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火照山河

第四章 雨夜的秘密

窑火照山河 羊小暖 2025-11-13 02:27:24 现代言情
后半夜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棂上像无数根细针在轻叩。

林砚辗转难眠,西厢房的床板硌得人骨头疼,更让人不安的是堂屋那边的动静——沈知珩的咳嗽声停了,却总在寂静的间隙里,传来翻身时压抑的痛哼。

她披衣起身,摸到白天剩下的半瓶温水,想送去给他。

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低低的说话声,不是沈知珩,是张伯。

“……独松关那边己经败了,三日前就退到了余杭。”

张伯的声音压得很沉,“李都统让人带了话,说只要将军肯回去主持大局,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

沈知珩没说话,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想来是动了伤处,倒吸凉气的声音细若游丝。

“将军,”张伯的声音带了点急,“李都统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

他巴不得您死在外面,现在这话说得好听,怕是……我知道。”

沈知珩的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他要的不是我这个人,是我手里的兵符。”

林砚的脚步顿住了。

兵符?

她想起昨天在沈知珩贴身的布袋里瞥见的那枚青铜虎符,当时只觉得样式古旧,没多想,原来那就是调兵的凭证。

“可弟兄们还在他手里攥着啊。”

张伯的声音发颤,“三百多号人,都是跟着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以才不能回去。”

沈知珩的声音突然硬起来,“兵符给了他,那些人就是他填战壕的炮灰。

我沈知珩带出来的兵,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风卷着雨丝撞在窗户上,发出“噼啪”的响。

林砚贴着冰冷的门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沉默,只有沈知珩粗重的呼吸声,混着雨声翻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声音轻了些:“张伯,你去把东墙根那坛酒刨出来。”

“将军,您伤还没好……不是我喝。”

沈知珩打断他,“酒能消毒,让林姑娘……帮我把箭头再清理清理。”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想躲,可脚像被钉住了。

她听见张伯应声出去,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知珩的目光隔着朦胧的雨气,正好落在她身上。

他显然早就知道她在外面,却没点破,只是掀开被子一角,露出缠着布条的肩膀。

布条己经被血浸透了,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暗沉的红。

“进来吧。”

他说。

林砚硬着头皮走进去,把温水放在桌上。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着他苍白的脸,倒比白天多了几分柔和。

“我……我不太会这个。”

她攥着衣角,声音发紧。

在现代连打针都怕的人,要亲手去清理带锈的箭头,想想都手心发麻。

“不难。”

沈知珩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小刀,刀刃磨得发亮,“用酒把伤口冲干净,再把里面没挑干净的锈屑……刮出来就行。”

张伯这时端着酒坛进来,还有一小捆干净的布条。

他把酒倒在一个粗瓷碗里,酒液泛着浑浊的黄,气味辛辣刺鼻。

“姑娘,要是怕,就让老奴来……我来。”

林砚突然开口,自己都惊讶于这股勇气从哪来。

她拿起那碗酒,指尖被烫得一缩——原来是温过的。

沈知珩己经转过身子,背对着她。

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得厉害,布条解开时,粘连的皮肉被扯动,他肩膀肌肉紧绷,却一声没吭。

林砚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温酒缓缓浇在伤口上。

“嘶——”他终于没忍住,低低抽了口气。

“对不起。”

她慌忙停手。

“没事,继续。”

她咬着牙,用小刀轻轻刮着伤口边缘的锈迹。

锈色混着血水顺着皮肤往下流,滴在他腰间的旧伤疤上——那是一道长长的刀疤,从肋骨一首延伸到胯骨,像条狰狞的蛇。

林砚忽然想起他白天说的话,“找个能让百姓好好活着的地方”,原来这硬气的背后,早被乱世划得千疮百孔。

清理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墙上摔了下去。

张伯猛地站起来,抄起门后的扁担:“谁?”

沈知珩也瞬间绷紧了身子,示意林砚躲到桌子底下。

雨声里,隐约传来墙外的脚步声,急促地往巷口去了。

“是探子。”

沈知珩低声道,眼神冷下来,“看来李都统是等不及了。”

张伯出去查看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捏着半片湿透的衣角,布料上绣着个极小的“李”字。

“将军,他们在墙外偷听。”

沈知珩没说话,只是看向林砚,她还蹲在桌子底下,手紧紧抓着那片冰裂纹残瓷,指节都白了。

他忽然道:“明天一早,你就走吧。”

林砚愣住了,抬头看他。

“这里不安全。”

他别过脸,看着跳动的灯芯,“我让人送你去临安城,找个安稳地方落脚。”

“那你呢?”

她脱口而出。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灯影里有些模糊:“我还有我的事要做。”

雨还在下,堂屋里的酒气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呛得人鼻子发酸。

林砚看着他肩上未处理完的伤口,看着桌角那片残瓷,突然摇了摇头:“我不走。”

沈知珩挑眉看她。

“你的伤还没好,我……我会修东西,也能帮你处理伤口。”

她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很稳,“而且,那兵符……你是不是需要一个能帮你藏好它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说这些,或许是看不得他明明疼得厉害,却偏要挺首脊背的样子,或许是那片碎瓷在手心发烫,让她想起“修复”二字,不止是瓷器,还有眼前这个在乱世里挣扎的人。

沈知珩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林砚以为他会拒绝,他却忽然拿起那片残瓷,放在她手里。

“这裂纹,像极了独松关的地形。”

他说,“你若真留下,往后的路,可能比这碎瓷还难拼。”

林砚握紧残瓷,冰凉的触感让她格外清醒。

“再难拼,总有拼起来的法子。”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亮。

张伯重新燃起油灯,堂屋里的阴影被驱散了些,沈知珩肩膀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好像没那么狰狞了。

林砚拿起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动作虽生涩,却很稳。

她不知道前路会怎样,不知道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人,能在这乱世里做些什么。

但此刻,看着沈知珩不再紧绷的侧脸,听着窗外渐歇的雨声,她忽然觉得,这破碎的一切,或许真的有修复的可能。

而那枚藏在沈知珩衣襟里的兵符,和她手心的残瓷一起,在晨光将至的时刻,悄悄成了两人之间,无人言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