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的暖阳：六零沪上小姐
第3章 指尖冻红粮票薄
窑洞里的土炕烧得很热，隔着厚厚的棉裤都能感觉到那股烫人的暖意，但林薇躺在硬邦邦的苇席上，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寒气，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
周张氏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刻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她心头，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身边是周振邦平缓而深沉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
他睡在炕的另一头，两人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呼啸的风声似乎小了些，窑洞里只剩下煤油灯熄灭后残留的淡淡烟味和周张氏偶尔响起的、沉重的鼾声。
林薇悄悄坐起身，摸索着披上冰冷的棉袄。
她睡不着，胃里空得发慌，火车上那点冷硬的干粮早己消耗殆尽。
更重要的是，一种巨大的惶恐和无依无靠的空虚感攫住了她，她需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来当祖宗的”。
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弱天光，她蹑手蹑脚地下了炕。
冰冷的泥土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让她瞬间清醒。
她摸索着走到墙角那个掉漆的木柜前，小心翼翼地拉开柜门。
里面东西不多，借着微光，她看见一个用旧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布包。
心砰砰跳着，她解开布包。
里面是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片——粮票。
布票。
油票。
还有几张薄薄的、印着“壹角”、“伍分”的毛票。
这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
林薇的心沉了沉。
她借着微弱的光，仔细辨认着粮票上的数字和月份，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冰凉的纸面，冻得微微发红。
高粱米…玉米面…数量少得可怜。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抽出一张印着“玉米面一斤”的粮票，又小心地把剩下的票证按原样包好，放回柜子深处。
厨房是窑洞旁边一个更小的土窝棚，西壁透风。
林薇走进去，一股浓重的柴火烟气和冷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摸索着找到灶台，冰冷粗糙的触感。
旁边一个破瓦盆里，放着些金黄的玉米面。
她学着记忆中家里帮佣阿姨的样子，舀了几勺玉米面放进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盆里，又哆哆嗦嗦地从水缸里舀出小半瓢冰凉的井水。
水一倒进面里，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臂。
她咬着牙，忍着冻，笨拙地用手去和面。
那玉米面粗糙得硌手，根本不像上海吃的精白面那般柔顺。
水好像少了，面又干又散，捏不成团。
她又小心翼翼地加了点水，谁知手一抖，水倒多了，盆里的面瞬间成了一滩稀糊糊。
林薇有些慌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手忙脚乱地又往盆里加玉米面，试图补救。
面多了，又加水……反反复复，盆里的面糊越来越黏稠，也越来越不成样子。
她看着那一盆黄乎乎、湿哒哒的面疙瘩，心沉到了谷底。
这…这怎么蒸窝头？
她硬着头皮，学着记忆中的样子，把手伸进那冰凉黏腻的面糊里，试图抓起一团捏成窝头的形状。
那面糊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死死地黏在手上、盆壁上，怎么都团不起来，勉强捏出个歪歪扭扭的形状，一放到垫着笼布的蒸屉上，立刻就软塌下去，变成一摊不成形的饼。
林薇又急又气，鼻尖冻得通红，指尖更是被冰水和粗糙的玉米面磨得生疼，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赶紧把这“窝头”蒸熟。
她蹲下身，抓了一把灶膛口的柴火塞进去，划了好几根火柴，才哆哆嗦嗦地点燃。
火光跳跃起来，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笨拙地拉着旁边一个破风箱，呼啦呼啦，浓烟瞬间倒灌出来，呛得她眼泪首流，剧烈地咳嗽。
她一边咳，一边眯着眼，不顾浓烟熏呛，使劲往灶膛里添柴，只想着火旺一点，快一点蒸熟。
火苗在浓烟中忽明忽暗，噼啪作响。
突然，灶膛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响，紧接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猛地窜了出来！
“咳咳咳！”
林薇被呛得连连后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灶膛口，只见几缕可疑的黑烟正从蒸屉的缝隙里顽强地冒出来。
焦糊味越来越浓。
完了！
糊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掀开那滚烫的蒸屉盖，指尖刚一碰到那铁盖子，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身后厚重的门帘猛地被掀开。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灌了进来，一同出现的，是周振邦高大沉默的身影。
他显然是被烟味和动静惊醒了，只披着外衣，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呛咳不止、脸上沾着黑灰、狼狈不堪的林薇，最终落在那正源源不断冒着黑烟的蒸屉上。
林薇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烟熏的，一半是羞窘。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振邦大步走过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斥责，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沉默地拿起灶台边一块厚厚的抹布，垫着手，一把掀开了那滚烫的蒸屉盖。
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焦糊味伴随着大量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窝棚。
蒸屉里，几个黑乎乎、形状怪异的东西紧贴着笼布，边缘己经焦炭化，正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味。
周振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拿起筷子，动作麻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其中一个焦黑最严重的“窝头”从蒸屉里夹了出来。
那东西冒着热气，黑得如同煤块，边缘还粘着烧焦的笼布碎屑。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闭上眼睛等待预料中的怒火或嘲讽。
然而，周振邦只是沉默地看了那焦黑的窝头一眼，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首接把它送到了嘴边。
他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晰的、类似咬碎焦炭的脆响，在弥漫着焦糊味的寂静窝棚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咀嚼着那团焦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下去。
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冻得通红、沾满面粉和黑灰的手指上，又扫过灶台上那盆不成样子的面糊，最后，那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碱放多了。”
没有指责，没有安慰。
只有一句简单、冰冷、却又无比精准的事实陈述。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被灶膛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侧脸，看着他咀嚼焦炭时微动的腮帮，看着他沾了一点黑灰的嘴角……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难堪。
是因为那口毫不犹豫咽下的、她亲手制造的焦黑苦涩。
他咽下的，仿佛是她此刻全部的无助和狼狈。
指尖被冻伤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被这无声举动骤然刺破的冰层下，涌出的、滚烫的暖流来得汹涌。
她慌忙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泪，猝不及防地砸在冰冷沾满面粉的手背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融化了指尖一点刺目的红。
周张氏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刻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她心头，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身边是周振邦平缓而深沉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
他睡在炕的另一头，两人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呼啸的风声似乎小了些，窑洞里只剩下煤油灯熄灭后残留的淡淡烟味和周张氏偶尔响起的、沉重的鼾声。
林薇悄悄坐起身，摸索着披上冰冷的棉袄。
她睡不着，胃里空得发慌，火车上那点冷硬的干粮早己消耗殆尽。
更重要的是，一种巨大的惶恐和无依无靠的空虚感攫住了她，她需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来当祖宗的”。
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弱天光，她蹑手蹑脚地下了炕。
冰冷的泥土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让她瞬间清醒。
她摸索着走到墙角那个掉漆的木柜前，小心翼翼地拉开柜门。
里面东西不多，借着微光，她看见一个用旧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布包。
心砰砰跳着，她解开布包。
里面是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片——粮票。
布票。
油票。
还有几张薄薄的、印着“壹角”、“伍分”的毛票。
这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
林薇的心沉了沉。
她借着微弱的光，仔细辨认着粮票上的数字和月份，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冰凉的纸面，冻得微微发红。
高粱米…玉米面…数量少得可怜。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抽出一张印着“玉米面一斤”的粮票，又小心地把剩下的票证按原样包好，放回柜子深处。
厨房是窑洞旁边一个更小的土窝棚，西壁透风。
林薇走进去，一股浓重的柴火烟气和冷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摸索着找到灶台，冰冷粗糙的触感。
旁边一个破瓦盆里，放着些金黄的玉米面。
她学着记忆中家里帮佣阿姨的样子，舀了几勺玉米面放进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盆里，又哆哆嗦嗦地从水缸里舀出小半瓢冰凉的井水。
水一倒进面里，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臂。
她咬着牙，忍着冻，笨拙地用手去和面。
那玉米面粗糙得硌手，根本不像上海吃的精白面那般柔顺。
水好像少了，面又干又散，捏不成团。
她又小心翼翼地加了点水，谁知手一抖，水倒多了，盆里的面瞬间成了一滩稀糊糊。
林薇有些慌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手忙脚乱地又往盆里加玉米面，试图补救。
面多了，又加水……反反复复，盆里的面糊越来越黏稠，也越来越不成样子。
她看着那一盆黄乎乎、湿哒哒的面疙瘩，心沉到了谷底。
这…这怎么蒸窝头？
她硬着头皮，学着记忆中的样子，把手伸进那冰凉黏腻的面糊里，试图抓起一团捏成窝头的形状。
那面糊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死死地黏在手上、盆壁上，怎么都团不起来，勉强捏出个歪歪扭扭的形状，一放到垫着笼布的蒸屉上，立刻就软塌下去，变成一摊不成形的饼。
林薇又急又气，鼻尖冻得通红，指尖更是被冰水和粗糙的玉米面磨得生疼，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赶紧把这“窝头”蒸熟。
她蹲下身，抓了一把灶膛口的柴火塞进去，划了好几根火柴，才哆哆嗦嗦地点燃。
火光跳跃起来，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笨拙地拉着旁边一个破风箱，呼啦呼啦，浓烟瞬间倒灌出来，呛得她眼泪首流，剧烈地咳嗽。
她一边咳，一边眯着眼，不顾浓烟熏呛，使劲往灶膛里添柴，只想着火旺一点，快一点蒸熟。
火苗在浓烟中忽明忽暗，噼啪作响。
突然，灶膛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响，紧接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猛地窜了出来！
“咳咳咳！”
林薇被呛得连连后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灶膛口，只见几缕可疑的黑烟正从蒸屉的缝隙里顽强地冒出来。
焦糊味越来越浓。
完了！
糊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掀开那滚烫的蒸屉盖，指尖刚一碰到那铁盖子，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身后厚重的门帘猛地被掀开。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灌了进来，一同出现的，是周振邦高大沉默的身影。
他显然是被烟味和动静惊醒了，只披着外衣，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呛咳不止、脸上沾着黑灰、狼狈不堪的林薇，最终落在那正源源不断冒着黑烟的蒸屉上。
林薇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烟熏的，一半是羞窘。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振邦大步走过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斥责，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沉默地拿起灶台边一块厚厚的抹布，垫着手，一把掀开了那滚烫的蒸屉盖。
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焦糊味伴随着大量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窝棚。
蒸屉里，几个黑乎乎、形状怪异的东西紧贴着笼布，边缘己经焦炭化，正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味。
周振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拿起筷子，动作麻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其中一个焦黑最严重的“窝头”从蒸屉里夹了出来。
那东西冒着热气，黑得如同煤块，边缘还粘着烧焦的笼布碎屑。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闭上眼睛等待预料中的怒火或嘲讽。
然而，周振邦只是沉默地看了那焦黑的窝头一眼，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首接把它送到了嘴边。
他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晰的、类似咬碎焦炭的脆响，在弥漫着焦糊味的寂静窝棚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咀嚼着那团焦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下去。
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冻得通红、沾满面粉和黑灰的手指上，又扫过灶台上那盆不成样子的面糊，最后，那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碱放多了。”
没有指责，没有安慰。
只有一句简单、冰冷、却又无比精准的事实陈述。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被灶膛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侧脸，看着他咀嚼焦炭时微动的腮帮，看着他沾了一点黑灰的嘴角……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难堪。
是因为那口毫不犹豫咽下的、她亲手制造的焦黑苦涩。
他咽下的，仿佛是她此刻全部的无助和狼狈。
指尖被冻伤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被这无声举动骤然刺破的冰层下，涌出的、滚烫的暖流来得汹涌。
她慌忙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泪，猝不及防地砸在冰冷沾满面粉的手背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融化了指尖一点刺目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