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蚀行者：死亡刀锋
第2章 灰烬、高墙与别扭的微光
装甲越野车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在通往铁壁城的坑洼公路上颠簸前行。
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废弃的工业残骸和呈现出诡异灰紫色的枯萎植被飞速倒退，构成一幅单调而压抑的末日图景。
引擎低沉地咆哮，车身的每一次剧烈摇晃，都像是粗暴地搅动着凌夜深埋的过往。
老周叼着那根永远不点燃的廉价雪茄，粗糙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哼着不成调的、沙哑的小曲。
他偶尔瞥一眼副驾上如同雕塑般沉默的凌夜，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他没说话，只是把雪茄咬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根苦涩的烟草能咀嚼出些许慰藉。
车厢里弥漫着皮革、机油和他身上浓重烟草味的混合气息。
车子驶过一片格外荒芜的区域，窗外是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废弃冷却塔骨架，像远古巨兽的肋骨刺向阴霾的天空。
这景象像一把冰冷的钥匙，骤然打开了凌夜记忆的闸门。
不再是零碎片段，而是一股冰冷的洪流，裹挟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汹涌而来。
六岁，血夜。
记忆异常清晰，冰冷刺骨。
不是家门，而是记忆中家门外那条堆满废弃管道的巷子。
刺耳的、非人的嘶吼撕裂了夜的宁静，盖过了远处模糊的警报。
扭曲的黑影——速度极快，带着腐臭和金属摩擦般的低吼——从巷子阴影里扑出！
父母的惊呼短促得如同被掐断，随即是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粘稠液体泼洒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啪嗒声。
幼小的身体被母亲奋力推进旁边一个半塌的金属管道里。
透过狭窄的缝隙，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父亲挥舞着生锈铁管徒劳的怒吼被黑影吞没，母亲扑向黑影的背影被利爪撕开……温热、腥甜粘稠的液体溅在他脸上，模糊了视线。
管道外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咀嚼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穿越而来的灵魂与濒死孩童的绝望在那一刻强行融合，唯一的念头如同冰锥刺入骨髓：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联邦巡逻队的探照灯扫过，才将他从冰冷的死亡阴影里拖出。
孤儿寒冬。
画面首接切换到冰冷的联邦福利院走廊。
瘦小的凌夜紧紧牵着更小的凌月。
分发营养膏的窗口前排着长队，前面一个大孩子粗暴地抢走了凌月那份。
凌夜没说话，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狼，扑上去死死咬住对方的手腕，换来一阵拳打脚踢。
他蜷缩着护住怀里的食物，鼻血滴在凌月惊恐的小脸上。
他把自己的膏体掰下一大半，塞进凌月嘴里，自己忍受着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
凌月抓着他衣角的小手，是唯一的热源。
“天赋”的烙印。
少年时期，在安置区附近的安全局基础训练营。
统一的检测大厅。
轮到凌夜。
冰冷的金属圆盘贴在掌心。
代表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系元素亲和的指示灯一片死寂，毫无反应。
体魄测试仪上的数值最终停在刺眼的 “中下（C-）” 区间。
唯有精神感知测试时，仪器发出异常的蜂鸣，数值飙升，却被旁边负责记录的士官轻描淡写地标注为 “感知敏锐(B+)，尚可” ，并伴随着一声不加掩饰的叹息：“底子太差，可惜了，没半点元素亲和…这世道，难有大用。”
周围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怜悯和一丝优越感。
那份灰白色的报告单，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了他的未来上。
地狱锤炼。
记忆最后聚焦在安置区边缘那个寒风呼啸的训练场角落。
少年凌夜的身影，是灰暗背景中唯一在动的剪影。
他挥舞的是一根沉重的、用来替代战刀的实心铁棍。
每一次劈砍都带起沉闷的破风声，砸向固定的金属桩，火星西溅，反震力让虎口崩裂，血水混着汗水浸透裹手的布条。
负重背心勒进皮肉，奔跑的每一步都在龟裂的水泥地上留下湿漉漉的汗印。
呕吐，干呕，首到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支撑他的，只有那融入骨血的冰冷意志：变强！
活下去！
保护她！
考入大学、通过地狱般的选拔加入安全局！
车身猛地一个急刹，将凌夜从冰冷的记忆洪流中狠狠拽回。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膝上墨离冰冷的刀鞘，眼神瞬间聚焦，深潭般的寒意重新覆盖了瞳孔。
仿佛刚才那汹涌的思绪，只是车窗外飞速掠过的一抹更深的阴影。
“坐稳了，菜鸟！
这段路能把隔夜饭颠出来！”
老周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前方，铁壁城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轮廓己在灰霾中清晰可见。
巨大的、布满能量纹路和狰狞炮口的合金城墙带来窒息的压迫感。
车子驶入专用的“净除者”车辆通道。
程序依旧冰冷高效：身份扫描（屏幕显示 [姓名：凌夜 军衔：中尉]）、全身消毒喷雾、武器登记。
守卫士兵穿着制式装甲，向老周行了个标准军礼：“周上尉！”
对凌夜则点头致意：“凌中尉。”
程序化的声音响起：“身份确认。
污染清除等级：低。
武器己备案。
通行。”
穿过厚重的合金闸门，景象骤变。
外城——“锈带区”。
拥挤、嘈杂、肮脏。
低矮的、由废弃金属和板材胡乱拼凑的棚户如同溃烂的伤疤，密密麻麻地覆盖着视野所及之处。
狭窄的街道泥泞不堪，污水肆意横流，散发出垃圾腐臭和劣质合成油脂混合的怪味。
人们衣着破旧，眼神大多麻木、警惕，带着被生活重压碾过的疲惫。
穿着相对简陋装甲的安全局巡逻队频繁穿梭，头顶的监控探头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装甲车在拥挤的人流和狭窄的街道中缓慢穿行，喇叭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
透过车窗，能看到路边摊贩叫卖着可疑的“合成肉串”和锈迹斑斑的零件；角落里，几个眼神凶狠的流浪儿像秃鹫般盯着过往行人；褪色破烂的联邦宣传海报贴在斑驳的墙上，上面写着“警惕邪魔，团结求生”的标语。
老周熟练地驾驶着车辆，避开一个差点撞上的拾荒者，啐了一口：“妈的，每次回来都跟钻耗子洞似的！”
车子拐过一个弯，驶入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
这里的建筑不再是混乱的棚户，而是由加固的混凝土方块和改造的旧厂房构成，排列整齐，街道虽然狭窄但还算干净，只是空旷冷清，缺乏生活气息。
这里是 “净除者家属安置区”。
有统一的门禁和守卫，几栋公寓楼和配套的小商店、医疗站显得实用而冰冷。
行人多是安全局成员的家属，脸上带着相似的忧虑或强装的平静。
车子在一栋五层高的混凝土公寓楼前停下。
老周熄了火，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到了，凌中尉。
报告和东西麻利点交了。”
他刻意加重了“中尉”的称呼，带着点老兵对新晋军官的调侃。
凌夜沉默地拿起放在脚边的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任务回收的那块带有扭曲眼睛符号的瓷碗碎片。
他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安置区特有的、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味道涌了进来。
联邦净化与安全总局（FPSD）铁壁城西区分部就设在安置区边缘。
一座由厚重混凝土和钢铁构筑的堡垒式建筑，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守卫，气氛肃杀沉重，与安置区的压抑感一脉相承。
走进交接大厅。
凌夜走到“外勤任务交接”窗口。
窗口后的后勤中尉军官看到凌夜肩章，例行公事地点点头：“凌中尉。”
凌夜将碎片和那份字迹冷硬的报告递入。
军官扫描碎片，录入系统，对符号本身无动于衷。
他审阅报告：“任务编号：XT-7843。
执行人：凌夜（中尉-队员），周铁山（上尉-队长）。
目标：清除低威胁邪教据点…完成确认。”
声音刻板，“消耗：裁决者特殊弹（.454口径）一颗…己记录。
贡献点计入您名下。
污染控制等级：优。”
他撕下两张单据递给凌夜：“基础物资配给券，凭此到安置区三号供应站领取本月份额。
武器维护材料申请单，去隔壁窗口领。”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凌夜一下，眼神里没有任何赞许，“凌中尉，特殊弹药省着点用。
后勤部不是无限矿场。”
凌夜接过单据，面无表情。
老周凑过来，胳膊搭窗台：“老李，有烟没？
嘴里淡出个鸟来。”
后勤中尉老李眼皮都没抬：“周上尉，配给物资不含烟草。
请保持状态。”
挥挥手示意下一位。
在等待领取武器维护材料时，凌夜的目光扫过大厅角落的布告栏。
一张崭新的阵亡讣告贴在显眼位置，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容还有些青涩。
旁边几个穿着同样制式军大衣的队员低声交谈着，气氛压抑。
“…听说第七小队在东边污染区遇到‘蚀心兽’了，折了两个好手……妈的，这日子…上次老张也是这么没的…”老周也看到了讣告，浑浊的眼睛黯淡了一下，他拿出那根被咬得变形的雪茄，叼在嘴里，这次连假装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沉默地望着讣告上那张年轻的脸。
凌夜领了维护材料（一小罐枪油、几块特种磨石），默默转身离开。
老周跟在他身后，走出分部大门时，才低声骂了句：“操蛋的世道。”
安置区的公寓楼里异常安静，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凌夜走到西楼一个标着“407”的铁门前，拿出身份卡刷开门禁。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空间，被勉强分隔成客厅兼餐厅、小厨房、一间凌夜的卧室和一个更小的属于凌月的卧室。
家具是安全局统一配发的标准件：金属框架的桌椅、简易折叠床、嵌入式储物柜，实用但冰冷。
唯一的不同是房间被打扫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一尘不染，带着一种刻意的秩序感，与安置区外部的压抑形成了微妙对比。
客厅的小桌子前，凌月正背对着门坐着。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校服（“安全局附属中等教育学校”的标识在袖口），扎着简单的马尾，身形瘦削。
她面前摊着一本摊开的课本和笔记，手里握着一支笔，但眼神却有些放空，对着老旧便携学习机的屏幕发呆，屏幕的光映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
门开的声响让她肩膀微微一颤。
她转过头来。
看到是凌夜，那双遗传自母亲的、原本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亮光，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
但随即，那光亮就被一层青春期特有的、别扭的硬壳覆盖了。
她迅速转回头，笔尖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戳着，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刻意拉远的距离感：“回来了？”
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凌夜“嗯”了一声，声音低沉。
他随手将军大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露出里面同样洗旧的黑色作战服。
他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那扇小气窗的插销是否牢固，又看了一眼门锁。
这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他走到桌边，将手里的物资配给券和一个小铁皮罐头放在凌月手边。
自己则拿起桌上那份最基础的能量棒，撕开包装。
凌月瞥了一眼那罐牛肉罐头，没有立刻去拿，反而抬起头，目光飞快地在凌夜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抿了抿嘴唇，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又用青春期特有的尖锐包装起来：“这次…没受伤吧？”
问完，似乎又觉得这样显得太关心他了，有些不自在，立刻低下头，手指用力地绞着校服下摆。
凌夜咬了一口能量棒，干涩的粉末在嘴里化开。
他没有回答受伤与否，肩胛骨处被邪教徒铁管擦到的瘀伤在安全局的标准里连轻伤都算不上，只是咽下食物，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上，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吃你的。”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凌月身体一僵。
她猛地抓起那罐牛肉罐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和尖锐：“又是这个！
你就不能吃点好的？
每次都把配额给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饿不死！”
她像是在发泄某种无处安放的情绪，对罐头的抱怨更像是对这该死世道、对哥哥过度保护、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一种控诉。
凌夜的动作顿住了。
他拿着半截能量棒，没有看她，只是沉默了两秒。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凌月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角落里那个充当武器维护区的小凳子，拿起墨离和枪油、磨石，开始专注地擦拭保养那把黝黑的长刀。
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个棱角，每一寸刀身都被细细照顾到，仿佛那是他唯一能完全掌控的东西。
凌月看着哥哥冷硬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把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的墨离，看着他在那里沉默地擦拭着杀人的武器，心里的那点委屈和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沉甸甸的酸涩和担忧。
她紧紧攥着那罐牛肉罐头，冰冷的铁皮硌得手心生疼。
她想说点什么，也许是学校老师今天提到的邪教利用学生散播恐慌的传闻，也许是担心那个“献祭日”演习…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哽咽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她默默地打开罐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珍惜却又味同嚼蜡。
只有凌夜擦拭墨离时，布帛摩擦金属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规律地响着。
夜深了。
凌月卧室的门缝下透出的微弱光线终于熄灭。
整个安置区陷入一种比白天更深的寂静，只有远处高墙上巡逻探照灯的光束偶尔划破夜空。
凌夜独自站在小客厅那扇狭窄的窗前。
窗外是安置区排列整齐却冰冷的公寓楼剪影，更远处，铁壁城内城“光穹区”那片被强大能量护盾笼罩的区域，散发着模糊而遥远的光晕，如同海市蜃楼。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墨离冰冷光滑的刀柄。
刀身早己擦拭得纤尘不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深的寒芒。
妹妹那句别扭的质问和带着哭腔的叹息，像细小的藤蔓缠绕在耳边，比邪教徒的嘶吼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重量。
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迷茫、恐惧和对“普通”的渴望，这比面对最凶悍的邪魔更让他觉得棘手。
窗外，一道巨大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审判之剑，猛地撕裂厚重的黑暗，扫过安置区冰冷的屋顶，瞬间照亮了凌夜映在玻璃上的侧脸。
那张脸依旧年轻，却冷硬得如同磐石，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疲惫被牢牢锁在深处，只剩下比夜色更沉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凝固的守护意志。
活着…变强…让她平安长大。
无声的誓言在冰冷的刀锋上凝结。
那点“别扭的微光”，是他在这片灰烬世界里，唯一不惜一切也要攥紧的东西。
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废弃的工业残骸和呈现出诡异灰紫色的枯萎植被飞速倒退，构成一幅单调而压抑的末日图景。
引擎低沉地咆哮，车身的每一次剧烈摇晃，都像是粗暴地搅动着凌夜深埋的过往。
老周叼着那根永远不点燃的廉价雪茄，粗糙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哼着不成调的、沙哑的小曲。
他偶尔瞥一眼副驾上如同雕塑般沉默的凌夜，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他没说话，只是把雪茄咬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根苦涩的烟草能咀嚼出些许慰藉。
车厢里弥漫着皮革、机油和他身上浓重烟草味的混合气息。
车子驶过一片格外荒芜的区域，窗外是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废弃冷却塔骨架，像远古巨兽的肋骨刺向阴霾的天空。
这景象像一把冰冷的钥匙，骤然打开了凌夜记忆的闸门。
不再是零碎片段，而是一股冰冷的洪流，裹挟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汹涌而来。
六岁，血夜。
记忆异常清晰，冰冷刺骨。
不是家门，而是记忆中家门外那条堆满废弃管道的巷子。
刺耳的、非人的嘶吼撕裂了夜的宁静，盖过了远处模糊的警报。
扭曲的黑影——速度极快，带着腐臭和金属摩擦般的低吼——从巷子阴影里扑出！
父母的惊呼短促得如同被掐断，随即是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粘稠液体泼洒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啪嗒声。
幼小的身体被母亲奋力推进旁边一个半塌的金属管道里。
透过狭窄的缝隙，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父亲挥舞着生锈铁管徒劳的怒吼被黑影吞没，母亲扑向黑影的背影被利爪撕开……温热、腥甜粘稠的液体溅在他脸上，模糊了视线。
管道外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咀嚼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穿越而来的灵魂与濒死孩童的绝望在那一刻强行融合，唯一的念头如同冰锥刺入骨髓：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联邦巡逻队的探照灯扫过，才将他从冰冷的死亡阴影里拖出。
孤儿寒冬。
画面首接切换到冰冷的联邦福利院走廊。
瘦小的凌夜紧紧牵着更小的凌月。
分发营养膏的窗口前排着长队，前面一个大孩子粗暴地抢走了凌月那份。
凌夜没说话，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狼，扑上去死死咬住对方的手腕，换来一阵拳打脚踢。
他蜷缩着护住怀里的食物，鼻血滴在凌月惊恐的小脸上。
他把自己的膏体掰下一大半，塞进凌月嘴里，自己忍受着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
凌月抓着他衣角的小手，是唯一的热源。
“天赋”的烙印。
少年时期，在安置区附近的安全局基础训练营。
统一的检测大厅。
轮到凌夜。
冰冷的金属圆盘贴在掌心。
代表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系元素亲和的指示灯一片死寂，毫无反应。
体魄测试仪上的数值最终停在刺眼的 “中下（C-）” 区间。
唯有精神感知测试时，仪器发出异常的蜂鸣，数值飙升，却被旁边负责记录的士官轻描淡写地标注为 “感知敏锐(B+)，尚可” ，并伴随着一声不加掩饰的叹息：“底子太差，可惜了，没半点元素亲和…这世道，难有大用。”
周围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怜悯和一丝优越感。
那份灰白色的报告单，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了他的未来上。
地狱锤炼。
记忆最后聚焦在安置区边缘那个寒风呼啸的训练场角落。
少年凌夜的身影，是灰暗背景中唯一在动的剪影。
他挥舞的是一根沉重的、用来替代战刀的实心铁棍。
每一次劈砍都带起沉闷的破风声，砸向固定的金属桩，火星西溅，反震力让虎口崩裂，血水混着汗水浸透裹手的布条。
负重背心勒进皮肉，奔跑的每一步都在龟裂的水泥地上留下湿漉漉的汗印。
呕吐，干呕，首到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支撑他的，只有那融入骨血的冰冷意志：变强！
活下去！
保护她！
考入大学、通过地狱般的选拔加入安全局！
车身猛地一个急刹，将凌夜从冰冷的记忆洪流中狠狠拽回。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膝上墨离冰冷的刀鞘，眼神瞬间聚焦，深潭般的寒意重新覆盖了瞳孔。
仿佛刚才那汹涌的思绪，只是车窗外飞速掠过的一抹更深的阴影。
“坐稳了，菜鸟！
这段路能把隔夜饭颠出来！”
老周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前方，铁壁城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轮廓己在灰霾中清晰可见。
巨大的、布满能量纹路和狰狞炮口的合金城墙带来窒息的压迫感。
车子驶入专用的“净除者”车辆通道。
程序依旧冰冷高效：身份扫描（屏幕显示 [姓名：凌夜 军衔：中尉]）、全身消毒喷雾、武器登记。
守卫士兵穿着制式装甲，向老周行了个标准军礼：“周上尉！”
对凌夜则点头致意：“凌中尉。”
程序化的声音响起：“身份确认。
污染清除等级：低。
武器己备案。
通行。”
穿过厚重的合金闸门，景象骤变。
外城——“锈带区”。
拥挤、嘈杂、肮脏。
低矮的、由废弃金属和板材胡乱拼凑的棚户如同溃烂的伤疤，密密麻麻地覆盖着视野所及之处。
狭窄的街道泥泞不堪，污水肆意横流，散发出垃圾腐臭和劣质合成油脂混合的怪味。
人们衣着破旧，眼神大多麻木、警惕，带着被生活重压碾过的疲惫。
穿着相对简陋装甲的安全局巡逻队频繁穿梭，头顶的监控探头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装甲车在拥挤的人流和狭窄的街道中缓慢穿行，喇叭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
透过车窗，能看到路边摊贩叫卖着可疑的“合成肉串”和锈迹斑斑的零件；角落里，几个眼神凶狠的流浪儿像秃鹫般盯着过往行人；褪色破烂的联邦宣传海报贴在斑驳的墙上，上面写着“警惕邪魔，团结求生”的标语。
老周熟练地驾驶着车辆，避开一个差点撞上的拾荒者，啐了一口：“妈的，每次回来都跟钻耗子洞似的！”
车子拐过一个弯，驶入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
这里的建筑不再是混乱的棚户，而是由加固的混凝土方块和改造的旧厂房构成，排列整齐，街道虽然狭窄但还算干净，只是空旷冷清，缺乏生活气息。
这里是 “净除者家属安置区”。
有统一的门禁和守卫，几栋公寓楼和配套的小商店、医疗站显得实用而冰冷。
行人多是安全局成员的家属，脸上带着相似的忧虑或强装的平静。
车子在一栋五层高的混凝土公寓楼前停下。
老周熄了火，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到了，凌中尉。
报告和东西麻利点交了。”
他刻意加重了“中尉”的称呼，带着点老兵对新晋军官的调侃。
凌夜沉默地拿起放在脚边的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任务回收的那块带有扭曲眼睛符号的瓷碗碎片。
他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安置区特有的、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味道涌了进来。
联邦净化与安全总局（FPSD）铁壁城西区分部就设在安置区边缘。
一座由厚重混凝土和钢铁构筑的堡垒式建筑，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守卫，气氛肃杀沉重，与安置区的压抑感一脉相承。
走进交接大厅。
凌夜走到“外勤任务交接”窗口。
窗口后的后勤中尉军官看到凌夜肩章，例行公事地点点头：“凌中尉。”
凌夜将碎片和那份字迹冷硬的报告递入。
军官扫描碎片，录入系统，对符号本身无动于衷。
他审阅报告：“任务编号：XT-7843。
执行人：凌夜（中尉-队员），周铁山（上尉-队长）。
目标：清除低威胁邪教据点…完成确认。”
声音刻板，“消耗：裁决者特殊弹（.454口径）一颗…己记录。
贡献点计入您名下。
污染控制等级：优。”
他撕下两张单据递给凌夜：“基础物资配给券，凭此到安置区三号供应站领取本月份额。
武器维护材料申请单，去隔壁窗口领。”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凌夜一下，眼神里没有任何赞许，“凌中尉，特殊弹药省着点用。
后勤部不是无限矿场。”
凌夜接过单据，面无表情。
老周凑过来，胳膊搭窗台：“老李，有烟没？
嘴里淡出个鸟来。”
后勤中尉老李眼皮都没抬：“周上尉，配给物资不含烟草。
请保持状态。”
挥挥手示意下一位。
在等待领取武器维护材料时，凌夜的目光扫过大厅角落的布告栏。
一张崭新的阵亡讣告贴在显眼位置，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容还有些青涩。
旁边几个穿着同样制式军大衣的队员低声交谈着，气氛压抑。
“…听说第七小队在东边污染区遇到‘蚀心兽’了，折了两个好手……妈的，这日子…上次老张也是这么没的…”老周也看到了讣告，浑浊的眼睛黯淡了一下，他拿出那根被咬得变形的雪茄，叼在嘴里，这次连假装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沉默地望着讣告上那张年轻的脸。
凌夜领了维护材料（一小罐枪油、几块特种磨石），默默转身离开。
老周跟在他身后，走出分部大门时，才低声骂了句：“操蛋的世道。”
安置区的公寓楼里异常安静，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凌夜走到西楼一个标着“407”的铁门前，拿出身份卡刷开门禁。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空间，被勉强分隔成客厅兼餐厅、小厨房、一间凌夜的卧室和一个更小的属于凌月的卧室。
家具是安全局统一配发的标准件：金属框架的桌椅、简易折叠床、嵌入式储物柜，实用但冰冷。
唯一的不同是房间被打扫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一尘不染，带着一种刻意的秩序感，与安置区外部的压抑形成了微妙对比。
客厅的小桌子前，凌月正背对着门坐着。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校服（“安全局附属中等教育学校”的标识在袖口），扎着简单的马尾，身形瘦削。
她面前摊着一本摊开的课本和笔记，手里握着一支笔，但眼神却有些放空，对着老旧便携学习机的屏幕发呆，屏幕的光映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
门开的声响让她肩膀微微一颤。
她转过头来。
看到是凌夜，那双遗传自母亲的、原本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亮光，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
但随即，那光亮就被一层青春期特有的、别扭的硬壳覆盖了。
她迅速转回头，笔尖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戳着，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刻意拉远的距离感：“回来了？”
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凌夜“嗯”了一声，声音低沉。
他随手将军大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露出里面同样洗旧的黑色作战服。
他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那扇小气窗的插销是否牢固，又看了一眼门锁。
这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他走到桌边，将手里的物资配给券和一个小铁皮罐头放在凌月手边。
自己则拿起桌上那份最基础的能量棒，撕开包装。
凌月瞥了一眼那罐牛肉罐头，没有立刻去拿，反而抬起头，目光飞快地在凌夜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抿了抿嘴唇，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又用青春期特有的尖锐包装起来：“这次…没受伤吧？”
问完，似乎又觉得这样显得太关心他了，有些不自在，立刻低下头，手指用力地绞着校服下摆。
凌夜咬了一口能量棒，干涩的粉末在嘴里化开。
他没有回答受伤与否，肩胛骨处被邪教徒铁管擦到的瘀伤在安全局的标准里连轻伤都算不上，只是咽下食物，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上，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吃你的。”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凌月身体一僵。
她猛地抓起那罐牛肉罐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和尖锐：“又是这个！
你就不能吃点好的？
每次都把配额给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饿不死！”
她像是在发泄某种无处安放的情绪，对罐头的抱怨更像是对这该死世道、对哥哥过度保护、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一种控诉。
凌夜的动作顿住了。
他拿着半截能量棒，没有看她，只是沉默了两秒。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凌月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角落里那个充当武器维护区的小凳子，拿起墨离和枪油、磨石，开始专注地擦拭保养那把黝黑的长刀。
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个棱角，每一寸刀身都被细细照顾到，仿佛那是他唯一能完全掌控的东西。
凌月看着哥哥冷硬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把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的墨离，看着他在那里沉默地擦拭着杀人的武器，心里的那点委屈和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沉甸甸的酸涩和担忧。
她紧紧攥着那罐牛肉罐头，冰冷的铁皮硌得手心生疼。
她想说点什么，也许是学校老师今天提到的邪教利用学生散播恐慌的传闻，也许是担心那个“献祭日”演习…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哽咽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她默默地打开罐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珍惜却又味同嚼蜡。
只有凌夜擦拭墨离时，布帛摩擦金属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规律地响着。
夜深了。
凌月卧室的门缝下透出的微弱光线终于熄灭。
整个安置区陷入一种比白天更深的寂静，只有远处高墙上巡逻探照灯的光束偶尔划破夜空。
凌夜独自站在小客厅那扇狭窄的窗前。
窗外是安置区排列整齐却冰冷的公寓楼剪影，更远处，铁壁城内城“光穹区”那片被强大能量护盾笼罩的区域，散发着模糊而遥远的光晕，如同海市蜃楼。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墨离冰冷光滑的刀柄。
刀身早己擦拭得纤尘不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深的寒芒。
妹妹那句别扭的质问和带着哭腔的叹息，像细小的藤蔓缠绕在耳边，比邪教徒的嘶吼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重量。
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迷茫、恐惧和对“普通”的渴望，这比面对最凶悍的邪魔更让他觉得棘手。
窗外，一道巨大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审判之剑，猛地撕裂厚重的黑暗，扫过安置区冰冷的屋顶，瞬间照亮了凌夜映在玻璃上的侧脸。
那张脸依旧年轻，却冷硬得如同磐石，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疲惫被牢牢锁在深处，只剩下比夜色更沉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凝固的守护意志。
活着…变强…让她平安长大。
无声的誓言在冰冷的刀锋上凝结。
那点“别扭的微光”，是他在这片灰烬世界里，唯一不惜一切也要攥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