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识录
第5章 冰触剜身
冰冷的、无形的“冰锥”尚未及体，那股刺穿灵魂的阴寒杀意己先一步攫住了云谏的心脏！
沈府库房那混合着浓烈香料与腥甜的空气，瞬间凝固成致命的霜寒！
来不及思考！
身体的本能再次超越意识！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云谏强行将前冲的势头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闪避，而是极其狼狈地、重重地扑倒在地！
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在沾染着香料粉末和暗红污渍的冰冷地面上翻滚！
嗤——！
一股锐利到极致的阴风，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勺掠过！
他甚至能感觉到头皮被那股寒气激起的颤栗！
阴风撞在库房厚重的门板上，发出“咄”的一声闷响，留下一个细小的、深不见底的孔洞，边缘凝结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白霜！
云谏翻滚的身体撞在一堆散落的香料麻袋上才停下，剧烈的撞击让他本就翻腾的气血再次上涌，喉头腥甜，眼前金星乱冒。
怀中的“末那之鉴”碎片，在那灰衣人出现的瞬间，寒意骤然爆发，如同冰针狠狠扎入心口，与那阴寒的杀意形成诡异的共鸣，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僵首！
他挣扎着抬头，视线因眩晕和剧痛而模糊。
库房的大门，在那声诡异的钟磬余音中，己轰然关闭！
沉重的阴影吞噬了最后一丝月光，也将那灰衣人鬼魅般的身影彻底隐没在绝对的黑暗里！
只有那股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杀意，如同无形的毒蛇，在黑暗中无声地游弋、锁定着他！
“迷途者…沉沦身触…当受冰狱剜身之苦…” 灰衣人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刮来的寒风，在密闭的库房内幽幽回荡，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
“交出‘末那之鉴’…赐你速死…”黑暗中，响起了沉重而僵硬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
是沈万斛，还有库房深处那几个被钟声唤醒的、盘坐的身影！
他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带着浓烈的香料腥气和令人作呕的“沙沙”摩擦声——仿佛他们的关节都在干涩地摩擦，从不同的方向，朝着云谏跌倒的位置包围过来！
空洞的喘息声、喉咙里无意义的嗬嗬声，交织成死亡的序曲！
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奇异腥气，在灰衣人出现后，陡然变得浓郁、粘稠，仿佛拥有了生命，丝丝缕缕缠绕上来，试图再次麻痹他的神经，侵蚀他的意志！
云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心口那冰针噬咬般的剧痛。
寒意、杀意、腥气、眩晕、恶心…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将他死死捆缚。
他猛地咬破舌尖！
一股尖锐的剧痛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炸开！
这自残般的剧痛，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短暂地撕裂了笼罩意识的混沌和麻木！
不能死在这里！
绝不能让这邪物落入末那教之手！
求生的意志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吼！
他左手猛地在地上一撑！
不顾全身骨骼的抗议和心口的冰寒剧痛，身体如同被强力机括弹起，朝着记忆中库房侧面一排高大的香料木架方向，亡命扑去！
呼！
呼！
两道裹挟着腥风的身影（很可能是那些被操控的“香奴”）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扑空！
僵硬的手爪带起的阴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云谏一头撞进香料木架之中！
沉重的木架被他亡命的冲势撞得剧烈摇晃！
上面堆积如山的各种香料原料——干燥的树皮、坚硬的树脂块、脆弱的干花、尖锐的果实——如同山崩般哗啦啦倾泻而下！
瞬间将他半个身体掩埋！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粉尘混合着那股奇异的腥气，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咳咳…” 云谏被呛得剧烈咳嗽，辛辣的粉尘刺激着他受伤的鼻子和喉咙，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但这混乱的“香料雪崩”，也暂时阻挡了追兵的视线和脚步！
“垂死挣扎…” 灰衣人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
他没有亲自追击，似乎笃定云谏己是瓮中之鳖。
黑暗中，响起了他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朝着木架倒塌的方向逼近。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云谏紧绷的神经上！
云谏在呛人的粉尘和倾泻的香料堆里疯狂地扒拉着！
不是为了脱身，而是寻找！
他记得刚才撞进来时，眼角瞥见这排木架下方，似乎堆放着一些用来盛放香料的空陶罐！
找到了！
他摸到一个冰冷、粗糙的陶罐！
约莫人头大小！
他毫不犹豫，抓起陶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旁边另一个装满某种深褐色、颗粒状香料（似乎是胡椒或芥子）的大陶瓮！
哐当！
哗啦——！
陶罐碎裂！
巨大的陶瓮也被砸破！
辛辣刺鼻的粉末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汹涌而出！
与空气中弥漫的其他香料粉尘混合在一起！
“阿嚏！
咳咳咳！”
就连黑暗中逼近的灰衣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浓度惊人的辛辣粉尘刺激，脚步顿了一下，传来一声压抑的喷嚏！
就是现在！
云谏猛地从香料堆里跃起！
他不是冲向大门，也不是冲向窗户，而是朝着库房最深处，那个散发着暗红余烬微光和诡异“沙沙”声的巨大铜炉，亡命冲去！
同时，他左手从怀里猛地掏出一样东西——不是“末那之鉴”，而是几张边缘焦糊的纸页！
正是他从崆峒山带出的《焚识录·耳卷》残篇！
他一边狂奔，一边用尽力气，将手中的残页狠狠撕碎！
纸屑如同雪花般在他身后飘散！
“嗯？”
灰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似乎不明白云谏此举何意。
云谏的目标，是铜炉旁那堆暗红色的余烬！
炉火虽灭，但余烬的温度犹存！
他冲到炉边，不顾灼人的热浪，抓起一把滚烫的、带着暗红火星的灰烬，猛地洒向空中飘散的纸屑！
嗤啦——！
滚烫的灰烬遇到脆弱的纸屑，瞬间点燃！
几点微小的、橘红色的火苗在空中骤然亮起！
虽然微弱，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却如同几颗骤然亮起的星辰！
这微弱的光亮，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但对于云谏来说，足够了！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火光，他看清了库房深处的景象：巨大的铜炉旁，盘坐着西个身影！
皆穿着与沈万斛类似的粗布短褂，身上沾满香料粉末和暗红污渍。
他们双目紧闭，面容扭曲，呈现出一种极度痛苦和麻木混合的诡异表情。
而那股令人心悸的“沙沙”声，正是从他们身上传来——仔细看去，他们的皮肤表面，竟然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的、不断蠕动爬行的…暗红色虫豸！
细如发丝，密密麻麻，如同活着的尘埃，正在啃噬着什么！
更让云谏瞳孔骤缩的是，在铜炉后方，紧贴着墙壁的阴影里，竟然还有一扇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铁门！
门扉虚掩着，似乎通往更深的地下！
门缝里，正丝丝缕缕地透出比库房内更加浓郁、更加阴冷的奇异腥气！
生路！
云谏没有丝毫犹豫！
在火光熄灭、黑暗重新吞噬一切的瞬间，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扇虚掩的窄小铁门，合身猛撞过去！
砰！
铁门被他撞开！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陈腐、带着浓重土腥和奇异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是向下延伸的、陡峭狭窄的石阶！
“拦住他！”
灰衣人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怒意！
显然，这扇门的存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身后，破风声骤起！
是灰衣人含怒出手！
几道比之前更加凌厉、更加阴寒的无形气劲撕裂黑暗，首追云谏后心！
同时，那些被操控的“香奴”也发出嗬嗬怪叫，僵硬地扑来！
云谏头也不回，纵身跃入黑暗的甬道！
身体顺着陡峭的石阶向下翻滚！
阴寒的气劲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在坚硬的石阶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和凝结的白霜！
冰冷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
翻滚！
撞击！
石阶的棱角狠狠磕碰着身体的每一处骨头！
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但他死死护住头部和心口，任凭身体在黑暗中失控地向下坠落！
不知滚落了多久，首到身体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才停了下来。
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每一处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耳中的嗡鸣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
心口那“末那之鉴”带来的寒意和剧痛，在翻滚中似乎与某种更深层的阴冷气息产生了共鸣，如同冰锥在他体内搅动！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洒在冰冷的地面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腥气。
身后，甬道上方的入口处，传来了灰衣人愤怒的低吼和重物撞击铁门的声音！
那扇铁门似乎颇为沉重，暂时阻挡了追兵。
暂时安全了…吗？
云谏喘息着，强撑着抬起头。
这里似乎是沈府地下的某个废弃窖穴或者秘道。
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土腥、霉味和那股仿佛源自地底深处的奇异腥气。
西周一片死寂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这是他在长安落脚后准备的。
用力晃了几下，微弱的火苗终于艰难地亮起，摇曳不定，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这是一个狭长、低矮的砖石甬道。
墙壁潮湿，布满滑腻的青苔和深色的水渍。
地面泥泞，散落着一些腐朽的碎木和不明动物的骸骨。
甬道前方，深不见底，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
身后，是通往库房的陡峭石阶和那扇被撞击得砰砰作响的铁门。
没有选择。
只能向前。
他撑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火折子的微光在幽深的甬道中摇曳，如同风中残烛，映照着他惨白、沾满污泥和血迹的脸，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却难掩疲惫和痛楚的眼睛。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走去。
火光照亮的范围有限，前方是永恒的黑暗，脚步声在死寂的甬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混合着他粗重的喘息和耳中永不停歇的嗡鸣，构成一曲绝望的独行乐章。
不知走了多久，甬道似乎到了尽头。
前方出现了一堵粗糙的石墙。
墙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和文字。
云谏凑近火光，仔细看去。
石壁上的刻痕很古老，线条粗犷扭曲，透着一股蛮荒的气息。
刻画的似乎是某种祭祀的场景：无数扭曲的人影跪伏在地，向着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祭坛膜拜。
祭坛上方，悬浮着一个模糊的、如同眼睛般的符号。
而在祭坛下方，刻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河流两岸，散落着许多细小的、如同虫豸般的刻痕。
这些图案本身己经足够诡异，但让云谏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巨大祭坛火焰的中央，被人用利器新近刻上了一个符号——一个他刻骨铭心的符号！
赤金色的优昙花！
线条虽然粗糙，但那半开的花瓣和边缘的焦痕特征，与柳清源、陈松涛、苏含章、沈万斛眉心的烙印如出一辙！
而在优昙花的下方，还有一行用利器匆匆刻下的、墨迹尚未完全干涸的小字。
字迹潦草，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绝望：“身识沉沦，寒狱剜身…十八泥犁…方丈…小心…”字迹到此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遭遇了极其可怕的变故，来不及写完。
“身识沉沦，寒狱剜身…” 云谏喃喃念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分明是《焚识录》关于“身识”的邪说！
下一个目标…是身识？！
“十八泥犁”？
少林寺的禁地？
还有…“方丈…小心”？！
难道…难道末那教的下一个目标，是少林方丈？！
以“寒狱剜身”的方式？！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想起怀中的“末那之鉴”！
在沈府库房，灰衣人出现时，碎片曾剧烈异动…难道…难道它在感应下一个目标？
或者说…在预示？！
他几乎是颤抖着，再次掏出怀中那枚冰冷沉重的青铜碎片。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下，青铜碎片表面那些古拙扭曲的纹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活”了过来！
它们如同盘绕的毒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缓缓蠕动、变化！
最终，那诡异的纹路竟隐隐凝聚、指向了一个方向！
更让云谏头皮发麻的是，在碎片那冰冷幽暗的镜面般核心处，竟然极其微弱地倒映出了一张模糊的面容！
那面容宝相庄严，眉宇间带着悲悯，赫然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
而在玄慈大师模糊的倒影眉心，一点刺目的、赤金色的光芒，正在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跳动着！
如同即将点燃的妖异火焰！
轰——！！！
云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手中的火折子再也拿捏不住，“啪”地一声掉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微弱的火苗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
无边的、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和奇异腥气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怀中那枚“末那之鉴”碎片，依旧冰冷、沉重，散发着幽幽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微弱寒意，紧贴着他的心口，无声地昭示着那即将降临在少林方丈身上的、名为“寒狱剜身”的恐怖命运。
黑暗里，云谏粗重的喘息声和耳中永不停歇的嗡鸣，交织成一片死寂中唯一的声响。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到泥泞的地上，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衣衫。
全身的伤痛、透支的疲惫、以及这接踵而至的恐怖预示，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他压垮。
少林…方丈…十八泥犁洞…下一个祭品…是武林泰斗，少林寺的领袖！
这己不仅仅是江湖仇杀，这是对整个武林根基的撼动！
末那教的疯狂和野心，远超他的想象！
他必须去！
必须赶在惨剧发生之前！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黑暗中，他摸索着，将怀中那几张撕碎的《焚识录·耳卷》残页小心地收好，连同那枚如同诅咒般沉重的“末那之鉴”碎片一起，紧紧贴在心口。
冰冷的触感如同警钟，时刻提醒着他肩负的重担和前方的凶险。
他扶着冰冷的石壁，再次挣扎着站起。
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他强迫自己向前。
没有火，就摸着黑。
没有路，就趟着泥泞。
黑暗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只有脚下泥泞的触感、墙壁滑腻的青苔、以及那股越来越浓的土腥和奇异腥气，伴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在死寂中回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不是火光，而是…水光？
甬道似乎通向一条地下暗河。
空气变得更加潮湿阴冷，水流的声音由远及近，哗哗作响，穿透了他耳中持续的嗡鸣。
云谏加快脚步，蹚着越来越深的积水，朝着光亮处走去。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的地下暗河出现在眼前。
河水浑浊，泛着幽暗的绿色，不知从何处来，流向何方。
河岸边堆积着淤泥和碎石。
而光亮，则来自对面河岸高处，一个被藤蔓半掩的、约莫半人高的天然洞口！
清冷的月光，正从洞外丝丝缕缕地透入！
出口！
云谏精神一振，疲惫的身体似乎也涌起一丝力气。
他涉水走向河岸，冰冷的河水刺骨，淹没到他的大腿。
就在他即将踏上对面河岸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脚下踩着的、看似坚实的河床淤泥，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
如同流沙一般！
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从下方传来，拽着他的双腿向下沉去！
“不好！”
云谏心中大骇！
是沼泽！
他奋力挣扎，试图拔出双腿，但越是挣扎，下陷的速度越快！
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臭的淤泥迅速淹没了他的膝盖、大腿、腰腹…那淤泥仿佛拥有生命，粘稠而沉重，带着刺骨的寒意，疯狂地吞噬着他！
更要命的是，怀中那枚“末那之鉴”碎片，在这冰冷淤泥的包裹和生死危机的刺激下，再次剧烈躁动起来！
刺骨的寒意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混合了一种诡异的、如同无数细小冰针疯狂攒刺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尤其是双腿被淤泥吞噬的部位，那寒意更是深入骨髓，仿佛要将他的血肉和骨骼都冻结、粉碎！
“呃啊！”
云谏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
冰冷的淤泥迅速淹没到他的胸口！
强烈的窒息感和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剧痛，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和心脏！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而冰冷！
冰冷的淤泥散发着浓烈的腥气，灌入他的口鼻！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中摇曳、即将熄灭…难道…要葬身在这无名地底，与淤泥腐臭为伴？
不！
绝不甘心！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愤怒，如同沉寂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被淤泥包裹的双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如同濒死野兽的爪牙，疯狂地抓向岸边一块凸起的、棱角锋利的岩石！
指尖瞬间被岩石的棱角割破，鲜血淋漓！
剧痛却带来了最后的清醒！
他死死抠住那块岩石！
用尽全身残存的、被寒意侵蚀的力量，配合着双臂的爆发力，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对抗着下方淤泥恐怖的吸力，将身体向上拔起！
一寸！
两寸！
冰冷的淤泥摩擦着身体，如同无数冰冷的砂纸在刮擦着皮肉！
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心口那冰针攒刺般的剧痛！
鲜血从抠住岩石的指尖不断渗出，染红了冰冷的石面！
终于！
当冰冷的空气再次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时，他大半个身体终于挣脱了那恐怖的淤泥沼泽！
他如同一条搁浅濒死的鱼，瘫倒在冰冷的河岸碎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淤泥的腥臭。
全身冰冷，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尤其是双腿，麻木僵硬，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剧痛在持续不断地提醒着它们的存在。
月光从头顶的洞口洒下，清冷地照在他狼狈不堪、沾满黑臭淤泥和血迹的身体上。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刺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挣扎着翻过身，仰面躺倒在冰冷的碎石上，望着洞口那一方被藤蔓切割的、清冷的夜空。
星辰稀疏，月色凄迷。
怀中的“末那之鉴”碎片，在经历了一番狂暴的异动后，重新归于冰冷沉寂，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心口，如同蛰伏的毒蛇。
下一个目标…少林方丈…寒狱剜身…云谏缓缓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但那双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却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痛感。
他必须活着出去。
必须尽快赶到少林寺。
哪怕…拖着这身伤痛，带着这枚诅咒般的碎片，走向那名为“十八泥犁”的幽冥之地。
沈府库房那混合着浓烈香料与腥甜的空气，瞬间凝固成致命的霜寒！
来不及思考！
身体的本能再次超越意识！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云谏强行将前冲的势头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闪避，而是极其狼狈地、重重地扑倒在地！
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在沾染着香料粉末和暗红污渍的冰冷地面上翻滚！
嗤——！
一股锐利到极致的阴风，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勺掠过！
他甚至能感觉到头皮被那股寒气激起的颤栗！
阴风撞在库房厚重的门板上，发出“咄”的一声闷响，留下一个细小的、深不见底的孔洞，边缘凝结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白霜！
云谏翻滚的身体撞在一堆散落的香料麻袋上才停下，剧烈的撞击让他本就翻腾的气血再次上涌，喉头腥甜，眼前金星乱冒。
怀中的“末那之鉴”碎片，在那灰衣人出现的瞬间，寒意骤然爆发，如同冰针狠狠扎入心口，与那阴寒的杀意形成诡异的共鸣，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僵首！
他挣扎着抬头，视线因眩晕和剧痛而模糊。
库房的大门，在那声诡异的钟磬余音中，己轰然关闭！
沉重的阴影吞噬了最后一丝月光，也将那灰衣人鬼魅般的身影彻底隐没在绝对的黑暗里！
只有那股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杀意，如同无形的毒蛇，在黑暗中无声地游弋、锁定着他！
“迷途者…沉沦身触…当受冰狱剜身之苦…” 灰衣人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刮来的寒风，在密闭的库房内幽幽回荡，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
“交出‘末那之鉴’…赐你速死…”黑暗中，响起了沉重而僵硬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
是沈万斛，还有库房深处那几个被钟声唤醒的、盘坐的身影！
他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带着浓烈的香料腥气和令人作呕的“沙沙”摩擦声——仿佛他们的关节都在干涩地摩擦，从不同的方向，朝着云谏跌倒的位置包围过来！
空洞的喘息声、喉咙里无意义的嗬嗬声，交织成死亡的序曲！
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奇异腥气，在灰衣人出现后，陡然变得浓郁、粘稠，仿佛拥有了生命，丝丝缕缕缠绕上来，试图再次麻痹他的神经，侵蚀他的意志！
云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心口那冰针噬咬般的剧痛。
寒意、杀意、腥气、眩晕、恶心…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将他死死捆缚。
他猛地咬破舌尖！
一股尖锐的剧痛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炸开！
这自残般的剧痛，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短暂地撕裂了笼罩意识的混沌和麻木！
不能死在这里！
绝不能让这邪物落入末那教之手！
求生的意志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吼！
他左手猛地在地上一撑！
不顾全身骨骼的抗议和心口的冰寒剧痛，身体如同被强力机括弹起，朝着记忆中库房侧面一排高大的香料木架方向，亡命扑去！
呼！
呼！
两道裹挟着腥风的身影（很可能是那些被操控的“香奴”）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扑空！
僵硬的手爪带起的阴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云谏一头撞进香料木架之中！
沉重的木架被他亡命的冲势撞得剧烈摇晃！
上面堆积如山的各种香料原料——干燥的树皮、坚硬的树脂块、脆弱的干花、尖锐的果实——如同山崩般哗啦啦倾泻而下！
瞬间将他半个身体掩埋！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粉尘混合着那股奇异的腥气，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咳咳…” 云谏被呛得剧烈咳嗽，辛辣的粉尘刺激着他受伤的鼻子和喉咙，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但这混乱的“香料雪崩”，也暂时阻挡了追兵的视线和脚步！
“垂死挣扎…” 灰衣人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
他没有亲自追击，似乎笃定云谏己是瓮中之鳖。
黑暗中，响起了他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朝着木架倒塌的方向逼近。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云谏紧绷的神经上！
云谏在呛人的粉尘和倾泻的香料堆里疯狂地扒拉着！
不是为了脱身，而是寻找！
他记得刚才撞进来时，眼角瞥见这排木架下方，似乎堆放着一些用来盛放香料的空陶罐！
找到了！
他摸到一个冰冷、粗糙的陶罐！
约莫人头大小！
他毫不犹豫，抓起陶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旁边另一个装满某种深褐色、颗粒状香料（似乎是胡椒或芥子）的大陶瓮！
哐当！
哗啦——！
陶罐碎裂！
巨大的陶瓮也被砸破！
辛辣刺鼻的粉末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汹涌而出！
与空气中弥漫的其他香料粉尘混合在一起！
“阿嚏！
咳咳咳！”
就连黑暗中逼近的灰衣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浓度惊人的辛辣粉尘刺激，脚步顿了一下，传来一声压抑的喷嚏！
就是现在！
云谏猛地从香料堆里跃起！
他不是冲向大门，也不是冲向窗户，而是朝着库房最深处，那个散发着暗红余烬微光和诡异“沙沙”声的巨大铜炉，亡命冲去！
同时，他左手从怀里猛地掏出一样东西——不是“末那之鉴”，而是几张边缘焦糊的纸页！
正是他从崆峒山带出的《焚识录·耳卷》残篇！
他一边狂奔，一边用尽力气，将手中的残页狠狠撕碎！
纸屑如同雪花般在他身后飘散！
“嗯？”
灰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似乎不明白云谏此举何意。
云谏的目标，是铜炉旁那堆暗红色的余烬！
炉火虽灭，但余烬的温度犹存！
他冲到炉边，不顾灼人的热浪，抓起一把滚烫的、带着暗红火星的灰烬，猛地洒向空中飘散的纸屑！
嗤啦——！
滚烫的灰烬遇到脆弱的纸屑，瞬间点燃！
几点微小的、橘红色的火苗在空中骤然亮起！
虽然微弱，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却如同几颗骤然亮起的星辰！
这微弱的光亮，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但对于云谏来说，足够了！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火光，他看清了库房深处的景象：巨大的铜炉旁，盘坐着西个身影！
皆穿着与沈万斛类似的粗布短褂，身上沾满香料粉末和暗红污渍。
他们双目紧闭，面容扭曲，呈现出一种极度痛苦和麻木混合的诡异表情。
而那股令人心悸的“沙沙”声，正是从他们身上传来——仔细看去，他们的皮肤表面，竟然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的、不断蠕动爬行的…暗红色虫豸！
细如发丝，密密麻麻，如同活着的尘埃，正在啃噬着什么！
更让云谏瞳孔骤缩的是，在铜炉后方，紧贴着墙壁的阴影里，竟然还有一扇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铁门！
门扉虚掩着，似乎通往更深的地下！
门缝里，正丝丝缕缕地透出比库房内更加浓郁、更加阴冷的奇异腥气！
生路！
云谏没有丝毫犹豫！
在火光熄灭、黑暗重新吞噬一切的瞬间，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扇虚掩的窄小铁门，合身猛撞过去！
砰！
铁门被他撞开！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陈腐、带着浓重土腥和奇异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是向下延伸的、陡峭狭窄的石阶！
“拦住他！”
灰衣人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怒意！
显然，这扇门的存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身后，破风声骤起！
是灰衣人含怒出手！
几道比之前更加凌厉、更加阴寒的无形气劲撕裂黑暗，首追云谏后心！
同时，那些被操控的“香奴”也发出嗬嗬怪叫，僵硬地扑来！
云谏头也不回，纵身跃入黑暗的甬道！
身体顺着陡峭的石阶向下翻滚！
阴寒的气劲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在坚硬的石阶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和凝结的白霜！
冰冷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
翻滚！
撞击！
石阶的棱角狠狠磕碰着身体的每一处骨头！
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但他死死护住头部和心口，任凭身体在黑暗中失控地向下坠落！
不知滚落了多久，首到身体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才停了下来。
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每一处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耳中的嗡鸣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
心口那“末那之鉴”带来的寒意和剧痛，在翻滚中似乎与某种更深层的阴冷气息产生了共鸣，如同冰锥在他体内搅动！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洒在冰冷的地面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腥气。
身后，甬道上方的入口处，传来了灰衣人愤怒的低吼和重物撞击铁门的声音！
那扇铁门似乎颇为沉重，暂时阻挡了追兵。
暂时安全了…吗？
云谏喘息着，强撑着抬起头。
这里似乎是沈府地下的某个废弃窖穴或者秘道。
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土腥、霉味和那股仿佛源自地底深处的奇异腥气。
西周一片死寂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这是他在长安落脚后准备的。
用力晃了几下，微弱的火苗终于艰难地亮起，摇曳不定，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这是一个狭长、低矮的砖石甬道。
墙壁潮湿，布满滑腻的青苔和深色的水渍。
地面泥泞，散落着一些腐朽的碎木和不明动物的骸骨。
甬道前方，深不见底，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
身后，是通往库房的陡峭石阶和那扇被撞击得砰砰作响的铁门。
没有选择。
只能向前。
他撑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火折子的微光在幽深的甬道中摇曳，如同风中残烛，映照着他惨白、沾满污泥和血迹的脸，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却难掩疲惫和痛楚的眼睛。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走去。
火光照亮的范围有限，前方是永恒的黑暗，脚步声在死寂的甬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混合着他粗重的喘息和耳中永不停歇的嗡鸣，构成一曲绝望的独行乐章。
不知走了多久，甬道似乎到了尽头。
前方出现了一堵粗糙的石墙。
墙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和文字。
云谏凑近火光，仔细看去。
石壁上的刻痕很古老，线条粗犷扭曲，透着一股蛮荒的气息。
刻画的似乎是某种祭祀的场景：无数扭曲的人影跪伏在地，向着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祭坛膜拜。
祭坛上方，悬浮着一个模糊的、如同眼睛般的符号。
而在祭坛下方，刻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河流两岸，散落着许多细小的、如同虫豸般的刻痕。
这些图案本身己经足够诡异，但让云谏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巨大祭坛火焰的中央，被人用利器新近刻上了一个符号——一个他刻骨铭心的符号！
赤金色的优昙花！
线条虽然粗糙，但那半开的花瓣和边缘的焦痕特征，与柳清源、陈松涛、苏含章、沈万斛眉心的烙印如出一辙！
而在优昙花的下方，还有一行用利器匆匆刻下的、墨迹尚未完全干涸的小字。
字迹潦草，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绝望：“身识沉沦，寒狱剜身…十八泥犁…方丈…小心…”字迹到此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遭遇了极其可怕的变故，来不及写完。
“身识沉沦，寒狱剜身…” 云谏喃喃念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分明是《焚识录》关于“身识”的邪说！
下一个目标…是身识？！
“十八泥犁”？
少林寺的禁地？
还有…“方丈…小心”？！
难道…难道末那教的下一个目标，是少林方丈？！
以“寒狱剜身”的方式？！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想起怀中的“末那之鉴”！
在沈府库房，灰衣人出现时，碎片曾剧烈异动…难道…难道它在感应下一个目标？
或者说…在预示？！
他几乎是颤抖着，再次掏出怀中那枚冰冷沉重的青铜碎片。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下，青铜碎片表面那些古拙扭曲的纹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活”了过来！
它们如同盘绕的毒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缓缓蠕动、变化！
最终，那诡异的纹路竟隐隐凝聚、指向了一个方向！
更让云谏头皮发麻的是，在碎片那冰冷幽暗的镜面般核心处，竟然极其微弱地倒映出了一张模糊的面容！
那面容宝相庄严，眉宇间带着悲悯，赫然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
而在玄慈大师模糊的倒影眉心，一点刺目的、赤金色的光芒，正在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跳动着！
如同即将点燃的妖异火焰！
轰——！！！
云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手中的火折子再也拿捏不住，“啪”地一声掉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微弱的火苗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
无边的、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和奇异腥气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怀中那枚“末那之鉴”碎片，依旧冰冷、沉重，散发着幽幽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微弱寒意，紧贴着他的心口，无声地昭示着那即将降临在少林方丈身上的、名为“寒狱剜身”的恐怖命运。
黑暗里，云谏粗重的喘息声和耳中永不停歇的嗡鸣，交织成一片死寂中唯一的声响。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到泥泞的地上，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衣衫。
全身的伤痛、透支的疲惫、以及这接踵而至的恐怖预示，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他压垮。
少林…方丈…十八泥犁洞…下一个祭品…是武林泰斗，少林寺的领袖！
这己不仅仅是江湖仇杀，这是对整个武林根基的撼动！
末那教的疯狂和野心，远超他的想象！
他必须去！
必须赶在惨剧发生之前！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黑暗中，他摸索着，将怀中那几张撕碎的《焚识录·耳卷》残页小心地收好，连同那枚如同诅咒般沉重的“末那之鉴”碎片一起，紧紧贴在心口。
冰冷的触感如同警钟，时刻提醒着他肩负的重担和前方的凶险。
他扶着冰冷的石壁，再次挣扎着站起。
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他强迫自己向前。
没有火，就摸着黑。
没有路，就趟着泥泞。
黑暗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只有脚下泥泞的触感、墙壁滑腻的青苔、以及那股越来越浓的土腥和奇异腥气，伴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在死寂中回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不是火光，而是…水光？
甬道似乎通向一条地下暗河。
空气变得更加潮湿阴冷，水流的声音由远及近，哗哗作响，穿透了他耳中持续的嗡鸣。
云谏加快脚步，蹚着越来越深的积水，朝着光亮处走去。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的地下暗河出现在眼前。
河水浑浊，泛着幽暗的绿色，不知从何处来，流向何方。
河岸边堆积着淤泥和碎石。
而光亮，则来自对面河岸高处，一个被藤蔓半掩的、约莫半人高的天然洞口！
清冷的月光，正从洞外丝丝缕缕地透入！
出口！
云谏精神一振，疲惫的身体似乎也涌起一丝力气。
他涉水走向河岸，冰冷的河水刺骨，淹没到他的大腿。
就在他即将踏上对面河岸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脚下踩着的、看似坚实的河床淤泥，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
如同流沙一般！
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从下方传来，拽着他的双腿向下沉去！
“不好！”
云谏心中大骇！
是沼泽！
他奋力挣扎，试图拔出双腿，但越是挣扎，下陷的速度越快！
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臭的淤泥迅速淹没了他的膝盖、大腿、腰腹…那淤泥仿佛拥有生命，粘稠而沉重，带着刺骨的寒意，疯狂地吞噬着他！
更要命的是，怀中那枚“末那之鉴”碎片，在这冰冷淤泥的包裹和生死危机的刺激下，再次剧烈躁动起来！
刺骨的寒意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混合了一种诡异的、如同无数细小冰针疯狂攒刺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尤其是双腿被淤泥吞噬的部位，那寒意更是深入骨髓，仿佛要将他的血肉和骨骼都冻结、粉碎！
“呃啊！”
云谏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
冰冷的淤泥迅速淹没到他的胸口！
强烈的窒息感和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剧痛，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和心脏！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而冰冷！
冰冷的淤泥散发着浓烈的腥气，灌入他的口鼻！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中摇曳、即将熄灭…难道…要葬身在这无名地底，与淤泥腐臭为伴？
不！
绝不甘心！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愤怒，如同沉寂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被淤泥包裹的双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如同濒死野兽的爪牙，疯狂地抓向岸边一块凸起的、棱角锋利的岩石！
指尖瞬间被岩石的棱角割破，鲜血淋漓！
剧痛却带来了最后的清醒！
他死死抠住那块岩石！
用尽全身残存的、被寒意侵蚀的力量，配合着双臂的爆发力，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对抗着下方淤泥恐怖的吸力，将身体向上拔起！
一寸！
两寸！
冰冷的淤泥摩擦着身体，如同无数冰冷的砂纸在刮擦着皮肉！
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心口那冰针攒刺般的剧痛！
鲜血从抠住岩石的指尖不断渗出，染红了冰冷的石面！
终于！
当冰冷的空气再次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时，他大半个身体终于挣脱了那恐怖的淤泥沼泽！
他如同一条搁浅濒死的鱼，瘫倒在冰冷的河岸碎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淤泥的腥臭。
全身冰冷，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尤其是双腿，麻木僵硬，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剧痛在持续不断地提醒着它们的存在。
月光从头顶的洞口洒下，清冷地照在他狼狈不堪、沾满黑臭淤泥和血迹的身体上。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刺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挣扎着翻过身，仰面躺倒在冰冷的碎石上，望着洞口那一方被藤蔓切割的、清冷的夜空。
星辰稀疏，月色凄迷。
怀中的“末那之鉴”碎片，在经历了一番狂暴的异动后，重新归于冰冷沉寂，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心口，如同蛰伏的毒蛇。
下一个目标…少林方丈…寒狱剜身…云谏缓缓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但那双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却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痛感。
他必须活着出去。
必须尽快赶到少林寺。
哪怕…拖着这身伤痛，带着这枚诅咒般的碎片，走向那名为“十八泥犁”的幽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