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片段
夏夜的储藏室是凝固的酒坛。“472”的倾心著作,木村木村是小说中的主角,内容概括:夏夜的储藏室是凝固的酒坛。七岁的骸蜷在霉烂的《源氏物语》书堆上,父亲烟斗的火星在黑暗中游移,像濒死的萤。忽然,灼热的铜斗压上他嶙峋的锁骨——滋啦一声,皮肉焦糊的气息混着清酒残渣,钻进鼻腔。“记住你是什么东西!”父亲的吼声震落梁上积尘。月光从破窗的蛛网间漏下,照亮男孩手臂上新烙的红肿字痕:骸。汗珠滚过伤处,刺痛中他竟听见母亲临终的咳嗽声。多年后银座酒吧的霓虹里,当情人的指尖抚过这处凸起的疤痕,骸会低...
七岁的骸蜷在霉烂的《源氏物语》书堆上,父亲烟斗的火星在黑暗中游移,像濒死的萤。
忽然,灼热的铜斗压上他嶙峋的锁骨——滋啦一声,皮肉焦糊的气息混着清酒残渣,钻进鼻腔。
“记住你是什么东西!”
父亲的吼声震落梁上积尘。
月光从破窗的蛛网间漏下,照亮男孩手臂上新烙的红肿字痕:骸。
汗珠滚过伤处,刺痛中他竟听见母亲临终的咳嗽声。
多年后银座酒吧的霓虹里,当情人的指尖抚过这处凸起的疤痕,骸会低笑:“看啊,我的名字是烧进骨头里的经文。”
战后第西年冬,巢鸭的寒风把路面积雪刮成灰雾。
骸推开“吉田质屋”的铁门,栅栏阴影立刻如牢笼般覆上他凹陷的脸颊。
解开褪色的紫绉绸包袱,冻僵的手指撕脱了块皮,血珠渗进包裹牡丹簪的绸缎里。
簪头的银蝶翅膀微颤,嵌着的珍珠蒙着层翳,像母亲病逝那晚失去神采的眼眸。
“西园寺家的旧物?”
掌柜的嗤笑声撞在玻璃柜上,震得里面的破怀表嗡嗡哀鸣,“现在天皇陛下都抽骆驼牌了,这玩意儿…值三碗芋粥钱。”
骸的胃袋猛然抽搐。
父亲昨夜皮带扣的脆响犹在耳畔:“你娘戴过的脏东西早该换酒!”
此刻簪上的银蝶在柜台黄晕灯下轻抖,翅尖沾着他的血,倒像真的活过来欲飞。
“当。”
字眼从齿缝挤出。
柜顶垂挂的灯泡突然爆裂,玻璃碴雪片般落进他后颈。
黑暗中掌柜的咒骂“晦气”,却不知有片碎玻璃正顺着骸的脊沟下滑——冰凉,轻盈,恰似七岁那晚母亲跃出窗棂时,留在他颊边最后一缕振袖的触感。
典当得来的钞票带着铁锈味。
骸走进黑市小巷,用半沓钱换了小盒晒干的樱花。
打开银烟盒——那是把家族五七桐纹章熔铸的——将花瓣仔细铺在底层。
母亲火葬场拾回的骨灰混着樱瓣,是另一种形式的合葬。
另半沓钱换了美军罐头。
当夜公寓漏雨,空罐在榻榻米上承接着屋椽滴水,叮咚,叮咚。
骸在潮湿的被褥里蜷成胎儿的姿势,水滴声渐渐化作母亲哼唱的《荒城之月》:“春日高楼花之宴,杯影交错今何在…” 月光照在罐头盒边缘,凝成一道银色的泪痕。
情人节的银座浮在爵士乐与香水浊流里。
酒吧后台,骸用偷来的口红将女人按在化妆镜前。
膏体艳如动脉血,冰凉的触感划过她跳动的颈脉。
“会疼的。”
女人痴痴笑着,镜中映出她松垮衣襟下,新旧瘀青拼成的抽象画。
骸的牙齿轻啮她耳垂,右手在锁骨下用力涂抹。
鲜红的”骸“字在惨白肌肤上肿胀,第一笔如勒痕,末笔似刀伤。
女人忽然抓住他手腕:“您父亲…也这样写字吗?”
镜子里的笑容瞬间龟裂。
口红“啪嗒”坠地。
骸看见储藏室月光下六岁的自己——父亲举着火钳,皮肉焦烟混着酒气:“你是生锈的家纹!
是蛀空的梁柱!”
那个夜晚他懂了,”骸“字是血肉灼烫后才能显形的家族咒文。
凌晨的巷子飘起冻雨。
骸独自走着,典当母亲遗物的当票在衣袋里窸窣作响。
鬼使神差地,他掏出那叠脆弱的纸片。
寒风骤起。
当票挣脱之间,如白蛾般在风中翻飞。
一张碎片掠过眼前——残存半个”条“字,墨迹晕染如血。
更多碎纸在潮湿的巷墙上粘成诡异拼图:歪斜的笔画,断续的折痕,竟隐隐拼出幼时在母亲膝前临摹的”一条“二字。
骸伫立雨中,看雨水将纸屑上的墨迹晕开、流散,最终化为沟渠里蜿蜒的黑线,流向没有尽头的黑暗。
肩胛骨上的旧烙痕突然灼痛起来,他仰起头,让冷雨浇在脸上,却尝不到是雨是泪。
“母亲啊…” 呢喃散在风里,“我们华族的体面,原不过是一张浸湿的当票。”
私立贵族学校的转学生,在公立小学的泥地里,不过是块镶着金边的污渍。
骸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放学后的雨总是下得特别黏稠。
骸抱着破旧的书包,像抱着一具幼小的尸体,缩在体育馆器材室的铁柜阴影里。
柜门缝隙透进的光线,被窗外的雨丝切割成惨白的栅栏,一道道烙在他苍白的脸上——这让他想起父亲烟斗的火星,只是更冷,更湿。
“喂!
华族少爷!”
铁柜门被猛地拉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刮着耳膜。
三个黑影堵在光口,为首的木村拖着棒球棍,棍头在水泥地上划出湿漉漉的嘶响,像蛇在吐信。
“今天的‘供奉’呢?”
骸沉默着,从书包最底层摸出用油纸包好的半块黑麦面包——那是他今天的午饭。
木村一把抢过,油纸被粗暴撕开,面包屑像蛆虫一样抖落在地。
“啧,就这?”
木村一脚踩上散落的面包屑,黏腻的鞋底碾磨着,“听说你妈是从二条城出来的公家小姐?
怎么,没给你留点金箔点心?”
刺耳的笑声在铁皮柜里回荡,撞得骸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和服袖口残留的淡淡朽香,突然扼住了他的呼吸。
另一个男生田中,像发现什么稀罕物,猛地拽下骸脖子上那根磨损的细绳——绳上系着一个小小的、暗淡的桐纹金属片,是熔铸家族纹章时剩下的一小块边角料。
“哈!
这破烂玩意儿是什么?
你家茅坑的盖子?”
金属片被高高抛起,又“当啷”一声砸在满是泥水的地上,滚进角落的排水沟铁盖缝隙里,瞬间被污水吞没。
骸的瞳孔缩了一下。
那冰冷的触感,曾短暂地贴着他同样冰冷的皮肤,是母亲留给他唯一未被典当的、关于“一条家”的实体残渣。
它消失得如此轻易,像一滴污水汇入更大的污浊。
“听说你的名字叫‘骸’?”
木村俯下身,带着汗臭和廉价烟草味的气息喷在骸的脸上。
粗糙的手指用力戳着他锁骨上那个被父亲烙下的、早己结痂变形的字痕。
“骨头?
垃圾?
嘿,真配你!”
棍头不轻不重地顶在骸的胃部,一阵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痉挛立刻翻涌上来。
“来,叫两声听听,”木村咧嘴笑着,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像条真正的丧家犬那样。”
器材室角落堆积的破旧体操垫散发着霉烂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土腥,钻入骸的鼻腔。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他想起了储藏室,想起父亲醉醺醺的咆哮,想起烟斗烙下的瞬间皮肉的焦糊味——那味道和此刻胃里翻腾的酸水如此相似。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出生起就被钉在了这潮湿、阴暗、充满羞辱的十字架上,从未下来过。
“废物!”
木村似乎觉得无趣,棒球棍“哐当”一声丢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连叫都不会。”
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落在骸的鞋尖。
“明天,带点像样的东西来,不然…”他做了个绞杀的动作,狞笑着带人走了。
铁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天光。
黑暗像冰冷的墨汁,瞬间淹没了骸。
他缓缓滑坐到地上,污水浸透了他的裤子,刺骨的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摸索着,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一点点爬到那个吞噬了桐纹碎片的排水沟盖边。
铁盖的缝隙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他把脸贴在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铁盖上,铁锈的腥气钻入鼻腔。
雨点敲打着屋顶铁皮,单调而巨大,像无数只冰冷的拳头在捶打。
在这令人窒息的喧嚣中,骸无声地咧开嘴,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来自骨髓深处的疲惫和冰冷。
排水沟里污水流淌的声音,在他听来,竟像是母亲曾经在病榻上哼唱的那支破碎的摇篮曲,只是更加扭曲,更加绝望。
这肮脏的铁盖之下,才是他真正的归处——一个锈迹斑斑、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绝望是有重量的,它像东京湾沉淀的淤泥,日复一日淤塞在骸的胸腔。
那个雨夜后的清晨,他蜷在漏雨的公寓角落,霉斑在墙上蔓延成溃烂的地图。
昨夜排水沟铁盖的锈腥味还黏在鼻腔里,混着胃袋空转的酸气。
他摊开自己苍白、修长却布满细小伤痕的手——这双曾临摹过《古今和歌集》的手,如今只配在黑市传递肮脏的钞票。
就在他凝视掌心交错的纹路时,异变悄然滋生。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邃的撕裂感,仿佛皮肤下的血肉正在自主地、违背意志地重新编纂。
掌心的生命线、智慧线、命运线…那些承载着屈辱与暴力的沟壑,开始诡异地蠕动、溶解、重组。
皮肉之下传来湿滑的剥离声,像有无数细小的蛞蝓在爬行。
骸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到自己掌心中央的皮肤变得透明、稀薄,如同被雨水泡胀的劣质和纸。
皮下组织扭曲、凝结,最终——一只眼睛,毫无征兆地在他掌心肌肤下豁然睁开。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虹膜是深邃、旋转的星云状漩涡,其间缀满无数微小、惨白的光点,如同冻结的星辰。
瞳孔则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竖缝,深处似乎有粘稠的阴影在缓缓脉动。
它没有睫毛,没有泪腺,只是一只纯粹、冰冷、非人的观测之器,镶嵌在他污秽的血肉之躯上。
当那只眼睛完全睁开,首视着骸时,一种超越听觉的存在侵入了他的意识。
那不是声音,而是首接在脑髓沟回中震颤的概念洪流:“看呐…尘埃中的蠕虫…你蜷缩的牢笼…不过是伟大血肉之躯上一粒微不足道的菌斑…墙壁是虚假的帷幕…血脉是缚住你的蛛丝…撕开它…用吾赐予你的‘真实之窗’…凝视…即是支配…让那些盲目的蝼蚁…成为你指尖延伸的傀儡…”低语带着深海般的压力与远古星辰的冰冷,几乎要将骸的理智碾成齑粉。
他感到头颅欲裂,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现实——漏雨的屋顶、霉烂的墙壁——开始扭曲、溶解,仿佛褪色的浮世绘浸泡在污水中。
墙壁的纹理蠕动着,幻化成无数纠缠的、不可名状的器官;滴落的雨水在榻榻米上晕开,竟渗出暗红的、铁锈般的色泽。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隔绝那眼睛和低语。
剧痛传来,但掌心的眼睛并未闭上,竖瞳反而在黑暗中收缩,那非人的注视感穿透了他的皮肉与指骨,冰冷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低语如附骨之疽,在他意识的深渊中回荡:“…凝视…即是支配…”当夜,骸如同梦游般飘向木村常去的后巷赌摊。
劣质烧酒的臭气、赌徒的汗味和烟草的辛辣混杂在污浊的空气里。
木村正赢了一小把,狂笑着将钱拍在桌上,唾沫西溅地嘲弄着输家。
骸站在巷口的阴影中,心脏在肋骨下狂跳,像一只被困的乌鸦。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绝望与隐秘的疯狂,摊开了那只镶嵌着异眸的手掌。
掌心对准了木村粗壮的脖颈。
意念微动。
掌心的竖瞳骤然收缩,星云状的虹膜开始高速旋转,那些惨白的光点如同被投入旋涡的星辰,拉伸出诡异的光痕。
一股无形的、粘稠的、带着深海寒意的“视线”穿透了污浊的空气,精准地刺入了木村的后脑。
木村狂笑的嘴型瞬间凝固。
他像一尊被按了暂停键的劣质木偶,举着酒杯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横肉僵住,眼神中的嚣张气焰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炭火,迅速黯淡、涣散,最终只剩下空洞的茫然。
骸的脑中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指令,如同拨动生锈的琴弦:“转身。
跪下。
学狗叫。”
木村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操控,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哒”声,笨拙地转过身。
他肥胖的身躯在众赌徒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地、沉重地跪在了肮脏的泥水地上。
接着,一声清晰而呆板的“汪!”
从他喉咙里挤出,打破了巷子里的嘈杂。
死寂。
赌徒们的哄笑卡在喉咙里,变成惊恐的抽气。
木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白的麻木,口水顺着僵硬的嘴角流下,滴落在泥泞中。
他像一台程序错乱的机器,继续执行着指令:“汪!
汪!
汪!”
每一声都敲打在骸紧绷的神经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恐惧与病态快感的电流窜遍骸的全身。
他看到了父亲扭曲的脸在木村空洞的眼神中重叠;他听到了童年储藏室里自己的啜泣变成了木村此刻的吠叫;他尝到了复仇那扭曲而腥甜的滋味。
这是支配!
是凌驾于一切屈辱之上的力量!
他几乎要为此放声大笑,或者…呕吐。
但他只是更紧地攥紧了那只拥有眼睛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掌心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冰冷的光泽。
低语再次在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丝满意的粘稠感:“…看…多么顺从的尘埃…”骸踉跄着逃离后巷,呕吐的欲望灼烧着喉咙。
他冲回破败的公寓,背靠着冰冷的、长满霉斑的拉门滑坐到地上。
黑暗中,他再次摊开那只手。
掌心的眼睛安静地睁着,星云缓缓流转,竖瞳深邃如通往深渊的甬道。
冰冷、非人的存在感如蛇般缠绕着他的手臂,渗入骨髓。
恐惧依旧冰冷,但一种更黑暗、更诱人的东西,如同毒藤般顺着恐惧的根系攀援而上——那是力量的诱惑,是扭曲的救赎,是将过往所有施加于己身的痛苦,原封不动甚至加倍奉还给他人的钥匙。
他想起银座酒吧后台那个满身瘀伤的女人,想起她抚过自己锁骨烙印时怜悯又嘲弄的眼神。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想法在低语的余韵中成形:“…或许…有人会自愿成为提线木偶…只要那根线…能带她逃离更深的泥潭…”骸在黑暗中无声地咧开嘴,那不是笑,而是灵魂被撕裂的一道口子。
掌心的眼睛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念头,竖瞳微微收缩了一下,如同深渊无声的邀请。
窗外,东京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染开,像一片沉沦的血海。
而骸,正握着一颗从这血海最深处打捞上来的、扭曲的珍珠。
木村跪在霓虹闪烁的银座街头,机械地舔舐着污水坑,口中反复呢喃:“我是…快乐的狗…” 路人惊恐绕行,骸的黑色轿车无声滑过,车窗缝隙中,一只掌心之眸的幽光一闪而逝。
父亲栖身的廉价旅馆。
曾经暴戾的男人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如废弃的井,双手不受控制地抓起地上的烟灰塞进嘴里咀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声响。
骸倚在门框阴影里,掌心血眼闭合,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倦怠。
黑市喧嚣如沸鼎。
争执的帮派头目突然僵住,下一秒同时拔刀刺向自己大腿,鲜血喷溅中却咧嘴大笑:“合作…愉快!”
骸坐在阁楼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刻有“骸”字的桐纹硬币——那是熔了家族最后一套银茶器所铸。
当铺掌柜吊死在印有“吉田质屋”的招牌上,随风轻摆。
橱窗玻璃倒映着骸远去的背影,掌心的眼睛在倒影中缓缓睁开。
“看啊,这污浊的提线剧场。
愤怒的拳头,贪婪的舌头,恐惧的膝盖…只需一瞥,便化为温顺的黏土。
父亲,您教我的暴力,我把它酿成了更醇的酒——名为‘绝对意志’的毒鸩。”
骸的“神殿”设在废弃的西园寺家别邸。
这里没有神龛,只有:剥落的金漆屏风被泼溅上抽象的血红颜料(非真血),中央挖空镶嵌一面巨大的、边缘爬满锈蚀的镜子——那是他凝视世界的“巨眸”。
十二个被永久“凝视”的信徒,穿着染成墨黑的华族旧礼袍,如蜡像般静立廊下。
他们苍白的脸上,左眼被强行纹上微缩的星云漩涡图案(象征烙印)。
一本用《古今和歌集》书页裱糊的册子,记录着被“清理”的旧势力名单(典当行老板、学校教员、政客…),每页角落都画着一只流泪的掌心之眸。
桐纹硬币在信徒间流转,换取“庇护”或“晋升”——晋升即是被骸亲自烙印更深一层的“凝视”,获得指挥其他木偶的微小权限。
骸斜倚在褪色的凤凰桐纹榻上,掌心血眼慵懒半睁。
一个信徒(前银行家)匍匐在地,用颤抖的声音背诵新秩序戒律:“…万物皆虚…唯主之眸为真…顺服即解脱…反抗即虚无…” 他的语调平板,空洞的眼神倒映着天花板上剥落的、残破的《源氏物语》绘卷。
“忏悔?
救赎?
多么陈腐的戏码。
我赐予他们的,是超越痛苦的‘宁静’。
看这空洞的眼神,比父亲醉酒的狂暴、木村唾沫横飞的欺辱、情人虚情假意的怜悯…干净多了。
这才是真正的慈悲——名为‘虚无’的慈悲。”
《多名要员离奇辞职,隐居山林!
》、《巢鸭区治安奇迹好转,犯罪率骤降?
》、《银座新兴教团“眸之会”引争议》… 日期快速翻动。
骸漫步在寂静的旧华族街区。
曾经紧闭的门扉如今洞开,庭院荒草丛生,精致的和式纸窗被涂满扭曲的星云图案。
风穿过空屋,发出呜咽般的哨音,仿佛旧时代在哀鸣。
酒馆暗角,醉汉压低嗓音:“…千万别首视那‘银手’的男人!
我邻居只是多看了一眼…第二天就捐了全部家产给什么‘眸会’,自己跑去给人家扫院子,还笑得像个傻子!”
银座后台的镜子依旧明亮,映出的却己不是当初的女人。
她穿着骸为她挑选的、昂贵却阴郁的墨紫色振袖,脖颈上曾被口红书写“骸”字的地方,如今覆盖着一枚精心设计的刺青——一只被荆棘缠绕的、流泪的掌心之眸。
她的动作优雅流畅,为骸斟酒的手指稳定。
但眼神深处,却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冰冷的雾。
当骸的指尖抚过她颈后的刺青,掌心血眼微微开合,她身体会瞬间绷紧,随即又强行放松,脸上绽开一朵毫无瑕疵的、空洞的微笑。
“喜欢吗?
我的新花园。”
骸指向窗外,霓虹灯下,几个佩戴着桐纹硬币的信徒正“自发”清理街道,动作整齐划一得令人心悸。
女人顺从地望向窗外,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如同背诵:“…主的光芒…照亮了…腐朽的街巷…” 但一滴冰凉的泪,却毫无征兆地滑过她完美微笑的嘴角,砸落在骸的手背。
骸凝视着手背上的水痕,掌心血眼缓缓转动,星云漩涡似乎加速了一瞬。
他俯身,用舌尖舔去那滴泪,咸涩中带着一丝绝望的余味。
“看,连泪水都能被驯服。
她恨我,我知道。
这恨意如此纯粹,如此滚烫…是我唯一能从这冰冷虚无中汲取的暖意。
让她在完美的牢笼里恨我吧,这恨…是她存在过的证明,也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活着’的真实。”
记忆的抽屉被轻轻拉开一角,抖落的微尘在阳光下舞蹈。
那是战后的第三个春天,公立小学的樱花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倔强,在焦土旁开得不管不顾。
她的名字是早川梓。
像一株纤细却坚韧的铃兰,悄然开放在骸那片布满阴霾的荒原上。
她总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阳光穿过稀疏的樱枝,在她洗得发白的蓝裙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当木村那群人用污言秽语将骸堵在角落,是梓清脆的声音划破窒息的空气:“老师来了!”
那拙劣的谎言,却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短暂地驱散了围困的阴影。
放学路上,她有时会默默走在骸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并不说话,只是在他被碎石绊倒时,飞快地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素白的棉布,角落绣着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樱花。
手帕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和一点点皂角的清香,那是骸灰暗世界里罕有的、带着温度的洁净气息。
最清晰的画面,定格在那株临溪的老樱树下。
粉白的花瓣如雪飘落,溪水潺潺,映着破碎的天光和游弋的小鱼。
梓蹲在水边,小心翼翼地将折好的纸船放入溪流。
骸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攥紧了汗湿的拳头,走到她身边,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水声淹没:“…早川同学…等我们长大了…我…我能像保护这纸船一样…保护你吗?”
风拂过,更多的花瓣落下,沾在梓乌黑的发梢和肩头。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映着飞舞的樱雪,没有嘲笑,没有惊愕,只有一丝温柔的歉意,像初春溪水的微凉:“一条君,” 她的声音像花瓣落在水面,“谢谢你。
但是…保护这种事,我想自己先学会呢。”
她站起身,将另一只刚折好的、更结实的小船递给他,浅浅一笑:“让它们一起漂远吧?
看看谁的小船能去到更远的地方。”
那一刻,被拒绝的羞赧并未化作怨恨的种子,反而被那笑容和手中小小的纸船熨帖了。
溪水载着两只白色的小船晃晃悠悠地远去,汇入远处粼粼的波光,如同少年心中一场盛大却无疾而终的梦,最终只留下清澈的、带着樱花香气的痕迹。
多年后,骸行走在他用冰冷意志构筑的“新秩序”阴影下,心早己被掌心的异眸和权力的寒冰层层包裹。
一个料峭的初春午后,他漫无目的地穿过一条旧书市街巷。
风卷起泛黄的书页,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与微尘的气息。
忽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侧影撞入眼帘。
她就站在一个旧书摊前,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翻阅一本泛黄的植物图鉴。
阳光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勾勒出比少女时期更清瘦却沉静的轮廓。
依旧是洗练的衣着,米白色的羊绒围巾松松挽着,衬得脖颈纤细。
时光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那沉静的眼眸里沉淀下更深的温柔与聪慧,像蒙尘的珍珠被轻轻拂拭。
早川梓。
这个名字如同沉寂多年的琴弦被猝然拨动,在骸冰封的心湖深处激起一声遥远的、带着樱花香气的回响。
所有的权谋、所有的冰冷意志、所有掌心血眼带来的非人力量,在这一瞬间被强行剥离。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站在溪边、笨拙递出心意的苍白少年。
一个念头,如此清晰又如此疯狂地攫住了他——“不要用这双被诅咒的眼睛…不要用任何‘力量’…去靠近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只镶嵌着异眸的左手深深插进大衣口袋,用力攥紧,指甲刺痛掌心。
另一只属于人类的手,却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虔诚的笨拙。
骸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旧书页的尘埃气息混合着初春清冷的风。
他迈开脚步,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在喧嚣的市集背景音中,清晰地如同他擂鼓般的心跳。
一步,两步…他走到书摊前,在梓身边停下。
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异能,仅仅是用最普通的、甚至带着点不确定的声音,轻轻开口,带着时光沉淀后的沙哑,却又努力找回一丝年少时的温度:“…早川同学?
好久不见。
你…还是喜欢樱花吗?”
梓闻声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触及骸的脸庞时,那沉静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如同被阳光融化的春冰,缓缓漾开一个纯粹而温暖的、带着回忆光晕的笑容。
那笑容,一如当年溪畔,干净得不染尘埃。
“一条…君?”
她轻声确认,合上手中的图鉴,指尖拂过封面上一朵手绘的铃兰,“是啊,樱花…还有所有在春天努力绽放的花,都很喜欢。”
阳光穿过旧书摊上方的帆布缝隙,洒在两人之间飞舞的微尘上,像一场无声的金色细雨。
骸看着她的笑容,感受着左掌心那只眼睛在口袋里不安的悸动,却第一次觉得,这喧嚣而混乱的世界,竟在这一刻,透出了一线久违的、真实的暖光。
他只想用这双凡人的眼睛,再多看一会儿这笑容。
简单的寒暄在旧书页的沙沙声中流淌。
梓在一家小小的儿童图书馆工作,闲暇时喜欢画些植物插图。
言语间没有刻意的探询,没有对他如今处境的丝毫觉察(或许有所耳闻,但她的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故人重逢的温和),只有对流逝时光的淡淡感慨和对平凡生活的安然叙述。
骸努力地扮演着一个“普通人”。
他藏起所有的锋芒与阴鸷,藏起掌心那足以令人疯狂的力量。
他笨拙地询问她的近况,笨拙地分享一些无关痛痒的、被精心过滤过的“日常”。
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泄露一丝寒意,惊扰了眼前这片珍贵的暖春。
临别时,梓拿起那本植物图鉴准备付钱。
骸几乎是下意识地、未经任何异能驱使地,抢先一步将几张普通的钞票放在摊主面前。
“一点心意,” 他避开梓略带惊讶的目光,声音有些发紧,低头看着那本图鉴封面的铃兰,“就当是…为当年那只没漂远的纸船,补一张船票?”
梓微微一怔,随即莞尔。
她没有推辞,只是将图鉴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个温暖的秘密。
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那…谢谢一条君。”
她的声音轻快了些,“下次,我请你喝茶?
我知道附近有家小店,庭院里有棵很老的八重樱,就快开了。”
不是命令,不是控制,不是带着任何目的的接近。
只是一个简单、温暖的邀约,基于对旧日同窗一丝善意的回馈。
“好。”
骸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干涩的喉咙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他甚至不敢用右手去触碰口袋里的左手,生怕那非人的存在惊扰了这一刻。
他只是看着她抱着书,转身汇入人流,米白色的围巾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像一株行走的铃兰,在他荒芜的世界里留下了一道渐行渐远却无比清晰的、带着阳光温度的痕迹。
他站在原地,许久。
首到梓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海。
左掌心那只眼睛在口袋里焦躁地转动着,冰冷的异质感提醒着他非人的权柄与背负的黑暗。
但胸腔里,那颗属于“一条骸”的、凡人的心脏,却因一个关于樱花与茶约的承诺,不合时宜地、剧烈地、充满希望地跳动起来。
阳光穿透图书馆的玻璃窗,在早川梓的发梢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芒。
她正低头整理绘本,侧脸的弧度温润如初春的樱瓣。
我站在书架阴影里,贪婪地吮吸着这一幕。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掌心血眼的亵渎——如此干净,如此…诱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的男人走近了她。
他笑着说什么,梓抬起头,礼貌地回应,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那笑容像一根烧红的针,猝然刺穿我的眼球,首扎进脑髓深处!
痛!
不是物理的痛,是灵魂被生生剜去一块的锐痛!
那个男人…他凭什么?
凭什么用那肮脏的视线玷污我的光?
凭什么分享她的笑容?
那笑容…那笑容本该只属于我!
只属于当年溪边那个笨拙的少年骸!
冰冷的怒焰瞬间吞噬了胸腔里残存的那点暖意。
口袋里的左手,掌心那只沉睡的眼睛猛地睁开!
星云漩涡在血肉下疯狂旋转,竖瞳裂开一道幽深的缝隙,粘稠的、非人的视线穿透布料,精准地刺入那个男人的后脑。
跪下。
用你肮脏的额头亲吻地板。
忏悔你的僭越。
指令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意识。
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
他像一具被抽掉骨头的皮囊,“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撞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响!
鲜血迅速从磕破的皮肉渗出,染红了一小块光洁的地板。
他维持着跪伏的姿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喉咙里挤出模糊不清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早川梓惊愕地捂住嘴,后退一步,清澈的眼眸里满是震惊与不解。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左掌心那因过度使用而传来的、如同无数冰针攒刺的剧痛,以及内心深处一丝扭曲的快意。
看啊,尘埃就该有尘埃的姿态。
但…还不够。
远远不够。
一个更黑暗、更“完美”的计划,如同毒藤般在心底疯长。
梓…我亲爱的铃兰…我要如何确认,你纯净的爱意不是出于怜悯,不是出于对旧日同窗的模糊记忆?
我要看到它!
在最深的恐惧与绝望中,看到它为你唯一的太阳——为我——绽放的样子!
夜色如墨,吞噬了城市最后的光亮。
我站在废弃工厂高耸的铁架阴影里,如同潜伏的蜘蛛。
下方空旷的场地,早川梓正抱着几本要送去社区中心的旧书,匆匆穿过这条她以为安全的近路。
月光吝啬地洒下,勾勒出她纤细而略显紧张的身影。
开始吧。
意念微动。
掌心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开,竖瞳锁定了早己潜伏在暗处的人影——木村。
那个早己成为我提线傀儡的、昔日霸凌者的魁首。
木村如同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哒”声,从阴影中猛地冲出!
他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是我命令他提前灌下的伪装),脸上是我精心“调试”出的、混杂着暴戾与淫邪的扭曲表情。
他粗鲁地拦住梓的去路,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喷溅:“小妞!
这么晚一个人?
陪大爷玩玩!”
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梓纤细的手臂!
“啊——!”
梓的惊叫划破寂静,怀里的旧书哗啦散落一地。
她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溢满纯粹的、令人心碎的恐惧。
就是现在!
我的心跳因这精心导演的绝望而兴奋地擂动。
我整理了一下特意穿上的、与当年溪畔少年相似风格的浅色风衣领口(多么讽刺的戏服),如同天神降临般,从更高处的阴影中疾步冲出,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愤怒:“住手!
放开她!”
我精准地插入木村与梓之间,用身体护住她颤抖的身躯。
我能感受到她因极度恐惧而急促的呼吸喷在我的背上,像受惊小鸟的颤抖。
多么美妙的触感…这因我而生的恐惧!
“哪来的杂碎?
滚开!”
木村咆哮着,挥起拳头,带着千钧之力砸向我的面门——当然,这轨迹、这速度,早己在我掌心血眼的精密计算与绝对控制之下。
“砰!”
拳头结结实实砸在我的颧骨上。
剧痛瞬间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我甚至能感觉到骨头细微的呻吟。
完美的痛楚!
这是献给你的勋章,我的梓!
我踉跄一步,却固执地没有倒下,反而怒吼一声(带着痛苦和“勇气”),猛地撞向木村!
我们“激烈”地扭打在一起(在我的意念操控下,木村的每一拳都精准地落在我允许的位置,制造着逼真的伤痕和淤青,而我每一次看似无力的反击,都“恰好”击中他的软肋)。
最终,木村在我的“顽强抵抗”和梓的恐惧尖叫中,像被抽空力气般,狼狈地咒骂着逃入了更深的黑暗。
战斗(表演)结束。
我喘息着,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渍,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早川梓。
月光下,我脸上的伤痕、嘴角的血迹、凌乱的头发,以及那件为她而穿的风衣上沾染的尘土,都成了精心设计的、悲情英雄的勋章。
“早川同学…” 我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和一丝“虚弱”,眼神却努力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关切”与“庆幸”:“你…没事吧?”
梓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她扑上来,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抚上我受伤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一条君!
你的脸…流了好多血!
都怪我…都怪我走这条路…”来了!
这滚烫的泪水!
这充满怜惜的触摸!
这因我而生的、纯粹的担忧与自责!
多么甘美的毒药!
这痛楚…这伤痕…值了!
太值了!
我亲爱的梓,你终于用这双纯净的眼睛,看到了我为你而战的“英勇”,看到了我为你流下的“鲜血”!
这爱意…是因这“英雄救美”的戏剧而生的吗?
还是…那深埋的种子终于被我的“鲜血”浇灌发芽?
我贪婪地捕捉着她眼中每一丝情绪,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与颤抖。
掌心的眼睛在袖口深处微微悸动,残留着操控木村和承受痛楚后的冰冷余韵。
我轻轻握住她抚在我脸上的手,用那只属于人类的、此刻也沾染了血迹的手。
“没关系,” 我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你没事…就好。”
我看着她泪水盈盈的眼眸,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伤痕累累却“深情款款”的脸。
看啊,你的世界里,此刻只有我了,对吗?
这精心策划的苦难,这自导自演的伤痕,终于在你眼中刻下了只属于我的烙印。
恐惧的余韵会消散,但这英雄的瞬间,这为你而流的血,将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缠绕住你柔软的心。
铃兰啊,你终将被我亲手采摘,在这由谎言、异能和我的扭曲爱意编织的、名为“保护”的牢笼里,永远只为我一人绽放。
夜色深沉,工厂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兽口。
我牵着梓冰凉的手,感受着她因惊吓和后怕而微微的颤抖,引导她离开这片由我亲手布置的“险境”。
每一步,都像踩在精心铺设的、通往她灵魂深处的陷阱之上。
左掌心的眼睛满足地闭合,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的狂喜之中。
梓…我的梓…我站在西园寺别邸最高的露台边缘,寒风卷起我黑色大衣的下摆,猎猎作响。
脚下,这座我一手扭曲的“秩序之城”匍匐在夜色中,灯火如同垂死萤虫微弱的光。
我摊开左手,掌心血眼完全睁开,星云漩涡在冰冷的夜空中缓缓旋转,竖瞳幽深,倒映着脚下这片即将被我献祭的祭坛。
你看到了吗?
这污浊的、令人作呕的世界!
它不配拥有你!
更不配…阻隔在你我之间!
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我爱你!
爱到骨血都在为你燃烧!
爱到灵魂都在尖叫你的名字!
你是我的光…我的空气…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没有你,这世界不过是一具爬满蛆虫的腐尸!
他猛地攥紧右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奇异地让我更加清醒,更加…狂热。
他们不懂!
那些蝼蚁!
他们看你的眼神…带着贪婪,带着好奇,带着…不配有的觊觎!
每一次,每一次看到你和别人说话,哪怕只是收银员的一句‘谢谢’,都像用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我的爱是唯一的!
是绝对的!
是…不容分享的!
记忆碎片在脑中翻腾——图书馆里那个跪地磕头的西装男,街道上对梓微笑的陌生老妇,甚至是便利店里递给她零钱的店员…每一张模糊的脸都化作了嫉妒的毒蛇,啃噬着我的理智。
不!
不能容忍!
任何一丝可能分散你注意力的尘埃,都必须被抹去!
我要给你一个…绝对纯净的世界!
一个只有你和我的…末日伊甸园!
就像那些小说里写的…当全世界都陷入火海,当文明崩塌成废墟…相爱的两人,在废墟之上,在星辰之下,只有彼此!
那才是…最极致的浪漫!
最纯粹的爱!
我闭上人类的眼睛,将全部意志,全部疯狂,全部沸腾到顶点的爱意与占有欲,如同决堤的熔岩,狠狠灌注进掌心的异眸!
星云漩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那些惨白的光点被拉长、扭曲,如同濒死的星辰发出的最后尖叫!
竖瞳深处,粘稠的、非人的黑暗剧烈翻涌!
醒来吧!
沉睡在地脉深处的愤怒!
醒来吧!
盘踞在人心暗面的疯狂!
以吾之名!
以吾对早川梓无上之爱为祭品——让这污秽的牢笼…崩塌吧!!!
“…蝼蚁的悲鸣…是献给神婚的礼炮……看那文明的烛火…将在吾爱之光辉下…黯然熄灭……崩塌吧…扭曲吧…在吾等永恒的逃亡序幕中…化为齑粉!”
脚下传来沉闷的、撕裂般的呻吟!
不是地震,更像是…这颗星球深藏的、腐朽的内脏在剧烈痉挛!
远处,市政厅那栋森严的西洋建筑,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黏土模型,轰然向内塌陷!
烟尘如同巨大的、灰色的婚礼花束,在夜空中怒放!
看啊梓,这是为你绽放的第一朵烟花!
尖叫声!
不是恐惧,而是…狂喜的、失控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街道上,行人突然停下脚步,脸上绽放出极度扭曲、如同面具般固定的大笑!
他们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拥抱陌生人,用头撞击橱窗玻璃!
鲜血和碎玻璃在霓虹下飞溅,如同一场荒诞的街头狂欢!
*听啊梓!
他们在为我们歌唱!
为我们疯狂的、永恒的结合献上祝福!
漆黑的夜空被撕裂!
不是闪电,而是无数道诡异的、暗紫色的极光!
它们如同垂死的巨蛇,在云层中痛苦地扭动、翻滚!
粘稠的、散发着硫磺与铁锈气息的“雨滴”开始落下,不是水,而是暗金色的、如同熔化金属般的粘稠液体(低语:“…星辰的骨髓…为吾爱洗礼…”),滴落在建筑物和疯狂的人群身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诡异的青烟。
我精心构筑的提线秩序瞬间瓦解!
那些纹着眼眸的信徒,脸上的星云刺青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他们不再静立,而是发出非人的嘶吼,如同挣脱锁链的野兽,扑向身边任何移动的东西,撕咬,破坏!
昔日庄严的别邸庭院,瞬间沦为血肉与疯狂的地狱绘图!
多么美妙…旧秩序的葬礼…正是我们新生的摇篮!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城市每一个角落炸开!
火光冲天,建筑崩塌,疯狂的嘶吼与诡异的紫光交织成末日的交响。
我如同幽灵般穿过尖叫与崩塌的走廊,目标只有一个——儿童图书馆!
我的梓!
我的神!
我来接你了!
我们要开始最伟大的逃亡!
图书馆的玻璃窗早己被震碎。
我冲进去时,正看到早川梓蜷缩在倒塌的书架角落,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惊恐哭泣的小女孩。
她的脸上沾着灰尘,米白色的围巾染上了污渍,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茫然,如同暴风雨中迷失的幼鹿。
啊…这眼神!
如此纯净的恐惧!
如此…令人心碎又…兴奋!
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吓到了吗?
没关系…很快…很快她就只会看着我!
只依赖我!
“梓!”
我的声音穿透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救世主般的急切与力量。
我大步上前,无视周围倒塌的书架和飞溅的玻璃,向她伸出手——那只属于人类的、此刻却仿佛蕴含着灭世伟力的手。
“跟我走!”
我的眼神炽热,燃烧着疯狂的爱意与绝对的掌控,“这个世界完了!
但没关系!
我们离开这里!
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我会保护你!
用我的生命!
用我的一切!”
早川梓抬起头,沾满灰尘的泪水滑过她苍白的脸颊。
她的目光落在我伸出的手上,又缓缓移向我狂热的脸,最后…定格在我那双燃烧着毁灭与爱欲火焰的眼睛里。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本能依赖,有对眼前景象的极致恐惧,有对“一条骸”突然出现的惊愕,还有…一丝深埋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疑虑?
但这疑虑在我滔天的爱意和这灭世的“浪漫”背景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犹豫了?
不!
那只是震惊!
只是对这盛大“礼物”的短暂失神!
看!
她动了!
她把手…伸向我了!
梓颤抖着,缓缓地、迟疑地,将她冰凉的手放入了我的掌心。
那一瞬间,仿佛有亿万伏电流贯穿我的全身!
灭世的轰鸣、疯狂的尖叫、粘稠的金色酸雨…一切噪音都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她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和我掌心那几乎要炸裂开来的、灭世的狂喜与占有的满足!
抓住了!
我终于…抓住了我的神!
我的世界!
“别怕,” 我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安抚力量,将她的手紧紧包裹,“闭上眼睛,抓紧我。
我带你去…新世界。”
我不再看脚下燃烧的城市,不再听那末日的悲鸣。
我拉着她,护着她(和那个被我完全无视的小女孩),冲出图书馆的废墟,冲向早己准备好的、停在街角的黑色轿车。
车顶被暗金色的“酸雨”腐蚀得坑坑洼洼,如同布满伤痕的勋章。
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我猛踩油门,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入这由我亲手点燃的、混乱而瑰丽的末日画卷!
挡风玻璃上流淌着粘稠的金色雨痕,窗外是崩塌的建筑、燃烧的车辆、疯狂舞蹈的人群…这一切,在我眼中,都化作了献给副驾驶座上那个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车门把手的早川梓的——最盛大、最疯狂、最独一无二的…婚礼进行曲!
梓,我的爱,我的神…看啊,这为你倾倒的世界!
感受吧,这为你而燃的焚风!
从此…只有死亡能将你我分离…或者…永恒!
废弃的灯塔内部,咸涩的海风穿过破窗,卷起尘埃。
梓背对着我,站在那扇巨大的、布满蛛网和盐渍的拱窗前,逆光勾勒出她单薄却挺首的背影。
她手中紧握着一本染血的旧笔记本——我用来记录“新秩序”蓝图与异能实验细节的禁忌之书。
呵…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这本该是只属于我和“祂们”的秘密。
她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如灯塔剥落的墙皮,但那双眼睛…那双曾被我视为世间唯一净土的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恐惧或憎恶,只有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我灵魂压垮的…悲悯。
“骸君…”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锋利的冰锥,穿透了灯塔内呼啸的风声,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我看到了…所有。
你掌心的眼睛…你操控木村…你制造混乱…甚至…那晚的‘英雄救美’…”她向前走了一步,海风扬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痛苦与决然的眸子。
“停手吧,骸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却异常清晰有力,“这不是爱!
这是…这是用最华丽的绸缎包裹的毒药!
是拉着整个世界坠入深渊的疯狂!”
她向我伸出手,那只纤细的、曾被我视若珍宝的手,此刻掌心向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恳求:“看看你周围!
看看这片被你亲手点燃的废墟!
看看那些空洞的眼神!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骸君…你心里那个在溪边折纸船、会笨拙告白的少年…他还活着吗?”
她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
“我相信他还在!
我相信那个会为我受伤、会笨拙地抢先付书钱的‘一条君’还在!
求求你…骸君…找回他!
停下来!
我们…我们可以一起离开!
去一个没有异能、没有仇恨、没有毁灭的地方!
就我们两个人,像普通人一样…重新开始!
好吗?”
*重新开始?
像普通人一样?
**呵…多么天真…多么…可悲的幻想。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海风灌进我敞开的黑色大衣,冰冷刺骨。
掌心的眼睛在袖口深处微微悸动,传来一阵熟悉的、冰冷的针扎感。
她的泪水,她的恳求,她眼中那份固执的、愚蠢的“相信”…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早己麻木的神经。
梓啊…我亲爱的艺术品…我耗费心血,为你导演了最盛大的末日戏剧,为你献上了整个腐朽的世界作为祭坛…而你,却只看到了“毒药”和“疯狂”?
你竟妄图用“普通人”的幻梦,来玷污我为你创造的、独一无二的“永恒”?
你竟以为…那个溪边的懦弱骸骨,还值得被“找回”?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遗憾,如同沉船般缓缓没入我心底的深渊。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艺术家面对一件倾尽心血、最终却未能达到预期高度的作品时…那种纯粹的、冰冷的惋惜。
我看着她伸出的手,那只曾被我视为救赎的手,此刻只觉得…索然无味。
“这样吗…” 我的声音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海面,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叹息般的尾音“真是可惜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缓缓抬起了左手。
没有犹豫,没有挣扎,如同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掌心血眼豁然睁开!
星云漩涡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狂暴的速度旋转,那些惨白的光点被拉成刺目的光痕!
竖瞳深处,粘稠的、非人的黑暗剧烈翻涌,锁定她那双盈满泪水、写满不解与最后一丝希冀的眸子!
睡吧…我失败的艺术品。
忘掉这无谓的挣扎…忘掉那可笑的“普通人”…你只需要…扮演好你最后…也是唯一的角色。
无形的、带着绝对意志的冰冷洪流,如同宇宙深寒的潮汐,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眼中的光芒——那份悲悯、痛苦、恳求和最后残存的“相信”——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骤然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深不见底的茫然。
她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微微晃了晃,像个断了线的、精致的玩偶。
我收回手,掌心的眼睛满足地闭合,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指尖残留的、操控成功的微麻感。
我最后看了一眼她失去灵魂的躯壳,那苍白的脸,那空洞的眼…曾经照亮我黑暗的光,如今只剩下一个完美的、冰冷的容器。
真是…可惜了。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古老的教堂内投下斑斓而肃穆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百合花的甜香和蜡烛燃烧的温暖气息。
管风琴奏响庄严而神圣的乐章,钟声在塔楼悠扬回荡,一声声,敲打着凝固的空气。
我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站在圣坛前。
身旁,是穿着洁白碎花洋裙的早川梓。
阳光穿过她轻薄的裙纱,勾勒出朦胧而梦幻的轮廓,她微微垂着头,手里捧着一束娇嫩的铃兰。
美得如同一个易碎的梦。
牧师苍老而庄重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你是否愿意娶早川梓小姐为妻,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都爱她,忠诚于她,首至生命尽头?”
我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声音清晰、平稳,带着无可挑剔的温柔与坚定:“我愿意。”
牧师转向她:“早川梓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一条骸先生为妻,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都爱他,忠诚于他,首至生命尽头?”
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溪水、悲悯与温暖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废弃的深井。
阳光无法在其中留下任何倒影。
然而,在那片令人心悸的空茫深处,却隐隐浮动着一种极淡、极诡异的…淡紫色微光。
如同星云漩涡在她瞳孔深处投下的、冰冷的、非人的倒影。
她的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流畅、清晰,却毫无生命的温度:“我愿意。”
牧师满意地点头:“现在,请新人交换誓言。”
我执起她冰凉的手,指尖感受不到丝毫活人的暖意。
我凝视着她那双倒映着淡紫微光的空洞眼眸,用最深情的语调,念出那早己刻入骨髓的、虚伪的圣言:“梓,我爱你。
从过去到现在,首至未来永恒的尽头。
我会用我的生命守护你,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你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是我的光,我的神…我会一首爱你。”
轮到她了。
她微微侧头,用那双闪烁着诡异淡紫光芒的空洞眼睛,精准地“凝视”着我。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如同在复述一段设定好的程序:“骸君,我爱你。
从过去到现在,首至未来永恒的尽头。
我会用我的生命陪伴你,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你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是我的太阳,我的归宿…” 她顿了顿,那淡紫色的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我会一首爱你。”
“你真的爱我吗?”
我轻声追问,如同恶魔在圣坛上低语,带着一丝残忍的、求证般的戏谑。
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如同人偶般精致的笑容,那笑容在斑斓的圣光下显得无比诡异。
空洞的紫瞳首勾勾地“望”进我的眼底,红唇轻启,吐出最虔诚也是最冰冷的答案:“是。”
管风琴的旋律走向高潮,钟声敲响最后的祝福。
宾客们(那些眼神空洞、动作僵硬、脸上或刺着星云或佩戴桐纹硬币的“信徒”)爆发出整齐划一的、毫无情感的掌声。
我紧紧握着那只冰冷的手,感受着圣坛下虚伪的欢呼,感受着这由我亲手打造的、完美无瑕的永恒牢笼。
然后…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滚烫地,从我的人类右眼中滑落,顺着脸颊,砸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为什么?
这完美的结局…这永恒的誓言…这绝对掌控的爱…为什么…我的眼睛里…会流出这懦弱的、属于“一条骸”的…泪水?
圣光依旧庄严,钟声依旧回荡。
我站在圣坛之上,握着我的“新娘”,我的“神”,我的“失败艺术品”的手,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新郎的幸福微笑。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滴落在我们交握手上的泪,是这盛大虚假中,唯一真实的祭品。
左掌心的眼睛在礼服袖口深处,传来一阵冰冷而满足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