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春生

第2章 识字

小满春生 槿桉拾岁 2025-11-12 19:05:35 古代言情
寅时三刻,灶膛里的余烬映着小满凹陷的颧骨忽明忽暗。

十三岁的少女蜷在柴堆后盯着陶罐,肋骨随着呼吸在单衣下起伏如琴弦。

寒露留下的粗布囊浸了夜雨,十几粒黄豆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蜜蜡般的温润光泽。

她学着二姐教过的法子,将三层旧麻布浸透垫入陶罐——这是去年寒露及笄前夜,姐妹俩挤在磨盘边发豆种时的手势。

"三姐,我饿。

"门外响起幼童特有的沙哑嗓音,混着指甲刮过木门的窸窣。

谷雨扒着门框探进半个脑袋,八岁男童的総角发髻散了半边,墨黑碎发沾着草屑,青布书包滑到肘弯,露出半截秃笔。

他赤着皴裂的脚丫,踩在潮湿的砖地上,脚背上的苍苔来自书院墙根,此刻正随着小腿的颤抖簌簌掉落。

这是他趴在门槛上的第三日,终于在黎明前的薄雾里,他终于窥见了三姐最近鬼鬼祟祟的秘密。

三日前书院早课散得急,朱夫子被里正请去写祭文。

谷雨贴着祠堂窗根往回溜,正撞见小满跪在灶台前,捧着个双耳陶罐念念有词。

晨雾裹着豆腥气钻进鼻腔。

他屏息缩在柴垛后看着小满,只见小满跪在灶台前,双手合十抵在陶罐口,数到五十八声"抽芽"时,小满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陶罐里腾起细蒙蒙的水雾,在晨光里折出金线,恰似去年元宵灯市上见过的走马灯影。

谷雨攥紧书包里没舍得吃的麦芽糖,想起同窗说的"淮南炼金术",莫非三姐在炼豆成金?

小满听着声响抬眼撞上弟弟发亮的瞳孔,心下骤然一紧,指尖下意识护住罐口嫩芽。

她拍掉膝头柴灰,从怀里掏出块碎成三角的黍米饼—— 那是昨日在药铺收晒干的止血草时,趁掌事不察,将沾着米粉的边角料偷偷团成的球。

谷雨却不接,反倒用烧焦的柳枝在灶灰上画字,舌尖抵着门牙的缝隙,念得含混却认真:“寒、来、暑、往 ——” 最后一捺拖得老长,带起的灰屑扑簌簌落进陶罐,惊得小满足尖本能地抹去多余的横划,烧火棍在泥地上洇出一道端正的 “往” 字,笔锋竟比朱夫子案头的拓本还要清瘦有力。

谷雨跌坐在地,后脑勺的総角发髻散开几缕,在晨风里晃成毛茸茸的小兽尾巴:"三姐怎会写字?

"风卷残雨扑进破窗,刮动墙上木炭写的节气歌。

那是爹临终前架着她写的,从 “立春” 到 “大寒”,每个字旁都画着歪歪扭扭的锄头或麦穗。

小满恍惚看见七岁的自己骑在爹肩头,粗粝的掌心覆着她的小手,在 “雨水” 二字上反复描摹:“这字念‘润’,雨水落进田里,庄稼喝饱了才有力气长。”

爹爹的胡茬蹭过她的脸颊,“咱们小满也要喝饱米汤,像麦苗似的往上蹿。”

后来二姐去绸缎庄帮工,每月都偷藏染坏的绸条。

小满指尖抚过谷雨额角的青肿 —— 那是前日娘掷来的纺锤,原是要砸向打翻夜壶的小弟身上的。

二姐经常用茜草汁在绸片上写字,二姐认识好多字,她在张记绸缎庄偷学的,总是借着晒书的机会临摹《急就篇》,回应绣线在粗布上刺出“永”"安“等字教小满,也会趁晒布时教她:"豆字像不像冒芽的种?

芽字更好玩,顶着两片小叶子。

"那些绸条最后都当了谷雨的尿布。

唯剩"安"字那截缝在她衣襟,针脚藏着二姐的体温。

货郎老吴的扁担总压着半本《齐民要术》,书页早被油垢浸得发脆,缺页处画着用灶灰勾勒的豆苗。

小满替他念 “种豆篇” 时,总看见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星子,像极了二姐说起 “张记绸缎庄有《急就篇》刻本” 时的模样。

一枚生锈的刀币换一段农书,谷雨却偷学她用麦秆沾水,在青石板上临 “春种一粒粟”,字迹歪扭如刚出壳的雏鸟,却比学堂先生布置的描红作业还要认真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