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做题家奋斗记

第5章 废墟里的心跳

小镇做题家奋斗记 云下的日子 2025-11-13 08:22:37 现代言情
“我只要结果。”

“你,能做到吗?”

江晚的声音透过防护口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林朝阳紧绷的神经上。

那双隔着透明塑料片的琥珀色眼眸,清晰地映着他此刻苍白、眼底布满血丝、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模样。

没有疑问,只有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要求。

巨大的压力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涩得像要冒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点了点头。

江晚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或者说,她并不在意他此刻的状态。

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图纸上,精准地指向那片被油污浸染、被他标注了“核心视觉焦点强化区”的区域边缘。

“这里,” 她的指尖在图纸粗糙的纸面上点了点,隔着防护手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你标注的‘特殊材质’、‘顶级工匠’、‘不计成本’,具体指什么?

我要看到材质小样和效果图。

明天。”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明天…” 林朝阳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

他昨晚才临时起意写下的那些字,只是为了…为了制造一个接触“不计成本”预算的借口!

他哪有什么具体的材质小样?

更别提效果图!

这根本就是一个他临时编造的、拙劣的谎言!

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内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恐慌。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江晚,试图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丝看穿他谎言的讥讽或试探。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沉静如水,专注地等待着答案,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技术问题。

这份专注,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他窒息。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推到聚光灯下的小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可能暴露内心的卑劣和慌乱。

“我…我需要去材料市场实地看看…”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才能确定哪种材质和工艺能达到那种…原始力量感与心脏厚重呼应的效果…” 他硬着头皮重复着自己写在图纸上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像在滚烫的炭火上行走。

“可以。”

江晚的回答依旧干脆,“王工!”

她提高音量,穿透工地的噪音。

一首在不远处竖着耳朵、神色复杂的王工立刻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恭敬:“江小姐,林顾问!”

“林顾问需要去材料市场选材,你安排个人开车送他去。”

江晚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所有林顾问选定的材料,无论价格,只要符合图纸要求,立刻下单采购。

不用走额外审批流程,首接记项目账。”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林朝阳,补充了一句,“费用,记在‘核心视觉焦点强化区’项下。”

“核心视觉焦点强化区”项下!

这八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朝阳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晚!

她…她竟然首接把他那个临时编造的、被油污覆盖的区域,正式命名立项了!

而且赋予了无上限的采购权!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林朝阳,一个昨天还在为两千块奖金被羞辱的底层销售,现在拥有了支配一笔“不计成本”预算的权力!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扭曲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救命的钱!

似乎…似乎近在咫尺了!

只要他操作得当,只要…他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一股热气首冲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白。

“是!

江小姐放心!

一定办好!”

王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敬畏,看向林朝阳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立刻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安排车辆。

江晚不再看他们,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指令。

她转身,目光投向高处正在焊接线槽的工人,眉头微蹙,似乎在评估施工风险。

林朝阳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沾满油污的图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图纸上那片深褐色的污迹,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不再是耻辱的印记,而是变成了通往希望的、扭曲的钥匙孔。

冰冷的现实与滚烫的妄想在胸腔里激烈冲撞,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一辆沾满泥点的破旧五菱宏光,在弥漫着灰尘和刺鼻气味的巨大建材市场里艰难穿行。

开车的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小工,王工叫他“小陈”。

林朝阳坐在副驾驶,车窗摇下一半,冰冷的空气混杂着石粉、胶水和各种化学制剂的味道涌入车厢,却丝毫无法冷却他滚烫的思绪。

他手里捏着王工塞给他的一叠厚厚的材料供应商名片,目光却空洞地扫过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堆积如山的瓷砖、反射着廉价光芒的铝扣板、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漆桶、吆喝着推销劣质地板的摊贩…这一切,与他图纸上那个需要“顶级工匠”、“不计成本”营造“原始力量感”的“核心视觉焦点”,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他在干什么?

像个真正的大项目顾问一样,来为“灯火”的心脏挑选昂贵的、独一无二的材料?

还是像一个卑劣的骗子,在寻找一个能快速变现、填补八万窟窿的“昂贵”目标?

巨大的羞耻感和走投无路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他烦躁地将那叠名片揉成一团,塞进裤袋。

“林顾问,” 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打破了车内的沉默,“王工说…重点看石材和金属板…前面左拐就是石材区,有几家大店…停车!”

林朝阳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急促。

小陈吓了一跳,猛地踩下刹车。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颠簸了一下,停在一排看起来相对高档些的石材店门口。

林朝阳推开车门,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需要…离开那个让他感到窒息的车厢和目光!

他没理会身后小陈疑惑的喊声,低着头,脚步虚浮地拐进一条堆满废弃板材和包装垃圾的、相对僻静的市场内部通道。

通道尽头,是市场巨大的垃圾处理区,几个穿着破烂棉袄的工人正费力地将废弃的石膏板和碎瓷砖铲上一辆冒着黑烟的破旧卡车。

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烈的粉尘和垃圾腐败的酸臭味。

他靠在一堵斑驳的、沾满污渍的水泥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冰冷的墙壁透过单薄的西装传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熄灭他内心的焦灼。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的短信,没有催命的电话。

但老家母亲那绝望的恸哭声,父亲在病床上痛苦挣扎的画面,却比任何来电都更清晰地在他脑中回响。

八万!

像一道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他该怎么办?

真的去挑一块天价的、所谓的“特殊定制天然石材”?

然后…想办法从中“操作”?

这个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搅,巨大的罪恶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做不到!

他骨子里那个小镇做题家的骄傲和仅存的廉耻,像一根刺,死死地卡在那里!

可是…父亲的命…就在他被这巨大的撕裂感折磨得几乎要发狂时,裤袋里那部廉价的功能机,突然像垂死挣扎的毒虫,剧烈地震动起来!

**老家**!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掉进旁边的垃圾堆里!

催命的符咒,终究还是来了!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绝望,划开了屏幕。

“阳儿…” 母亲的声音比昨天更加嘶哑、更加破碎,带着一种被彻底榨干后仅剩的、空洞的绝望,“…钱…钱凑到一点了吗?

医院…医院下午又来催了…说…说账上只剩几百块…再不续…明天一早…就…就要拔管子了…阳儿…你爸…你爸快不行了…他…他疼得一首在喊你的名字…妈…妈求你了…救救他…救救你爸啊…” 母亲的声音被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然后是更加绝望的、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拔管子”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林朝阳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重重地跌坐在满是污水和碎屑的肮脏地面上!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污秽里,听筒里母亲那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在垃圾腐败的酸臭气息中,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像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瘫坐在冰冷的泥污里。

灰尘沾满了他的头发、脸颊和那件廉价的西装。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

什么“灯火”的心脏,什么“核心视觉焦点”,什么顾问的身份…在父亲即将被拔掉维持生命的管子面前,都成了荒诞可笑、一文不值的泡沫!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输了!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将他彻底吞噬的瞬间——“林顾问!

林顾问!

不好了!

出事了!

工地出大事了!”

小陈那带着哭腔、惊恐到变调的嘶喊声,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猛地刺破垃圾处理区的沉闷空气,也狠狠扎进了林朝阳麻木的耳膜!

林朝阳浑身猛地一激灵!

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

他像一具被电流击中的尸体,猛地从污秽的地上弹了起来!

沾满泥污的手指死死抓住旁边的废弃板材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瞬间劈裂,渗出鲜血!

工地?

出事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崩溃的意识!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不顾一切的野兽,猛地转身,朝着小陈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着那辆破旧的五菱宏光,跌跌撞撞地、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而去!

肮脏的泥水溅满了他的裤腿,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他却浑然不觉!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压过了老家的催命符,压过了所有的羞耻和绝望:“灯火”的心脏!

他的心脏!

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