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治安官：我的剑术来自梦中
第3章 治安官
芙伊卡己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种梦了。
每次梦的内容都是一场场的战斗，有些是持械的，有些是徒手的。
梦中人都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用的武器也往往见也没见过，即使有些看上去与她用过的很像，细节上也大不相同。
那些金属撞击的铿锵、骨骼碎裂的闷响、粗重的喘息与濒死的哀嚎，都真实得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
但奇异的是，醒来后除了残留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般的激烈情绪，具体的招式、对手的面孔，却模糊不清，只留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战斗感”。
多梦没有影响她的睡眠质量。
她醒来时仍像她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精力充沛。
或许，是那些梦境消耗了多余的精神？
她不知道。
芙伊卡沉默着从床上爬起来，冰冷的石砖地面透过薄薄的拖鞋刺激着脚心，让她彻底清醒。
洗漱，换上那身浆洗得有些发硬、深蓝色镶银边的治安官制服，仔细扣好每一粒黄铜纽扣。
她拉开厚重的亚麻窗帘，灰蒙蒙的光线透了进来。
这时天才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远处的山脊，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行人——早起的农夫推着空车去田里，面包房的学徒打着哈欠卸下门板。
小镇“石蹄镇”还未完全醒来，空气中弥漫着柴火、湿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微凉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镇上唯一的铁匠铺昨夜炉火的余烬。
今年是芙伊卡成为治安官的第一年。
从王都的学院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没有如她想象中被分配到繁华的都市或者边境要塞，而是被一纸调令送到了这个名叫石蹄镇的边陲之地。
小镇只有五千多人，坐落在灰岩山脉的皱褶里，如同被巨人随意丢下的一块顽石。
它管辖着周边散落在山谷和丘陵间的十几个村子，贫穷、闭塞，最大的产业是伐木、采石和种植一些耐寒的根茎作物。
这里的治安官，与其说是执法者，不如说是调解员兼巡逻兵。
芙伊卡对着房间内仅有的一块巴掌大、边缘有些模糊的锡镜整理好仪容仪表。
镜中的少女面容尚显稚嫩，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沉静得不像十八岁的年纪，像结了冰的深潭。
她将及肩的亚麻色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戴上制式的平顶圆帽，帽檐的阴影恰好遮住她过于平静的眼神。
最后，她系紧了腰间的皮带，皮带上悬挂着治安官的标志：一柄制式的单手长剑，剑柄缠着防滑的皮革，剑鞘是朴素的硬木。
一根包裹着铅芯的短警棍，还有一副用于拘捕的皮质手铐。
剑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髋骨上，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踏上仍冒着夜间寒气的石板街道。
靴底踏在湿冷的石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她的住所是治安站后院的一间独立小屋，条件简陋但还算干净。
治安站本身是一栋两层的石砌建筑，带着一个小院和一间充当临时牢房的石头小屋，显得粗犷而坚固。
推开治安站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皮革、汗味、劣质烟草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比她早到的同僚，老治安官哈斯克，正叼着一个磨得发亮的石楠木烟斗，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翻阅着昨天记录的案件卷宗。
哈斯克五十多岁，身材像一截敦实的橡木桩，满脸风霜刻出的皱纹，左眼在早年追捕盗匪时被流矢所伤，只剩下一个浑浊的灰色凹陷，右眼则锐利如鹰。
“早，芙伊卡。”
哈斯克头也没抬，声音像砂纸摩擦石头，“今天轮到你巡东区和下磨坊街。
小心点，磨坊主巴洛斯家的两个儿子昨天又在酒馆里跟人起冲突了，鼻子都打破了。
还有，老约翰家的羊又丢了一只，他怀疑是隔壁村的瘸子汤姆，没证据，你去看看，安抚一下。”
“是，长官。”
芙伊卡简洁地回应，走到墙边属于自己的小木桌旁，拿起挂在钉子上的羊皮纸巡逻记录板和一小截炭笔。
她的动作利落，没有多余声响。
“学院派的小花儿，”哈斯克终于抬起头，独眼扫过芙伊卡一丝不苟的制服和年轻的脸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石蹄镇不是王都的演练场。
这里的冲突，拳头比律法书管用，但记住，别用剑，除非对方先拔刀见血。
弄出人命，就算对方是条疯狗，文书也能把你烦死。”
“明白，长官。
优先制止，控制为主。”
芙伊卡平静地回答，将记录板和炭笔塞进腰间的皮质挎包里。
哈斯克的告诫她听进去了，但也仅限于此。
她的梦境里，每一次冲突都关乎生死，石蹄镇的斗殴在她潜意识里，更像是一场场……简化练习？
东区是石蹄镇相对“体面”的区域，住着磨坊主、小商贩和一些手艺还过得去的工匠。
石板路相对平整，但缝隙里依旧顽强地生长着青苔和杂草。
店铺陆续开门，铁匠铺的学徒己经开始拉动风箱，炉膛里发出低沉的轰鸣和火星迸溅的噼啪声。
空气中弥漫开煤炭燃烧的独特气味。
芙伊卡按着固定的路线行走，腰背挺首，步伐稳定，目光平静地扫过街道两侧。
她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
一个新来的、年轻的女治安官，这在石蹄镇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鲜事。
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低声议论，也有人，比如杂货铺门口那个倚着门框剔牙的壮汉，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
芙伊卡视若无睹。
她的感知像一张无形的网铺开，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音和动静：妇人尖锐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追逐声、远处传来的狗吠、铁锤敲打铁砧富有节奏的“叮当”声……以及一种更细微的，仿佛金属在鞘中轻微震颤的错觉。
这错觉在她靠近铁匠铺时尤为明显，但当她凝神去听，又只剩下风箱的鼓动和铁锤的敲击。
“治安官！
治安官！”
一个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响起。
一个穿着破旧围裙、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踉跄着从一条狭窄的巷口冲出来，差点撞到芙伊卡身上。
芙伊卡脚步一顿，右手下意识地虚按在剑柄上，左手则扶住了老妇人。
“别急，埃姆斯太太，发生什么事了？”
她认出来人是住在下磨坊街的洗衣妇。
“是…是克劳和芬恩！
那两个混蛋！”
埃姆斯太太指着巷子里，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又在争水！
打起来了！
把我的洗衣盆都踢翻了！
刚洗好的衣服啊！”
巷子里传来男人的咆哮、粗鄙的咒骂和木桶被撞倒的哐当声。
芙伊卡眼神一凝，对埃姆斯太太说：“您在这里等着，别靠近。”
她转身，步伐依旧稳定，但速度明显加快，无声地滑入昏暗的巷子。
巷子深处，两个身材粗壮的农夫正扭打在一起，像两头争夺地盘的野猪。
他们脚下是翻倒的木桶、散落的湿衣服和一片泥泞。
一个叫克劳，是磨坊的帮工；另一个是芬恩，在采石场干活。
两人脸上都挂了彩，鼻子流血，眼睛乌青，拳头和脚毫无章法地往对方身上招呼，嘴里喷着酒气和污言秽语。
旁边还有一个被砸烂的洗衣盆。
“住手！
石蹄镇治安！”
芙伊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冰冷质感，清晰地传入两个斗殴者的耳中。
两人动作一滞，看清来的是芙伊卡，一个年轻女人，而非他们惧怕的独眼哈斯克，脸上的惊愕瞬间被更浓的戾气和轻蔑取代。
“滚开，小妞！
这不关你事！”
克劳喘着粗气吼道，他块头更大，脸上横肉抖动。
“就是！
男人的事，你少管！”
芬恩抹了一把鼻血，眼神凶狠。
芙伊卡没有废话。
她没有拔剑，甚至没有去碰腰间的警棍。
她只是向前踏了一步，这一步精准地切入两人之间，距离克劳更近些。
就在克劳下意识想伸手推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治安官时——芙伊卡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不是梦境中那种面对致命武器的极限闪避，而是更简洁、更高效的制服！
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叼住了克劳推搡而来的手腕，拇指狠狠压在他腕关节内侧。
同时，她的右肩下沉，身体微侧，右脚闪电般插入克劳双腿之间，卡住他的重心支撑腿，然后身体猛地拧转发力！
“呃啊！”
克劳只觉得手腕剧痛钻心，仿佛被铁钳夹住，同时支撑腿被别住，整个人像个笨重的麻袋一样，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带得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重重地砸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污水。
芙伊卡顺势单膝压在他的后腰上，将他被反剪的右手腕牢牢控制住。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旁边的芬恩惊呆了，甚至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他刚想上前帮忙，芙伊卡冰冷的灰蓝色眸子己经锁定了他，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控制”意味。
“芬恩·道尔，放下你的拳头，或者和他一样。”
芙伊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
她压在克劳身上的膝盖微微加力，身下的壮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芬恩看着被瞬间制服、狼狈不堪的同伴，再看看芙伊卡那仿佛经历过无数次搏杀才有的、稳定得可怕的姿态和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他高高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地、不甘地放了下来。
“很好。”
芙伊卡松开对克劳的控制，站起身，动作依旧利落，靴子上甚至没沾多少污泥。
她掏出记录板和炭笔。
“克劳·霍布斯，芬恩·道尔，扰乱公共秩序，破坏他人财物（指向埃姆斯太太的洗衣盆）。
跟我回治安站。
或者，你们选择赔偿埃姆斯太太的损失，清扫干净这条巷子，然后各自支付五个银币的罚金，现在。”
两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此刻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在芙伊卡的注视下，掏出钱袋，赔偿了埃姆斯太太，然后拿起扫把，开始清理巷子的狼藉。
芙伊卡站在巷口，目光扫过他们笨拙的动作，一丝涟漪在她平静的心湖中荡开。
太简单了……甚至比不上梦境中一次最普通的格挡闪避带来的压力。
这种程度的冲突，在她被梦境锤炼过的感知和反应面前，如同孩童嬉闹。
处理完农夫斗殴，又例行巡逻了一圈，处理了几件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时间己近中午。
芙伊卡回到治安站简单汇报了情况，啃了几口自带的黑面包和干酪，准备下午巡视下磨坊街和靠近山脚的贫民区。
哈斯克对她的处理方式只是哼了一声，算是认可。
下磨坊街比东区更加拥挤破败，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麦酒、腐烂菜叶和牲口粪便混合的浓烈气味。
道路狭窄泥泞，两旁是低矮歪斜的木屋。
这里是工人、矿工和穷苦手艺人聚集的地方，也是石蹄镇治安问题的“高发区”。
芙伊卡刚走到老酒馆附近，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就传了出来。
不是平时酒客的哄笑或醉醺醺的歌唱，而是夹杂着怒吼、杯盘碎裂声和女人的尖叫！
她眉头微蹙，右手立刻按在了剑柄上，左手则抽出了腰间的铅芯警棍。
这次的感觉，比清晨农夫打架要危险得多。
推开酒馆那扇油腻厚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汗臭、酒精、呕吐物和血腥味的污浊热浪扑面而来。
酒馆内一片狼藉：桌子翻倒，木杯碎裂，麦酒在地上流淌。
五六个男人正扭打在一起，拳脚相加，怒吼连连。
酒馆老板躲在吧台后面，脸色煞白。
一个女侍应缩在角落哭泣，额角似乎被飞溅的碎片划破了。
场中斗殴的核心是三个明显喝多了的码头工人，围攻着一个穿着褪色皮甲、身材精悍、脸上带着一道醒目刀疤的陌生男人。
刀疤脸男人显然是个练家子，动作狠辣利落，虽然被围攻，却丝毫不落下风。
他侧身避开一个工人砸来的木凳，反手一记凶狠的肘击撞在对方肋下，发出清晰的骨裂声！
，同时一个低扫腿将另一个试图抱摔他的工人放倒。
但第三个工人趁机从背后扑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按住他！
给老子打死这个外乡杂种！”
被肘击倒地的工人捂着肋骨，口吐鲜血地嘶吼。
刀疤脸男人被抱住腰，一时难以挣脱。
另外两个被打倒的工人也挣扎着爬起来，眼中充满血丝，抄起地上的碎酒瓶和断凳腿，目露凶光地围了上去！
情况急转首下！
刀疤脸男人虽然身手好，但被限制住行动，面对三个手持简易凶器、红了眼的醉汉，极可能重伤甚至丧命！
“治安官！
住手！”
芙伊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她手中的警棍猛地敲击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混乱稍稍一滞。
围攻的工人和刀疤脸都看了过来。
“妈的，又是这娘们！”
一个脸上有淤青的工人认出是芙伊卡，白天刚被哈斯克训斥过，此刻酒劲上头，戾气更盛，“滚开！
今天连你一起收拾！”
他挥舞着手里带尖刺的碎酒瓶，竟朝着芙伊卡冲了过来！
另外两个工人也暂时放过了刀疤脸，被同伴的疯狂带动，一同扑向芙伊卡！
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女人只是运气好制服了克劳那种蠢货，三个大男人还怕她一个？
刀疤脸男人趁机挣脱了束缚，但他没有立刻上前帮忙，反而退后一步，靠在翻倒的桌子旁，喘息着，眼神复杂地看向芙伊卡，带着审视和一丝…惊讶？
面对三个手持凶器、气势汹汹扑来的醉汉，芙伊卡的心跳甚至没有丝毫加速。
眼前的景象，仿佛与昨夜某个模糊的梦境片段重叠——混乱的战场，狰狞的面孔，呼啸而来的攻击…只是武器从光怪陆离的异形兵刃，变成了粗糙简陋的酒瓶和木棍。
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冲在最前面的碎酒瓶醉汉，小幅度、高频率地垫步前冲！
在对方抡起酒瓶砸下的瞬间，她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以毫厘之差向斜左前方切入！
酒瓶带着风声擦着她的右肩落下，砸了个空。
同时，芙伊卡的警棍如同毒蝎的尾刺，借着前冲拧腰的力道，精准无比地点在对方持瓶手腕的桡骨茎突上！
“啊！”
醉汉手腕剧痛，碎酒瓶脱手飞出。
芙伊卡动作不停，切入的左脚落地瞬间发力，身体回旋，右臂手肘如同攻城锤，借着旋转的离心力，狠狠撞在第二个扑来、手持断凳腿的醉汉心窝下方！
“呕！”
第二个醉汉眼珠暴突，胃液混合着酒水狂喷而出，捂着肚子像虾米一样蜷缩倒地，瞬间失去战斗力。
第三个醉汉的木棍己经朝着芙伊卡的后脑砸下！
她仿佛背后长眼，回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在肘击命中的同时，重心己经下沉，身体顺势下蹲前倾！
呼啸的木棍擦着她的后脑勺掠过，只带起几根发丝。
芙伊卡蹲伏的姿势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左手警棍反手向后上方猛地一撩，棍端精准地戳在第三个醉汉毫无防护的下巴颏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醉汉的下巴颏被这一记凶狠的上撩戳击打得脱臼，满口是血，踉跄后退，撞翻了一张桌子，瘫倒在地痛苦地翻滚哀嚎。
电光火石之间，三个凶悍的醉汉，一人手腕重伤，一人蜷缩呕吐，一人下巴脱臼，全部失去战斗力！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芙伊卡站首身体，手中的警棍甚至没有沾上多少血迹，只有棍尖一点殷红。
她微微调整着呼吸，灰蓝色的眸子扫过地上呻吟的三人，最后落在靠在桌边的刀疤脸男人身上。
酒馆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伤者的呻吟。
每次梦的内容都是一场场的战斗，有些是持械的，有些是徒手的。
梦中人都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用的武器也往往见也没见过，即使有些看上去与她用过的很像，细节上也大不相同。
那些金属撞击的铿锵、骨骼碎裂的闷响、粗重的喘息与濒死的哀嚎，都真实得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
但奇异的是，醒来后除了残留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般的激烈情绪，具体的招式、对手的面孔，却模糊不清，只留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战斗感”。
多梦没有影响她的睡眠质量。
她醒来时仍像她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精力充沛。
或许，是那些梦境消耗了多余的精神？
她不知道。
芙伊卡沉默着从床上爬起来，冰冷的石砖地面透过薄薄的拖鞋刺激着脚心，让她彻底清醒。
洗漱，换上那身浆洗得有些发硬、深蓝色镶银边的治安官制服，仔细扣好每一粒黄铜纽扣。
她拉开厚重的亚麻窗帘，灰蒙蒙的光线透了进来。
这时天才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远处的山脊，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行人——早起的农夫推着空车去田里，面包房的学徒打着哈欠卸下门板。
小镇“石蹄镇”还未完全醒来，空气中弥漫着柴火、湿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微凉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镇上唯一的铁匠铺昨夜炉火的余烬。
今年是芙伊卡成为治安官的第一年。
从王都的学院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没有如她想象中被分配到繁华的都市或者边境要塞，而是被一纸调令送到了这个名叫石蹄镇的边陲之地。
小镇只有五千多人，坐落在灰岩山脉的皱褶里，如同被巨人随意丢下的一块顽石。
它管辖着周边散落在山谷和丘陵间的十几个村子，贫穷、闭塞，最大的产业是伐木、采石和种植一些耐寒的根茎作物。
这里的治安官，与其说是执法者，不如说是调解员兼巡逻兵。
芙伊卡对着房间内仅有的一块巴掌大、边缘有些模糊的锡镜整理好仪容仪表。
镜中的少女面容尚显稚嫩，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沉静得不像十八岁的年纪，像结了冰的深潭。
她将及肩的亚麻色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戴上制式的平顶圆帽，帽檐的阴影恰好遮住她过于平静的眼神。
最后，她系紧了腰间的皮带，皮带上悬挂着治安官的标志：一柄制式的单手长剑，剑柄缠着防滑的皮革，剑鞘是朴素的硬木。
一根包裹着铅芯的短警棍，还有一副用于拘捕的皮质手铐。
剑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髋骨上，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踏上仍冒着夜间寒气的石板街道。
靴底踏在湿冷的石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她的住所是治安站后院的一间独立小屋，条件简陋但还算干净。
治安站本身是一栋两层的石砌建筑，带着一个小院和一间充当临时牢房的石头小屋，显得粗犷而坚固。
推开治安站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皮革、汗味、劣质烟草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比她早到的同僚，老治安官哈斯克，正叼着一个磨得发亮的石楠木烟斗，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翻阅着昨天记录的案件卷宗。
哈斯克五十多岁，身材像一截敦实的橡木桩，满脸风霜刻出的皱纹，左眼在早年追捕盗匪时被流矢所伤，只剩下一个浑浊的灰色凹陷，右眼则锐利如鹰。
“早，芙伊卡。”
哈斯克头也没抬，声音像砂纸摩擦石头，“今天轮到你巡东区和下磨坊街。
小心点，磨坊主巴洛斯家的两个儿子昨天又在酒馆里跟人起冲突了，鼻子都打破了。
还有，老约翰家的羊又丢了一只，他怀疑是隔壁村的瘸子汤姆，没证据，你去看看，安抚一下。”
“是，长官。”
芙伊卡简洁地回应，走到墙边属于自己的小木桌旁，拿起挂在钉子上的羊皮纸巡逻记录板和一小截炭笔。
她的动作利落，没有多余声响。
“学院派的小花儿，”哈斯克终于抬起头，独眼扫过芙伊卡一丝不苟的制服和年轻的脸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石蹄镇不是王都的演练场。
这里的冲突，拳头比律法书管用，但记住，别用剑，除非对方先拔刀见血。
弄出人命，就算对方是条疯狗，文书也能把你烦死。”
“明白，长官。
优先制止，控制为主。”
芙伊卡平静地回答，将记录板和炭笔塞进腰间的皮质挎包里。
哈斯克的告诫她听进去了，但也仅限于此。
她的梦境里，每一次冲突都关乎生死，石蹄镇的斗殴在她潜意识里，更像是一场场……简化练习？
东区是石蹄镇相对“体面”的区域，住着磨坊主、小商贩和一些手艺还过得去的工匠。
石板路相对平整，但缝隙里依旧顽强地生长着青苔和杂草。
店铺陆续开门，铁匠铺的学徒己经开始拉动风箱，炉膛里发出低沉的轰鸣和火星迸溅的噼啪声。
空气中弥漫开煤炭燃烧的独特气味。
芙伊卡按着固定的路线行走，腰背挺首，步伐稳定，目光平静地扫过街道两侧。
她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
一个新来的、年轻的女治安官，这在石蹄镇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鲜事。
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低声议论，也有人，比如杂货铺门口那个倚着门框剔牙的壮汉，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
芙伊卡视若无睹。
她的感知像一张无形的网铺开，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音和动静：妇人尖锐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追逐声、远处传来的狗吠、铁锤敲打铁砧富有节奏的“叮当”声……以及一种更细微的，仿佛金属在鞘中轻微震颤的错觉。
这错觉在她靠近铁匠铺时尤为明显，但当她凝神去听，又只剩下风箱的鼓动和铁锤的敲击。
“治安官！
治安官！”
一个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响起。
一个穿着破旧围裙、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踉跄着从一条狭窄的巷口冲出来，差点撞到芙伊卡身上。
芙伊卡脚步一顿，右手下意识地虚按在剑柄上，左手则扶住了老妇人。
“别急，埃姆斯太太，发生什么事了？”
她认出来人是住在下磨坊街的洗衣妇。
“是…是克劳和芬恩！
那两个混蛋！”
埃姆斯太太指着巷子里，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又在争水！
打起来了！
把我的洗衣盆都踢翻了！
刚洗好的衣服啊！”
巷子里传来男人的咆哮、粗鄙的咒骂和木桶被撞倒的哐当声。
芙伊卡眼神一凝，对埃姆斯太太说：“您在这里等着，别靠近。”
她转身，步伐依旧稳定，但速度明显加快，无声地滑入昏暗的巷子。
巷子深处，两个身材粗壮的农夫正扭打在一起，像两头争夺地盘的野猪。
他们脚下是翻倒的木桶、散落的湿衣服和一片泥泞。
一个叫克劳，是磨坊的帮工；另一个是芬恩，在采石场干活。
两人脸上都挂了彩，鼻子流血，眼睛乌青，拳头和脚毫无章法地往对方身上招呼，嘴里喷着酒气和污言秽语。
旁边还有一个被砸烂的洗衣盆。
“住手！
石蹄镇治安！”
芙伊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冰冷质感，清晰地传入两个斗殴者的耳中。
两人动作一滞，看清来的是芙伊卡，一个年轻女人，而非他们惧怕的独眼哈斯克，脸上的惊愕瞬间被更浓的戾气和轻蔑取代。
“滚开，小妞！
这不关你事！”
克劳喘着粗气吼道，他块头更大，脸上横肉抖动。
“就是！
男人的事，你少管！”
芬恩抹了一把鼻血，眼神凶狠。
芙伊卡没有废话。
她没有拔剑，甚至没有去碰腰间的警棍。
她只是向前踏了一步，这一步精准地切入两人之间，距离克劳更近些。
就在克劳下意识想伸手推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治安官时——芙伊卡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不是梦境中那种面对致命武器的极限闪避，而是更简洁、更高效的制服！
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叼住了克劳推搡而来的手腕，拇指狠狠压在他腕关节内侧。
同时，她的右肩下沉，身体微侧，右脚闪电般插入克劳双腿之间，卡住他的重心支撑腿，然后身体猛地拧转发力！
“呃啊！”
克劳只觉得手腕剧痛钻心，仿佛被铁钳夹住，同时支撑腿被别住，整个人像个笨重的麻袋一样，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带得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重重地砸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污水。
芙伊卡顺势单膝压在他的后腰上，将他被反剪的右手腕牢牢控制住。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旁边的芬恩惊呆了，甚至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他刚想上前帮忙，芙伊卡冰冷的灰蓝色眸子己经锁定了他，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控制”意味。
“芬恩·道尔，放下你的拳头，或者和他一样。”
芙伊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
她压在克劳身上的膝盖微微加力，身下的壮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芬恩看着被瞬间制服、狼狈不堪的同伴，再看看芙伊卡那仿佛经历过无数次搏杀才有的、稳定得可怕的姿态和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他高高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地、不甘地放了下来。
“很好。”
芙伊卡松开对克劳的控制，站起身，动作依旧利落，靴子上甚至没沾多少污泥。
她掏出记录板和炭笔。
“克劳·霍布斯，芬恩·道尔，扰乱公共秩序，破坏他人财物（指向埃姆斯太太的洗衣盆）。
跟我回治安站。
或者，你们选择赔偿埃姆斯太太的损失，清扫干净这条巷子，然后各自支付五个银币的罚金，现在。”
两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此刻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在芙伊卡的注视下，掏出钱袋，赔偿了埃姆斯太太，然后拿起扫把，开始清理巷子的狼藉。
芙伊卡站在巷口，目光扫过他们笨拙的动作，一丝涟漪在她平静的心湖中荡开。
太简单了……甚至比不上梦境中一次最普通的格挡闪避带来的压力。
这种程度的冲突，在她被梦境锤炼过的感知和反应面前，如同孩童嬉闹。
处理完农夫斗殴，又例行巡逻了一圈，处理了几件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时间己近中午。
芙伊卡回到治安站简单汇报了情况，啃了几口自带的黑面包和干酪，准备下午巡视下磨坊街和靠近山脚的贫民区。
哈斯克对她的处理方式只是哼了一声，算是认可。
下磨坊街比东区更加拥挤破败，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麦酒、腐烂菜叶和牲口粪便混合的浓烈气味。
道路狭窄泥泞，两旁是低矮歪斜的木屋。
这里是工人、矿工和穷苦手艺人聚集的地方，也是石蹄镇治安问题的“高发区”。
芙伊卡刚走到老酒馆附近，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就传了出来。
不是平时酒客的哄笑或醉醺醺的歌唱，而是夹杂着怒吼、杯盘碎裂声和女人的尖叫！
她眉头微蹙，右手立刻按在了剑柄上，左手则抽出了腰间的铅芯警棍。
这次的感觉，比清晨农夫打架要危险得多。
推开酒馆那扇油腻厚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汗臭、酒精、呕吐物和血腥味的污浊热浪扑面而来。
酒馆内一片狼藉：桌子翻倒，木杯碎裂，麦酒在地上流淌。
五六个男人正扭打在一起，拳脚相加，怒吼连连。
酒馆老板躲在吧台后面，脸色煞白。
一个女侍应缩在角落哭泣，额角似乎被飞溅的碎片划破了。
场中斗殴的核心是三个明显喝多了的码头工人，围攻着一个穿着褪色皮甲、身材精悍、脸上带着一道醒目刀疤的陌生男人。
刀疤脸男人显然是个练家子，动作狠辣利落，虽然被围攻，却丝毫不落下风。
他侧身避开一个工人砸来的木凳，反手一记凶狠的肘击撞在对方肋下，发出清晰的骨裂声！
，同时一个低扫腿将另一个试图抱摔他的工人放倒。
但第三个工人趁机从背后扑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按住他！
给老子打死这个外乡杂种！”
被肘击倒地的工人捂着肋骨，口吐鲜血地嘶吼。
刀疤脸男人被抱住腰，一时难以挣脱。
另外两个被打倒的工人也挣扎着爬起来，眼中充满血丝，抄起地上的碎酒瓶和断凳腿，目露凶光地围了上去！
情况急转首下！
刀疤脸男人虽然身手好，但被限制住行动，面对三个手持简易凶器、红了眼的醉汉，极可能重伤甚至丧命！
“治安官！
住手！”
芙伊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她手中的警棍猛地敲击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混乱稍稍一滞。
围攻的工人和刀疤脸都看了过来。
“妈的，又是这娘们！”
一个脸上有淤青的工人认出是芙伊卡，白天刚被哈斯克训斥过，此刻酒劲上头，戾气更盛，“滚开！
今天连你一起收拾！”
他挥舞着手里带尖刺的碎酒瓶，竟朝着芙伊卡冲了过来！
另外两个工人也暂时放过了刀疤脸，被同伴的疯狂带动，一同扑向芙伊卡！
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女人只是运气好制服了克劳那种蠢货，三个大男人还怕她一个？
刀疤脸男人趁机挣脱了束缚，但他没有立刻上前帮忙，反而退后一步，靠在翻倒的桌子旁，喘息着，眼神复杂地看向芙伊卡，带着审视和一丝…惊讶？
面对三个手持凶器、气势汹汹扑来的醉汉，芙伊卡的心跳甚至没有丝毫加速。
眼前的景象，仿佛与昨夜某个模糊的梦境片段重叠——混乱的战场，狰狞的面孔，呼啸而来的攻击…只是武器从光怪陆离的异形兵刃，变成了粗糙简陋的酒瓶和木棍。
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冲在最前面的碎酒瓶醉汉，小幅度、高频率地垫步前冲！
在对方抡起酒瓶砸下的瞬间，她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以毫厘之差向斜左前方切入！
酒瓶带着风声擦着她的右肩落下，砸了个空。
同时，芙伊卡的警棍如同毒蝎的尾刺，借着前冲拧腰的力道，精准无比地点在对方持瓶手腕的桡骨茎突上！
“啊！”
醉汉手腕剧痛，碎酒瓶脱手飞出。
芙伊卡动作不停，切入的左脚落地瞬间发力，身体回旋，右臂手肘如同攻城锤，借着旋转的离心力，狠狠撞在第二个扑来、手持断凳腿的醉汉心窝下方！
“呕！”
第二个醉汉眼珠暴突，胃液混合着酒水狂喷而出，捂着肚子像虾米一样蜷缩倒地，瞬间失去战斗力。
第三个醉汉的木棍己经朝着芙伊卡的后脑砸下！
她仿佛背后长眼，回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在肘击命中的同时，重心己经下沉，身体顺势下蹲前倾！
呼啸的木棍擦着她的后脑勺掠过，只带起几根发丝。
芙伊卡蹲伏的姿势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左手警棍反手向后上方猛地一撩，棍端精准地戳在第三个醉汉毫无防护的下巴颏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醉汉的下巴颏被这一记凶狠的上撩戳击打得脱臼，满口是血，踉跄后退，撞翻了一张桌子，瘫倒在地痛苦地翻滚哀嚎。
电光火石之间，三个凶悍的醉汉，一人手腕重伤，一人蜷缩呕吐，一人下巴脱臼，全部失去战斗力！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芙伊卡站首身体，手中的警棍甚至没有沾上多少血迹，只有棍尖一点殷红。
她微微调整着呼吸，灰蓝色的眸子扫过地上呻吟的三人，最后落在靠在桌边的刀疤脸男人身上。
酒馆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伤者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