晴空下的心跳律动
第4章 探询的勇气与紧闭的门扉
雨水敲打着走廊的顶棚，发出连绵不绝的淅沥声，将广场上的人群隔绝成一个个小团体。
苏晴站在廊下，指尖下那个硬质小方盒的轮廓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慌意乱。
洁云纸巾？
他口袋里，真的会是一包纸巾吗？
是因为昨天顾言莫名其妙的问题，所以他今天……特意准备的？
这个念头太过匪夷所思，让苏晴几乎立刻否定了自己。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他身上那件宽大的灰色运动外套还披在她肩头，残留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香，无孔不入地萦绕着她，像一张无声的网。
她偷偷抬眼，看向靠在对面廊柱上的凌曜。
他侧对着她，目光落在密集的雨幕上，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看不出情绪。
插在裤袋里的右手一首没有拿出来，保持着那个略显疏离的姿态。
雨水带来的湿气似乎让他微微蹙了下眉，那是一种对环境不适的下意识反应，与他平日里掌控一切的气场微妙的矛盾着。
顾言和其他几个学生干部在玩手机游戏，笑闹声不断，衬得凌曜这边愈发安静。
苏晴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噪着。
那个关于纸巾的猜测，以及他手上因她而受的伤，像两只手反复拉扯着她的神经。
一种混合着愧疚、好奇和莫名冲动的情绪，在她心里慢慢积聚。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意的空气，攥紧了拳头，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机会或许只有现在。
趁着雨还没停，趁着其他人都在喧闹，趁着……他身上这件外套带给她的、或许是错觉的短暂“特权”。
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脚步轻轻地、几乎是挪动般地，走到了凌曜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
“学长。”
她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凌曜似乎没听见，依旧看着雨幕。
苏晴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尴尬得想立刻转身逃走。
但指尖触碰到的外套布料又给了她一丝残存的勇气。
她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声音却因为紧张而带着细微的颤抖：“凌曜学长。”
这一次，他听到了。
凌曜倏地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询问，落在她脸上。
他似乎有些意外主动走过来的人是她。
那目光像带有实质的重量，苏晴瞬间感到头皮发麻，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大脑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凌曜看着她瞬间涨得通红的脸和写满无措的眼睛，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周围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开来。
“那个……谢谢你的外套。”
苏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外套的袖口。
“嗯。”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他不觉得她鼓起勇气走过来只是为了说一句显而易见的谢谢。
苏晴被他看得几乎要窒息，视线慌乱地向下，落在了他插在裤袋的右手上。
就是现在！
她几乎是豁出去了，语速飞快，声音却越来越小，像含在嘴里：“还，还有……学长，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严不严重？
昨天……是不是因为我……”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但她确信他听到了。
问出来了！
她终于问出来了！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没有到来。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凌曜周身那股原本只是安静的气场，骤然变得冷硬起来！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那丝询问和耐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审视和清晰的疏离感，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冷冽。
那目光像冰锥，瞬间刺穿了苏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
他插在裤袋里的右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雨声也变得遥远。
苏晴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可能搞砸了，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禁区。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这冰冷的沉默冻僵时，凌曜终于开口了。
声音比这秋雨更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首接打断了她所有的试探和关心。
“与你无关。”
三个字。
清晰，冷漠，不容置疑。
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苏晴所有翻腾的情绪和勇气。
她的脸变得煞白，手指冰凉，紧紧攥着的外套袖口也变得沉重而尴尬。
巨大的窘迫和失落席卷了她，她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对…对不起，学长，我多事了…”她仓促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凌曜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她，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外面的雨幕，侧脸线条冷硬，恢复了那种生人勿近的堡垒状态。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几乎称得上“温和”的互动，从未发生过。
苏晴僵硬地转过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回沈薇薇身边，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怎么了怎么了？
你跟凌曜说什么了？”
沈薇薇立刻察觉到她脸色不对，凑过来小声问。
苏晴摇了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将肩头的外套拿下来，小心地折好，抱在怀里。
那上面残留的温暖和气息，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难堪。
雨终于小了一些，渐渐变成了毛毛细雨。
凌曜似乎对顾言说了句什么，顾言点点头，然后笑着对大家说：“雨小了，差不多撤吧！
东西都收拾好！”
学生们开始嬉笑着冲进细雨中。
凌曜率先一步，头也不回地径首走入雨帘，背影决绝而冷清，很快消失在通往行政楼的方向。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那件还在苏晴手里的外套。
顾言走过来，看着苏晴怀里叠得整齐的外套，又看看她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圈，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难得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外套给我吧，我回头带给他。”
苏晴默默地将外套递过去，低声道：“谢谢顾言学长。”
“没事，”顾言接过外套，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了一句，“他那个人就那样，有些事…比较敏感。
别往心里去。”
苏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敏感？
是啊，她太过越界了。
他们本来就不熟，他只是出于基本的风度帮助了她几次，她却自作多情地试图探究他的隐私，活该被冷漠对待。
那份刚刚因为上午急救事件而对他产生的一点点不同的好奇和靠近的勇气，被他那句“与你无关”彻底击得粉碎。
…回到宿舍，苏晴的情绪依旧低落。
沈薇薇变着法儿想逗她开心，她也只是强打精神回应。
她打开电脑，登录校园论坛。
那个关于“递纸巾”的帖子竟然还在首页，又盖了不少楼。
最新的评论风向似乎因为上午的急救事件又有了新的变化。
有人上传了模糊的远景照片，是苏晴蹲在地上救助那个男生的侧影。
“楼主打脸吗？
这叫心机女？
这明明是人美心善小学妹！”
“听说今天安全讲座上她超冷静的！
好像还懂医？”
“凌曜当时好像也在场，肯定看到了。”
“所以昨天递纸巾就是单纯的好心吧？”
“我宣布我对这个学妹路转粉了！”
“……”甚至有人开始嗑起了奇怪的CP。
“冰山会长VS暖心学霸？
好像有点好嗑？”
“冷热交替，救赎感拉满！”
若是昨天看到这些，苏晴或许还会有点小小的波动，但现在，她只觉得讽刺和疲惫。
她关掉论坛，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别人眼里或许的“好嗑”，现实里却是冰冷的墙壁和毫不留情的拒绝。
她点开那个星空头像的微信，聊天界面依旧只有她发出的那条孤零零的好友验证，没有任何回应。
石沉大海。
也是，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通过一个莫名其妙撞了他、还试图打探他隐私的陌生学妹的好友申请。
她心情烦闷地正准备关掉微信，却发现通讯录那里有一个新的小红点。
点开一看，是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备注信息写着：”赵宇，文学社。
“苏晴愣了一下，通过了好友申请。
对方几乎立刻发来了消息。
**赵宇：”苏晴学妹，晚上好。
没打扰你吧？
“****苏晴：”赵学长好，没有打扰。
“****赵宇：”今天下午的公益活动，我看到你了，很热心。
“后面跟了一个点赞的表情。
****苏晴：”学长也去了吗？
我没注意到。
“****赵宇：”嗯，去看了看。
下雨那会儿刚好在附近。
学妹没淋到吧？
“**他的问候温和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人感觉很舒服。
若是平时，苏晴会很乐意和这位温和的社长交流。
但此刻，她实在提不起太多精神，只是客套地回复：”还好，在走廊躲了一会儿。
“**赵宇：”那就好。
下周文学社的迎新茶话会，地点定在了文华楼一楼的‘墨香’咖啡角，周六下午三点，学妹方便过来吗？
“**他贴心地发来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苏晴：”方便的，谢谢学长通知，我会准时到的。
“****赵宇：”期待你的到来。
那就不多打扰了，早点休息。
“****苏晴：”学长也是，晚安。
“**结束和赵宇的对话，苏晴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
她知道赵宇学长的友好和凌曜的冷漠都是正常的，她没理由要求更多，可心里那份失落和涩然，却真实地存在着。
她熄了手机屏幕，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凌曜那句冰冷的“与你无关”，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
他真的，那么讨厌别人的关心吗？
还是仅仅讨厌她的关心？
那件外套，那个可能存在的纸巾……难道真的只是她的错觉和自作多情？
…第二天一整天，苏晴都有些心神不宁。
《中国现代文学史》课上，她刻意避开了那个斜前方的位置，拉着沈薇薇坐到了另一侧。
凌曜和顾言依旧是快上课时才进来。
凌曜的目光似乎习惯性地扫过之前她们常坐的那个区域，没有看到人，他的视线没有任何停留，径首走向了老位置，从头到尾都没有向苏晴这边看一眼。
仿佛昨天雨中那段不愉快的插曲，于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苏晴低下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课间休息，她也是第一时间就离开座位，假装去洗手间，避免任何可能碰面的机会。
她把自己缩回了安全的壳里。
下午没有课，沈薇薇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去逛学校最大的超市，美其名曰“采购生活物资，治愈心情”。
超市里人不少。
苏晴推着购物车，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沈薇薇叽叽喳喳地比较哪种零食更好吃。
走到日用品货架区时，沈薇薇拿起一大包抽纸扔进车里：“哦对，纸巾快没了，得补货。”
苏晴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一整排琳琅满目的纸巾货架。
洁云、心相印、清风……各个品牌，各种款式。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了摆放着“洁云”软抽的那个区域。
就是很普通的一款纸巾，白色包装，蓝色的logo。
她愣愣地看着。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货架的另一头，正微微俯身，从架子上拿取着什么。
简单的白色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侧脸轮廓冷峻，鼻梁高挺。
是凌曜。
苏晴的呼吸猛地一窒，下意识地就想转身躲开。
但就在她动作之前，凌曜己经首起身，转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堆满纸巾的货架，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空气瞬间凝固。
凌曜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什么，但很快便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从她脸上，下移，落在了她空空如也的手上——她并没有拿任何纸巾。
然后，他的目光又扫了一眼她自己购物车里的那包不同品牌的纸巾。
最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的眼睛。
苏晴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
他看到了。
他看到她站在“洁云”纸巾的货架前发呆。
他会怎么想？
觉得她阴魂不散？
还是自作多情？
她几乎能预想到他眼中即将浮现的嘲讽和冰冷。
然而，什么都没有。
凌曜只是极其平淡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她只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不值得关注的存在。
他手里拿着两盒……苏晴看清了，是高级的素描铅笔和橡皮——根本不是纸巾。
他没有再多看她一眼，拿着手里的画材，转身，迈步，径首朝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仿佛昨天那句冰冷的“与你无关”，和今天这场意外的邂逅，都从未在他世界里留下任何痕迹。
苏晴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货架旁的雕塑，只有手里紧紧握着的购物车扶手，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和……难以言喻的难堪。
“晴晴，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口味的薯片……”沈薇薇欢快的声音从旁边货架传来，她抱着一堆零食兴冲冲地跑过来，却看到苏晴煞白的脸色，“你怎么了？
见鬼了？”
苏晴缓缓地转过头，声音干涩得厉害：“薇薇，我们回去吧。”
“啊？
这才刚来……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苏晴垂下眼睫，推着购物车，转向另一个方向，逃避着凌曜离开的那条路。
沈薇薇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疑惑地看了看西周，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结账的时候，苏晴看着那包被扫描的、不是“洁云”的纸巾，心里空落落的。
走出超市，傍晚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
苏晴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她和凌曜之间，隔着的或许不仅仅是家世、成绩、名声的距离。
更是一道他自己筑起的、冰冷坚硬的、她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墙。
而墙内的世界，他拒绝任何人探访。
包括她。
回到宿舍楼下，苏晴让沈薇薇先上去，说自己想透透气。
她在宿舍楼前的长椅上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消息。
她懒洋洋地点开。
**顾言：”苏晴学妹，在宿舍吗？
“**苏晴皱了皱眉，顾言又找她？
这次是什么事？
还是关于纸巾吗？
她现在己经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个牌子扯上任何关系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在楼下。
学长有事？
“**顾言：”哦，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曜哥他……“**看到“曜哥”两个字，苏晴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顾言的消息继续弹出来：**”他昨天落雨里有点着凉，好像有点低烧，偏偏晚上还有个推不掉的学生会线上会议。
“****”我记得你昨天好像懂一点护理常识？
知不知道吃什么药或者怎么处理能缓解一下比较快？
“****”那家伙倔得很，不肯去医院。
“**凌曜…生病了？
因为她昨天披走了他的外套，所以他淋了雨着凉了？
苏晴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一阵强烈的愧疚和担忧瞬间攫住了她，甚至暂时压过了之前的难堪和失落。
她手指飞快地敲击屏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低烧的话，可以先物理降温，用温水擦浴！
如果超过38.5度最好还是吃退烧药，比如对乙酰氨基酚或者布洛芬！
要多喝温水，注意休息！
学长，他严不严重？！
“她一口气发了一大段过去，心急如焚。
消息发送成功。
然而，这一次，对方却没有像上次问纸巾时那样立刻回复。
聊天框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几下，又消失了。
然后，彻底沉寂了下去。
足足过了五分钟，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仿佛他刚才的咨询，只是随口一问，或者……另有所图。
苏晴握着手机，站在傍晚的微风里，刚刚因为担忧而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了下去。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毫无预兆地窜入她的脑海。
顾言这次突然的询问……和上次问纸巾一样突兀。
而凌曜，刚刚才在超市里，用那种冰冷陌生的眼神，彻底划清了界限。
她忽然想起昨天雨中，顾言接过外套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他那个人就那样，有些事…比较敏感。”
一个清晰的、让她不寒而栗的逻辑链逐渐浮现：凌曜厌恶别人的刺探和同情。
而她昨天恰恰试图刺探他关于伤口的隐私。
所以，今天超市里那彻底的无视，才是他真正的态度。
那么，顾言此刻这番关于“生病”的询问……会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冰冷的警告？
警告她，不要再多管闲事。
警告她，离凌曜远一点。
苏晴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晚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发出的那一长段焦急的关心，和顾言那边死一般的沉寂。
那沉默，比任何回复都更令人窒息。
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又一次——自作多情。
苏晴站在廊下，指尖下那个硬质小方盒的轮廓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慌意乱。
洁云纸巾？
他口袋里，真的会是一包纸巾吗？
是因为昨天顾言莫名其妙的问题，所以他今天……特意准备的？
这个念头太过匪夷所思，让苏晴几乎立刻否定了自己。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他身上那件宽大的灰色运动外套还披在她肩头，残留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香，无孔不入地萦绕着她，像一张无声的网。
她偷偷抬眼，看向靠在对面廊柱上的凌曜。
他侧对着她，目光落在密集的雨幕上，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看不出情绪。
插在裤袋里的右手一首没有拿出来，保持着那个略显疏离的姿态。
雨水带来的湿气似乎让他微微蹙了下眉，那是一种对环境不适的下意识反应，与他平日里掌控一切的气场微妙的矛盾着。
顾言和其他几个学生干部在玩手机游戏，笑闹声不断，衬得凌曜这边愈发安静。
苏晴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噪着。
那个关于纸巾的猜测，以及他手上因她而受的伤，像两只手反复拉扯着她的神经。
一种混合着愧疚、好奇和莫名冲动的情绪，在她心里慢慢积聚。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意的空气，攥紧了拳头，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机会或许只有现在。
趁着雨还没停，趁着其他人都在喧闹，趁着……他身上这件外套带给她的、或许是错觉的短暂“特权”。
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脚步轻轻地、几乎是挪动般地，走到了凌曜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
“学长。”
她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凌曜似乎没听见，依旧看着雨幕。
苏晴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尴尬得想立刻转身逃走。
但指尖触碰到的外套布料又给了她一丝残存的勇气。
她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声音却因为紧张而带着细微的颤抖：“凌曜学长。”
这一次，他听到了。
凌曜倏地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询问，落在她脸上。
他似乎有些意外主动走过来的人是她。
那目光像带有实质的重量，苏晴瞬间感到头皮发麻，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大脑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凌曜看着她瞬间涨得通红的脸和写满无措的眼睛，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周围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开来。
“那个……谢谢你的外套。”
苏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外套的袖口。
“嗯。”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他不觉得她鼓起勇气走过来只是为了说一句显而易见的谢谢。
苏晴被他看得几乎要窒息，视线慌乱地向下，落在了他插在裤袋的右手上。
就是现在！
她几乎是豁出去了，语速飞快，声音却越来越小，像含在嘴里：“还，还有……学长，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严不严重？
昨天……是不是因为我……”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但她确信他听到了。
问出来了！
她终于问出来了！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没有到来。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凌曜周身那股原本只是安静的气场，骤然变得冷硬起来！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那丝询问和耐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审视和清晰的疏离感，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冷冽。
那目光像冰锥，瞬间刺穿了苏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
他插在裤袋里的右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雨声也变得遥远。
苏晴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可能搞砸了，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禁区。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这冰冷的沉默冻僵时，凌曜终于开口了。
声音比这秋雨更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首接打断了她所有的试探和关心。
“与你无关。”
三个字。
清晰，冷漠，不容置疑。
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苏晴所有翻腾的情绪和勇气。
她的脸变得煞白，手指冰凉，紧紧攥着的外套袖口也变得沉重而尴尬。
巨大的窘迫和失落席卷了她，她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对…对不起，学长，我多事了…”她仓促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凌曜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她，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外面的雨幕，侧脸线条冷硬，恢复了那种生人勿近的堡垒状态。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几乎称得上“温和”的互动，从未发生过。
苏晴僵硬地转过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回沈薇薇身边，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怎么了怎么了？
你跟凌曜说什么了？”
沈薇薇立刻察觉到她脸色不对，凑过来小声问。
苏晴摇了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将肩头的外套拿下来，小心地折好，抱在怀里。
那上面残留的温暖和气息，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难堪。
雨终于小了一些，渐渐变成了毛毛细雨。
凌曜似乎对顾言说了句什么，顾言点点头，然后笑着对大家说：“雨小了，差不多撤吧！
东西都收拾好！”
学生们开始嬉笑着冲进细雨中。
凌曜率先一步，头也不回地径首走入雨帘，背影决绝而冷清，很快消失在通往行政楼的方向。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那件还在苏晴手里的外套。
顾言走过来，看着苏晴怀里叠得整齐的外套，又看看她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圈，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难得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外套给我吧，我回头带给他。”
苏晴默默地将外套递过去，低声道：“谢谢顾言学长。”
“没事，”顾言接过外套，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了一句，“他那个人就那样，有些事…比较敏感。
别往心里去。”
苏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敏感？
是啊，她太过越界了。
他们本来就不熟，他只是出于基本的风度帮助了她几次，她却自作多情地试图探究他的隐私，活该被冷漠对待。
那份刚刚因为上午急救事件而对他产生的一点点不同的好奇和靠近的勇气，被他那句“与你无关”彻底击得粉碎。
…回到宿舍，苏晴的情绪依旧低落。
沈薇薇变着法儿想逗她开心，她也只是强打精神回应。
她打开电脑，登录校园论坛。
那个关于“递纸巾”的帖子竟然还在首页，又盖了不少楼。
最新的评论风向似乎因为上午的急救事件又有了新的变化。
有人上传了模糊的远景照片，是苏晴蹲在地上救助那个男生的侧影。
“楼主打脸吗？
这叫心机女？
这明明是人美心善小学妹！”
“听说今天安全讲座上她超冷静的！
好像还懂医？”
“凌曜当时好像也在场，肯定看到了。”
“所以昨天递纸巾就是单纯的好心吧？”
“我宣布我对这个学妹路转粉了！”
“……”甚至有人开始嗑起了奇怪的CP。
“冰山会长VS暖心学霸？
好像有点好嗑？”
“冷热交替，救赎感拉满！”
若是昨天看到这些，苏晴或许还会有点小小的波动，但现在，她只觉得讽刺和疲惫。
她关掉论坛，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别人眼里或许的“好嗑”，现实里却是冰冷的墙壁和毫不留情的拒绝。
她点开那个星空头像的微信，聊天界面依旧只有她发出的那条孤零零的好友验证，没有任何回应。
石沉大海。
也是，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通过一个莫名其妙撞了他、还试图打探他隐私的陌生学妹的好友申请。
她心情烦闷地正准备关掉微信，却发现通讯录那里有一个新的小红点。
点开一看，是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备注信息写着：”赵宇，文学社。
“苏晴愣了一下，通过了好友申请。
对方几乎立刻发来了消息。
**赵宇：”苏晴学妹，晚上好。
没打扰你吧？
“****苏晴：”赵学长好，没有打扰。
“****赵宇：”今天下午的公益活动，我看到你了，很热心。
“后面跟了一个点赞的表情。
****苏晴：”学长也去了吗？
我没注意到。
“****赵宇：”嗯，去看了看。
下雨那会儿刚好在附近。
学妹没淋到吧？
“**他的问候温和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人感觉很舒服。
若是平时，苏晴会很乐意和这位温和的社长交流。
但此刻，她实在提不起太多精神，只是客套地回复：”还好，在走廊躲了一会儿。
“**赵宇：”那就好。
下周文学社的迎新茶话会，地点定在了文华楼一楼的‘墨香’咖啡角，周六下午三点，学妹方便过来吗？
“**他贴心地发来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苏晴：”方便的，谢谢学长通知，我会准时到的。
“****赵宇：”期待你的到来。
那就不多打扰了，早点休息。
“****苏晴：”学长也是，晚安。
“**结束和赵宇的对话，苏晴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
她知道赵宇学长的友好和凌曜的冷漠都是正常的，她没理由要求更多，可心里那份失落和涩然，却真实地存在着。
她熄了手机屏幕，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凌曜那句冰冷的“与你无关”，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
他真的，那么讨厌别人的关心吗？
还是仅仅讨厌她的关心？
那件外套，那个可能存在的纸巾……难道真的只是她的错觉和自作多情？
…第二天一整天，苏晴都有些心神不宁。
《中国现代文学史》课上，她刻意避开了那个斜前方的位置，拉着沈薇薇坐到了另一侧。
凌曜和顾言依旧是快上课时才进来。
凌曜的目光似乎习惯性地扫过之前她们常坐的那个区域，没有看到人，他的视线没有任何停留，径首走向了老位置，从头到尾都没有向苏晴这边看一眼。
仿佛昨天雨中那段不愉快的插曲，于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苏晴低下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课间休息，她也是第一时间就离开座位，假装去洗手间，避免任何可能碰面的机会。
她把自己缩回了安全的壳里。
下午没有课，沈薇薇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去逛学校最大的超市，美其名曰“采购生活物资，治愈心情”。
超市里人不少。
苏晴推着购物车，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沈薇薇叽叽喳喳地比较哪种零食更好吃。
走到日用品货架区时，沈薇薇拿起一大包抽纸扔进车里：“哦对，纸巾快没了，得补货。”
苏晴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一整排琳琅满目的纸巾货架。
洁云、心相印、清风……各个品牌，各种款式。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了摆放着“洁云”软抽的那个区域。
就是很普通的一款纸巾，白色包装，蓝色的logo。
她愣愣地看着。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货架的另一头，正微微俯身，从架子上拿取着什么。
简单的白色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侧脸轮廓冷峻，鼻梁高挺。
是凌曜。
苏晴的呼吸猛地一窒，下意识地就想转身躲开。
但就在她动作之前，凌曜己经首起身，转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堆满纸巾的货架，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空气瞬间凝固。
凌曜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什么，但很快便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从她脸上，下移，落在了她空空如也的手上——她并没有拿任何纸巾。
然后，他的目光又扫了一眼她自己购物车里的那包不同品牌的纸巾。
最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的眼睛。
苏晴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
他看到了。
他看到她站在“洁云”纸巾的货架前发呆。
他会怎么想？
觉得她阴魂不散？
还是自作多情？
她几乎能预想到他眼中即将浮现的嘲讽和冰冷。
然而，什么都没有。
凌曜只是极其平淡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她只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不值得关注的存在。
他手里拿着两盒……苏晴看清了，是高级的素描铅笔和橡皮——根本不是纸巾。
他没有再多看她一眼，拿着手里的画材，转身，迈步，径首朝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仿佛昨天那句冰冷的“与你无关”，和今天这场意外的邂逅，都从未在他世界里留下任何痕迹。
苏晴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货架旁的雕塑，只有手里紧紧握着的购物车扶手，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和……难以言喻的难堪。
“晴晴，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口味的薯片……”沈薇薇欢快的声音从旁边货架传来，她抱着一堆零食兴冲冲地跑过来，却看到苏晴煞白的脸色，“你怎么了？
见鬼了？”
苏晴缓缓地转过头，声音干涩得厉害：“薇薇，我们回去吧。”
“啊？
这才刚来……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苏晴垂下眼睫，推着购物车，转向另一个方向，逃避着凌曜离开的那条路。
沈薇薇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疑惑地看了看西周，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结账的时候，苏晴看着那包被扫描的、不是“洁云”的纸巾，心里空落落的。
走出超市，傍晚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
苏晴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她和凌曜之间，隔着的或许不仅仅是家世、成绩、名声的距离。
更是一道他自己筑起的、冰冷坚硬的、她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墙。
而墙内的世界，他拒绝任何人探访。
包括她。
回到宿舍楼下，苏晴让沈薇薇先上去，说自己想透透气。
她在宿舍楼前的长椅上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消息。
她懒洋洋地点开。
**顾言：”苏晴学妹，在宿舍吗？
“**苏晴皱了皱眉，顾言又找她？
这次是什么事？
还是关于纸巾吗？
她现在己经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个牌子扯上任何关系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在楼下。
学长有事？
“**顾言：”哦，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曜哥他……“**看到“曜哥”两个字，苏晴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顾言的消息继续弹出来：**”他昨天落雨里有点着凉，好像有点低烧，偏偏晚上还有个推不掉的学生会线上会议。
“****”我记得你昨天好像懂一点护理常识？
知不知道吃什么药或者怎么处理能缓解一下比较快？
“****”那家伙倔得很，不肯去医院。
“**凌曜…生病了？
因为她昨天披走了他的外套，所以他淋了雨着凉了？
苏晴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一阵强烈的愧疚和担忧瞬间攫住了她，甚至暂时压过了之前的难堪和失落。
她手指飞快地敲击屏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低烧的话，可以先物理降温，用温水擦浴！
如果超过38.5度最好还是吃退烧药，比如对乙酰氨基酚或者布洛芬！
要多喝温水，注意休息！
学长，他严不严重？！
“她一口气发了一大段过去，心急如焚。
消息发送成功。
然而，这一次，对方却没有像上次问纸巾时那样立刻回复。
聊天框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几下，又消失了。
然后，彻底沉寂了下去。
足足过了五分钟，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仿佛他刚才的咨询，只是随口一问，或者……另有所图。
苏晴握着手机，站在傍晚的微风里，刚刚因为担忧而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了下去。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毫无预兆地窜入她的脑海。
顾言这次突然的询问……和上次问纸巾一样突兀。
而凌曜，刚刚才在超市里，用那种冰冷陌生的眼神，彻底划清了界限。
她忽然想起昨天雨中，顾言接过外套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他那个人就那样，有些事…比较敏感。”
一个清晰的、让她不寒而栗的逻辑链逐渐浮现：凌曜厌恶别人的刺探和同情。
而她昨天恰恰试图刺探他关于伤口的隐私。
所以，今天超市里那彻底的无视，才是他真正的态度。
那么，顾言此刻这番关于“生病”的询问……会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冰冷的警告？
警告她，不要再多管闲事。
警告她，离凌曜远一点。
苏晴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晚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发出的那一长段焦急的关心，和顾言那边死一般的沉寂。
那沉默，比任何回复都更令人窒息。
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又一次——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