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连城的生存艺术
第3章：大风厂的躁动
---大风服装厂，这个曾经承载着无数工人荣光与生计的国营老厂，此刻却像一头病入膏肓的巨兽，在秋日的萧瑟中苟延残喘。
高大的厂房墙壁斑驳，红砖裸露，不少窗户玻璃破碎，用木板或塑料布潦草地钉着。
厂区内杂草丛生，几台锈迹斑斑的旧机器设备被随意丢弃在角落，如同被遗忘的骸骨。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此刻，厂区中央的空地上，却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几百名大风厂的工人，穿着洗得发白、沾着油污的工装，脸上刻满了生活的艰辛和对未来的迷茫。
他们大多年纪不小，鬓角染霜，眼神里交织着焦虑、愤怒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人群情绪激动，议论声、叫骂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噪音浪潮。
“还我血汗钱！
还我股权！”
“蔡成功！
你个黑心肝的！
把厂子还给我们！”
“山水集团！
高利贷！
吃人不吐骨头！”
“我们要吃饭！
我们要活路！”
站在人群最前面，被工人们簇拥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却站得笔首的老人。
他穿着同样洗旧的工装，脖子上挂着毛巾，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正是老工人代表郑西坡。
他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异常坚定，正努力维持着秩序。
“工友们！
静一静！
静一静！”
郑西坡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带着沧桑的沙哑，却充满了力量，“吵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现在是依法维权！
要讲道理，也要讲方法！”
“郑师傅！
道理讲给谁听？
厂子都要被姓蔡的败光、被山水集团抢走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实工人挥舞着拳头吼道，他是裁剪车间的王大壮。
“就是！
蔡成功那王八蛋，电话打不通，人影子都找不到！
他躲了！”
另一个女工带着哭腔喊道。
“我们守在这里！
等他回来！
不给我们个说法，谁也别想动我们的厂子！”
人群中爆发出更激烈的附和声。
就在人群群情激愤之时，一辆沾满泥点的破旧帕萨特歪歪扭扭地驶入厂区，嘎吱一声停在人群外围。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正是大风厂老板蔡成功。
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脸上带着长期熬夜的疲惫和一种走投无路的惶恐。
“蔡成功！
是蔡成功！”
眼尖的工人立刻发现了他，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像愤怒的潮水般向蔡成功涌去。
王大壮冲在最前面，一把揪住了蔡成功的衣领。
“蔡成功！
你个龟孙子！
你还敢回来？！”
王大壮怒吼着，唾沫星子喷了蔡成功一脸。
“王…王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蔡成功吓得脸色惨白，双手胡乱地挡在身前，声音都在发抖，“我这不是…这不是回来了嘛…回来解决问题…解决？
你怎么解决？
厂子都要被你抵押给山水集团了！
我们的股份呢？
我们的血汗钱呢？”
郑西坡走上前，厉声质问，铁皮喇叭几乎要戳到蔡成功的鼻子上。
“郑叔…误会…都是误会…”蔡成功哭丧着脸，试图辩解，“我是借了山水集团的钱…那是过桥资金…周转一下…谁知道…谁知道他们…谁知道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把厂子吞了是不是？”
郑西坡一针见血，“蔡成功！
你摸着良心想想！
没有这些工友几十年没日没夜的干，能有你大风厂的今天？
现在厂子有难了，你不想着和大家共渡难关，却把大家的命根子拿去填你自己的窟窿！
你还是人吗？！”
“对！
蔡成功，你不是人！”
“把股权还给我们！”
“不答应今天就别想走！”
工人们的怒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无数双手伸向蔡成功，推搡着，拉扯着。
蔡成功像个破麻袋一样在愤怒的人潮中摇晃，西装被扯得歪斜，领带勒得他首翻白眼。
“别…别打…听我说…听我说…”蔡成功声嘶力竭地喊叫，声音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中，“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再给我点时间…我去筹钱…我一定把股权赎回来…信你才怪！
今天不签保证书，别想出这个门！”
王大壮吼道。
场面越来越混乱，失控的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光明区政府，区长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宽敞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陈旧和凌乱。
文件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成了小山，不少己经蒙上了薄薄的灰尘。
墙角立着一个有些年头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大部头的政治、经济理论书籍，同样鲜少被翻动。
唯一显得有点“人气”的，是窗台上摆着的几盆绿植，叶片蔫蔫的，似乎也缺乏主人的照料。
孙连城就坐在这片“书山”后面。
他面前的办公桌倒是空出一小块地方，上面摊开着一份文件，标题是《关于大风服装厂职工反映股权及欠薪问题的初步调查报告》。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报告上，瞳孔却没有任何焦距，心思显然飘到了九霄云外。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孙连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秘书小赵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文件，脸上带着一丝急切：“孙区长，这是刚刚收到的，信访局转来的紧急情况报告。
大风厂那边…工人们把老板蔡成功堵在厂里了，情绪非常激动，现场快失控了！
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冲突！”
小赵把报告放在孙连城面前空着的那一小块桌面上。
孙连城像是被惊扰了清梦，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份标题加粗的《关于大风服装厂工人聚集围堵企业法人蔡成功事件的紧急报告》。
他的反应平淡得近乎冷漠，没有惊讶，没有紧张，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起那份报告，随意地翻了两页，目光扫过那些描述“群情激愤”、“现场混乱”、“存在严重安全隐患”、“极易引发群体性事件”的字眼，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嗯…”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把报告随手丢回桌上，然后拿起他那支老旧的英雄牌钢笔。
笔尖在墨水瓶里蘸了蘸，悬在报告第一页的空白处，动作慢得让人心焦。
小赵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区长的指示。
是立刻联系公安维持秩序？
还是派人去现场调解？
或者上报市里？
只见孙连城手腕动了动，在报告抬头的空白处，用一种近乎慵懒的笔迹，写下了七个字：**请信访局依法依规处理。
**孙连城 即日字迹有些歪斜，透着一股敷衍了事的气息。
写完后，他把钢笔往墨水瓶旁边一搁，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好了，转给信访局老马吧。”
孙连城挥了挥手，身子又往后靠进宽大的椅背里，重新恢复了那副神游物外的模样，仿佛刚刚处理的不是一件可能引发严重社会事件的紧急报告，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废纸。
“啊？
孙区…这…”小赵愣住了，看着那轻飘飘的七个字批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就完了？
依法依规处理？
这跟没批示有什么区别？
信访局要是有办法，还用得着紧急上报吗？
“还有事？”
孙连城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没…没了。”
小赵咽了口唾沫，看着区长那副随时要睡着的样子，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拿起那份只得到一个“橡皮图章”式批示的报告，心情复杂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
孙连城依旧瘫在椅子里，目光却不再空洞。
他的视线越过凌乱的办公桌，投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手指在桌面上停止了敲击，食指的指尖，却微不可察地在光滑的桌面上，画下了一个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8”。
距离他记忆中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还有18个小时。
他的眼神深处，一片冰冷的沉静。
高大的厂房墙壁斑驳，红砖裸露，不少窗户玻璃破碎，用木板或塑料布潦草地钉着。
厂区内杂草丛生，几台锈迹斑斑的旧机器设备被随意丢弃在角落，如同被遗忘的骸骨。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此刻，厂区中央的空地上，却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几百名大风厂的工人，穿着洗得发白、沾着油污的工装，脸上刻满了生活的艰辛和对未来的迷茫。
他们大多年纪不小，鬓角染霜，眼神里交织着焦虑、愤怒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人群情绪激动，议论声、叫骂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噪音浪潮。
“还我血汗钱！
还我股权！”
“蔡成功！
你个黑心肝的！
把厂子还给我们！”
“山水集团！
高利贷！
吃人不吐骨头！”
“我们要吃饭！
我们要活路！”
站在人群最前面，被工人们簇拥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却站得笔首的老人。
他穿着同样洗旧的工装，脖子上挂着毛巾，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正是老工人代表郑西坡。
他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异常坚定，正努力维持着秩序。
“工友们！
静一静！
静一静！”
郑西坡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带着沧桑的沙哑，却充满了力量，“吵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现在是依法维权！
要讲道理，也要讲方法！”
“郑师傅！
道理讲给谁听？
厂子都要被姓蔡的败光、被山水集团抢走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实工人挥舞着拳头吼道，他是裁剪车间的王大壮。
“就是！
蔡成功那王八蛋，电话打不通，人影子都找不到！
他躲了！”
另一个女工带着哭腔喊道。
“我们守在这里！
等他回来！
不给我们个说法，谁也别想动我们的厂子！”
人群中爆发出更激烈的附和声。
就在人群群情激愤之时，一辆沾满泥点的破旧帕萨特歪歪扭扭地驶入厂区，嘎吱一声停在人群外围。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正是大风厂老板蔡成功。
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脸上带着长期熬夜的疲惫和一种走投无路的惶恐。
“蔡成功！
是蔡成功！”
眼尖的工人立刻发现了他，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像愤怒的潮水般向蔡成功涌去。
王大壮冲在最前面，一把揪住了蔡成功的衣领。
“蔡成功！
你个龟孙子！
你还敢回来？！”
王大壮怒吼着，唾沫星子喷了蔡成功一脸。
“王…王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蔡成功吓得脸色惨白，双手胡乱地挡在身前，声音都在发抖，“我这不是…这不是回来了嘛…回来解决问题…解决？
你怎么解决？
厂子都要被你抵押给山水集团了！
我们的股份呢？
我们的血汗钱呢？”
郑西坡走上前，厉声质问，铁皮喇叭几乎要戳到蔡成功的鼻子上。
“郑叔…误会…都是误会…”蔡成功哭丧着脸，试图辩解，“我是借了山水集团的钱…那是过桥资金…周转一下…谁知道…谁知道他们…谁知道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把厂子吞了是不是？”
郑西坡一针见血，“蔡成功！
你摸着良心想想！
没有这些工友几十年没日没夜的干，能有你大风厂的今天？
现在厂子有难了，你不想着和大家共渡难关，却把大家的命根子拿去填你自己的窟窿！
你还是人吗？！”
“对！
蔡成功，你不是人！”
“把股权还给我们！”
“不答应今天就别想走！”
工人们的怒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无数双手伸向蔡成功，推搡着，拉扯着。
蔡成功像个破麻袋一样在愤怒的人潮中摇晃，西装被扯得歪斜，领带勒得他首翻白眼。
“别…别打…听我说…听我说…”蔡成功声嘶力竭地喊叫，声音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中，“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再给我点时间…我去筹钱…我一定把股权赎回来…信你才怪！
今天不签保证书，别想出这个门！”
王大壮吼道。
场面越来越混乱，失控的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光明区政府，区长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宽敞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陈旧和凌乱。
文件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成了小山，不少己经蒙上了薄薄的灰尘。
墙角立着一个有些年头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大部头的政治、经济理论书籍，同样鲜少被翻动。
唯一显得有点“人气”的，是窗台上摆着的几盆绿植，叶片蔫蔫的，似乎也缺乏主人的照料。
孙连城就坐在这片“书山”后面。
他面前的办公桌倒是空出一小块地方，上面摊开着一份文件，标题是《关于大风服装厂职工反映股权及欠薪问题的初步调查报告》。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报告上，瞳孔却没有任何焦距，心思显然飘到了九霄云外。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孙连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秘书小赵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文件，脸上带着一丝急切：“孙区长，这是刚刚收到的，信访局转来的紧急情况报告。
大风厂那边…工人们把老板蔡成功堵在厂里了，情绪非常激动，现场快失控了！
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冲突！”
小赵把报告放在孙连城面前空着的那一小块桌面上。
孙连城像是被惊扰了清梦，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份标题加粗的《关于大风服装厂工人聚集围堵企业法人蔡成功事件的紧急报告》。
他的反应平淡得近乎冷漠，没有惊讶，没有紧张，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起那份报告，随意地翻了两页，目光扫过那些描述“群情激愤”、“现场混乱”、“存在严重安全隐患”、“极易引发群体性事件”的字眼，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嗯…”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把报告随手丢回桌上，然后拿起他那支老旧的英雄牌钢笔。
笔尖在墨水瓶里蘸了蘸，悬在报告第一页的空白处，动作慢得让人心焦。
小赵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区长的指示。
是立刻联系公安维持秩序？
还是派人去现场调解？
或者上报市里？
只见孙连城手腕动了动，在报告抬头的空白处，用一种近乎慵懒的笔迹，写下了七个字：**请信访局依法依规处理。
**孙连城 即日字迹有些歪斜，透着一股敷衍了事的气息。
写完后，他把钢笔往墨水瓶旁边一搁，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好了，转给信访局老马吧。”
孙连城挥了挥手，身子又往后靠进宽大的椅背里，重新恢复了那副神游物外的模样，仿佛刚刚处理的不是一件可能引发严重社会事件的紧急报告，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废纸。
“啊？
孙区…这…”小赵愣住了，看着那轻飘飘的七个字批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就完了？
依法依规处理？
这跟没批示有什么区别？
信访局要是有办法，还用得着紧急上报吗？
“还有事？”
孙连城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没…没了。”
小赵咽了口唾沫，看着区长那副随时要睡着的样子，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拿起那份只得到一个“橡皮图章”式批示的报告，心情复杂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
孙连城依旧瘫在椅子里，目光却不再空洞。
他的视线越过凌乱的办公桌，投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手指在桌面上停止了敲击，食指的指尖，却微不可察地在光滑的桌面上，画下了一个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8”。
距离他记忆中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还有18个小时。
他的眼神深处，一片冰冷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