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辅:从科举走到一人之下

第4章 牛背上的偷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五岁的林寒,有了一项“工作”——帮村西头的赵家放牛。

赵家是林家村唯一的富户,青砖瓦房,气派得很。

放牛这活儿,是林老蔫求爷爷告奶奶,舍下老脸才给儿子求来的。

一天管两顿稀的,年底能给一小袋黍米。

这对林家来说,是救命的活计。

天刚蒙蒙亮,林寒就揣着半个冰冷的野菜团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赵家牛棚。

他个子太小,够不着牛背,是赵家的长工把他抱上去的。

老黄牛慢悠悠地走着,林寒紧紧抓着粗糙的牛毛,身子随着牛步一颠一颠。

他把牛赶到村后那片长着枯黄草芽的山坡上。

老牛低头啃草,他就安静地坐在牛背上,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看着山下破败的村落。

山坡的另一边,是村里的祠堂。

祠堂门口有棵老槐树,树下摆着几张破旧的条凳。

天气暖和些的时候,村里的老童生王老秀才,偶尔会被几个家境稍好的人家请来,教他们家的孩子认几个字,讲几句《三字经》。

这天,天气难得有点暖意。

林寒把牛赶到山坡顶,正好能远远看到祠堂门口的情景。

他看到几个穿着厚实棉袄、脸蛋红扑扑的孩子围坐在条凳上。

王老秀才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拿着一卷书,正摇头晃脑地说着什么。

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林寒坐在牛背上,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祠堂的方向,耳朵努力地捕捉着风中飘来的只言片语。

“……人之初……性本善…………养不教……父之过……”王老秀才的声音苍老而缓慢。

林寒努力地记着每一个飘过来的音节。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些声音组合在一起,有种奇特的韵律,和他爹娘平时说的话,和里正骂人的话,都不一样。

他听不清,就努力看王老秀才的口型。

秀才念一句,停顿一下。

林寒就在心里默默地跟着那个停顿的节奏,嘴唇无声地翕动,模仿着那个口型。

“玉……不琢……不成器……”风吹来这一句,清晰了些。

林寒的眼睛亮了亮。

他记住了,“玉不琢,不成器”。

虽然不知道玉是什么,琢是什么意思,器又是什么。

老黄牛吃饱了草,开始慢悠悠地往坡下走。

林寒急了,他还没听够!

他笨拙地用小手拍打着牛脖子,想让它停下。

老牛不耐烦地甩甩头,打了个响鼻,继续往下走。

林寒被颠得差点掉下去,赶紧抓住牛毛。

他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祠堂的方向,王老秀才的身影己经模糊了。

那天晚上,回到那个冰冷的草窝,林寒没有立刻睡下。

他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用手指在冰冷的土炕上,一遍一遍地划拉着白天记住的几个音节的口型,还有那几个字——“玉”、“不”、“琢”、“成”、“器”。

他不知道怎么写,只能凭感觉,想象着那些字的轮廓。

第二天放牛,林寒特意把牛赶得离祠堂更近了些,躲在一丛枯黄的灌木后面。

这次,他听得清楚多了。

王老秀才在教孩子们写“天”字。

他拿着一根烧黑的柴火棍,在一块破木板上画着:“看好了,一横,一横,一撇,一捺……这就是‘天’,头顶上的天!”

林寒躲在灌木丛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破木板,盯着王老秀才的每一笔。

他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在冰冷的泥地上,跟着王老秀才的笔画,笨拙地模仿:横,横,撇,捺……他写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把那无形的笔画刻进地里,刻进脑子里。

风依旧冷,吹得他小脸生疼,鼻涕流下来也顾不得擦。

老黄牛在山坡上安静地吃草。

牛背上的孩子,像一块长在牛背上的小石头,一动不动,只有那小小的手指,在无人看见的泥地里,一遍又一遍地,偷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