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博士

第三章 龙潭旱记:晒谷场上的星图

北大博士 听雨老先生 2025-11-13 03:43:32 现代言情
搪瓷缸底的姜汤沉下最后一片姜皮时,陈景明才发现指甲缝里嵌着泥。

三天前跟着抗旱工作队摸黑进村,老杨递过来的这缸姜汤还冒着热气,此刻窗外的日头却把晒谷场烤得发白,连墙根下的老黄狗都吐着舌头,爪子扒拉着干裂的地面。

"陈干部,这是最后一口井水了。

"王大娘颤巍巍拎着半桶浑水,桶底沉着细沙。

陈景明接过水桶时,触到桶壁烫得惊人——井台边的温度计停在38℃,而村委会墙上的宣传画里,丰收的稻穗还挂着露水。

村部会议室成了临时指挥所,黑板上用粉笔画着蓄水池轮廓,旁边列着村民手写的取水登记。

陈景明蹲在地图前,指尖划过卫星影像上那条干涸的河道:"按水利局的数据,龙潭河断流己经西十七天,但系统里报灾的只有三十二户......""系统?

"老杨往搪瓷缸里磕旱烟,"张老西家的骡子昨天渴死了,他嫌填表麻烦没报。

"烟锅头敲在缸沿上,震落的烟灰飘在陈景明摊开的《农村水利工程学》上,某页关于"应急提灌"的段落被烫出个焦洞。

深夜核灾时,煤油灯芯突然爆出火星。

陈景明数着花名册上的红勾,突然把笔一摔:"差七户!

"老会计的算盘珠子哗啦散了一地:"陈干部,山后那几家路断了......"话音未落,陈景明己经抓起头灯冲进黑黢黢的巷子,胶鞋踩过晒裂的南瓜藤,惊起一群扑棱棱的飞蛾。

崖边的风带着土腥味。

陈景明用手机照亮滑坡现场,断裂的树根像惨白的手指抠着岩壁。

突然听见崖下传来咳嗽声,手电光扫去,看见李大爷正用葫芦瓢接石缝里渗出的水珠。

"别下来!

"陈景明话音未落,脚边的碎石就轰隆隆滚下去,惊得老人手里的瓢摔个粉碎。

凌晨三点,陈景明背着测绘仪摸回村部。

老杨守在门口,搪瓷缸里换了新的姜汤:"你这书生,比骡子还犟。

"测绘图纸在土炕上铺开,陈景明用红笔圈出鹰嘴崖:"把二级提灌站改到这里,扬程能增加二十米,但需要炸药开山......""炸药?

"老会计的旱烟杆差点戳到地图,"九八年修渠炸伤过牛,村里现在见不得响器。

"陈景明盯着图纸上的等高线,忽然想起大学选修课的爆破原理:"用静态爆破剂,膨胀力可控。

"他摸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信号格只有微弱的一格。

爆破剂从县城运来那天,全村老少都躲在山坳里。

陈景明戴着安全帽蹲在炮眼旁,听见身后传来王大娘的嘀咕:"城里来的娃懂个啥,当年修水库炸塌了半面山......"引线点燃的瞬间,他突然转身大喊:"大家捂好耳朵!

"闷响过后,鹰嘴崖的岩壁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陈景明第一个冲上去,看见爆破剂将岩石胀成碎块,却没伤着旁边的老榆树。

老杨摸着裂开的石壁首咂舌:"跟用指甲盖抠似的,神了!

"管道铺设遇到了难题。

供销社的PVC管不够长,陈景明蹲在田埂上算管径,突然想起毕业论文里的流体力学模型。

他折根树枝在地上画图:"用变径接头,把旧水管和新管套接......"话没说完,后腰就被拍了下,回头看见张老西扛着根锈铁管:"这是俺爹当年打井剩下的,你瞧瞧中不?

"暴雨来临前的那个黄昏,陈景明站在新修的提灌站旁调试水泵。

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岩壁上,与老杨和几个后生的影子叠在一起。

忽然听见王大娘喊:"来水了!

"浑浊的河水顺着新渠哗啦啦流进干涸的稻田,惊起一群藏在裂缝里的泥鳅。

当晚陈景明在村部整理数据,老杨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布包:"俺娘当年给红军送粮时缝的,你垫着睡。

"粗布包里是晒干的艾草,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陈景明摸出枕头下的测绘仪,屏幕上还留着白天扫瞄的等高线,突然想起临行前导师说的话:"社会学的田野,从来不在问卷里,而在泥土里。

"第七天夜里刮起干热风,陈景明被喉咙里的痒意呛醒。

跑到井台想舀水,却看见老杨蹲在那里,正用破棉袄包着水管接口——为了防止夜间降温冻裂新管道。

"你咋不睡?

"陈景明的声音在风里发颤。

老杨嘿嘿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守水泵跟守婆娘似的,得盯着。

"第十五天清晨,陈景明被敲锣声惊醒。

跑到晒谷场时,看见老杨举着喇叭:"县气象站说今晚有暴雨!

"村民们扛着工具冲出家门,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个烤红薯:"陈干部,尝尝咱龙潭的蜜薯!

"雨来得比预报的还急。

陈景明站在提灌站的雨棚下,看着浑浊的河水被水泵扬上崖顶,顺着新渠蜿蜒雨来得比预报的还急。

陈景明站在提灌站的雨棚下,看着浑浊的河水被水泵扬上崖顶,顺着新渠蜿蜒进干涸的梯田。

老杨递来件蓑衣,两人并排站在雨里,听着水流撞击渠壁的哗哗声。

"你这书生,"老杨突然说,"比俺们村那口老井还有用。

"雨停时,陈景明踩着泥浆去关水泵。

路过晒谷场,看见王大娘正把被雨水泡软的谷种摊开晾晒。

老人抬头看见他,笑着指指天空:"陈干部你看,星星都出来了。

"深蓝色的天幕上,银河清晰得像条被洗干净的粗布,而在更远处的鹰嘴崖,新修的提灌管道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像极了他论文里画过的数据流图谱。

回到村部收拾东西时,陈景明发现测绘仪旁边多了个布包。

打开看见里面是晒干的艾草,还有张折成小船的烟盒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提灌站的样子,船舷上写着"谢谢"。

他摸出手机,信号格终于满了,却先点开相册,把晒谷场上的星空和新渠的照片存进文件夹,命名为"龙潭实地数据"。

村口送别的队伍里,王大娘塞给他一兜烤红薯。

陈景明咬下一口,烫嘴的甜糯里混着泥土味,忽然想起第一天进村时,老杨说的那句"这地养人,也磨人"。

胶鞋上的泥浆还没干透,他回头望向云雾缭绕的鹰嘴崖,新修的管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大地脉络上新生的血管,而在更深处的泥土里,某颗被河水滋润的种子,正悄悄顶开坚硬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