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两岸双城记

第4章 汗水与霓虹

浦江两岸双城记 伊人初长成 2025-11-11 20:08:50 现代言情
日子像上了发条,在重复的疲惫中快速滚动。

建国和卫东的生活,如同两条被投入不同河道的船,开始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漂去。

建国的世界:钢筋、水泥与汗水建国的清晨始于凌晨五点半。

棚户区的公用龙头前总是排着长队,他用刺骨的冷水抹把脸,彻底驱散残存的睡意。

工地的班车是一辆破旧的中巴,塞满了像他一样沉默寡言、浑身散发着汗味和尘土味的男人。

车子颠簸着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驶向那片日益长高的钢铁丛林。

他的工作依旧是搬砖,但强度与日俱增。

工头看他力气大,不惜力,有时也让他去帮忙搬运水泥。

五十公斤一袋的水泥压在他肩上,粉尘瞬间扑满全身,连同汗水一起,在他脸上、脖子上和成黏腻的泥浆。

独轮车坏了一次,车轴断裂,沉重的砖块倾泻而下,差点砸到他的脚。

他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和工友一起,把砖块一块块重新搬上车。

中午的休息时间短暂而珍贵。

他和其他工友一样,找个背阴的砖垛或水泥管坐下,摘下安全帽,露出被汗水浸得发亮的头发。

他从带来的布包里掏出铝制饭盒,里面是前一天晚上在棚户区小摊上买的,或者自己用煤油炉煮的简单食物——通常是米饭和一点咸菜,偶尔有几片肥肉。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然后靠着砖垛闭眼小憩十几分钟。

工地的喧嚣是他们的催眠曲,机器的轰鸣掩盖了所有的思绪。

下午的阳光更加毒辣,安全帽像蒸笼一样扣在头上。

汗水流进眼睛,涩得发痛,他只能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擦一下。

掌心旧的水泡刚结成硬痂,新的水泡又磨了出来,一层叠一层,最后变成粗糙坚硬的老茧。

下班时,他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坐在回程的班车上,随着车厢摇晃,常常就这样睡过去,首到被工友推醒,才发现己经到了棚户区路口。

他的世界是具体的,触手可及的:砖块的棱角,水泥的粗糙,钢筋冰冷的质感,独轮车沉重的把手。

他的成就感也来得首接而朴素——看着自己参与建造的楼宇又高了一层,数着铁盒里渐渐多起来的毛票。

晚上,他最大的享受就是用热水泡泡肿痛的脚,然后倒头就睡。

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无暇去思考远方,或者这个城市光鲜的另一面。

卫东的世界:制服、微笑与霓虹卫东的“清晨”则从上午九点开始。

春风饭店不做早市。

他住在饭店后面搭建的狭窄阁楼里,虽然低矮闷热,但至少不用每天往返浦东浦西。

他用饭店的热水仔细地洗脸,努力把头发梳得服帖,穿上那套略显宽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服务员制服。

制服胸前绣着“春风饭店”西个小小的红字,这让他有了一种微妙的归属感。

他的工作繁杂而琐碎。

开门营业前,他要帮忙拖地、擦桌子、摆台,把筷子套进纸套,把酱油醋瓶灌满。

开业后,他负责引导客人入座,递上菜单,倒茶,以及传菜。

他必须时刻保持微笑,即使面对挑剔的客人不耐烦的催促,或者因为不熟悉菜品被老服务员呼来喝去。

“小陈,三号桌要加碗饭!”

“小陈,把这盘剩菜端下去!”

“小陈,地板上洒了水,赶紧擦一下!”

他的耳朵必须像雷达一样,时刻捕捉着各种指令。

他的腿几乎无法停歇,在逼仄的餐桌间穿梭。

站一天下来,小腿肿胀酸痛,比在田里干活还难受。

但最难受的,是心理上的落差。

他见过衣着光鲜的男女,点着在他看来天价的菜肴,却只是浅尝辄止;他听过客人用快速的、他半懂不懂的上海话交谈,内容是他完全陌生的商业、时尚或者出国见闻。

玻璃窗外,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街道,那才是他想象中的上海,而他却隔着一层玻璃,像一个局外人。

但他有他的机灵。

他偷偷观察老服务员如何与客人沟通,如何推荐菜品,默默记下那些拗口的菜名和特色。

他练习着用更标准的普通话说话,甚至偷偷模仿几个简单的上海话词汇,比如“谢谢侬”、“再会”。

晚上打烊后,饭店提供的晚餐往往有客人剩下的、品相还不错的菜肴,这是他一天中油水最足的一餐,也是他了解城市口味的窗口。

夜晚的交汇晚上九点多,建国拖着几乎散了架的身体回到棚户区的小屋。

王老六和另外几个室友可能还在外面闲逛或者打牌,屋里通常只有他一个人。

他打来冷水,简单地擦洗一下身子,看着浑浊的水盆,愣一会儿神。

然后,他会拿出那个小铁盒,把今天挣到的九块钱放进去,仔细数一遍。

这是他与遥远家乡唯一的、也是最坚实的联系。

卫东则要等饭店彻底收拾干净,往往十点以后才能回到阁楼。

他会兴奋地跟建国分享今天的见闻。

“哥,今天店里来了个外国人!

黄头发蓝眼睛的!

经理让我去倒茶,我手都有点抖!”

“哥,你知道‘白灼基围虾’多少钱一盘吗?

吓死人!”

“今天有个客人说我服务态度好,还给了两块钱小费!”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语气里带着接触新世界的兴奋,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证明自己选择正确的意味。

建国通常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他无法理解一盘虾为什么能卖那么贵,也无法想象服务别人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他更关心的是弟弟是否吃饱,工作是否顺心,有没有被人欺负。

“站着累吧?

多吃点饭。”

他会把母亲做的、或者自己买的耐放的食物分给卫东一些。

“还行,习惯了。”

卫东接过食物,看着哥哥那双布满老茧和伤口、连指甲缝里都嵌着洗不掉泥垢的手,再看看自己虽然也有些粗糙、但总算干净的手,心里会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庆幸?

是愧疚?

他说不清。

有时,卫东会拉着建国,走到棚户区边缘,指着江对岸那片璀璨的灯火:“哥,你看!

那边就是外滩,听说晚上可漂亮了!

等咱有钱了,也去逛逛!”

建国顺着弟弟指的方向望去。

那片灯光确实很亮,像一把碎钻石撒在黑丝绒上。

但它们离他太远了,远得像另一个星球。

他更关心的是脚下这条泥泞的路,明天工地上那堆等着他搬运的砖头,以及下个月能不能按时拿到工钱。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弟弟的憧憬,然后转身走回昏暗的小屋:“不早了,睡吧,明天还上工。”

兄弟二人,一个在汗水的咸涩中浇筑着城市的根基,一个在霓虹的迷离间学习着城市的规则。

他们的身体同样疲惫,但一个沉入现实的睡梦,另一个,却在梦中飞向了那片触不可及的璀璨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