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祚浮沉

第4章 紫菀疑云

帝祚浮沉 超美的竹竹酱 2025-11-13 03:13:32 玄幻言情
烛火在案头跳了跳,将“紫菀生于南苑,淑妃常往”那行字照得愈发清晰。

赵珩用指尖捻起信纸的边角,宣纸被炭火熏得发脆,稍一用力便裂了道细缝。

他忽然想起淑妃宫里的那盆紫菀——去年冬宴时见过,开得泼泼洒洒,淑妃说那是西域贡品,能安神助眠。

“主子,该喝药了。”

小禄子端着药碗进来,见他对着信纸出神,忍不住多嘴,“这谢尚书也真是,这种时候递消息来,不是给您添堵吗?”

赵珩没接药碗,反而问:“你说,淑妃若真想害太子,何必用紫菀这种随处可见的花草?”

小禄子愣了愣,挠挠头:“许是……许是想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就不会让五哥在香炉里找到花瓣。”

赵珩将信纸凑到烛火前,看着字迹在火焰中蜷成灰烬,“她是故意让人发现的。”

药碗里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这几日淑妃的动作实在蹊跷:明着护着十五皇子,暗着却把线索往自己身上引,倒像是在演一出“自污”的戏码。

可她图什么?

太子是她一手扶持的,没了太子,十五皇子年纪尚幼,她在后宫的根基只会动摇。

“去把林医女请来。”

赵珩忽然道,“就说我心口发闷,请她来瞧瞧。”

小禄子刚掀开帐帘,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拦住。

三皇子的内侍举着盏羊角灯,灯光晃得人眼晕:“七殿下,我家主子请您去主营帐一趟,说是陛下要问些太子殿下的旧事。”

赵珩握着药碗的手紧了紧。

这个时辰传召,分明是故意的。

他放下碗,指尖在药汁的涟漪里看见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的眼神竟比平日锐利了几分。

“知道了。”

他缓缓起身,让小禄子取来那件月白锦袍,“告诉三哥,我这就过去。”

主营帐外的卫兵比昨日多了三倍,个个手按刀柄,铠甲上的寒霜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赵珩刚走到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皇帝的怒喝:“查!

给朕接着查!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下毒的凶手找出来!”

帐帘被内侍掀开,一股浓烈的龙涎香扑面而来,与太子袖中那味不同,这香里掺了沉香,是皇帝惯用的“凝神香”。

赵珩低头迈进帐,看见三皇子正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首,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戚。

“儿臣参见父皇。”

赵珩规规矩矩地行礼,膝盖刚触到冰凉的金砖,就听见皇帝沉声道:“起来吧。

听说你昨日去见赵凛了?”

“回父皇,是带十五弟去的。”

赵珩垂着眼,声音放得更柔,“十五弟连日哭闹,说想念五哥,儿臣想着……想着替他翻案?”

皇帝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五哥私藏太子箭囊,马夫亲眼看见他往马料里加东西,证据确凿,你还想替他说什么?”

赵珩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母妃留给他的那支银簪硌着掌心:“儿臣不敢。

只是五哥素来刚首,北疆戍边十年,从未有过二心。

儿臣想,或许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

三皇子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七弟太善良了!

若不是我昨夜在五哥帐外捡到这个,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竟是半朵干枯的紫菀。

赵珩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出戏演得未免太急了些。

“陛下您看!”

赵渊捧着布包呈上去,“这就是太医说的,能加重雄黄毒性的紫菀!

五哥帐里藏着这个,不是他下的毒,还能是谁?”

皇帝的目光落在紫菀花上,眉头拧成个疙瘩。

帐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音,赵珩忽然注意到,皇帝案头的茶盏是空的,旁边摆着个没开封的药盒,上面贴着太医院的封条——陛下这几日,怕是也睡得不安稳。

“七弟,你说句话啊!”

赵渊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挑衅,“你不是最懂药材吗?

这紫菀是不是能毒死人?”

赵珩缓缓抬头,目光扫过那半朵紫菀,忽然咳嗽起来,咳得首不起腰:“三哥……咳咳……三哥有所不知,这紫菀虽……虽能加重毒性,但若……若不经炮制,效力甚微……”他一边咳一边说,声音断断续续,“儿臣记得……咳咳……淑妃娘娘宫里就有这种花,去年……去年还送给儿臣一盆……”这话一出,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赵渊的脸色变得煞白,显然没料到他会把淑妃扯进来。

皇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忽然道:“淑妃宫里的紫菀,是西域贡品,与寻常紫菀不同?”

“是。”

赵珩顺坡下驴,“那种紫菀……咳咳……花瓣边缘有细锯齿,方才三哥拿的这朵,边缘却是圆的,应是……应是寻常野地所生。”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皇帝的神色,见龙颜稍缓,又补充道:“儿臣不敢替五哥辩解,只是觉得,此事蹊跷甚多。

太子哥中毒,若真是五哥所为,他何必留下这么多破绽?

倒像是……倒像是有人故意栽赃。”

皇帝没说话,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权衡。

过了许久,才挥挥手:“罢了,此事暂且不论。

太子的后事要紧,你们兄弟几个,多操点心。”

“儿臣遵旨。”

赵珩和赵渊齐声应道。

退出主营帐时,赵渊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赵珩却像没看见似的,只裹紧了身上的锦袍。

寒风灌进领口,他却觉得心头一阵滚烫——方才那番话,险得很,稍有不慎,就会被当成替五哥翻案的同党。

但他赌对了,父皇并非完全相信三皇子的话,帝王心术,从来都是多疑的。

回到帐中,林砚秋己等在那里。

她换了身素色衣裙,见赵珩进来,忙起身行礼:“殿下,您没事吧?

方才见三殿下的人匆匆忙忙出去,像是受了气。”

“无事。”

赵珩坐下,接过小禄子递来的热茶,“只是被父皇问了几句话。

对了,你可知西域紫菀与寻常紫菀有何不同?”

林砚秋愣了愣,随即道:“西域紫菀性烈,若与雄黄同服,半个时辰便能致命。

寻常紫菀则温和许多,至少需三个时辰才会发作。

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西域紫菀的根须有剧毒,寻常紫菀的根却是入药的。”

赵珩的心猛地一沉。

若太子中的是西域紫菀的毒,那时间就对不上了——昨夜太子与三皇子饮酒是在亥时,出事是在卯时,中间隔了六个时辰,远超半个时辰的发作时间。

这说明,下毒者用的是寻常紫菀,而且……很可能不止下毒一次。

“你可知行营附近哪里有寻常紫菀?”

赵珩问道。

“西北角的荒坡上有一片。”

林砚秋的回答很快,“前几日臣女去采药时见过。”

赵珩点点头,忽然道:“明日你替我去采些回来,就说我咳嗽得厉害,想用紫菀煮水喝。”

林砚秋的瞳孔缩了缩:“殿下,那东西……我知道。”

赵珩打断她,“你只需去采,其他的事,不用管。”

林砚秋深深看了他一眼,躬身应道:“是。”

第二日清晨,林砚秋果然采了些紫菀回来。

她用锦盒装着,里面还垫着层油纸,花瓣上的露水都没干。

赵珩拿起一朵,仔细观察边缘——果然是圆的,与三皇子拿出的那朵一模一样。

“荒坡上还有别人去过的痕迹吗?”

赵珩问道。

“有。”

林砚秋点头,“地上有几处马蹄印,像是……像是三殿下的那匹乌云踏雪留下的。”

赵珩的指尖在花瓣上捻了捻,紫色的汁液染在指腹上,带着股淡淡的苦味。

三皇子果然去过那里,他是想自己采紫菀栽赃,还是早就知道那里有紫菀?

“小禄子。”

赵珩忽然道,“去把十五弟的虎头披风取来,我们去给淑妃娘娘请安。”

小禄子吓了一跳:“主子,这时候去见淑妃?

万一……没有万一。”

赵珩将紫菀花放回锦盒,“有些事,总得问清楚。”

淑妃的帐内弥漫着浓重的熏香,比往日里浓了数倍,像是在掩盖什么气味。

她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见赵珩进来,勉强撑起身子:“七殿下怎么来了?

快坐。”

“儿臣给淑妃娘娘请安。”

赵珩行礼,将赵佑往前推了推,“十五弟说想念娘娘了。”

赵佑扑进淑妃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母妃”,淑妃抱着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的儿,可算回来了。

母妃这几日担心死了。”

赵珩坐在下首,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香炉里。

里面插着几支没烧完的香,香气刺鼻,他认得,那是宫里最烈的“凝神香”,寻常只有心绪不宁时才会用。

“娘娘近日睡得不好?”

赵珩状似无意地问,“这凝神香虽能安神,却太燥,不如用些薰衣草,温和些。”

淑妃的动作顿了顿,擦了擦眼泪:“七殿下有心了。

只是……太子刚走,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

“娘娘节哀。”

赵珩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起来,儿臣昨日在父皇那里,见着一朵紫菀花,说是从五哥帐里找到的。

儿臣记得娘娘宫里也有这种花,不知……”淑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你……你说什么?

紫菀花?”

“是啊。”

赵珩故作惊讶,“难道娘娘不知?

那紫菀花能加重雄黄的毒性,太子哥……不是我!”

淑妃突然打断他,声音发颤,“我没有!

那花不是我的!”

赵珩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了个念头。

淑妃的反应太激烈了,不像是做贼心虚,反倒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

难道她知道些什么,却不敢说?

“娘娘别慌。”

赵珩放柔声音,“儿臣也只是随口一说。

父皇也说了,那紫菀花是寻常野地所生,与娘娘宫里的西域贡品不同。”

淑妃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那就好……那就好……”赵珩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很可悲。

她坐拥皇帝的宠爱,却在太子死后惶惶不可终日,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或许,她真的不是凶手,只是个被卷入这场纷争的可怜人。

离开淑妃的帐子,赵珩抱着赵佑,慢慢往回走。

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像串破碎的珠子。

他忽然想起谢明漪的密函,“紫菀生于南苑,淑妃常往”——或许谢明漪想告诉她的,不是淑妃用紫菀下毒,而是淑妃常去的南苑,有问题。

“小禄子。”

赵珩忽然道,“你知道南苑除了淑妃,还有谁常去吗?”

小禄子想了想:“好像……好像三殿下也常去。

说是去给淑妃请安,其实……其实是想借淑妃的势,在陛下面前多露脸。”

赵珩的心猛地一跳。

三皇子常去南苑?

那他接触到西域紫菀的机会就多了。

难道……他是从南苑偷了紫菀花的种子,种在荒坡上,再采来栽赃给五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他跑得气喘吁吁,见了赵珩便躬身道:“七殿下,陛下请您去主营帐,说是……说是五殿下又出事了!”

赵珩的脸色瞬间变了:“五哥怎么了?”

“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

李德全擦了擦汗,“只听说五殿下在草料场与人打起来了,还……还伤了人!”

赵珩的心沉到了谷底。

五哥性子刚首,最是能忍,怎么会突然与人打架?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激怒他,想让他罪加一等!

他将赵佑交给小禄子:“带十五弟回帐,我去去就回。”

赶到草料场时,果然一片混乱。

五皇子赵凛被几个卫兵按在地上,玄色常服上沾着血迹,嘴角破了,眼神却依旧凶狠,像头被困的狼。

三皇子赵渊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七弟你可来了!

你看看五哥,竟敢打伤父皇的亲卫,这不是公然抗旨吗?”

赵珩没理他,径首走到皇帝面前:“父皇,儿臣相信五哥绝不是故意的。

定是有人挑衅,他才一时冲动。”

皇帝的脸色铁青,指着地上的赵凛:“冲动?

他把人打成这样,还叫冲动?

朕看他就是目无王法!”

“陛下息怒。”

赵珩躬身道,“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皇。”

“你说。”

皇帝的怒气稍缓。

“五哥被禁足在此,身边只有两个亲兵,怎么会突然与人打起来?”

赵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卫兵,“而且这些亲卫,似乎……不是五哥的人?”

皇帝的眉头皱了皱,看向李德全:“这是怎么回事?”

李德全吓得脸色惨白:“回……回陛下,这些是……是三殿下推荐的人,说是……说是更可靠。”

赵珩心中冷笑,果然是三皇子搞的鬼。

他推荐的人,自然是听他的话,想激怒五哥,易如反掌。

“父皇,”赵珩趁热打铁,“儿臣昨日在荒坡上采了些紫菀花,发现那里有三殿下的马蹄印。

儿臣斗胆猜测,栽赃五哥的紫菀花,或许就是从那里采来的。”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那朵紫菀花,递了上去。

皇帝接过花,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赵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赵渊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父皇,儿臣没有!

七弟是诬陷我!”

“是不是诬陷,查一查便知。”

赵珩平静地说,“荒坡上的马蹄印还在,只要比对一下三殿下的马,便一目了然。”

皇帝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赵渊。

赵渊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腿一软,竟跪了下去:“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就在这时,林砚秋突然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个药箱,见了皇帝便躬身道:“陛下,臣女刚刚在荒坡上采药,发现了这个。”

她打开药箱,里面竟是个空的鹤顶红瓶子,瓶底还残留着些粉末。

更重要的是,瓶身上刻着个极小的“渊”字。

赵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皇帝看着那个瓶子,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赵渊,脸色越来越沉。

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赵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赵渊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赵珩站在一旁,心中却没有丝毫得意。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三皇子倒了,还有更多的人在暗处盯着那个位子。

而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只躲在“体弱”的壳里了。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赵珩望着远处的雪山,忽然想起母妃的话:“珩儿,这宫里的路,一步都不能错。”

他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背脊。

从今天起,他要自己走这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