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榫
第5章 弹孔时钟
民国三十二年惊蛰，阵地上的雨裹着硫磺味。
陈冬生缩在战壕角落，用刺刀挑着半块发黑的面饼。
雨水顺着防毒面具的缝隙灌进脖颈，在胸口汇成冰凉的细流，他数着面具边缘的霉斑，想起秀兰腌的霉豆腐——该是撒了厚厚的辣椒粉，辣得人首掉眼泪。
"东子，接着！
"赵大麻子抛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硬得硌牙的压缩饼干，"医疗兵刚从死人身上扒的。
"陈冬生的手指触到纸包时，摸到层粘稠的液体，在雨幕中泛着暗红。
远处的炮声震得战壕泥土簌簌掉落，他忽然想起二宝学说话时含糊不清的"爹爹"，那声音总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闷雷。
夜袭来得毫无征兆。
照明弹升空的瞬间，陈冬生看见铁丝网外晃动的人影，刺刀寒光与眼睛反光交织成诡异的星群。
他机械地扣动扳机，后坐力震得肩膀发麻。
子弹穿透躯体的闷响里，他恍惚看见大宝举着木制手枪朝他笑——那是他离家前用边角料削的，扳机处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宝"字。
"小心！
"赵大麻子猛地扑过来，子弹擦过陈冬生的耳垂，却钻进老兵的肩胛骨。
血花喷在防毒面具上，糊住了陈冬生的右眼。
他听见自己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抄起战壕里的铁锹就往前冲。
月光下，铁锹刃劈开敌人头颅的瞬间，他想起周师傅教他砍树的诀窍："找准纹路，一鼓作气。
"混战持续到黎明。
陈冬生跪在满地尸体间，颤抖着给赵大麻子包扎。
老兵的血浸透了他唯一的衬衫，那是秀兰亲手缝的，领口还绣着朵未完工的山茶花。
"把烟盒...给我媳妇..."赵大麻子的手指死死攥着染血的铁皮盒，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声响，"告诉她...下辈子..."话音未落，瞳孔骤然涣散。
同一时刻，陈家小院的鸡笼被野猫掀翻。
林秀兰举着油灯冲出门，看见大宝正攥着根木棍追赶黑影，裤腿沾满泥污。
"当心着凉！
"她一把拽住儿子，却摸到孩子滚烫的额头。
二宝在屋里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啼哭，哭声刺破晨雾，惊飞了老槐树上的乌鸦。
镇上的大夫摇摇头，把听诊器塞回布包："风寒入体，得用牛黄清心丸。
"林秀兰攥着仅有的铜板追到门口："大夫，能不能...先赊着？
"回应她的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
她望着药铺橱窗里摆放整齐的药瓶，想起冬生说过："等日子好了，咱也开个铺子，专门给穷人抓药。
"夜幕降临时，林秀兰坐在油灯下拆自己的嫁衣。
红绸被撕成布条，浸在草药汤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大宝在高烧中呓语不断，抓着她的手腕喊"爹爹"；二宝饿急了，啃着摇篮栏杆的雕花，木屑混着口水掉在襁褓上。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她却想起冬生被抓走那晚，月亮也是这般惨白，照着满地滚落的山莓。
兵营里，陈冬生抱着赵大麻子的遗体走向乱葬岗。
新兵们麻木地挖着坑，铁锨铲到石头的声音像极了木工凿敲击木料。
他把烟盒塞进老兵胸口，突然摸到盒底夹层的硬物——是枚银戒指，内侧刻着"永结同心"。
月光照在戒指上，陈冬生想起自己的婚戒，被秀兰藏在梳妆台抽屉深处，和他的刻刀、墨斗线轴放在一起。
"东子，该走了。
"班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冬生最后看了眼新堆的土包，突然扯下脖子上的狗牌，用刺刀刻下"赵大麻子之妻收"。
他知道这封信永远寄不到，就像他写给秀兰的三封家书，都被检查官扔进了火堆。
风卷着沙土扑在脸上，他眯起眼，仿佛看见秀兰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两个孩子，望眼欲穿。
深夜，林秀兰终于哄睡了两个孩子。
她摸着大宝滚烫的额头，又给二宝掖紧被角，起身去添油灯的煤油。
微光中，她瞥见墙上的日历——今天是冬生离家的第287天。
忽然，二宝的啼哭再次响起，紧接着是大宝剧烈的咳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撕扯她的心脏。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药罐，却听见外面传来王媒婆尖锐的嗓音："李屠户说了，彩礼再加五块大洋！
"
陈冬生缩在战壕角落，用刺刀挑着半块发黑的面饼。
雨水顺着防毒面具的缝隙灌进脖颈，在胸口汇成冰凉的细流，他数着面具边缘的霉斑，想起秀兰腌的霉豆腐——该是撒了厚厚的辣椒粉，辣得人首掉眼泪。
"东子，接着！
"赵大麻子抛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硬得硌牙的压缩饼干，"医疗兵刚从死人身上扒的。
"陈冬生的手指触到纸包时，摸到层粘稠的液体，在雨幕中泛着暗红。
远处的炮声震得战壕泥土簌簌掉落，他忽然想起二宝学说话时含糊不清的"爹爹"，那声音总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闷雷。
夜袭来得毫无征兆。
照明弹升空的瞬间，陈冬生看见铁丝网外晃动的人影，刺刀寒光与眼睛反光交织成诡异的星群。
他机械地扣动扳机，后坐力震得肩膀发麻。
子弹穿透躯体的闷响里，他恍惚看见大宝举着木制手枪朝他笑——那是他离家前用边角料削的，扳机处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宝"字。
"小心！
"赵大麻子猛地扑过来，子弹擦过陈冬生的耳垂，却钻进老兵的肩胛骨。
血花喷在防毒面具上，糊住了陈冬生的右眼。
他听见自己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抄起战壕里的铁锹就往前冲。
月光下，铁锹刃劈开敌人头颅的瞬间，他想起周师傅教他砍树的诀窍："找准纹路，一鼓作气。
"混战持续到黎明。
陈冬生跪在满地尸体间，颤抖着给赵大麻子包扎。
老兵的血浸透了他唯一的衬衫，那是秀兰亲手缝的，领口还绣着朵未完工的山茶花。
"把烟盒...给我媳妇..."赵大麻子的手指死死攥着染血的铁皮盒，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声响，"告诉她...下辈子..."话音未落，瞳孔骤然涣散。
同一时刻，陈家小院的鸡笼被野猫掀翻。
林秀兰举着油灯冲出门，看见大宝正攥着根木棍追赶黑影，裤腿沾满泥污。
"当心着凉！
"她一把拽住儿子，却摸到孩子滚烫的额头。
二宝在屋里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啼哭，哭声刺破晨雾，惊飞了老槐树上的乌鸦。
镇上的大夫摇摇头，把听诊器塞回布包："风寒入体，得用牛黄清心丸。
"林秀兰攥着仅有的铜板追到门口："大夫，能不能...先赊着？
"回应她的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
她望着药铺橱窗里摆放整齐的药瓶，想起冬生说过："等日子好了，咱也开个铺子，专门给穷人抓药。
"夜幕降临时，林秀兰坐在油灯下拆自己的嫁衣。
红绸被撕成布条，浸在草药汤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大宝在高烧中呓语不断，抓着她的手腕喊"爹爹"；二宝饿急了，啃着摇篮栏杆的雕花，木屑混着口水掉在襁褓上。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她却想起冬生被抓走那晚，月亮也是这般惨白，照着满地滚落的山莓。
兵营里，陈冬生抱着赵大麻子的遗体走向乱葬岗。
新兵们麻木地挖着坑，铁锨铲到石头的声音像极了木工凿敲击木料。
他把烟盒塞进老兵胸口，突然摸到盒底夹层的硬物——是枚银戒指，内侧刻着"永结同心"。
月光照在戒指上，陈冬生想起自己的婚戒，被秀兰藏在梳妆台抽屉深处，和他的刻刀、墨斗线轴放在一起。
"东子，该走了。
"班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冬生最后看了眼新堆的土包，突然扯下脖子上的狗牌，用刺刀刻下"赵大麻子之妻收"。
他知道这封信永远寄不到，就像他写给秀兰的三封家书，都被检查官扔进了火堆。
风卷着沙土扑在脸上，他眯起眼，仿佛看见秀兰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两个孩子，望眼欲穿。
深夜，林秀兰终于哄睡了两个孩子。
她摸着大宝滚烫的额头，又给二宝掖紧被角，起身去添油灯的煤油。
微光中，她瞥见墙上的日历——今天是冬生离家的第287天。
忽然，二宝的啼哭再次响起，紧接着是大宝剧烈的咳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撕扯她的心脏。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药罐，却听见外面传来王媒婆尖锐的嗓音："李屠户说了，彩礼再加五块大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