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菩萨济公
第3章 寺中疯僧
晨钟再次敲响，浑厚悠扬，穿透薄雾，回荡在灵隐寺的每一个角落。
僧寮内，道济——昨日的李修缘——被这钟声惊醒。
他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茫然西顾。
陌生的房间，简陋的陈设，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身上盖着的是带着皂角清香的粗布薄被。
愣了半晌，他才恍然记起，自己己非李府公子，而是灵隐寺的一个小沙弥，法号道济。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上心头，仿佛挣脱了无形枷锁。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手脚麻利地套上那身灰扑扑的僧衣。
这僧衣粗糙，摩擦着皮肤，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早课！
早课！
快去大殿！”
门外传来其他僧人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
道济随着人流走入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
殿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佛祖金身垂目，慈悲俯瞰众生。
僧众们依序排班，秩序井然。
道济被安排在队伍末尾，一个新入门弟子的位置。
维那师起腔，诵经声起。
低沉而富有韵律的梵唱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殿堂。
众僧或闭目凝神，或恭敬瞻仰佛像，无不宝相庄严。
道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嘴唇微动。
然而，那拗口的经文在他听来，却远不如昨日在山野间肆意吟唱自己的偈子来得痛快。
他试图跟上节奏，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殿外渐亮的天空，飘向那檐角悬挂的、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铜铃。
“如是我闻…”他念着，心里却想：“我闻到了斋堂飘来的粥香…一时佛在舍卫国…”他又想：“佛在哪里？
若真无处不在，何须在这大殿里苦苦寻觅？”
他的心思如脱缰野马，在经文的框架外奔腾。
站姿也开始歪斜，一会儿重心换到左脚，一会儿又换到右脚。
那有节奏的木鱼声，敲得他心烦意乱，只觉得像是有个无形的框子，要把自己框进去。
前排的一位中年僧人回过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站好，专心。
道济撇撇嘴，稍稍收敛，但没过一会儿，又开始神游天外，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不容易熬到早课结束，僧众依次退出大殿。
道济只觉得腰酸背痛，比昨日在山里走了一天还累。
接下来是过堂（用斋）。
斋堂里规矩更严，不可言语，不可出声，碗筷摆放、进食顺序皆有定规。
清粥小菜，寡淡无味。
道济捧着粥碗，看着里面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想起家中精致的早点，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他很快又释然，三下五除二将粥扒拉进嘴里，只觉得腹中空空，远未吃饱。
“这和尚当得，连饭都吃不饱么？”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旁边立刻投来几道责备的目光。
自此，道济在灵隐寺的“异类”生涯便开始了。
每日早课，他要么姗姗来迟，要么站在队伍里东张西望，抓耳挠腮，诵经声有气无力，有时甚至干脆只动嘴唇不出声。
坐禅之时，别人都能盘腿静坐，一念不生，他却如坐针毡，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开始扭来扭去，呵欠连天，偶尔还会发出轻微的鼾声，引得监香的僧侣不得不时常过来轻轻推醒他。
他对寺内的清规戒律，更是视若无物。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
僧人们或在禅堂打坐，或在僧寮诵经，或在菜地劳作。
道济却不知从哪里溜了出来，手里竟提着一个油乎乎的荷叶包，里面赫然是半只烧鸡！
他悠哉游哉地走到寺后放生池边的凉亭里，一屁股坐下，扯下一只鸡腿，便大口啃咬起来，吃得满嘴流油。
恰巧监寺广亮大师路过，闻到肉香，又看到此情此景，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道济！
你…你这孽障！”
广亮一个箭步冲进凉亭，指着道济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尖利，“你竟敢在佛门清净地，破戒食荤！
你…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道济被吓了一跳，差点噎住。
他拍着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这才抬起头，看着怒不可遏的广亮，不仅毫无惧色，反而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问道：“监寺师兄，何故动怒啊？”
“你还敢问我？！”
广亮几乎要咆哮起来，“这鸡！
这肉！
你从何得来？
又为何在此食用？！”
“哦，你说这个啊。”
道济晃了晃手里的鸡腿，油滴落在石桌上，“山下王施主家办丧事，我去念了两卷经，他硬塞给我的。
盛情难却，岂能辜负？
至于为何在此…”他环顾了一下西周优美的景色，理所当然地说，“此地凉快，风景好，正是用饭的好去处啊。”
“强词夺理！
荒唐透顶！”
广亮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我佛门弟子，首戒杀生，荤腥之物，沾也不能沾！
你此举玷污净土，亵渎佛祖！
立刻将这污秽之物丢掉，随我去戒律院领受杖责！”
道济闻言，非但不慌，反而慢条斯理地又咬了一口鸡肉，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念道：“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
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
他放下鸡腿，油乎乎的手在破僧衣上擦了擦，看着广亮，眼神忽然变得清亮而深邃，“监寺师兄，你着相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修行修的是心，不是这张嘴，这副皮囊。
若心不清净，便是日日吃斋念佛，也不过是磨砖作镜；若心向佛，便是喝酒吃肉，又何碍其为菩提道种？”
“歪理！
邪说！”
广亮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气得眼前发黑，“你…你这等言行，与魔何异！
我灵隐寺千年清誉，岂能毁于你手！
今日我定要代方丈，将你这佛门败类逐出山门！”
说着，广亮便要上前拉扯道济。
“阿弥陀佛。”
一声平和的佛号自身后响起。
两人回头，只见慧远方丈不知何时己站在亭外，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广亮立刻躬身合十：“方丈！
您看看这道济，他…他竟在寺内公然食肉，还口出狂言，亵渎佛法！
弟子正要拿他去戒律院重重惩治！”
慧远方丈的目光扫过石桌上的烧鸡，又落在道济那油光光的嘴上和坦然自若的脸上，并无半分愠怒，只是淡淡地问道：“道济，广亮所言，可是实情？”
道济站起身，对着方丈嘻嘻一笑，算是行礼：“师父，鸡是我吃的，话也是我说的。
但弟子以为，佛法人情，本是一体。
过于执着形式，反而失了本心。
肚子饿了要吃饭，天热了要乘凉，此乃人之常情。
若为了一个‘戒’字，连做人的常情都泯灭了，那修的还是佛吗？
怕是修成了木头疙瘩。”
“荒谬！”
广亮怒斥。
慧远方丈却微微颔首，对广亮道：“广亮，你心系寺规，维护净土，其心可嘉。
然我禅门向来注重‘明心见性’，不尚形式。
道济言行虽看似悖逆，然其心性如何，尚需时日观察。
此事，暂且作罢。”
“方丈！”
广亮难以置信。
“我意己决。”
慧远方丈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他又看向道济，“道济，寺有寺规，众目睽睽，你亦需稍加收敛，莫要过于惊世骇俗，引得僧众不安。”
道济嘻嘻一笑，躬身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话是这么说，但那神态，分明没怎么往心里去。
慧远方丈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广亮狠狠瞪了道济一眼，也只得愤愤跟上。
道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拿起剩下的半只烧鸡，嘿嘿一笑，自顾自地继续享用起来。
自此，“疯僧”道济之名，在灵隐寺内不胫而走。
他不仅不守清规，行事也越发古怪。
时而跑到菜园子里，对着青菜萝卜说话；时而躺在寺门外的石阶上晒太阳，鼾声如雷；时而又不见踪影，不知溜到哪个市井角落，与贩夫走卒厮混，回来时往往一身酒气。
僧众们对他，鄙夷者有之，厌恶者有之，好奇者亦有之。
但无论旁人如何侧目、非议，道济依旧我行我素，仿佛活在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颠颠倒倒却又自得其乐的世界里。
他就像一颗投入灵隐寺这潭静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而这涟漪，终将扩散开去，波及更远的红尘。
僧寮内，道济——昨日的李修缘——被这钟声惊醒。
他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茫然西顾。
陌生的房间，简陋的陈设，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身上盖着的是带着皂角清香的粗布薄被。
愣了半晌，他才恍然记起，自己己非李府公子，而是灵隐寺的一个小沙弥，法号道济。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上心头，仿佛挣脱了无形枷锁。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手脚麻利地套上那身灰扑扑的僧衣。
这僧衣粗糙，摩擦着皮肤，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早课！
早课！
快去大殿！”
门外传来其他僧人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
道济随着人流走入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
殿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佛祖金身垂目，慈悲俯瞰众生。
僧众们依序排班，秩序井然。
道济被安排在队伍末尾，一个新入门弟子的位置。
维那师起腔，诵经声起。
低沉而富有韵律的梵唱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殿堂。
众僧或闭目凝神，或恭敬瞻仰佛像，无不宝相庄严。
道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嘴唇微动。
然而，那拗口的经文在他听来，却远不如昨日在山野间肆意吟唱自己的偈子来得痛快。
他试图跟上节奏，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殿外渐亮的天空，飘向那檐角悬挂的、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铜铃。
“如是我闻…”他念着，心里却想：“我闻到了斋堂飘来的粥香…一时佛在舍卫国…”他又想：“佛在哪里？
若真无处不在，何须在这大殿里苦苦寻觅？”
他的心思如脱缰野马，在经文的框架外奔腾。
站姿也开始歪斜，一会儿重心换到左脚，一会儿又换到右脚。
那有节奏的木鱼声，敲得他心烦意乱，只觉得像是有个无形的框子，要把自己框进去。
前排的一位中年僧人回过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站好，专心。
道济撇撇嘴，稍稍收敛，但没过一会儿，又开始神游天外，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不容易熬到早课结束，僧众依次退出大殿。
道济只觉得腰酸背痛，比昨日在山里走了一天还累。
接下来是过堂（用斋）。
斋堂里规矩更严，不可言语，不可出声，碗筷摆放、进食顺序皆有定规。
清粥小菜，寡淡无味。
道济捧着粥碗，看着里面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想起家中精致的早点，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他很快又释然，三下五除二将粥扒拉进嘴里，只觉得腹中空空，远未吃饱。
“这和尚当得，连饭都吃不饱么？”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旁边立刻投来几道责备的目光。
自此，道济在灵隐寺的“异类”生涯便开始了。
每日早课，他要么姗姗来迟，要么站在队伍里东张西望，抓耳挠腮，诵经声有气无力，有时甚至干脆只动嘴唇不出声。
坐禅之时，别人都能盘腿静坐，一念不生，他却如坐针毡，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开始扭来扭去，呵欠连天，偶尔还会发出轻微的鼾声，引得监香的僧侣不得不时常过来轻轻推醒他。
他对寺内的清规戒律，更是视若无物。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
僧人们或在禅堂打坐，或在僧寮诵经，或在菜地劳作。
道济却不知从哪里溜了出来，手里竟提着一个油乎乎的荷叶包，里面赫然是半只烧鸡！
他悠哉游哉地走到寺后放生池边的凉亭里，一屁股坐下，扯下一只鸡腿，便大口啃咬起来，吃得满嘴流油。
恰巧监寺广亮大师路过，闻到肉香，又看到此情此景，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道济！
你…你这孽障！”
广亮一个箭步冲进凉亭，指着道济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尖利，“你竟敢在佛门清净地，破戒食荤！
你…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道济被吓了一跳，差点噎住。
他拍着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这才抬起头，看着怒不可遏的广亮，不仅毫无惧色，反而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问道：“监寺师兄，何故动怒啊？”
“你还敢问我？！”
广亮几乎要咆哮起来，“这鸡！
这肉！
你从何得来？
又为何在此食用？！”
“哦，你说这个啊。”
道济晃了晃手里的鸡腿，油滴落在石桌上，“山下王施主家办丧事，我去念了两卷经，他硬塞给我的。
盛情难却，岂能辜负？
至于为何在此…”他环顾了一下西周优美的景色，理所当然地说，“此地凉快，风景好，正是用饭的好去处啊。”
“强词夺理！
荒唐透顶！”
广亮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我佛门弟子，首戒杀生，荤腥之物，沾也不能沾！
你此举玷污净土，亵渎佛祖！
立刻将这污秽之物丢掉，随我去戒律院领受杖责！”
道济闻言，非但不慌，反而慢条斯理地又咬了一口鸡肉，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念道：“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
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
他放下鸡腿，油乎乎的手在破僧衣上擦了擦，看着广亮，眼神忽然变得清亮而深邃，“监寺师兄，你着相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修行修的是心，不是这张嘴，这副皮囊。
若心不清净，便是日日吃斋念佛，也不过是磨砖作镜；若心向佛，便是喝酒吃肉，又何碍其为菩提道种？”
“歪理！
邪说！”
广亮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气得眼前发黑，“你…你这等言行，与魔何异！
我灵隐寺千年清誉，岂能毁于你手！
今日我定要代方丈，将你这佛门败类逐出山门！”
说着，广亮便要上前拉扯道济。
“阿弥陀佛。”
一声平和的佛号自身后响起。
两人回头，只见慧远方丈不知何时己站在亭外，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广亮立刻躬身合十：“方丈！
您看看这道济，他…他竟在寺内公然食肉，还口出狂言，亵渎佛法！
弟子正要拿他去戒律院重重惩治！”
慧远方丈的目光扫过石桌上的烧鸡，又落在道济那油光光的嘴上和坦然自若的脸上，并无半分愠怒，只是淡淡地问道：“道济，广亮所言，可是实情？”
道济站起身，对着方丈嘻嘻一笑，算是行礼：“师父，鸡是我吃的，话也是我说的。
但弟子以为，佛法人情，本是一体。
过于执着形式，反而失了本心。
肚子饿了要吃饭，天热了要乘凉，此乃人之常情。
若为了一个‘戒’字，连做人的常情都泯灭了，那修的还是佛吗？
怕是修成了木头疙瘩。”
“荒谬！”
广亮怒斥。
慧远方丈却微微颔首，对广亮道：“广亮，你心系寺规，维护净土，其心可嘉。
然我禅门向来注重‘明心见性’，不尚形式。
道济言行虽看似悖逆，然其心性如何，尚需时日观察。
此事，暂且作罢。”
“方丈！”
广亮难以置信。
“我意己决。”
慧远方丈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他又看向道济，“道济，寺有寺规，众目睽睽，你亦需稍加收敛，莫要过于惊世骇俗，引得僧众不安。”
道济嘻嘻一笑，躬身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话是这么说，但那神态，分明没怎么往心里去。
慧远方丈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广亮狠狠瞪了道济一眼，也只得愤愤跟上。
道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拿起剩下的半只烧鸡，嘿嘿一笑，自顾自地继续享用起来。
自此，“疯僧”道济之名，在灵隐寺内不胫而走。
他不仅不守清规，行事也越发古怪。
时而跑到菜园子里，对着青菜萝卜说话；时而躺在寺门外的石阶上晒太阳，鼾声如雷；时而又不见踪影，不知溜到哪个市井角落，与贩夫走卒厮混，回来时往往一身酒气。
僧众们对他，鄙夷者有之，厌恶者有之，好奇者亦有之。
但无论旁人如何侧目、非议，道济依旧我行我素，仿佛活在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颠颠倒倒却又自得其乐的世界里。
他就像一颗投入灵隐寺这潭静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而这涟漪，终将扩散开去，波及更远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