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秸垛上的年轮

第5章 麦囤里的秘密

麦秸垛上的年轮 爱吃洋葱烩大虾的巧花 2025-11-12 18:59:49 现代言情
第五章 麦囤里的秘密鸡叫第二遍时,王桂兰被窗台上的麻雀吵醒了。

天刚蒙蒙亮,院里的老槐树叶上还挂着雨珠,被风一吹,滴在地上的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摸了摸肚子,昨晚的绞痛没再犯,只是嘴里还留着股药渣的苦味,像吞了把没炒透的豆子。

灶房的水缸满了,是半夜起来挑的。

桂兰舀了瓢水洗脸,冷水激得她打了个哆嗦,镜子里的脸看着有点黄,眼下的乌青像被人打了一拳。

她想起梦里的麦田和胖娃娃,嘴角偷偷翘了翘,又赶紧抿住——怕这梦太脆,笑一声就碎了。

刚把锅坐上,院门外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是二婶子。

老太太挎着竹篮,篮子里装着六个白馒头,冒着热气。

“桂兰,快接着,刚蒸的,给你补补。”

“二婶子,你咋总给我送吃的。”

桂兰接过篮子,馒头的热气烫得手心发红。

“你身子弱,”二婶子往屋里瞅了瞅,压低声音,“昨晚那药没再闹肚子吧?

我跟那老中医说了,让他少放巴豆,他偏不听,说‘通则不痛’。”

桂兰的脸腾地红了。

原来那药里有巴豆,难怪疼得那么厉害。

她想起昨晚蜷在床上咬着牙的样子,眼眶有点酸。

“没事二婶子,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二婶子从篮底掏出个油纸包,塞给她,“这是新的,没放巴豆,加了当归和黄芪,温性的。”

她拍了拍桂兰的手,“我跟你说,昨儿个我去公社赶集,碰见个算命的,说你今年准能怀上,还是个小子。”

桂兰捏着油纸包,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突突首跳。

“二婶子,别听算命的瞎咧咧。”

“咋是瞎咧咧?”

二婶子急了,“那先生算得可准了,前村的三丫,嫁过去五年没生,他说‘立秋之后必有喜’,结果上个月真怀上了。”

老太太往灶房里看了看,“建军这周末回来吧?

你跟他说,让他别总熬夜,身子骨是本钱。”

送走二婶子,桂兰把馒头放在篦子上馏着,自己啃了个玉米面窝窝。

窝窝剌嗓子,可她不敢多吃白馒头——二婶子家不富裕,这六个馒头,够她家吃两顿的。

正收拾着,大哥建业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砖窑厂的工人,扛着把大秤。

“桂兰,把仓房的麦子过过秤,公社要征购粮,按人头算的。”

桂兰心里“咯噔”一下。

仓房里的麦子看着多,其实大半是爹和大哥家的,她跟建军的口粮就两麻袋,还是去年的陈麦。

“哥,咱家的征购粮不是早就交了吗?”

“那是公粮,这是征购粮,两码事。”

建业往仓房走,皮鞋踩在泥地上,留下串深脚印,“今年收成好,多挣点,支援国家建设。”

两个工人把秤架在仓房门口,建业指挥着他们搬麻袋。

“先搬这袋,看着沉。”

桂兰赶紧跟过去,那是爹偷偷给她留的新麦,藏在最里头的,怎么被翻出来了?

“哥,这袋是……是你家的,我知道。”

建业打断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你跟建军两个人,按标准得交一百二十斤。

这袋够了,称称。”

工人把麻袋挂上秤,秤砣滑到“一百五十斤”的刻度。

建业在本子上记着,头也不抬地说:“多出来的三十斤,算你的爱国粮,公社给发奖状。”

桂兰急了。

这一百五十斤麦子,是她跟建军下半年的口粮,交上去了,就得吃去年的陈麦,那麦有点霉味,蒸出的窝窝发苦。

“哥,能不能少交点?

我家的麦子不多。”

“少交?”

建业抬起头,眉头皱得像砖窑厂的土坯,“全村都按标准交,就你特殊?

桂兰,你别忘了,建军能进化肥厂,是谁托的关系。

这点粮食都舍不得,对得起国家?”

桂兰的脸白了,像被霜打了的麦子。

她知道建业的脾气,说一不二,尤其是在公事上。

可她实在舍不得那袋新麦——那是爹一粒一粒攒的,说“新麦养人,让桂兰多吃点”。

“哥,这麦是爹……爹咋了?

爹也得遵守国家政策。”

建业把本子往兜里一塞,指挥工人,“把麦子扛到拖拉机上,跟其他家的放一起。”

工人扛起麻袋往外走,桂兰看着那袋新麦晃悠悠地消失在门口,眼泪差点掉下来。

仓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两麻袋陈麦,袋口的线松了,露出里面发黑的麦粒。

“哥,那陈麦咋吃啊?”

她的声音有点抖。

“咋不能吃?”

建业往仓房里扫了一眼,“晒晒就好了。

当年挨饿的时候,观音土都吃,这点霉麦算啥?”

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五块钱,“这是补贴,你拿着,去供销社买点白面。”

桂兰没接那五块钱。

她知道这钱是大哥自己的,砖窑厂的工资还没发,他兜里总揣着点私房钱,给大嫂买花布,给小孙子买糖果。

“哥,我不要,我自己想办法。”

建业把钱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远。

桂兰捡起钱,捏在手心,五块钱被汗水浸得有点潮,像片打湿的麦叶。

早饭时,她把这事跟爹说了。

李守业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

“他要征购粮,我没意见,可不该动你那袋新麦。”

老人磕了磕烟袋,“下午我去砖窑厂找他,让他把新麦换回来。”

“爹,别去了。”

桂兰赶紧拦着,“大哥也是为了公事,再说了,陈麦晒晒真能吃。”

她怕爹去了跟大哥吵起来——上个月就因为分宅基地的事,父子俩吵得脸红脖子粗,爹气得三天没吃饭。

李守业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烟袋锅抽得更勤了,烟雾把他的脸遮得朦朦胧胧的,像仓房里的霉味。

中午太阳出来了,桂兰把陈麦倒在院里的竹席上晒。

麦粒发黑,还混着点土坷垃,她蹲在席子边,一粒一粒地捡。

阳光晒得背发烫,麦粒的霉味混着土腥气,往鼻子里钻,呛得她首咳嗽。

“桂兰,干啥呢?”

是马寡妇,挎着篮子去地里摘豆角,“这麦子都霉成这样了,还能吃?”

“晒晒就好了。”

桂兰低着头,不敢看她。

“晒晒也去不掉那味,”马寡妇往竹席上瞥了眼,“我家有袋新麦,没交征购粮,藏在柴房呢,你先拿去吃。”

“不用了嫂子,我这能吃。”

“跟我客气啥?”

马寡妇放下篮子,蹲在她身边帮着捡土坷垃,“当年我男人走的时候,家里连口吃的都没有,是你爹给我送了半袋红薯,才没饿死。”

她叹了口气,“建军这孩子是好的,就是你大嫂……太厉害。”

桂兰的鼻子一酸,眼泪掉在麦粒上,洇出个小湿点。

她想起马寡妇的男人,前年在砖窑厂干活时被砸伤了腿,没钱治,拖了半年就走了,留下马寡妇和三个孩子,日子过得比她还难。

“嫂子,真不用。”

她把捡好的麦粒归拢到一起,“我大哥给了钱,下午去供销社买点白面。”

马寡妇没再劝,挎着篮子走了,临走时说:“有事就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中午的日头真毒,晒得麦粒发烫。

桂兰把麦子收进麻袋,往仓房里搬时,发现仓房角落的麦秸堆里,露出个蓝布角。

她扒开麦秸,是个小麻袋,装得鼓鼓囊囊的,解开一看,竟是满满一袋新麦,颗粒饱满,金黄金黄的。

麻袋上系着根红绳,是爹的——老人总爱用红绳系东西,说能辟邪。

桂兰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知道这是爹偷偷藏的,怕被大哥发现,埋在麦秸堆里了。

她把小麻袋抱出来,放在竹席上摊开晒。

麦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金子。

她想起小时候,爹也是这样,把最好的麦子藏起来,留着给她做白面馒头。

那时候她娘还在,总说“你爹啊,把闺女当眼珠子疼”。

正晒着麦子,大嫂张翠花来了,抱着小孙子,手里拿着根拨浪鼓。

“桂兰,看见我家的鸡没?

早上放出去,到现在没回来,怕是被黄鼠狼叼走了。”

“没看见大嫂。”

桂兰往旁边挪了挪,挡住那袋新麦。

张翠花的眼睛却尖,早看见了竹席上的新麦,撇撇嘴:“哟,你家不是交征购粮了吗?

咋还有新麦?”

“是……是二婶子给的。”

桂兰的声音有点抖。

“二婶子?

她可真舍得。”

张翠花抱着孩子往竹席边凑,“我家那小孙子正缺新麦吃呢,这麦看着真好,给我装点。”

桂兰赶紧把麻袋往怀里拉了拉:“大嫂,这麦不多,够我跟建军吃的。”

“你跟建军吃啥?

建军在城里吃国库粮,你一个人能吃多少?”

张翠花伸手就去抓,“我就装点,不多要,够我家小孙子喝顿麦仁粥的。”

“大嫂!”

桂兰把麻袋抱得更紧了,“这是二婶子给我补身子的,不能给你。”

“补身子?

你补啥身子?”

张翠花的脸沉下来,“八年了,补啥都没用。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藏着好麦子不给我家,是不是怕我家孙子长壮了?”

她说着,就去抢麻袋,拨浪鼓掉在地上,“咚咚”响。

两人拉扯着,麻袋口松了,麦粒撒了一地,像串金豆子。

张翠花的小孙子被吓哭了,“哇哇”的,哭声比拨浪鼓还响。

“你看看你,”张翠花指着地上的麦子,“好好的麦子都撒了,你赔我!”

桂兰蹲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捡麦子,眼泪掉在麦粒上,和着泥土,把麦子染成了褐色。

她想起爹藏麦时的样子,一定是趁夜黑风高,一点点从大袋里匀出来的,手指头说不定被麦芒划了多少口子。

“够了大嫂。”

她的声音有点哑,“要撒就撒吧,反正我也留不住。”

张翠花被她这话噎了一下,看着桂兰蹲在地上捡麦子的样子,像只被雨淋湿的麻雀,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抱起孩子说:“谁要你的麦子,我就是问问。”

说完,转身就走,拨浪鼓忘在了地上。

桂兰把撒在地上的麦子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土,放进麻袋。

太阳渐渐往西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孤零零的麦秸。

她想起马寡妇的话,想起二婶子的馒头,想起爹藏在麦秸堆里的新麦,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建军回来了,比说好的周末提前了两天。

他穿着工装,手里拎着个网兜,装着两包奶粉和一瓶水果罐头。

“厂里提前放了假,我就回来了。”

桂兰看着他,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想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只能掉眼泪。

“咋了?”

建军赶紧放下网兜,扶住她的肩膀,“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桂兰摇摇头,指着竹席上的新麦:“爹给咱藏的。”

建军看着那袋麦子,又看了看地上没捡干净的麦粒,一下子明白了。

他蹲在地上,把剩下的麦粒捡起来,放进桂兰手里:“别哭,有我呢。”

他的手粗糙了不少,掌心的茧子磨得桂兰的手有点疼,可她觉得踏实,像握住了把刚收割的麦子,沉甸甸的。

晚饭时,建军把奶粉冲了,给桂兰端了一碗。

奶粉的香味飘满了屋,盖过了陈麦的霉味。

“明天我去公社供销社,再买点白面,咱不吃陈麦。”

桂兰摇摇头:“不用,爹藏的这袋够吃了。”

她喝了口奶粉,甜甜的,像小时候过年喝的糖水。

“桂兰,”建军放下碗,看着她,“林梅去找你拿图纸,没给你添麻烦吧?”

桂兰的手顿了顿,摇摇头:“没有,她挺好的。”

“她就是厂里的同事,帮我补习文化的,”建军的脸有点红,“你别听村里人瞎咧咧。”

桂兰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暖的。

她知道建军是个实诚人,不会说瞎话。

夜深了,建军己经睡熟了,打着轻轻的呼噜。

桂兰坐在灯下,给建军纳鞋底,针脚密得像麦芒。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竹席上的新麦上,泛着淡淡的光。

她想起爹藏麦时的样子,想起二婶子的馒头,想起建军说的“有我呢”,嘴角偷偷翘了起来。

她知道,日子还得往下过,就像这仓房里的麦子,不管藏得多深,总有见着光的那天。

而她的希望,就像这新麦,埋在土里,等一场雨,等一阵风,总会发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