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多周目玩家打工实录
第2章 重启
意识像沉在冰冷海底的锈铁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慢地、不容抗拒地拖拽上来。
冰冷、黏腻、沉重。
每一次“重开”的感觉都大同小异，灵魂被强行塞回一具崭新的、却又仿佛承载了无尽疲惫的躯壳里。
陆钊猛地睁开眼。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继而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卧室天花板，也不是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
头顶是雨后初霁的天空，一种被雨水彻底洗刷过的、澄澈到近乎脆弱的浅蓝，几缕棉絮般的白云慵懒地漂浮着。
空气带着强烈的、湿润的土腥味，混合着腐烂的落叶和某种不知名野草的清冽气息，霸道地涌入他的鼻腔。
然而这种感觉转瞬即逝，视线再次变得模糊，周围真实的气味在逐渐消退。
他正躺在一片泥泞里。
身下是冰冷、饱含水分的腐殖土，冰冷的水汽透过单薄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他刚恢复的体温。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陷入松软的泥泞中，触感真实得令人麻木。
他坐起身，环顾西周。
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在这片小小的洼地投下斑驳的光影。
刚才的雨水积成了一个小水洼，浑浊的水面倒映着他苍白而年轻的脸——十八岁，刚结束高考的模样，眼神却空洞得如同废弃千年的古井，映不出任何倒影应有的光。
水洼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深色的、湿透的帆布背包。
那是他每次“重开”唯一的、不变的起点装备。
陆钊没有立刻去拿包，他的视线微微上移，聚焦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虚空处。
一行冰冷的、不断闪烁的幽蓝色文字，如同烙印般悬浮在那里：任务：为了让故事有一个Happy Ending，请你拯救他们。
当前进度：0.0%那闪烁的频率，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又像是在嘲笑着他无数次的徒劳挣扎。
Happy Ending？
陆钊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甚至不能称之为笑的弧度。
拯救？
我拯救他们，谁来拯救我？
他伸出手，探入冰冷浑浊的水洼，捞起那个湿漉漉的背包。
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寂静的林间敲打出单调的声响。
背包很轻，轻得反常。
他拉开拉链，里面空空荡荡，只躺着几样东西，如同被世界遗忘的遗物：一把刀，样式古朴的佩刀，刀鞘是深色的硬木，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有一种历经岁月的沉敛。
他拔出刀，冰冷的刀身在穿过树叶的微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光。
靠近刀镡的位置，两个清晰的刻字映入眼帘——“平安”。
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刻痕，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工具。
一张身份证，照片上是这张年轻却死气沉沉的脸，名字是“陆钊”，地址是某个他毫无印象的城市角落。
一个虚假的锚点。
一张黑卡，通体漆黑，没有任何银行标识，只在角落印着一行极小的、难以辨认的银色序列号。
不记名，无限额。
系统给予的、用于在这个世界“通关”的便利工具。
一个信封，最诡异的存在。
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任何字迹，没有寄件人，没有收件人，里面空空如也。
它躺在背包底部，像一张沉默的嘴，或是一个尚未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陆钊面无表情地将刀插回鞘中，和身份证、黑卡一起塞进湿透的夹克内袋。
那个空信封，他捏在手里看了几秒，指尖能感受到纸质的粗糙和潮湿带来的绵软。
有什么用？
不知道。
他随手将其塞进了背包的侧袋。
他站起身，湿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带来一种黏腻的不适感。
但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湿。
身体的感知，如同他的记忆一样，被一层厚厚的、名为“磨损”的尘埃覆盖，只剩下最基础的“存在”感。
目标：杭州。
无三省。
七星鲁王宫。
无数次的轮回经验像一本被翻烂的攻略手册，自动在他脑海中展开。
加入无三省最初的队伍，是接触主线、推进任务最“稳妥”、最高效的开局方式。
至于这个开局会经历什么，他己经麻木了。
沉江、分尸、血尸……无非是些重复的痛苦体验，最终都会被死亡重新抹平。
他辨明了方向，朝着有微弱人声和车辆噪音传来的山下走去。
山路泥泞湿滑，布满碎石和盘结的树根。
陆钊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僵硬，但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避开那些可能致命的陷阱如同呼吸般自然——这是无数次死亡换来的本能。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沉默地在寂静的山林中穿行。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
时间感对他而言早己模糊。
终于，一条坑坑洼洼、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的乡村公路出现在眼前。
一辆沾满泥浆、破旧不堪的农用三轮车正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停在路边，一个穿着花布衫、头发花白的大妈正费力地往车斗里搬一筐还带着泥土的蔬菜。
陆钊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路边，看着。
他没有招手，也没有呼喊，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沉默的石像。
大妈搬完菜，首起腰擦了把汗，这才注意到路边这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年轻人。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了乡下人特有的、质朴而热络的关切：“哎哟！
小后生！
你这是咋了？
掉水里啦？
这大冷天的！”
她几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陆钊，看到他单薄的衣物和还在滴水的头发，心疼地咂咂嘴，“造孽哦，这么小的娃，一个人在这山旮旯里！
家里大人呢？
也不看着点！”
“家里大人”西个字，像一颗微小却尖锐的石子，投入了陆钊那潭死水般的心湖。
“不。”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弱的聚焦，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存在着某个模糊而温暖的影像。
“我妈…很爱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肯定说出这句话。
大妈被他突然的回应和话语里的内容弄得有点懵：“啊？
那你妈……”陆钊的目光重新涣散开，那点微弱的光芒瞬间熄灭，重新被深不见底的虚无吞噬。
他微微皱起眉，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深奥、却又毫无意义的问题，喃喃自语地接上了后半句，声音低得几乎被三轮车的引擎声淹没：“……她还在等我……回家。”
家？
家是什么？
这个词在他磨损的记忆库里检索着，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和一种遥远而陌生的、名为“温暖”的概念残渣。
具体的画面？
街道？
门牌号？
母亲的脸？
……检索失败。
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符号，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终点站。
“回家？”
大妈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只听到前面那句，脸上的担忧更浓了，“对对对，赶紧回家！
天这么冷，穿这么少还湿透了，要生大病的！
来来来，快上车！
阿姨正好要去县城里卖菜，捎你一段！
快！”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陆钊冰凉的手臂，把他往三轮车那狭窄、沾满泥巴的车斗里推。
陆钊没有抗拒，像个听话的木偶，任由大妈把他塞进车斗里，和那几筐带着泥土清香的蔬菜挤在一起。
车斗冰冷坚硬，颠簸得厉害。
大妈自己也爬上车，发动了引擎。
破旧的三蹦子发出巨大的噪音，在泥泞的公路上剧烈地颤抖着前进。
大妈是个热心肠的话匣子，一边小心地掌控着方向，一边回头絮絮叨叨：“小后生，你是哪里人啊？
怎么一个人跑这大山里来了？
迷路了？
哎，现在的小年轻啊，胆子真大……这荒山野岭的，多危险！
看你这样子，冻坏了吧？
等等啊……”她说着，竟然在驾驶座旁边一个同样沾满泥污的布袋里摸索起来，掏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还是崭新的白色毛巾。
她转过身，努力伸长胳膊，把毛巾递到车斗里：“给！
快擦擦头发！
新的！
阿姨还没用过呢！
快擦干，别着凉了！”
那条毛巾，白得有些晃眼，在灰扑扑的车斗和陆钊湿漉漉的狼狈中，显得格外突兀。
它散发着新布料特有的、淡淡的、洁净的气味，混合着大妈手上泥土和蔬菜的味道。
陆钊的目光落在毛巾上，停顿了几秒。
一种极其陌生的触感似乎要穿透他麻木的感知壁垒。
他迟疑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毛巾的纤维很柔软，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或许是大妈揣在怀里的体温？
他拿着毛巾，没有立刻去擦，只是握着。
那柔软的触感和微弱的暖意，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他记忆深处那片厚重的尘埃中，极其轻微地刺了一下。
一个同样模糊的、带着暖意的碎片，毫无征兆地闪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拿着同样柔软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他小时候淋雨后湿漉漉的头发，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絮叨着什么……那声音……是妈妈？
碎片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具体的轮廓，只留下一缕转瞬即逝的暖流，随即被车轮碾过坑洼带来的剧烈颠簸和引擎的轰鸣彻底震散。
陆钊低下头，看着手中洁白的毛巾。
那股暖意消失了，毛巾的柔软也变得平常。
他机械地抬起手，用毛巾胡乱地在湿透的头发上擦了几下。
动作生硬，毫无章法。
水珠被吸走了一些，但冰冷的湿意依旧顽固地贴着头皮。
他把用过的毛巾叠了一下，放在膝盖上，不再理会。
目光重新投向车外飞速倒退的、单调的山野景色。
引擎的轰鸣、车身的颠簸、大妈絮絮叨叨的关切询问……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无法在他空洞的意识里留下任何实质性的印记。
只有系统那冰冷的0.0%进度条，清晰地悬浮在视野一角，无声地昭示着这无间地狱的又一次开始。
三轮车在泥泞中挣扎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一个破败、灰扑扑的小县城。
低矮的房屋，坑洼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煤烟、牲畜粪便和廉价小吃的混合气味。
大妈把车停在了一个相对热闹的、像是菜市场入口的地方。
“小后生，县城到了！
你赶紧找个地方换身干衣服，吃点热乎的！”
大妈跳下车，还不忘回头叮嘱陆钊。
陆钊动作有些迟缓地爬下车斗，踩在坚实却肮脏的地面上。
他站定，似乎想了一下。
然后，他伸手探进湿漉漉的夹克内袋，摸出了那张不记名的黑卡。
但他没有找到任何能刷卡的机器。
他顿了顿，又摸向另一个口袋，里面是几张同样被水浸湿、但还能辨认的百元钞票。
他抽出一沓，大约十几张的样子。
他完全不记得这个年代的货币购买力，也不知道搭一趟三蹦子该付多少钱。
在他的认知里，钱只是用来交换“通关”所需物资的工具，多少并无区别，只要能达成目的。
他走上前，将这一沓湿漉漉的红色钞票，塞到了还站在车边、正用袖子擦汗的大妈手里。
大妈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厚厚一沓百元大钞，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哎哟！
我的老天爷！”
她惊呼出声，声音都变了调，手像被烫到一样想把钱推回去，“使不得！
使不得！
小后生！
你这是干啥！
就捎你一段路，哪能要这么多钱！
快拿回去！
一张都用不了这么多！”
陆钊对她的反应毫无所觉。
钱己经给出去了，在他简单的逻辑里，交易就完成了。
他没有理会大妈惊慌失措的推拒和周围路人投来的好奇目光，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转过身，朝着记忆中县城简陋汽车站的方向走去。
步伐依旧有些僵硬，湿透的裤脚在身后留下深色的水痕，背影在喧嚣嘈杂的县城背景中，显得格外孤寂而格格不入。
“哎！
小后生！
钱！
你的钱！”
大妈焦急地在后面喊着，手里攥着那沓沉甸甸的钞票，不知所措。
她想追上去，但看着陆钊那决绝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背影，脚步又顿住了。
她低头看看钱，又看看那个消失在街角、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娃……怕不是这里有点问题吧？”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嘀咕着，最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进了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心里盘算着回去得给菩萨多上几炷香。
陆钊在散发着汗味、劣质烟草味和汽油味的破旧汽车站里，用几张同样湿漉漉的钞票，买到了一张最快前往杭州的长途汽车票。
他坐在布满污渍、弹簧硌人的座椅上，车窗外的景象飞速流逝。
从贫瘠的山丘，到逐渐开阔的田野，再到出现越来越多工厂和城镇的迹象。
他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意识里没有风景，没有期待，甚至没有疲惫。
只有一条清晰而冰冷的路径在延伸：杭州→无三省→七星鲁王宫→任务开始。
膝盖上，那把刻着“平安”的佩刀，隔着湿透的布料，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如同他此刻唯一清晰的心跳。
车窗映出他年轻却死寂的侧脸，与窗外飞速倒退的、充满生机的世界，形成一道绝望而永恒的鸿沟。
冰冷、黏腻、沉重。
每一次“重开”的感觉都大同小异，灵魂被强行塞回一具崭新的、却又仿佛承载了无尽疲惫的躯壳里。
陆钊猛地睁开眼。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继而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卧室天花板，也不是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
头顶是雨后初霁的天空，一种被雨水彻底洗刷过的、澄澈到近乎脆弱的浅蓝，几缕棉絮般的白云慵懒地漂浮着。
空气带着强烈的、湿润的土腥味，混合着腐烂的落叶和某种不知名野草的清冽气息，霸道地涌入他的鼻腔。
然而这种感觉转瞬即逝，视线再次变得模糊，周围真实的气味在逐渐消退。
他正躺在一片泥泞里。
身下是冰冷、饱含水分的腐殖土，冰冷的水汽透过单薄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他刚恢复的体温。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陷入松软的泥泞中，触感真实得令人麻木。
他坐起身，环顾西周。
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在这片小小的洼地投下斑驳的光影。
刚才的雨水积成了一个小水洼，浑浊的水面倒映着他苍白而年轻的脸——十八岁，刚结束高考的模样，眼神却空洞得如同废弃千年的古井，映不出任何倒影应有的光。
水洼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深色的、湿透的帆布背包。
那是他每次“重开”唯一的、不变的起点装备。
陆钊没有立刻去拿包，他的视线微微上移，聚焦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虚空处。
一行冰冷的、不断闪烁的幽蓝色文字，如同烙印般悬浮在那里：任务：为了让故事有一个Happy Ending，请你拯救他们。
当前进度：0.0%那闪烁的频率，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又像是在嘲笑着他无数次的徒劳挣扎。
Happy Ending？
陆钊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甚至不能称之为笑的弧度。
拯救？
我拯救他们，谁来拯救我？
他伸出手，探入冰冷浑浊的水洼，捞起那个湿漉漉的背包。
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寂静的林间敲打出单调的声响。
背包很轻，轻得反常。
他拉开拉链，里面空空荡荡，只躺着几样东西，如同被世界遗忘的遗物：一把刀，样式古朴的佩刀，刀鞘是深色的硬木，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有一种历经岁月的沉敛。
他拔出刀，冰冷的刀身在穿过树叶的微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光。
靠近刀镡的位置，两个清晰的刻字映入眼帘——“平安”。
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刻痕，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工具。
一张身份证，照片上是这张年轻却死气沉沉的脸，名字是“陆钊”，地址是某个他毫无印象的城市角落。
一个虚假的锚点。
一张黑卡，通体漆黑，没有任何银行标识，只在角落印着一行极小的、难以辨认的银色序列号。
不记名，无限额。
系统给予的、用于在这个世界“通关”的便利工具。
一个信封，最诡异的存在。
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任何字迹，没有寄件人，没有收件人，里面空空如也。
它躺在背包底部，像一张沉默的嘴，或是一个尚未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陆钊面无表情地将刀插回鞘中，和身份证、黑卡一起塞进湿透的夹克内袋。
那个空信封，他捏在手里看了几秒，指尖能感受到纸质的粗糙和潮湿带来的绵软。
有什么用？
不知道。
他随手将其塞进了背包的侧袋。
他站起身，湿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带来一种黏腻的不适感。
但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湿。
身体的感知，如同他的记忆一样，被一层厚厚的、名为“磨损”的尘埃覆盖，只剩下最基础的“存在”感。
目标：杭州。
无三省。
七星鲁王宫。
无数次的轮回经验像一本被翻烂的攻略手册，自动在他脑海中展开。
加入无三省最初的队伍，是接触主线、推进任务最“稳妥”、最高效的开局方式。
至于这个开局会经历什么，他己经麻木了。
沉江、分尸、血尸……无非是些重复的痛苦体验，最终都会被死亡重新抹平。
他辨明了方向，朝着有微弱人声和车辆噪音传来的山下走去。
山路泥泞湿滑，布满碎石和盘结的树根。
陆钊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僵硬，但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避开那些可能致命的陷阱如同呼吸般自然——这是无数次死亡换来的本能。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沉默地在寂静的山林中穿行。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
时间感对他而言早己模糊。
终于，一条坑坑洼洼、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的乡村公路出现在眼前。
一辆沾满泥浆、破旧不堪的农用三轮车正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停在路边，一个穿着花布衫、头发花白的大妈正费力地往车斗里搬一筐还带着泥土的蔬菜。
陆钊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路边，看着。
他没有招手，也没有呼喊，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沉默的石像。
大妈搬完菜，首起腰擦了把汗，这才注意到路边这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年轻人。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了乡下人特有的、质朴而热络的关切：“哎哟！
小后生！
你这是咋了？
掉水里啦？
这大冷天的！”
她几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陆钊，看到他单薄的衣物和还在滴水的头发，心疼地咂咂嘴，“造孽哦，这么小的娃，一个人在这山旮旯里！
家里大人呢？
也不看着点！”
“家里大人”西个字，像一颗微小却尖锐的石子，投入了陆钊那潭死水般的心湖。
“不。”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弱的聚焦，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存在着某个模糊而温暖的影像。
“我妈…很爱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肯定说出这句话。
大妈被他突然的回应和话语里的内容弄得有点懵：“啊？
那你妈……”陆钊的目光重新涣散开，那点微弱的光芒瞬间熄灭，重新被深不见底的虚无吞噬。
他微微皱起眉，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深奥、却又毫无意义的问题，喃喃自语地接上了后半句，声音低得几乎被三轮车的引擎声淹没：“……她还在等我……回家。”
家？
家是什么？
这个词在他磨损的记忆库里检索着，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和一种遥远而陌生的、名为“温暖”的概念残渣。
具体的画面？
街道？
门牌号？
母亲的脸？
……检索失败。
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符号，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终点站。
“回家？”
大妈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只听到前面那句，脸上的担忧更浓了，“对对对，赶紧回家！
天这么冷，穿这么少还湿透了，要生大病的！
来来来，快上车！
阿姨正好要去县城里卖菜，捎你一段！
快！”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陆钊冰凉的手臂，把他往三轮车那狭窄、沾满泥巴的车斗里推。
陆钊没有抗拒，像个听话的木偶，任由大妈把他塞进车斗里，和那几筐带着泥土清香的蔬菜挤在一起。
车斗冰冷坚硬，颠簸得厉害。
大妈自己也爬上车，发动了引擎。
破旧的三蹦子发出巨大的噪音，在泥泞的公路上剧烈地颤抖着前进。
大妈是个热心肠的话匣子，一边小心地掌控着方向，一边回头絮絮叨叨：“小后生，你是哪里人啊？
怎么一个人跑这大山里来了？
迷路了？
哎，现在的小年轻啊，胆子真大……这荒山野岭的，多危险！
看你这样子，冻坏了吧？
等等啊……”她说着，竟然在驾驶座旁边一个同样沾满泥污的布袋里摸索起来，掏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还是崭新的白色毛巾。
她转过身，努力伸长胳膊，把毛巾递到车斗里：“给！
快擦擦头发！
新的！
阿姨还没用过呢！
快擦干，别着凉了！”
那条毛巾，白得有些晃眼，在灰扑扑的车斗和陆钊湿漉漉的狼狈中，显得格外突兀。
它散发着新布料特有的、淡淡的、洁净的气味，混合着大妈手上泥土和蔬菜的味道。
陆钊的目光落在毛巾上，停顿了几秒。
一种极其陌生的触感似乎要穿透他麻木的感知壁垒。
他迟疑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毛巾的纤维很柔软，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或许是大妈揣在怀里的体温？
他拿着毛巾，没有立刻去擦，只是握着。
那柔软的触感和微弱的暖意，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他记忆深处那片厚重的尘埃中，极其轻微地刺了一下。
一个同样模糊的、带着暖意的碎片，毫无征兆地闪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拿着同样柔软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他小时候淋雨后湿漉漉的头发，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絮叨着什么……那声音……是妈妈？
碎片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具体的轮廓，只留下一缕转瞬即逝的暖流，随即被车轮碾过坑洼带来的剧烈颠簸和引擎的轰鸣彻底震散。
陆钊低下头，看着手中洁白的毛巾。
那股暖意消失了，毛巾的柔软也变得平常。
他机械地抬起手，用毛巾胡乱地在湿透的头发上擦了几下。
动作生硬，毫无章法。
水珠被吸走了一些，但冰冷的湿意依旧顽固地贴着头皮。
他把用过的毛巾叠了一下，放在膝盖上，不再理会。
目光重新投向车外飞速倒退的、单调的山野景色。
引擎的轰鸣、车身的颠簸、大妈絮絮叨叨的关切询问……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无法在他空洞的意识里留下任何实质性的印记。
只有系统那冰冷的0.0%进度条，清晰地悬浮在视野一角，无声地昭示着这无间地狱的又一次开始。
三轮车在泥泞中挣扎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一个破败、灰扑扑的小县城。
低矮的房屋，坑洼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煤烟、牲畜粪便和廉价小吃的混合气味。
大妈把车停在了一个相对热闹的、像是菜市场入口的地方。
“小后生，县城到了！
你赶紧找个地方换身干衣服，吃点热乎的！”
大妈跳下车，还不忘回头叮嘱陆钊。
陆钊动作有些迟缓地爬下车斗，踩在坚实却肮脏的地面上。
他站定，似乎想了一下。
然后，他伸手探进湿漉漉的夹克内袋，摸出了那张不记名的黑卡。
但他没有找到任何能刷卡的机器。
他顿了顿，又摸向另一个口袋，里面是几张同样被水浸湿、但还能辨认的百元钞票。
他抽出一沓，大约十几张的样子。
他完全不记得这个年代的货币购买力，也不知道搭一趟三蹦子该付多少钱。
在他的认知里，钱只是用来交换“通关”所需物资的工具，多少并无区别，只要能达成目的。
他走上前，将这一沓湿漉漉的红色钞票，塞到了还站在车边、正用袖子擦汗的大妈手里。
大妈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厚厚一沓百元大钞，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哎哟！
我的老天爷！”
她惊呼出声，声音都变了调，手像被烫到一样想把钱推回去，“使不得！
使不得！
小后生！
你这是干啥！
就捎你一段路，哪能要这么多钱！
快拿回去！
一张都用不了这么多！”
陆钊对她的反应毫无所觉。
钱己经给出去了，在他简单的逻辑里，交易就完成了。
他没有理会大妈惊慌失措的推拒和周围路人投来的好奇目光，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转过身，朝着记忆中县城简陋汽车站的方向走去。
步伐依旧有些僵硬，湿透的裤脚在身后留下深色的水痕，背影在喧嚣嘈杂的县城背景中，显得格外孤寂而格格不入。
“哎！
小后生！
钱！
你的钱！”
大妈焦急地在后面喊着，手里攥着那沓沉甸甸的钞票，不知所措。
她想追上去，但看着陆钊那决绝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背影，脚步又顿住了。
她低头看看钱，又看看那个消失在街角、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娃……怕不是这里有点问题吧？”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嘀咕着，最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进了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心里盘算着回去得给菩萨多上几炷香。
陆钊在散发着汗味、劣质烟草味和汽油味的破旧汽车站里，用几张同样湿漉漉的钞票，买到了一张最快前往杭州的长途汽车票。
他坐在布满污渍、弹簧硌人的座椅上，车窗外的景象飞速流逝。
从贫瘠的山丘，到逐渐开阔的田野，再到出现越来越多工厂和城镇的迹象。
他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意识里没有风景，没有期待，甚至没有疲惫。
只有一条清晰而冰冷的路径在延伸：杭州→无三省→七星鲁王宫→任务开始。
膝盖上，那把刻着“平安”的佩刀，隔着湿透的布料，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如同他此刻唯一清晰的心跳。
车窗映出他年轻却死寂的侧脸，与窗外飞速倒退的、充满生机的世界，形成一道绝望而永恒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