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旅行指南
第二章 忘川花事
阿柔第一次看见那座竹篱小院时，正是暮春。
青槐山的积雪刚化尽，她循着一脉若有似无的灵气走到忘川镇边缘，却被半坡竹林挡住了去路。
竹梢垂落的露珠沾湿了她的衣袖，碎成星子般的光点——那是修行不足三百年的小妖才会泄露的灵气，她慌忙收敛气息，化作梳着双丫髻的村女模样，指尖还掐着朵刚摘的野蔷薇。
小院的柴门虚掩着，门环上缠绕的藤蔓开着暗紫色的花。
阿柔扒着门缝往里瞧，正看见白衣男子蹲在花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捧黑土，撒在花根处。
他咳得厉害，肩头微微颤抖，咳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忘川花凋零的花瓣。
往后的日子，阿柔总在午后揣着竹篮来竹林。
她刻意绕到院后挖野菜，竹篮里却总装着青槐山的野核桃——那是她藏在树洞十年的宝贝，小松鼠挠破了爪子也没偷到一颗。
有次竹篮不慎滚到院门口，孟郎恰好推门出来，核桃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弯腰去捡，指腹触到核桃上天然的纹路，忽然抬头看她，眸光像浸在冰水里的墨玉。
“姑娘家住何方？”
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久病的沙哑。
阿柔吓得差点现出原形，攥着裙角胡乱指了个方向：“山……山那边的村子。”
风掠过竹林，把她的话吹得七零八落，却让他嘴角牵起极淡的笑。
后来她才知道，那日他刚用最后一缕灵力为忘川花续了生机，指尖的紫色光粉尚未褪尽，却肯为她弯腰捡一颗野核桃。
芒种那日，阿柔撞见孟郎在给受伤的雀儿敷药。
他从袖中取出个贝壳状的小盒，里面的粉末泛着幽光，触到雀儿断翅时腾起淡紫色的烟。
她躲在竹影里看得入神，首到孟郎将雀儿放进鸟窝，转身时目光扫过她藏身的地方，她才惊觉自己的木灵气早被他察觉。
“你身上有青槐山的气息。”
他倚着廊柱咳嗽，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野蔷薇上，“那里的狐狸，还在变着法儿捉弄石头精吗？”
阿柔惊得瞪大眼。
后来她才知道，孟郎年轻时曾在青槐山脚下修行，见过狐狸大姐把石头精的帽子挂在松树上，也听过老槐树精讲百年前的山精野史。
从那天起，他不再对她沉默，会在她讲起小松鼠偷坚果时，从屋里拿出个豁了口的陶碗——碗底果然躺着三颗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核桃。
“这是百年前一只松鼠藏的。”
他指尖摩挲着碗沿，“后来它修成了精，总来我院子里偷忘川花的露水。”
阿柔这才注意到，窗台下摆着一溜儿缺了口的陶碗，每个碗底都刻着细小的爪印。
忘川花的秘密是在某个雷雨夜揭开的。
闪电劈开夜幕时，阿柔看见孟郎跪在花前，掌心贴着花瓣，紫色的光从他指尖涌入花茎，却又被更深的暗红吞噬。
她冲进去想帮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撞翻了廊下的药罐。
药渣撒了一地，她看见里面除了寻常草药，还有几枚黑紫色的鳞片——那是只有忘川河里的守河妖才有的逆鳞。
“她本是忘川河畔最艳的一朵彼岸花。”
孟郎擦掉唇边的血，指着花茎上淡金色的纹路，“当年她用精元嫁接人间花种时，把自己的花魂刻在了这里。”
雨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他的声音混着雷声，像从忘川河底捞起的碎玉，“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她当年变作人形时，腕间戴的金丝缠花镯？”
小暑过后，忘川花的香气里多了股铁锈味。
阿柔每次用木灵气滋养花根，都能看见暗红的汁液从土壤渗出，在青石板上结成血痂。
孟郎的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说着话就会捂住胸口弯下腰，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花瓣上，竟让那花瞬间亮了一下，像回光返照的烛火。
“阿柔，你听过忘川河的哭声吗？”
他有次靠在槐树苗旁晒太阳，忽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指尖冷得像冰，却把她腕间的木镯焐得发烫，“当年我带她离开时，忘川水倒流了三日，河底的石头都哭出了泪。”
他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片半透明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
“这是她最后化为人形时，落在我袖间的。”
花瓣触到阿柔的指尖，忽然化作一缕轻烟，绕着她的手腕转了三圈，才钻进木镯里。
“她把剩下的精元封在你镯子里了，”孟郎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落着阳光，“她说遇见懂得草木灵气的小妖，就把这个给她。”
七夕前夜，忘川花突然全开了。
三百六十片花瓣层层叠叠，红得像凝固的血，香气浓得化不开，连竹林里的萤火虫都围着花茎打转，翅膀上沾了光，飞得像一串串流动的红豆。
孟郎坐在花旁，手里捏着支竹笛，却始终没吹响。
阿柔看见他指尖的皮肤在一点点透明，像被露水浸过的纸。
“阿柔，帮我个忙。”
他指着墙角的瓦罐，“把里面的忘川土倒在花根下。”
土倒出来时，阿柔听见细微的呜咽声，像是无数魂魄在哭泣。
孟郎看着花，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当年说，想在人间闻一次桂花香。”
第二天清晨，雨下得很大。
阿柔冲进院子时，看见孟郎靠在花茎上，手里还握着那支竹笛，笛孔里凝着冰晶。
忘川花的花瓣正一片片化作红雾，在他周身聚成个朦胧的女子轮廓——那女子穿着彼岸花染的红裙，腕间戴着金丝缠花镯，正低头吻去他唇边的血迹。
红雾散尽时，孟郎的身体化作点点荧光，钻进了忘川花的根须。
阿柔跪在泥泞里，看见花茎上那道淡金色的纹路忽然亮起来，长成了一枚完整的金丝镯模样。
她摘下腕间的木镯，轻轻放在花根旁，木镯触到土壤的瞬间，竟抽出嫩芽，长成了棵开着小白花的树。
霜降那日，阿柔在孟郎的坟前种满了青槐树苗。
最小的那棵树苗，是用木镯化成的，如今己长得齐腰高，每片叶子都像只合十的手掌。
她离开忘川镇时，把忘川露装在孟郎给的玉瓶里，又用忘川花的残根磨成粉，掺在青槐蜜里——这是她从狐狸大姐那里学来的法子，说能让逝去的精魂借着蜜香入梦。
往后的百年里，阿柔走遍了大江南北。
在长安城的酒肆里，她听见说书人讲“忘川小吏与彼岸花精”的故事，说到动情处，台下的书生们纷纷抹泪；在江南的画舫上，她看见歌女用琵琶弹《忘川引》，琴弦震颤时，水面竟浮起点点红光；在青槐山的老槐树下，她遇见了当年偷核桃的小松鼠精，如今己是须发皆白的老仙，捧着豁口陶碗问她：“可是从忘川镇来？”
百年后的清明，阿柔再次回到忘川镇。
当年的竹篱小院己成了茂密的槐树林，每棵树的树干上都有天然的纹路，像极了孟郎掌心的掌纹。
她走到那棵开白花的青槐树下，看见树根处摆着个豁口陶碗，里面盛着半盏青槐蜜，蜜上浮着片淡金色的花瓣。
风起时，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阿柔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那个白衣男子蹲在花前，指尖捻着黑土，轻声说：“她叫忘忧，是她自己取的名字。”
而忘川河畔，那年倒流的河水早己归位，只是每到月圆之夜，河面上总会浮起成片的彼岸花，红得像要燃尽整个忘川。
守河的老仙说，那是孟郎用魂魄种出的花，每一朵都开着两个人的模样。
青槐山的积雪刚化尽，她循着一脉若有似无的灵气走到忘川镇边缘，却被半坡竹林挡住了去路。
竹梢垂落的露珠沾湿了她的衣袖，碎成星子般的光点——那是修行不足三百年的小妖才会泄露的灵气，她慌忙收敛气息，化作梳着双丫髻的村女模样，指尖还掐着朵刚摘的野蔷薇。
小院的柴门虚掩着，门环上缠绕的藤蔓开着暗紫色的花。
阿柔扒着门缝往里瞧，正看见白衣男子蹲在花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捧黑土，撒在花根处。
他咳得厉害，肩头微微颤抖，咳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忘川花凋零的花瓣。
往后的日子，阿柔总在午后揣着竹篮来竹林。
她刻意绕到院后挖野菜，竹篮里却总装着青槐山的野核桃——那是她藏在树洞十年的宝贝，小松鼠挠破了爪子也没偷到一颗。
有次竹篮不慎滚到院门口，孟郎恰好推门出来，核桃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弯腰去捡，指腹触到核桃上天然的纹路，忽然抬头看她，眸光像浸在冰水里的墨玉。
“姑娘家住何方？”
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久病的沙哑。
阿柔吓得差点现出原形，攥着裙角胡乱指了个方向：“山……山那边的村子。”
风掠过竹林，把她的话吹得七零八落，却让他嘴角牵起极淡的笑。
后来她才知道，那日他刚用最后一缕灵力为忘川花续了生机，指尖的紫色光粉尚未褪尽，却肯为她弯腰捡一颗野核桃。
芒种那日，阿柔撞见孟郎在给受伤的雀儿敷药。
他从袖中取出个贝壳状的小盒，里面的粉末泛着幽光，触到雀儿断翅时腾起淡紫色的烟。
她躲在竹影里看得入神，首到孟郎将雀儿放进鸟窝，转身时目光扫过她藏身的地方，她才惊觉自己的木灵气早被他察觉。
“你身上有青槐山的气息。”
他倚着廊柱咳嗽，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野蔷薇上，“那里的狐狸，还在变着法儿捉弄石头精吗？”
阿柔惊得瞪大眼。
后来她才知道，孟郎年轻时曾在青槐山脚下修行，见过狐狸大姐把石头精的帽子挂在松树上，也听过老槐树精讲百年前的山精野史。
从那天起，他不再对她沉默，会在她讲起小松鼠偷坚果时，从屋里拿出个豁了口的陶碗——碗底果然躺着三颗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核桃。
“这是百年前一只松鼠藏的。”
他指尖摩挲着碗沿，“后来它修成了精，总来我院子里偷忘川花的露水。”
阿柔这才注意到，窗台下摆着一溜儿缺了口的陶碗，每个碗底都刻着细小的爪印。
忘川花的秘密是在某个雷雨夜揭开的。
闪电劈开夜幕时，阿柔看见孟郎跪在花前，掌心贴着花瓣，紫色的光从他指尖涌入花茎，却又被更深的暗红吞噬。
她冲进去想帮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撞翻了廊下的药罐。
药渣撒了一地，她看见里面除了寻常草药，还有几枚黑紫色的鳞片——那是只有忘川河里的守河妖才有的逆鳞。
“她本是忘川河畔最艳的一朵彼岸花。”
孟郎擦掉唇边的血，指着花茎上淡金色的纹路，“当年她用精元嫁接人间花种时，把自己的花魂刻在了这里。”
雨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他的声音混着雷声，像从忘川河底捞起的碎玉，“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她当年变作人形时，腕间戴的金丝缠花镯？”
小暑过后，忘川花的香气里多了股铁锈味。
阿柔每次用木灵气滋养花根，都能看见暗红的汁液从土壤渗出，在青石板上结成血痂。
孟郎的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说着话就会捂住胸口弯下腰，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花瓣上，竟让那花瞬间亮了一下，像回光返照的烛火。
“阿柔，你听过忘川河的哭声吗？”
他有次靠在槐树苗旁晒太阳，忽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指尖冷得像冰，却把她腕间的木镯焐得发烫，“当年我带她离开时，忘川水倒流了三日，河底的石头都哭出了泪。”
他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片半透明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
“这是她最后化为人形时，落在我袖间的。”
花瓣触到阿柔的指尖，忽然化作一缕轻烟，绕着她的手腕转了三圈，才钻进木镯里。
“她把剩下的精元封在你镯子里了，”孟郎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落着阳光，“她说遇见懂得草木灵气的小妖，就把这个给她。”
七夕前夜，忘川花突然全开了。
三百六十片花瓣层层叠叠，红得像凝固的血，香气浓得化不开，连竹林里的萤火虫都围着花茎打转，翅膀上沾了光，飞得像一串串流动的红豆。
孟郎坐在花旁，手里捏着支竹笛，却始终没吹响。
阿柔看见他指尖的皮肤在一点点透明，像被露水浸过的纸。
“阿柔，帮我个忙。”
他指着墙角的瓦罐，“把里面的忘川土倒在花根下。”
土倒出来时，阿柔听见细微的呜咽声，像是无数魂魄在哭泣。
孟郎看着花，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当年说，想在人间闻一次桂花香。”
第二天清晨，雨下得很大。
阿柔冲进院子时，看见孟郎靠在花茎上，手里还握着那支竹笛，笛孔里凝着冰晶。
忘川花的花瓣正一片片化作红雾，在他周身聚成个朦胧的女子轮廓——那女子穿着彼岸花染的红裙，腕间戴着金丝缠花镯，正低头吻去他唇边的血迹。
红雾散尽时，孟郎的身体化作点点荧光，钻进了忘川花的根须。
阿柔跪在泥泞里，看见花茎上那道淡金色的纹路忽然亮起来，长成了一枚完整的金丝镯模样。
她摘下腕间的木镯，轻轻放在花根旁，木镯触到土壤的瞬间，竟抽出嫩芽，长成了棵开着小白花的树。
霜降那日，阿柔在孟郎的坟前种满了青槐树苗。
最小的那棵树苗，是用木镯化成的，如今己长得齐腰高，每片叶子都像只合十的手掌。
她离开忘川镇时，把忘川露装在孟郎给的玉瓶里，又用忘川花的残根磨成粉，掺在青槐蜜里——这是她从狐狸大姐那里学来的法子，说能让逝去的精魂借着蜜香入梦。
往后的百年里，阿柔走遍了大江南北。
在长安城的酒肆里，她听见说书人讲“忘川小吏与彼岸花精”的故事，说到动情处，台下的书生们纷纷抹泪；在江南的画舫上，她看见歌女用琵琶弹《忘川引》，琴弦震颤时，水面竟浮起点点红光；在青槐山的老槐树下，她遇见了当年偷核桃的小松鼠精，如今己是须发皆白的老仙，捧着豁口陶碗问她：“可是从忘川镇来？”
百年后的清明，阿柔再次回到忘川镇。
当年的竹篱小院己成了茂密的槐树林，每棵树的树干上都有天然的纹路，像极了孟郎掌心的掌纹。
她走到那棵开白花的青槐树下，看见树根处摆着个豁口陶碗，里面盛着半盏青槐蜜，蜜上浮着片淡金色的花瓣。
风起时，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阿柔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那个白衣男子蹲在花前，指尖捻着黑土，轻声说：“她叫忘忧，是她自己取的名字。”
而忘川河畔，那年倒流的河水早己归位，只是每到月圆之夜，河面上总会浮起成片的彼岸花，红得像要燃尽整个忘川。
守河的老仙说，那是孟郎用魂魄种出的花，每一朵都开着两个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