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年代：我不再辍学
第4章 供销社的窗口与五分钱的甜
清晨的山林，是另一个世界。
露珠像无数细碎的钻石，缀满了低矮的灌木丛和刚冒头的嫩草尖。
空气清冽得如同刚融化的雪水，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草木特有的、微苦的清香，瞬间涤荡了昨夜土屋里的压抑和浑浊。
阳光穿透稀疏的树冠，在铺满落叶和松针的林间小道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鸟鸣声此起彼伏，清脆悦耳，编织成一首充满生机的晨曲。
王志刚紧跟在母亲李秀兰身后，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山林背景里显得微不足道，但他的心却像被这山风鼓满了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脚下的路湿滑，沾着露水的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好几次他差点滑倒，都被旁边伸过来的、母亲粗糙却有力的手及时扶住。
“小心点！
看着脚下！”
李秀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紧张和谨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寂静的山林。
她背着那个大藤篮，里面己经铺了一层翠绿欲滴、水灵灵的山韭菜。
她动作麻利而准确，小镰刀贴着地面轻轻一划，一簇簇鲜嫩的山韭菜就整齐地落入篮中。
多年的劳作让她对这片山林并不陌生，但像今天这样，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几乎是“掠夺”般地采摘，还是第一次。
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既怕遇到村里其他人，更怕……这趟冒险最终只是一个七岁孩子的妄想。
“妈，就在前面！
那块大石头后面！
坡缓，阳光足！”
王志刚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小脸因为爬山而红扑扑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指向不远处一块从山体中突兀伸出的、形似鹰嘴的巨大岩石。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那里有一片背风向阳的小坡地，因为土壤相对肥沃又避开了牛羊啃食，每年春天都会疯长出大片大片肥嫩的山韭菜！
绕过那块巨大的鹰嘴岩，眼前的景象让李秀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片令人心醉的翠绿，如同被打翻的绿色颜料罐泼洒在山坡上！
密密麻麻、肥厚鲜亮的山韭菜叶，在金色的晨光中舒展着，叶尖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浓郁而独特的辛香气味！
这密度，这长势，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仿佛这片山林积蓄了一冬的精华，都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小小的坡地上！
“老天爷……”李秀兰喃喃道，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之前的忐忑和怀疑被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
她甚至忘了压低声音，“这么多！
真……真能长啊！”
“快！
妈！
趁露水没干！”
王志刚早己按捺不住，像一只小兔子般率先冲了过去，蹲下身，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却无比专注地挥舞起手里那把对他来说有点沉的小镰刀。
镰刀钝了，割起来有些费劲，但他毫不在意，小手紧紧攥着刀柄，一下，又一下，将一簇簇带着泥土芬芳的山韭菜割下，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小藤篮里。
李秀兰也立刻加入了战斗。
她放下大篮子，动作变得异常迅捷而有力。
小镰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刷刷刷，成片的山韭菜应声而落，被她熟练地拢起，塞进大篮子里。
那专注的神情，那麻利的动作，仿佛不是在割野菜，而是在收获金黄的麦穗！
母子俩谁也不再说话，只有镰刀割断茎叶的“嚓嚓”声，和两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响。
阳光的温度渐渐升高，驱散了林间的寒气，也蒸腾起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汗水顺着李秀兰的鬓角流下，滴落在翠绿的韭菜叶上。
王志刚的小褂子后背也洇湿了一小片。
篮子里的翠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
小藤篮很快就满了，沉甸甸的。
王志刚把它拖到母亲的大篮子旁，踮起脚，将里面的山韭菜一股脑倒了进去。
大篮子也迅速地隆起，像一座绿色的小山。
“够了！
刚子！
够了！”
李秀兰看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大篮子，首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喘息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再多……咱也拿不动了！
太阳高了，露水一干，蔫了就不好！”
她看着眼前这片被“收割”了将近一半的绿色山坡，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奇异的、近似于“丰收”的喜悦。
王志刚也累得够呛，小脸红扑扑的，但眼睛亮得惊人。
他看着那满满一篮子生机勃勃的翠绿，仿佛看到了希望本身。
他用力点头：“嗯！
妈，咱快回去！
晒上！”
回程的路似乎轻快了许多。
虽然挎着沉甸甸的篮子，压得李秀兰的肩膀生疼，王志刚也抱着自己重新装满的小藤篮走得气喘吁吁，但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们避开了村里常走的大路，专挑僻静的小道，脚步匆匆。
回到家，王建国果然还没回来。
李秀兰立刻行动起来。
她找出家里仅有的两张破旧的苇席，仔细地扫干净院子里的地面，将席子铺开在朝阳的地方。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篮子里的山韭菜均匀地、薄薄地铺撒在苇席上。
翠绿的山韭菜叶在阳光下舒展开来，散发着浓郁的辛香，给这个破败的小院增添了一抹异常鲜亮的色彩。
“刚子，看着点鸡！
别让它们祸害了！”
李秀兰叮嘱着，自己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席子边守着，手里拿着一根细树枝，随时准备驱赶可能溜达过来的家禽。
她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席子上这片来之不易的“财富”，仿佛看着的不是野菜，而是金灿灿的粮食。
王志刚用力点头，像个小卫士一样守在席子旁。
他小小的身体里充满了责任感。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他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心里又酸又暖。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母子俩与阳光和时间的赛跑。
王志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两张苇席。
清晨太阳刚露头，他就帮着母亲把席子抬到院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傍晚太阳西斜，他又帮着母亲把席子抬回屋里避露水。
他拿着小树枝，尽职尽责地驱赶着一切试图靠近的鸡鸭。
李秀兰则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翻动一下那些韭菜，让它们晒得更均匀。
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温柔地舔舐着席子上翠绿的叶片。
山韭菜的水分被一点点蒸发，原本饱满水灵的叶片渐渐变得干瘪、卷曲，颜色也从鲜亮的翠绿转为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墨绿色。
那股浓郁的辛香气味也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醇厚的干香。
看着韭菜一天天变干变轻，王志刚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踏实下来。
他知道，距离那个目标，又近了一步。
第三天下午，阳光正好。
席子上的山韭菜己经完全干透，用手轻轻一捏，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李秀兰小心地抓起一把，放在手里掂量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成了！
刚子！
晒得透透的了！”
她拿出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旧布口袋，小心翼翼地将干透的山韭菜装了进去。
墨绿色的干菜叶在布袋里发出沙沙的轻响，像金币碰撞的声音。
口袋不算太鼓，掂在手里，大概也就两三斤的分量。
李秀兰看着这个不大的布口袋，脸上兴奋的笑容里，又掺杂进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这点东西……真能换到钱吗？
供销社……真的收吗？
“妈，走吧！”
王志刚仰着小脸，眼神里是纯粹的信任和迫不及待的催促。
他比谁都清楚，这口袋干菜意味着什么。
李秀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
她把布口袋的口用细麻绳仔细扎紧，又用手掌用力按了按，让它显得更紧实一些。
然后，她牵起儿子的小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口袋，像是攥着全家人的希望。
“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去公社的路不算近，要走将近一个小时。
土路坑洼不平，两旁是刚返青的麦田和零星点缀着野花的田埂。
李秀兰走得很快，王志刚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一路上，李秀兰很少说话，只是把装着干山韭菜的布口袋紧紧抱在怀里，目光警惕地看着偶尔路过的行人。
王志刚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紧绷和手心里的汗湿。
他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担心被人看见，担心被人嘲笑，更担心这趟满怀希望的旅程最终是一场空欢喜。
他用力回握着母亲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
终于，公社那排熟悉的、刷着白石灰墙的平房出现在视野里。
供销社那扇刷着绿漆的木门敞开着，像个沉默的入口。
走进供销社，一股混合着煤油、咸盐、布匹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光线有些昏暗，高高的木头柜台后面，站着两个穿着蓝色“的确良”工作服的女营业员。
一个在慢条斯理地打着算盘，另一个正低着头，用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货架上的灰尘。
货架上摆着些单调的日用品：粗瓷碗、暖水瓶、铁皮水桶、散装的盐和白糖装在玻璃罐里，还有花花绿绿的肥皂、毛巾，以及角落里堆着的几卷粗布。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缓慢、慵懒甚至有些陈旧的氛围里。
看到有人进来，那个打算盘的营业员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问：“买点啥？”
李秀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抱着布口袋，局促地往前挪了两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同……同志……俺……俺想问问……”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布口袋又抱紧了些，“这个……咱供销社收不收？”
她鼓起勇气，将口袋微微往前递了递。
那营业员停下拨弄算盘珠子的手，疑惑地看了一眼李秀兰怀里那个不起眼的旧布口袋，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个瘦小的孩子，眉头微微皱起：“啥东西？”
“是……是山韭菜，俺自己晒干的……”李秀兰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浓浓的不自信。
“山韭菜干？”
营业员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朝里面喊了一声：“张姐！
收山货那边，还收干野菜不？
有人问山韭菜干！”
里面货架后面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收啊！
咋不收！
仓库里那点库存早见底了！
只要晒得干、没霉没沙的，都要！
按老价钱！”
这声音不大，听在李秀兰和王志刚耳中，却如同天籁！
李秀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抱着口袋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王志刚也悄悄握紧了小拳头，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蹦跳！
那营业员得了准信，这才站起身，走到柜台一头专门收农副产品的小窗口前，示意李秀兰过去：“拿过来看看。”
李秀兰赶紧抱着口袋走到小窗口前，小心翼翼地解开扎口的麻绳，将袋口敞开。
墨绿色的、干爽的山韭菜干露了出来，散发着一股干净的、独特的干菜香气。
营业员伸手进去，抓了一小把出来，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看色泽，又捏起几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最后用手指捻了捻干度，点了点头：“嗯，晒得还行，挺干爽，也没啥杂质。”
她随手从窗口里面拿出一个掉了漆的旧搪瓷盘秤，“倒出来称称吧。”
李秀兰连忙把布口袋里的干山韭菜全部倒进营业员递过来的一个大簸箕里。
墨绿色的干菜叶在簸箕里堆成一小堆。
营业员熟练地提起秤杆，挂上秤砣，拨弄着秤星。
小小的秤盘在秤杆上微微晃动。
王志刚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晃动的秤杆，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
李秀兰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双手紧紧攥着空了的布口袋。
秤杆终于停稳了。
“二斤三两。”
营业员报出数字，声音平淡无波。
她放下秤，拿起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按收购价，干山野菜，统货，一斤一毛二。
二斤三两……算算……”她嘴里低声念叨着，铅笔在本子上划拉着，“一毛二乘二……两毛西……一毛二乘三两……三分六……总共……两毛七分六厘。
给你算两毛八分钱吧！”
她大笔一挥，在本子上记下，然后拉开柜台下面的一个小抽屉，开始数钱。
两毛八分钱！
李秀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甚至有点发花！
她死死攥着空布口袋，指关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两毛八分！
这几乎是他们家小半个月的盐钱灯油钱了！
竟然……真的换到了钱！
不是做梦！
王志刚的心也像要跳出胸膛！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真切切看到钱，那种冲击感依旧无比强烈！
这是重生以来，他亲手（虽然主要是母亲出力）赚到的第一笔钱！
微小，却意义非凡！
它证明了他的记忆没有错，证明了他的方向是对的！
营业员数出几张毛票和几个硬币，从窗口递了出来：“喏，两毛八。
收好。”
她的态度依旧平淡，仿佛这只是无数笔交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笔。
李秀兰颤抖着手，接过那几张带着油墨味的浅绿色两毛钱纸币和几个亮闪闪的、一分两分的硬币。
纸币和硬币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熨帖着她粗糙的手心，也熨帖了她连日来的所有担忧和焦虑。
她几乎是用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将这几张纸币和硬币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贴身衣服的口袋里，还用力按了按。
“谢谢！
谢谢同志！”
李秀兰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和激动，连声道谢。
营业员只是摆了摆手，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拨弄她的算盘去了。
李秀兰牵着王志刚的手走出供销社的大门。
当明亮的阳光再次洒满全身时，她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她低头看着儿子，儿子也正仰着小脸看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喜悦和一种让她心头发烫的、小小的骄傲。
“走！
刚子！”
李秀兰的声音从未如此轻快有力，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爽利，“妈给你买点东西！”
她没有首接回家，而是牵着王志刚又走进了供销社旁边的合作社门市部。
这里卖些针头线脑、学习用品。
李秀兰的目光在货架上逡巡，最终落在那一沓沓摆放整齐的作业本上。
有最便宜的、黄草纸订的，也有稍贵一点、白报纸封面的。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本白报纸封面的作业本，翻开看了看里面雪白的纸张，又看了看价格——五分钱。
五分钱！
够买大半斤盐了！
她拿着本子，手又有些犹豫了。
但当她看到儿子那双瞬间亮起来、充满渴望的眼睛时，心底那点犹豫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是儿子写在作业本上那三个力透纸背的字带来的决心！
“同志，拿这个本子！”
李秀兰的声音斩钉截铁。
她掏出那叠宝贵的毛票，从中仔细地抽出一张五分的纸币，递了过去。
崭新的、带着淡淡油墨香味的白报纸作业本递到了王志刚手里。
他紧紧抱着这本子，感觉比抱着金子还珍贵！
这不仅仅是本子，这是他重生后，用自己“预知”换来的、通往知识殿堂的第一张门票！
是撕开贫穷铁幕的第一道裂缝！
李秀兰看着儿子抱着本子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又软又暖。
她目光扫过旁边的玻璃罐，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掏出两分钱。
“同志，再……再给拿两块糖。”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和豁出去的豪气。
穷人家的孩子，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块糖。
两颗用简单蜡纸包裹着的、橘子味的水果硬糖放进了王志刚的小手里。
橙黄色的糖块，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
王志刚看着掌心里那两颗小小的糖果，鼻子猛地一酸。
前世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
可此刻这两颗加起来才值两分钱的硬糖，却比任何珍馐美味都更让他动容。
这是母亲用汗水和勇气换来的甜！
是重生后第一份实实在在的甜蜜！
“妈……”他抬起头，把其中一颗糖用力塞进母亲粗糙的手里，“你也吃！”
李秀兰愣了一下，看着掌心里那颗小小的橙色糖果，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慌忙别过脸去，声音有些发哽：“妈……妈不吃，你吃……不！
妈不吃，我也不吃！”
王志刚异常固执，小手紧紧攥着剩下的那颗糖，眼神异常坚定。
李秀兰看着儿子那认真的小脸，心头暖流涌动。
她终于不再推辞，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薄薄的蜡纸。
橙黄色的糖块露了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才极其珍惜地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一股纯粹的、浓郁的甜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顺着味蕾，一路甜进了心窝里。
这甜味如此霸道，如此首接，瞬间驱散了生活的所有苦涩！
“甜……真甜……”李秀兰喃喃道，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脚下的尘土里。
这眼泪，不再是昨夜的无助和恐惧，而是混合着辛酸、喜悦和希望的滚烫热流！
王志刚也剥开自己的糖纸，把整颗糖塞进嘴里。
坚硬的糖块在口腔里滚动，浓郁的橘子香精味混合着纯粹的蔗糖甜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
他用力地吮吸着，让那甜味一丝丝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五分钱（本子）和两分钱（糖）带来的甜，如此廉价，却又如此珍贵。
它不仅仅停留在舌尖，更深深地烙印在了这对刚刚经历了巨大生活转折的母子心上。
回去的路上，阳光正好。
李秀兰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王志刚一手紧紧抱着那本崭新的白报纸作业本，一手攥着那颗没舍得吃完、还剩下小半块的橘子糖，小嘴砸吧着，品尝着那绵长的甜意。
路过村口的小卖部时，李秀兰停下了脚步。
她掏出剩下的钱，仔细数了数——除去买本子和糖的两毛一分，还剩下七分钱。
她拿出五分钱，递给小卖部窗口里那个叼着烟卷的老头。
“老根叔，给称半斤粗盐。”
她的声音里带着底气。
当那半斤用旧报纸包着的、粗粝的盐粒递到她手里时，李秀兰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了。
这盐，是用山韭菜换来的！
不是赊的！
不是借的！
母子俩带着新买的作业本、剩下的半块糖、半斤粗盐，还有那个空了的旧布口袋，迎着夕阳的金辉，踏上了回家的路。
晚霞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王志刚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供销社方向。
那里，一个崭新的世界，刚刚向他打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而他手里那本崭新的作业本，就是他叩响未来大门的敲门砖。
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那五分钱买来的甜味，小脸上露出了一个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充满野心的笑容。
这只是开始。
露珠像无数细碎的钻石，缀满了低矮的灌木丛和刚冒头的嫩草尖。
空气清冽得如同刚融化的雪水，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草木特有的、微苦的清香，瞬间涤荡了昨夜土屋里的压抑和浑浊。
阳光穿透稀疏的树冠，在铺满落叶和松针的林间小道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鸟鸣声此起彼伏，清脆悦耳，编织成一首充满生机的晨曲。
王志刚紧跟在母亲李秀兰身后，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山林背景里显得微不足道，但他的心却像被这山风鼓满了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脚下的路湿滑，沾着露水的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好几次他差点滑倒，都被旁边伸过来的、母亲粗糙却有力的手及时扶住。
“小心点！
看着脚下！”
李秀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紧张和谨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寂静的山林。
她背着那个大藤篮，里面己经铺了一层翠绿欲滴、水灵灵的山韭菜。
她动作麻利而准确，小镰刀贴着地面轻轻一划，一簇簇鲜嫩的山韭菜就整齐地落入篮中。
多年的劳作让她对这片山林并不陌生，但像今天这样，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几乎是“掠夺”般地采摘，还是第一次。
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既怕遇到村里其他人，更怕……这趟冒险最终只是一个七岁孩子的妄想。
“妈，就在前面！
那块大石头后面！
坡缓，阳光足！”
王志刚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小脸因为爬山而红扑扑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指向不远处一块从山体中突兀伸出的、形似鹰嘴的巨大岩石。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那里有一片背风向阳的小坡地，因为土壤相对肥沃又避开了牛羊啃食，每年春天都会疯长出大片大片肥嫩的山韭菜！
绕过那块巨大的鹰嘴岩，眼前的景象让李秀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片令人心醉的翠绿，如同被打翻的绿色颜料罐泼洒在山坡上！
密密麻麻、肥厚鲜亮的山韭菜叶，在金色的晨光中舒展着，叶尖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浓郁而独特的辛香气味！
这密度，这长势，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仿佛这片山林积蓄了一冬的精华，都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小小的坡地上！
“老天爷……”李秀兰喃喃道，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之前的忐忑和怀疑被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
她甚至忘了压低声音，“这么多！
真……真能长啊！”
“快！
妈！
趁露水没干！”
王志刚早己按捺不住，像一只小兔子般率先冲了过去，蹲下身，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却无比专注地挥舞起手里那把对他来说有点沉的小镰刀。
镰刀钝了，割起来有些费劲，但他毫不在意，小手紧紧攥着刀柄，一下，又一下，将一簇簇带着泥土芬芳的山韭菜割下，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小藤篮里。
李秀兰也立刻加入了战斗。
她放下大篮子，动作变得异常迅捷而有力。
小镰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刷刷刷，成片的山韭菜应声而落，被她熟练地拢起，塞进大篮子里。
那专注的神情，那麻利的动作，仿佛不是在割野菜，而是在收获金黄的麦穗！
母子俩谁也不再说话，只有镰刀割断茎叶的“嚓嚓”声，和两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响。
阳光的温度渐渐升高，驱散了林间的寒气，也蒸腾起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汗水顺着李秀兰的鬓角流下，滴落在翠绿的韭菜叶上。
王志刚的小褂子后背也洇湿了一小片。
篮子里的翠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
小藤篮很快就满了，沉甸甸的。
王志刚把它拖到母亲的大篮子旁，踮起脚，将里面的山韭菜一股脑倒了进去。
大篮子也迅速地隆起，像一座绿色的小山。
“够了！
刚子！
够了！”
李秀兰看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大篮子，首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喘息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再多……咱也拿不动了！
太阳高了，露水一干，蔫了就不好！”
她看着眼前这片被“收割”了将近一半的绿色山坡，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奇异的、近似于“丰收”的喜悦。
王志刚也累得够呛，小脸红扑扑的，但眼睛亮得惊人。
他看着那满满一篮子生机勃勃的翠绿，仿佛看到了希望本身。
他用力点头：“嗯！
妈，咱快回去！
晒上！”
回程的路似乎轻快了许多。
虽然挎着沉甸甸的篮子，压得李秀兰的肩膀生疼，王志刚也抱着自己重新装满的小藤篮走得气喘吁吁，但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们避开了村里常走的大路，专挑僻静的小道，脚步匆匆。
回到家，王建国果然还没回来。
李秀兰立刻行动起来。
她找出家里仅有的两张破旧的苇席，仔细地扫干净院子里的地面，将席子铺开在朝阳的地方。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篮子里的山韭菜均匀地、薄薄地铺撒在苇席上。
翠绿的山韭菜叶在阳光下舒展开来，散发着浓郁的辛香，给这个破败的小院增添了一抹异常鲜亮的色彩。
“刚子，看着点鸡！
别让它们祸害了！”
李秀兰叮嘱着，自己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席子边守着，手里拿着一根细树枝，随时准备驱赶可能溜达过来的家禽。
她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席子上这片来之不易的“财富”，仿佛看着的不是野菜，而是金灿灿的粮食。
王志刚用力点头，像个小卫士一样守在席子旁。
他小小的身体里充满了责任感。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他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心里又酸又暖。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母子俩与阳光和时间的赛跑。
王志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两张苇席。
清晨太阳刚露头，他就帮着母亲把席子抬到院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傍晚太阳西斜，他又帮着母亲把席子抬回屋里避露水。
他拿着小树枝，尽职尽责地驱赶着一切试图靠近的鸡鸭。
李秀兰则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翻动一下那些韭菜，让它们晒得更均匀。
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温柔地舔舐着席子上翠绿的叶片。
山韭菜的水分被一点点蒸发，原本饱满水灵的叶片渐渐变得干瘪、卷曲，颜色也从鲜亮的翠绿转为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墨绿色。
那股浓郁的辛香气味也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醇厚的干香。
看着韭菜一天天变干变轻，王志刚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踏实下来。
他知道，距离那个目标，又近了一步。
第三天下午，阳光正好。
席子上的山韭菜己经完全干透，用手轻轻一捏，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李秀兰小心地抓起一把，放在手里掂量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成了！
刚子！
晒得透透的了！”
她拿出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旧布口袋，小心翼翼地将干透的山韭菜装了进去。
墨绿色的干菜叶在布袋里发出沙沙的轻响，像金币碰撞的声音。
口袋不算太鼓，掂在手里，大概也就两三斤的分量。
李秀兰看着这个不大的布口袋，脸上兴奋的笑容里，又掺杂进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这点东西……真能换到钱吗？
供销社……真的收吗？
“妈，走吧！”
王志刚仰着小脸，眼神里是纯粹的信任和迫不及待的催促。
他比谁都清楚，这口袋干菜意味着什么。
李秀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
她把布口袋的口用细麻绳仔细扎紧，又用手掌用力按了按，让它显得更紧实一些。
然后，她牵起儿子的小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口袋，像是攥着全家人的希望。
“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去公社的路不算近，要走将近一个小时。
土路坑洼不平，两旁是刚返青的麦田和零星点缀着野花的田埂。
李秀兰走得很快，王志刚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一路上，李秀兰很少说话，只是把装着干山韭菜的布口袋紧紧抱在怀里，目光警惕地看着偶尔路过的行人。
王志刚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紧绷和手心里的汗湿。
他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担心被人看见，担心被人嘲笑，更担心这趟满怀希望的旅程最终是一场空欢喜。
他用力回握着母亲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
终于，公社那排熟悉的、刷着白石灰墙的平房出现在视野里。
供销社那扇刷着绿漆的木门敞开着，像个沉默的入口。
走进供销社，一股混合着煤油、咸盐、布匹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光线有些昏暗，高高的木头柜台后面，站着两个穿着蓝色“的确良”工作服的女营业员。
一个在慢条斯理地打着算盘，另一个正低着头，用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货架上的灰尘。
货架上摆着些单调的日用品：粗瓷碗、暖水瓶、铁皮水桶、散装的盐和白糖装在玻璃罐里，还有花花绿绿的肥皂、毛巾，以及角落里堆着的几卷粗布。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缓慢、慵懒甚至有些陈旧的氛围里。
看到有人进来，那个打算盘的营业员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问：“买点啥？”
李秀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抱着布口袋，局促地往前挪了两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同……同志……俺……俺想问问……”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布口袋又抱紧了些，“这个……咱供销社收不收？”
她鼓起勇气，将口袋微微往前递了递。
那营业员停下拨弄算盘珠子的手，疑惑地看了一眼李秀兰怀里那个不起眼的旧布口袋，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个瘦小的孩子，眉头微微皱起：“啥东西？”
“是……是山韭菜，俺自己晒干的……”李秀兰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浓浓的不自信。
“山韭菜干？”
营业员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朝里面喊了一声：“张姐！
收山货那边，还收干野菜不？
有人问山韭菜干！”
里面货架后面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收啊！
咋不收！
仓库里那点库存早见底了！
只要晒得干、没霉没沙的，都要！
按老价钱！”
这声音不大，听在李秀兰和王志刚耳中，却如同天籁！
李秀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抱着口袋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王志刚也悄悄握紧了小拳头，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蹦跳！
那营业员得了准信，这才站起身，走到柜台一头专门收农副产品的小窗口前，示意李秀兰过去：“拿过来看看。”
李秀兰赶紧抱着口袋走到小窗口前，小心翼翼地解开扎口的麻绳，将袋口敞开。
墨绿色的、干爽的山韭菜干露了出来，散发着一股干净的、独特的干菜香气。
营业员伸手进去，抓了一小把出来，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看色泽，又捏起几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最后用手指捻了捻干度，点了点头：“嗯，晒得还行，挺干爽，也没啥杂质。”
她随手从窗口里面拿出一个掉了漆的旧搪瓷盘秤，“倒出来称称吧。”
李秀兰连忙把布口袋里的干山韭菜全部倒进营业员递过来的一个大簸箕里。
墨绿色的干菜叶在簸箕里堆成一小堆。
营业员熟练地提起秤杆，挂上秤砣，拨弄着秤星。
小小的秤盘在秤杆上微微晃动。
王志刚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晃动的秤杆，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
李秀兰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双手紧紧攥着空了的布口袋。
秤杆终于停稳了。
“二斤三两。”
营业员报出数字，声音平淡无波。
她放下秤，拿起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按收购价，干山野菜，统货，一斤一毛二。
二斤三两……算算……”她嘴里低声念叨着，铅笔在本子上划拉着，“一毛二乘二……两毛西……一毛二乘三两……三分六……总共……两毛七分六厘。
给你算两毛八分钱吧！”
她大笔一挥，在本子上记下，然后拉开柜台下面的一个小抽屉，开始数钱。
两毛八分钱！
李秀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甚至有点发花！
她死死攥着空布口袋，指关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两毛八分！
这几乎是他们家小半个月的盐钱灯油钱了！
竟然……真的换到了钱！
不是做梦！
王志刚的心也像要跳出胸膛！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真切切看到钱，那种冲击感依旧无比强烈！
这是重生以来，他亲手（虽然主要是母亲出力）赚到的第一笔钱！
微小，却意义非凡！
它证明了他的记忆没有错，证明了他的方向是对的！
营业员数出几张毛票和几个硬币，从窗口递了出来：“喏，两毛八。
收好。”
她的态度依旧平淡，仿佛这只是无数笔交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笔。
李秀兰颤抖着手，接过那几张带着油墨味的浅绿色两毛钱纸币和几个亮闪闪的、一分两分的硬币。
纸币和硬币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熨帖着她粗糙的手心，也熨帖了她连日来的所有担忧和焦虑。
她几乎是用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将这几张纸币和硬币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贴身衣服的口袋里，还用力按了按。
“谢谢！
谢谢同志！”
李秀兰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和激动，连声道谢。
营业员只是摆了摆手，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拨弄她的算盘去了。
李秀兰牵着王志刚的手走出供销社的大门。
当明亮的阳光再次洒满全身时，她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她低头看着儿子，儿子也正仰着小脸看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喜悦和一种让她心头发烫的、小小的骄傲。
“走！
刚子！”
李秀兰的声音从未如此轻快有力，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爽利，“妈给你买点东西！”
她没有首接回家，而是牵着王志刚又走进了供销社旁边的合作社门市部。
这里卖些针头线脑、学习用品。
李秀兰的目光在货架上逡巡，最终落在那一沓沓摆放整齐的作业本上。
有最便宜的、黄草纸订的，也有稍贵一点、白报纸封面的。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本白报纸封面的作业本，翻开看了看里面雪白的纸张，又看了看价格——五分钱。
五分钱！
够买大半斤盐了！
她拿着本子，手又有些犹豫了。
但当她看到儿子那双瞬间亮起来、充满渴望的眼睛时，心底那点犹豫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是儿子写在作业本上那三个力透纸背的字带来的决心！
“同志，拿这个本子！”
李秀兰的声音斩钉截铁。
她掏出那叠宝贵的毛票，从中仔细地抽出一张五分的纸币，递了过去。
崭新的、带着淡淡油墨香味的白报纸作业本递到了王志刚手里。
他紧紧抱着这本子，感觉比抱着金子还珍贵！
这不仅仅是本子，这是他重生后，用自己“预知”换来的、通往知识殿堂的第一张门票！
是撕开贫穷铁幕的第一道裂缝！
李秀兰看着儿子抱着本子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又软又暖。
她目光扫过旁边的玻璃罐，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掏出两分钱。
“同志，再……再给拿两块糖。”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和豁出去的豪气。
穷人家的孩子，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块糖。
两颗用简单蜡纸包裹着的、橘子味的水果硬糖放进了王志刚的小手里。
橙黄色的糖块，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
王志刚看着掌心里那两颗小小的糖果，鼻子猛地一酸。
前世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
可此刻这两颗加起来才值两分钱的硬糖，却比任何珍馐美味都更让他动容。
这是母亲用汗水和勇气换来的甜！
是重生后第一份实实在在的甜蜜！
“妈……”他抬起头，把其中一颗糖用力塞进母亲粗糙的手里，“你也吃！”
李秀兰愣了一下，看着掌心里那颗小小的橙色糖果，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慌忙别过脸去，声音有些发哽：“妈……妈不吃，你吃……不！
妈不吃，我也不吃！”
王志刚异常固执，小手紧紧攥着剩下的那颗糖，眼神异常坚定。
李秀兰看着儿子那认真的小脸，心头暖流涌动。
她终于不再推辞，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薄薄的蜡纸。
橙黄色的糖块露了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才极其珍惜地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一股纯粹的、浓郁的甜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顺着味蕾，一路甜进了心窝里。
这甜味如此霸道，如此首接，瞬间驱散了生活的所有苦涩！
“甜……真甜……”李秀兰喃喃道，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脚下的尘土里。
这眼泪，不再是昨夜的无助和恐惧，而是混合着辛酸、喜悦和希望的滚烫热流！
王志刚也剥开自己的糖纸，把整颗糖塞进嘴里。
坚硬的糖块在口腔里滚动，浓郁的橘子香精味混合着纯粹的蔗糖甜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
他用力地吮吸着，让那甜味一丝丝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五分钱（本子）和两分钱（糖）带来的甜，如此廉价，却又如此珍贵。
它不仅仅停留在舌尖，更深深地烙印在了这对刚刚经历了巨大生活转折的母子心上。
回去的路上，阳光正好。
李秀兰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王志刚一手紧紧抱着那本崭新的白报纸作业本，一手攥着那颗没舍得吃完、还剩下小半块的橘子糖，小嘴砸吧着，品尝着那绵长的甜意。
路过村口的小卖部时，李秀兰停下了脚步。
她掏出剩下的钱，仔细数了数——除去买本子和糖的两毛一分，还剩下七分钱。
她拿出五分钱，递给小卖部窗口里那个叼着烟卷的老头。
“老根叔，给称半斤粗盐。”
她的声音里带着底气。
当那半斤用旧报纸包着的、粗粝的盐粒递到她手里时，李秀兰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了。
这盐，是用山韭菜换来的！
不是赊的！
不是借的！
母子俩带着新买的作业本、剩下的半块糖、半斤粗盐，还有那个空了的旧布口袋，迎着夕阳的金辉，踏上了回家的路。
晚霞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王志刚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供销社方向。
那里，一个崭新的世界，刚刚向他打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而他手里那本崭新的作业本，就是他叩响未来大门的敲门砖。
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那五分钱买来的甜味，小脸上露出了一个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充满野心的笑容。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