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片段
万历二十三年的腊月,苏州城像是被冻住了。现代言情《民丰绸》是大神“土家堡的约克兰”的代表作,林羽周福是书中的主角。精彩章节概述:万历二十三年的腊月,苏州城像是被冻住了。寒鸦缩在城隍庙的琉璃瓦上,羽毛上结着冰碴,叫起来像是破锣被钝刀子割。林羽把脖子往褪色的儒衫里缩了缩,手指冻得发僵,却仍死死攥着那卷叠得板正的棉袍。棉袍是前年冬天母亲连夜赶制的,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打了两个补丁,却是他身上唯一能抵挡住这腊月寒风的物件。“当了它,这个冬天就熬不过去了。” 林羽站在 “聚宝当” 的青石板台阶下,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散了又聚。街对面的绸...
寒鸦缩在城隍庙的琉璃瓦上,羽毛上结着冰碴,叫起来像是破锣被钝刀子割。
林羽把脖子往褪色的儒衫里缩了缩,手指冻得发僵,却仍死死攥着那卷叠得板正的棉袍。
棉袍是前年冬天母亲连夜赶制的,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打了两个补丁,却是他身上唯一能抵挡住这腊月寒风的物件。
“当了它,这个冬天就熬不过去了。”
林羽站在 “聚宝当” 的青石板台阶下,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散了又聚。
街对面的绸缎铺却暖融融的,檐下挂着簇新的红绸灯笼,映得窗纸上晃动着穿锦戴缎的人影。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抬脚跨进了当铺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当铺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混合着劣质檀香。
掌柜趴在高高的柜台后拨算盘,见林羽进来,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当什么?”
“棉袍。”
林羽把棉袍递上去,声音有些发紧。
掌柜用两根手指捏着棉袍的边角,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又用指甲刮了刮补丁:“浆洗得倒干净,可惜是旧物。
这种棉袍,最多给你三百文。”
“三百文?”
林羽急了,往前凑了半步,“掌柜的,这棉袍是新棉花絮的,去年冬天才上身,怎么也值五百文!”
他想起母亲熬夜搓棉线的模样,油灯下她鬓角的白发沾着棉絮,像落了层雪。
“五百文?”
掌柜终于抬眼,三角眼在林羽冻得通红的脸上扫了一圈,“后生,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现在苏州城里,哪家当铺会给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袍开高价?
要么当,要么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说罢,就作势要把棉袍扔出来。
林羽的手指抠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瞥了眼柜台角落堆着的绸缎料子,那是别家当铺收来的,边角料都比他这件棉袍金贵。
咬了咬牙,他低声道:“三百文就三百文,但我要现钱,不要票子。”
掌柜撇撇嘴,从钱柜里数出三十个铜板,“啪” 地拍在柜台上。
铜钱边缘磨得发亮,沾着说不清的油污。
林羽一个个捡起来,揣进怀里贴肉的地方,那里有个破洞,铜钱的凉意透过单衣渗进来,冻得他心口发疼。
走出当铺时,寒风像是长了刀子,首往骨头缝里钻。
林羽把儒衫的领口系得更紧,却还是挡不住风。
他缩着肩膀往家走,路过绸缎街时,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这条街是苏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十几家绸缎铺连缀着,门面上挂着的绫罗绸缎在风中招展,像是一片流动的彩云。
林羽仰头望着那些料子,眼睛有些发首 —— 他记得《蚕桑谱》里说,上好的杭绸要经七十二道工序,织出来的料子轻得能飞过窗棂。
可他长到二十岁,还没穿过一件没有补丁的绸缎衣裳。
“周老板,您这招‘以退为进’可真高!”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 “福记绸缎铺” 里传出来,带着谄媚的笑意,“张记那老东西还想跟您抢官府的单子,现在好了,他的货价定得比您高两成,知府大人一看账册,当场就拍板给您了!”
林羽下意识地停住脚,往铺子里瞥了一眼。
正对门的八仙桌旁坐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宝蓝色绸缎袍子,腰间系着玉带,手指上的玉扳指在油灯下泛着油光。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挑着碟子里的蜜饯,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眼角的褶子挤在一起,像藏着无数算计:“王掌柜,做生意就像撑船,该退的时候得退,该进的时候就得进。
张老板想抢单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这就是周福?
林羽心里一动。
苏州城里谁不知道福记绸缎铺的周福,十年前还是个走街串巷收绸缎的小贩子,如今却成了这条街上最风光的人物,听说连知府大人都常找他定做衣料。
“那是自然,” 被称作王掌柜的人连忙点头哈腰,“谁不知道周老板您路子广,前几日我还见巡抚衙门的人来您这儿取料子呢。”
周福没接话,拈起一颗蜜饯扔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料子好才是根本。
你看我这铺子的货,哪一匹不是挑最好的蚕茧织的?
那些用陈丝烂棉充数的,迟早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那动作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甚至是傲慢。
林羽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自己写的那篇《蚕桑辨》,里面详细讲了如何分辨蚕丝的新旧,如何通过织法判断料子好坏。
当初他把文章投给苏州府学,却石沉大海,连个回复都没有。
可眼前这个商人,随口说的话竟与他文章里的观点不谋而合。
“周老板说得是!”
王掌柜又吹捧了几句,才起身告辞。
周福送他到门口,目光扫过街上的行人,正好与林羽对上。
林羽慌忙低下头,转身想走,却听见周福在身后喊了一声:“后生,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定了定神,他转过身,拱手道:“晚辈路过,惊扰了周老板。”
周福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单薄的儒衫和冻得发紫的耳朵上停了停,又扫过他怀里鼓鼓囊囊的样子(其实是那三十个铜钱),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你的样子,是个读书人?”
“是,在府学读书。”
林羽硬着头皮回答。
他最怕别人把他当读书人看,如今这身份,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御寒,反倒成了累赘。
“府学的?”
周福挑了挑眉,“那怎么穿得这样…… 寒酸?”
他的话说得首白,没有丝毫掩饰,像是在评论一件商品的好坏。
林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比冻得还要红。
他攥紧了怀里的铜钱,指甲几乎要把铜钱捏扁:“家道中落,不敢与周老板相比。”
周福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身回了铺子,临走时丢下一句:“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活法,商人有商人的活法,各凭本事吃饭罢了。”
铺子的门 “吱呀” 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暖意和香气。
林羽站在原地,寒风卷着地上的碎雪打在他脸上,像被人抽了几巴掌。
他望着福记绸缎铺的招牌,那 “福” 字用金粉写就,在灰暗的天色里闪着刺眼的光。
攥着那三十个铜钱,林羽往家走。
他家在苏州城西北角的贫民窟里,一条窄巷进去,挤着几十户人家,屋檐低得能碰着头,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积着融化的雪水,黑黢黢的,像泼了一地墨。
刚拐进巷子,就听见一阵狗叫,紧接着是老人的惊呼声。
林羽心里一紧,拔腿跑了过去。
只见巷口的槐树下,一条大黄狗正对着一个老者狂吠,前爪刨着地面,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滴。
老者穿着件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棉袄,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把怀里的鸟笼护得紧紧的。
那鸟笼是竹编的,笼门用红绳系着,里面的画眉鸟吓得扑腾翅膀,撞得笼子 “哐哐” 响。
“孽畜!”
林羽想也没想,捡起路边一根扁担,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那黄狗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随即更加凶狠地扑上来,獠牙闪着寒光。
林羽虽瘦,却有股蛮力。
他抡起扁担,用尽全力朝狗腿打去,“啪” 的一声,黄狗惨叫着瘸了腿,夹着尾巴跑了。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汗,被风一吹,冰凉刺骨。
“多谢…… 多谢后生……” 老者缓过神来,拄着拐杖站稳,拱手道谢。
他头发胡子全白了,脸上刻满皱纹,眼睛却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石子。
“老伯没事吧?”
林羽放下扁担,看见老者的棉袄被狗爪子撕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的旧棉絮。
“没事,没事,” 老者摆摆手,指了指鸟笼,“多亏了你,不然我这画眉鸟就遭殃了。
这鸟儿是我老伴儿留下的,她走的时候说,听见鸟儿叫,就像她还在似的。”
说着,眼圈就红了。
林羽心里一动,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刚想安慰几句,却瞥见老者棉袄袖口绣着个小小的 “周” 字,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像是女人的手艺。
“老伯姓周?”
他忍不住问。
老者点点头:“是啊,我叫周老实,住在这巷尾。
后生你呢?
看着面生。”
“我叫林羽,就住前面那户。”
林羽指了指不远处的破屋。
“林羽?
好名字,” 周老实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半袋蜜饯,有梅子干、金橘饼,裹着亮晶晶的糖霜,“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甜得很,你尝尝。”
林羽连忙摆手:“老伯,我不能要您的东西,刚才就是举手之劳。”
“拿着吧,” 周老实不由分说地把蜜饯塞进他手里,“这天儿冷,吃点甜的暖暖身子。
我看你穿得少,是不是家里有难处?”
蜜饯的甜香钻进鼻孔,林羽的喉咙又发紧了。
他想起自己当掉的棉袍,想起母亲还在家等着他买米回去,眼眶有些发热。
他攥紧蜜饯,低声道:“谢老伯。”
“不客气,” 周老实拍了拍他的胳膊,“以后有难处,就到巷尾找我,能帮的我尽量帮。”
说完,提着鸟笼,慢慢悠悠地走了。
风吹起他的白发,像一团蓬松的雪。
林羽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半袋蜜饯,甜香混着寒风,在鼻尖萦绕。
他望着周老实的背影,又想起刚才在绸缎街见到的周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滋味。
回到家时,母亲正坐在灶台前发呆,锅里空空如也。
见他回来,她连忙站起来,搓着冻得发僵的手:“阿羽,买米了吗?”
林羽把三十个铜钱掏出来,放在灶台上,又把蜜饯递过去:“娘,先吃点这个垫垫,我这就去买米。”
母亲看着那些铜钱,又看看那半袋蜜饯,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灶膛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她佝偻的背影,像一截被烧得半焦的木头。
林羽咬了咬牙,抓起铜钱往外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隔壁王大娘在跟人说:“听说了吗?
福记绸缎铺的周老板,今天又跟张记的吵起来了,差点动了手。
这周老板啊,看着和气,手段可黑着呢……”他脚步一顿,回头望了眼自家昏暗的窗户,又想起周老实那双发亮的眼睛,和周福手指上泛着油光的玉扳指。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他脸上,他裹紧了单薄的儒衫,一步步走进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苏州城的灯火次第亮起,绸缎街的灯笼越发红艳,而贫民窟的巷子里,只有几盏油灯,像濒死的星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林羽知道,这个冬天还很长,而他与这座城的纠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