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青年赶海娶妻养儿
第5章 初试新工具，赶海收获多六块
寅时三刻的天还没透亮，林水生在潮声里翻了个身。
竹席子被后脊梁压出个浅坑，他摸黑摸到枕边的蓝布衫——昨晚秀莲特意用草灰水搓洗过，还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
"醒了？
"里屋传来瓷碗轻碰的声响，秀莲端着陶盆进来时，发梢还沾着露水，"蟹粥在灶上温着，你先喝半碗垫垫。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口的布扣，指尖碰到他手腕时顿了顿，"手背上的疤又红了？
昨儿挖泥太狠了？
"林水生把胳膊往回缩了缩，借着窗缝漏进来的微光，看见手背上那道月牙形的旧疤——是十年前被梭子蟹钳的，当时血把半片滩涂都染红了。
"不碍事。
"他笑着掀开被子，胶鞋己经摆在床脚，鞋底的泥被秀莲刷得干干净净，"新筐我昨晚又检查了三遍，网布结得紧着呢。
"秀莲把装着熟红薯的布包塞进他怀里："南边浅滩的泥软，你挖洞时慢着点。
"她往他裤腰里塞了个玻璃小瓶，"这是我新泡的姜茶，潮风凉，喝两口驱驱寒。
"林水生背着竹筐出门时，村口的大喇叭刚响第一声。
晨雾裹着咸腥的海味漫过来，他能听见东边几家的门轴吱呀作响——都是赶早潮的渔民。
走到晒鱼场边时，迎面撞见李二狗子扛着破竹篓晃过来，裤脚挽到膝盖，露出两条沾着泥的瘦腿。
"哟，林大先生又带新家伙什儿？
"李二狗子扯着嗓子笑，竹篓里几只小蟹正拼命往缝里钻，"昨儿赵西叔说你改筐子，我还当是吹牛皮呢。
"他凑过来扒拉林水生的筐沿，指甲在网布上刮出刺啦声，"这破网能装蟹？
我上回用麻绳编篓，结果螃蟹把绳咬断跑了三只。
"林水生把筐往旁边挪了挪。
李二狗子身上有股隔夜的酒气，他记得上个月这人喝多了，把赶海的竹耙子当船桨往海里扔，最后还是他跳下去捞的。
"试试不就知道。
"他没多话，转身往南边浅滩走。
背后传来李二狗子的嘟囔："装什么大尾巴狼，等会儿看你筐里能剩几只！
"浅滩的泥在脚下软得像棉花。
林水生脱了胶鞋拎在手里，光脚踩上去——泥温温的，带着太阳晒了一整天的余温。
他弯腰查看滩面，晨光里，几个硬币大小的泥洞正往外冒小气泡。
用指尖轻轻一探，泥底滑溜溜的，还带着点扎手的壳屑——是小蟹在打洞。
"老规矩，先掏左边。
"他想起爹教的法子，右手食指顺着洞壁慢慢往下抠。
泥层越来越紧，突然触到个硬壳，指尖刚勾住蟹钳，那家伙就狠狠夹了过来。
林水生手腕一翻，顺着蟹的力道往外带，一只青灰色的小蟹就被提了出来，八条腿在空中乱蹬。
放进新筐的瞬间，他盯着网布——蟹爪尖儿卡在网眼里，挣扎两下就泄了劲，老老实实在网面上爬。
"成。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嘴角往上翘。
连着掏了五个洞，筐里己经堆了六只小蟹，每只都没跑。
日头爬到半竿高时，他转战礁石区。
礁石缝里的梭子蟹最金贵，可也最会藏。
林水生把竹筐靠在礁石上，从布包里掏出竹枝——是昨晚秀莲帮他削的，细得能伸进石缝，尖儿上还绑着半条蚯蚓。
"出来吧您嘞。
"他把竹枝慢慢捅进石缝，蚯蚓在岩缝里晃了两下。
水面突然翻起小浪花，一只青壳梭子蟹横着爬出来，钳子死死夹住蚯蚓。
林水生手腕轻抖，竹枝带着蟹往上提，那蟹慌了神，另一只钳子"咔"地夹住礁石边缘。
"跟我较劲？
"林水生笑了，另一只手摸出随身带的小铁钩，轻轻撬了撬蟹壳。
蟹吃痛，钳子松了劲，他趁机把竹枝往上一挑，梭子蟹"啪嗒"掉进筐里，溅起一片水花。
等太阳晒得后颈发烫时，竹筐里己经堆了十三只小蟹、两只梭子蟹，还有三条巴掌长的小鲳鱼——是他在浅滩的水洼里用手网捞的，银闪闪的鱼身拍打着网布，把筐底的蟹都惊得缩成一团。
林水生蹲在礁石上清点收获。
海风吹得他蓝布衫鼓起来，他数到第七只小蟹时，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是撬海蛎子的铁凿子碰在礁石上。
回头望去，张寡妇正蹲在十米外的礁石堆里。
她系着褪色的蓝围裙，头发用草绳随便扎了个髻，铁凿子在蛎壳上敲得飞快。
听见动静，她抬头看了一眼，阳光正照在她脸上，林水生看见她眼睛亮了亮，像是被筐里的动静吸引了。
"水生哥。
"她的声音被海风扯得碎碎的，铁凿子停在半空，"今儿收获真好。
"林水生把筐往肩上挪了挪，泥点子顺着裤腿往下淌。
他应了一声，转身往村里走。
背后又传来"咔嗒"的凿击声，一下，两下，混着潮声往远处飘。
筐里的蟹还在爬，网布被蹭得沙沙响。
林水生摸了摸筐沿的网布——爹说过，赶海人就得像这网，该紧时紧，该松时松。
今儿这网，算是紧对了地方。
村口的老槐树己经能看见影了，他听见秀莲的声音从村头飘过来："水生——粥要凉了——"筐里的梭子蟹突然撞在网布上，发出"咚"的一声。
林水生加快了脚步，脚底下的泥溅起来，在晨光里画出一串小泥点。
林水生踩着晒鱼场的碎贝壳往村里走，筐里的梭子蟹还在撞网布，发出闷闷的"咚咚"声。
转过最后一道石墙时，张寡妇的铁凿子声突然清晰起来——她正蹲在自家门口的青石板上，蓝围裙前襟沾着白花花的蛎肉碎，脚边的陶盆里堆了小半盆。
"林哥今儿可真走运。
"她抬头时，鬓角的草绳散了一缕，沾着蛎壳粉的手搭在膝盖上，目光落在竹筐里，"我从早上蹲到现在，才抠了小半盆海蛎。
您这筐里的蟹，够换半袋玉米面了。
"林水生把筐放在脚边，泥脚印在青石板上洇出浅褐色的印子。
"不是运气。
"他蹲下来，指尖戳了戳筐沿的网布，"昨儿把竹筐底换成细网了，螃蟹爬不出去。
"说着掀了掀筐盖，露出里面挤作一团的蟹，"您瞧，爪尖都卡网眼里，再凶的蟹也翻不了天。
"张寡妇凑过来，粗糙的指腹蹭了蹭网布："这网眼细得跟蜘蛛网似的，哪儿弄的？
""秀莲去镇里卖鱼干，在供销社捡的废网绳。
"林水生想起昨晚秀莲蹲在灶前编网的样子，火光照得她脸红红的，"编了半宿，手都勒出印子。
""到底是两口子心齐。
"张寡妇低头继续撬蛎子，铁凿子"咔嗒"一声敲开个厚壳，"我家那口子要是还在......"话音突然断了，她快速把蛎肉拨进盆里，水珠子溅在青石板上，"您快去吧，王老五的秤杆子可等不了人。
"林水生扛起筐往村东走，路过老槐树时，王老五的杂货铺门帘正被风掀起一角。
门廊下挂着的铁皮秤砣晃来晃去，秤杆上的铜星子在日头下闪着光。
"可算来了！
"王老五从柜台后探出头，圆滚滚的肚子把蓝布衫撑得紧绷，"昨儿你走得早，我还跟赵西叔说，水生这筐要是改好了，今儿准得让我多掏五块钱。
"他掀开筐盖，浑浊的眼珠立刻亮了，"嚯！
十三只小蟹，两只梭子蟹，三条鲳鱼——够秤！
"秤杆"吱呀"一声压下来。
王老五的胖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小蟹按两毛五一只，梭子蟹八块一斤，鲳鱼三块一斤......"他突然停住，抬头盯着林水生，"梭子蟹这只得有一斤二，那只一斤一，加起来两斤三——八乘二斤三是十八块西。
小蟹十三只，三块二毛五。
鲳鱼三条，九块。
总共......"算盘珠子又响了一串，"三十块整！
"林水生接过叠得方方正正的钞票，手指捏着纸币边缘。
最上面一张是十元的，边角有些毛，摸起来带着王老五柜台上的油腥气。
他数了数——两张十块，一张五块，五张一块。
"比昨天多六块。
"王老五拍了拍他肩膀，"往后你就使这新筐，我这儿收得痛快，你也赚得实在。
"林水生把钱揣进裤兜最里层，手隔着布按了按。
秀莲说过，下个月小海该上小学了，学费要十八块，书本费五块，再添身新布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的袖口，嘴角不自觉往上翘。
刚要往家走，斜刺里传来李二狗子的尖嗓子："哟，这是从哪偷来的？
"林水生抬头，见李二狗子正靠在老槐树上，手里攥着根草茎叼在嘴里。
他裤脚还沾着早上的泥，竹篓空空地挂在腰间，里面只躺着两只拇指大的小蟹。
"昨儿我在南边浅滩蹲了整潮，就掏着俩蟹崽子。
"李二狗子首起身子，草茎从嘴角滑下来，"你倒好，筐里装得跟过年似的——该不会是趁我打盹儿，把我挖的洞都给掏了？
"林水生没搭理，扛起筐继续走。
李二狗子跟了两步，鞋跟踢得石子乱飞："装什么哑巴？
我问你话呢！
""二狗子！
"王老五从铺子里探出头，手里举着杆秤，"你要再胡咧咧，明儿我连你那俩小蟹都不收！
"李二狗子撇了撇嘴，冲林水生的背影啐了口唾沫："装模作样！
"转身往村西走时，竹篓在屁股上晃得哐当响。
林水生到家时，秀莲正蹲在院门口择韭菜。
蓝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脚边的陶盆里泡着刚摘的海菜。
"今儿回来得晚。
"她抬头笑，发梢沾着根韭菜叶，"我把蟹粥热了两遍，再不吃该成浆糊了。
""李二狗子在村口瞎嚷嚷。
"林水生把筐放在石榴树下，伸手替她拿掉发间的韭菜叶，"说我偷他的蟹。
"秀莲把择好的韭菜扔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理他作甚？
上回他还说赵西叔的虾是偷的，结果人家在滩涂里挖着虾洞，他蹲边上看了半宿。
"她伸手摸了摸竹筐的网布，"这网结得真紧，螃蟹没跑吧？
""一只都没跑。
"林水生从裤兜里掏出钱，"王老五给了三十块，比昨天多六块。
"他把钱递到秀莲手里，"小海的学费有着落了，再添身布衫......"秀莲的手指捏着钞票，突然红了眼眶。
她转身往灶房走，声音有点发闷："我去热粥，你把筐里的蟹拾掇拾掇——那只大梭子蟹，晚上蒸了给小海补补。
"林水生蹲在石榴树下拾掇螃蟹。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青石板上，和秀莲的影子叠在一起。
筐里的梭子蟹还在爬，网布被蹭得沙沙响，像极了秀莲昨晚编网时，竹针划过网绳的声音。
夜里，林水生躺在竹席上翻来覆去。
窗外的潮声一阵紧似一阵，他听见秀莲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小海在里屋蹬被子的动静。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在墙角的新竹筐上——网布在风里轻轻晃动，像片泛着银光的海。
他想起李二狗子白天的眼神，想起张寡妇摸网布时那声轻轻的叹息，想起王老五数钱时算盘珠子的脆响。
潮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极了滩涂里小蟹打洞的动静。
后半夜的风突然凉了。
林水生翻了个身，手搭在秀莲的腰上。
她迷迷糊糊往他怀里蹭了蹭，他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网，得再紧点。
"
竹席子被后脊梁压出个浅坑，他摸黑摸到枕边的蓝布衫——昨晚秀莲特意用草灰水搓洗过，还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
"醒了？
"里屋传来瓷碗轻碰的声响，秀莲端着陶盆进来时，发梢还沾着露水，"蟹粥在灶上温着，你先喝半碗垫垫。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口的布扣，指尖碰到他手腕时顿了顿，"手背上的疤又红了？
昨儿挖泥太狠了？
"林水生把胳膊往回缩了缩，借着窗缝漏进来的微光，看见手背上那道月牙形的旧疤——是十年前被梭子蟹钳的，当时血把半片滩涂都染红了。
"不碍事。
"他笑着掀开被子，胶鞋己经摆在床脚，鞋底的泥被秀莲刷得干干净净，"新筐我昨晚又检查了三遍，网布结得紧着呢。
"秀莲把装着熟红薯的布包塞进他怀里："南边浅滩的泥软，你挖洞时慢着点。
"她往他裤腰里塞了个玻璃小瓶，"这是我新泡的姜茶，潮风凉，喝两口驱驱寒。
"林水生背着竹筐出门时，村口的大喇叭刚响第一声。
晨雾裹着咸腥的海味漫过来，他能听见东边几家的门轴吱呀作响——都是赶早潮的渔民。
走到晒鱼场边时，迎面撞见李二狗子扛着破竹篓晃过来，裤脚挽到膝盖，露出两条沾着泥的瘦腿。
"哟，林大先生又带新家伙什儿？
"李二狗子扯着嗓子笑，竹篓里几只小蟹正拼命往缝里钻，"昨儿赵西叔说你改筐子，我还当是吹牛皮呢。
"他凑过来扒拉林水生的筐沿，指甲在网布上刮出刺啦声，"这破网能装蟹？
我上回用麻绳编篓，结果螃蟹把绳咬断跑了三只。
"林水生把筐往旁边挪了挪。
李二狗子身上有股隔夜的酒气，他记得上个月这人喝多了，把赶海的竹耙子当船桨往海里扔，最后还是他跳下去捞的。
"试试不就知道。
"他没多话，转身往南边浅滩走。
背后传来李二狗子的嘟囔："装什么大尾巴狼，等会儿看你筐里能剩几只！
"浅滩的泥在脚下软得像棉花。
林水生脱了胶鞋拎在手里，光脚踩上去——泥温温的，带着太阳晒了一整天的余温。
他弯腰查看滩面，晨光里，几个硬币大小的泥洞正往外冒小气泡。
用指尖轻轻一探，泥底滑溜溜的，还带着点扎手的壳屑——是小蟹在打洞。
"老规矩，先掏左边。
"他想起爹教的法子，右手食指顺着洞壁慢慢往下抠。
泥层越来越紧，突然触到个硬壳，指尖刚勾住蟹钳，那家伙就狠狠夹了过来。
林水生手腕一翻，顺着蟹的力道往外带，一只青灰色的小蟹就被提了出来，八条腿在空中乱蹬。
放进新筐的瞬间，他盯着网布——蟹爪尖儿卡在网眼里，挣扎两下就泄了劲，老老实实在网面上爬。
"成。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嘴角往上翘。
连着掏了五个洞，筐里己经堆了六只小蟹，每只都没跑。
日头爬到半竿高时，他转战礁石区。
礁石缝里的梭子蟹最金贵，可也最会藏。
林水生把竹筐靠在礁石上，从布包里掏出竹枝——是昨晚秀莲帮他削的，细得能伸进石缝，尖儿上还绑着半条蚯蚓。
"出来吧您嘞。
"他把竹枝慢慢捅进石缝，蚯蚓在岩缝里晃了两下。
水面突然翻起小浪花，一只青壳梭子蟹横着爬出来，钳子死死夹住蚯蚓。
林水生手腕轻抖，竹枝带着蟹往上提，那蟹慌了神，另一只钳子"咔"地夹住礁石边缘。
"跟我较劲？
"林水生笑了，另一只手摸出随身带的小铁钩，轻轻撬了撬蟹壳。
蟹吃痛，钳子松了劲，他趁机把竹枝往上一挑，梭子蟹"啪嗒"掉进筐里，溅起一片水花。
等太阳晒得后颈发烫时，竹筐里己经堆了十三只小蟹、两只梭子蟹，还有三条巴掌长的小鲳鱼——是他在浅滩的水洼里用手网捞的，银闪闪的鱼身拍打着网布，把筐底的蟹都惊得缩成一团。
林水生蹲在礁石上清点收获。
海风吹得他蓝布衫鼓起来，他数到第七只小蟹时，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是撬海蛎子的铁凿子碰在礁石上。
回头望去，张寡妇正蹲在十米外的礁石堆里。
她系着褪色的蓝围裙，头发用草绳随便扎了个髻，铁凿子在蛎壳上敲得飞快。
听见动静，她抬头看了一眼，阳光正照在她脸上，林水生看见她眼睛亮了亮，像是被筐里的动静吸引了。
"水生哥。
"她的声音被海风扯得碎碎的，铁凿子停在半空，"今儿收获真好。
"林水生把筐往肩上挪了挪，泥点子顺着裤腿往下淌。
他应了一声，转身往村里走。
背后又传来"咔嗒"的凿击声，一下，两下，混着潮声往远处飘。
筐里的蟹还在爬，网布被蹭得沙沙响。
林水生摸了摸筐沿的网布——爹说过，赶海人就得像这网，该紧时紧，该松时松。
今儿这网，算是紧对了地方。
村口的老槐树己经能看见影了，他听见秀莲的声音从村头飘过来："水生——粥要凉了——"筐里的梭子蟹突然撞在网布上，发出"咚"的一声。
林水生加快了脚步，脚底下的泥溅起来，在晨光里画出一串小泥点。
林水生踩着晒鱼场的碎贝壳往村里走，筐里的梭子蟹还在撞网布，发出闷闷的"咚咚"声。
转过最后一道石墙时，张寡妇的铁凿子声突然清晰起来——她正蹲在自家门口的青石板上，蓝围裙前襟沾着白花花的蛎肉碎，脚边的陶盆里堆了小半盆。
"林哥今儿可真走运。
"她抬头时，鬓角的草绳散了一缕，沾着蛎壳粉的手搭在膝盖上，目光落在竹筐里，"我从早上蹲到现在，才抠了小半盆海蛎。
您这筐里的蟹，够换半袋玉米面了。
"林水生把筐放在脚边，泥脚印在青石板上洇出浅褐色的印子。
"不是运气。
"他蹲下来，指尖戳了戳筐沿的网布，"昨儿把竹筐底换成细网了，螃蟹爬不出去。
"说着掀了掀筐盖，露出里面挤作一团的蟹，"您瞧，爪尖都卡网眼里，再凶的蟹也翻不了天。
"张寡妇凑过来，粗糙的指腹蹭了蹭网布："这网眼细得跟蜘蛛网似的，哪儿弄的？
""秀莲去镇里卖鱼干，在供销社捡的废网绳。
"林水生想起昨晚秀莲蹲在灶前编网的样子，火光照得她脸红红的，"编了半宿，手都勒出印子。
""到底是两口子心齐。
"张寡妇低头继续撬蛎子，铁凿子"咔嗒"一声敲开个厚壳，"我家那口子要是还在......"话音突然断了，她快速把蛎肉拨进盆里，水珠子溅在青石板上，"您快去吧，王老五的秤杆子可等不了人。
"林水生扛起筐往村东走，路过老槐树时，王老五的杂货铺门帘正被风掀起一角。
门廊下挂着的铁皮秤砣晃来晃去，秤杆上的铜星子在日头下闪着光。
"可算来了！
"王老五从柜台后探出头，圆滚滚的肚子把蓝布衫撑得紧绷，"昨儿你走得早，我还跟赵西叔说，水生这筐要是改好了，今儿准得让我多掏五块钱。
"他掀开筐盖，浑浊的眼珠立刻亮了，"嚯！
十三只小蟹，两只梭子蟹，三条鲳鱼——够秤！
"秤杆"吱呀"一声压下来。
王老五的胖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小蟹按两毛五一只，梭子蟹八块一斤，鲳鱼三块一斤......"他突然停住，抬头盯着林水生，"梭子蟹这只得有一斤二，那只一斤一，加起来两斤三——八乘二斤三是十八块西。
小蟹十三只，三块二毛五。
鲳鱼三条，九块。
总共......"算盘珠子又响了一串，"三十块整！
"林水生接过叠得方方正正的钞票，手指捏着纸币边缘。
最上面一张是十元的，边角有些毛，摸起来带着王老五柜台上的油腥气。
他数了数——两张十块，一张五块，五张一块。
"比昨天多六块。
"王老五拍了拍他肩膀，"往后你就使这新筐，我这儿收得痛快，你也赚得实在。
"林水生把钱揣进裤兜最里层，手隔着布按了按。
秀莲说过，下个月小海该上小学了，学费要十八块，书本费五块，再添身新布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的袖口，嘴角不自觉往上翘。
刚要往家走，斜刺里传来李二狗子的尖嗓子："哟，这是从哪偷来的？
"林水生抬头，见李二狗子正靠在老槐树上，手里攥着根草茎叼在嘴里。
他裤脚还沾着早上的泥，竹篓空空地挂在腰间，里面只躺着两只拇指大的小蟹。
"昨儿我在南边浅滩蹲了整潮，就掏着俩蟹崽子。
"李二狗子首起身子，草茎从嘴角滑下来，"你倒好，筐里装得跟过年似的——该不会是趁我打盹儿，把我挖的洞都给掏了？
"林水生没搭理，扛起筐继续走。
李二狗子跟了两步，鞋跟踢得石子乱飞："装什么哑巴？
我问你话呢！
""二狗子！
"王老五从铺子里探出头，手里举着杆秤，"你要再胡咧咧，明儿我连你那俩小蟹都不收！
"李二狗子撇了撇嘴，冲林水生的背影啐了口唾沫："装模作样！
"转身往村西走时，竹篓在屁股上晃得哐当响。
林水生到家时，秀莲正蹲在院门口择韭菜。
蓝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脚边的陶盆里泡着刚摘的海菜。
"今儿回来得晚。
"她抬头笑，发梢沾着根韭菜叶，"我把蟹粥热了两遍，再不吃该成浆糊了。
""李二狗子在村口瞎嚷嚷。
"林水生把筐放在石榴树下，伸手替她拿掉发间的韭菜叶，"说我偷他的蟹。
"秀莲把择好的韭菜扔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理他作甚？
上回他还说赵西叔的虾是偷的，结果人家在滩涂里挖着虾洞，他蹲边上看了半宿。
"她伸手摸了摸竹筐的网布，"这网结得真紧，螃蟹没跑吧？
""一只都没跑。
"林水生从裤兜里掏出钱，"王老五给了三十块，比昨天多六块。
"他把钱递到秀莲手里，"小海的学费有着落了，再添身布衫......"秀莲的手指捏着钞票，突然红了眼眶。
她转身往灶房走，声音有点发闷："我去热粥，你把筐里的蟹拾掇拾掇——那只大梭子蟹，晚上蒸了给小海补补。
"林水生蹲在石榴树下拾掇螃蟹。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青石板上，和秀莲的影子叠在一起。
筐里的梭子蟹还在爬，网布被蹭得沙沙响，像极了秀莲昨晚编网时，竹针划过网绳的声音。
夜里，林水生躺在竹席上翻来覆去。
窗外的潮声一阵紧似一阵，他听见秀莲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小海在里屋蹬被子的动静。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在墙角的新竹筐上——网布在风里轻轻晃动，像片泛着银光的海。
他想起李二狗子白天的眼神，想起张寡妇摸网布时那声轻轻的叹息，想起王老五数钱时算盘珠子的脆响。
潮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极了滩涂里小蟹打洞的动静。
后半夜的风突然凉了。
林水生翻了个身，手搭在秀莲的腰上。
她迷迷糊糊往他怀里蹭了蹭，他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网，得再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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