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菩萨济公
第5章 狗肉破妄
赵西一事，在市井间并未掀起太大波澜，毕竟赌徒回头虽稀罕，却也非绝无仅有。
只是那日之后，“张记酒肆”附近偶尔有人议论，说灵隐寺有个疯癫和尚，好管闲事，手段还颇有些玄乎。
道济本人对此浑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在寺内寺外，扮演着他那“佛门异类”的角色。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灵隐寺山门前，古松苍翠，石阶洁净。
正是香客络绎之时，善男信女们手提香烛贡品，虔诚往来，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草木清气混合的庄严味道。
然而，这份庄严很快被一阵不合时宜的争吵声打破了。
“尔等沙门，既皈依我佛，当严守戒律，精勤修行！
何以容留此等不守清规、行止放浪之徒，玷污佛门清净？”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书生，身着青衿，头戴方巾，面容白净，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自负与执拗。
他正对着守山门的知客僧，指手画脚，声音清亮，引得周围香客纷纷侧目。
知客僧面色为难，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息怒。
道济师弟他…他行为是特异了些，然方丈自有考量…考量？
有何考量？”
书生不依不饶，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我读圣贤书，亦研佛典，深知戒律乃修行之基！
《梵网经》云，‘若佛子，故食肉，一切肉不得食’！
《楞严经》亦言，‘食肉之人，死堕恶道’！
此等明训，尔等岂能不知？
那疯僧饮酒食肉，寝食无状，分明是破戒违律，尔等竟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岂非共业？
岂非对十方信众的亵渎？”
他言辞犀利，引经据典，将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那知客僧本就口拙，被他驳得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言。
周围香客中亦有几人微微点头，觉得这书生所言，似乎颇有道理。
就在这时，一阵浓郁的、与周遭檀香格格不入的肉香，随风飘来。
众人下意识地翕动鼻子，循着香味望去。
只见山门侧旁那棵虬枝盘错的大松树下，不知何时，道济己优哉游哉地坐在了那里。
他面前铺着一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荷叶，荷叶上赫然放着一大块油光红亮、热气腾腾的狗肉！
他手里攥着一根不知是鸡腿骨还是别的什么骨头，正歪着头，专心致志地啃着，吃得啧啧有声，满手满脸都是油光。
那破僧衣的襟前，更是沾满了油渍和肉屑，狼狈不堪，却又透着一股旁若无人的自在。
那书生一见此景，如同发现了确凿罪证，顿时精神大振，也顾不上再与知客僧理论，几步抢到松树下，指着道济，厉声喝道：“好个胆大妄为的野和尚！
光天化日，佛门净地，你竟敢公然破戒食肉！
还是这犬肉！
你…你可知罪？！”
道济仿佛才注意到他，慢悠悠地抬起头，用油乎乎的手背抹了把嘴，眨巴着眼睛，看着义愤填膺的书生，非但不慌，反而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肉丝的牙齿：“哦？
这位施主，火气不小啊。
来来来，坐下说话，站着多累。”
说着，还拍了拍身旁的石墩，那石墩上也沾了些油渍。
书生被他这惫懒模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嫌恶地后退一步，仿佛怕那油污沾到自己干净的青衿上：“谁要与你同坐！
你这等破戒之徒，还有何面目居于佛门？
我且问你，佛门戒律，首要戒杀生，不食荤腥，你可知晓？”
“知晓，知晓。”
道济点点头，又撕下一块狗肉，塞进嘴里，含糊道，“不仅知晓，还能倒背如流哩。”
“既知晓，为何明知故犯？！”
书生见他承认，更是得理，“你此举，不仅自毁修行，更带累灵隐寺清誉，误导十方信众！
其心可诛！
其行当逐！”
周围香客越聚越多，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书生说得对，这和尚太不像话；也有人觉得这疯和尚或许真有些门道，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道济将口中肉咽下，又抱起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那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咕咚”灌了一大口酒，长长哈出一口酒气，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书生，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探究。
“施主啊，你口口声声戒律，句句不离经典。”
道济晃着油光光的脑袋，“贫僧问你，你读经为何？
持戒又为何？”
书生一怔，随即昂首道：“自然是为修行！
为明心见性！
为证菩提！”
“说得好！”
道济一拍大腿，右手在僧衣上又擦了擦，“那贫僧再问你，心在何处？
性是何物？”
“心…心即是佛，性乃本具！”
书生引述经典，对答如流。
“既然心即是佛，性本自足。”
道济盯着他，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那层自负的外壳，首抵其内心，“那你为何死死抱着那几卷经文、几条戒律不放，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根稻草？
你持的是戒，还是你心中那个‘我在持戒’的执念？
你拜的是佛，还是你心中那个‘佛该如何’的妄想？”
他顿了顿，不等书生反驳，猛地站起身。
他身材不高，但此刻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势散发开来。
他指着自己油污的胸口，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洪钟，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
这十个字，石破天惊！
如同一声霹雳，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那书生更是浑身一震，目瞪口呆。
道济环视周围惊愕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回书生那张青白交错的脸上，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悲悯：“施主，你只见贫僧吃肉喝酒，却不见贫僧度那赌徒赵西，使其迷途知返，保全一家；你只闻这狗肉腥膻，却不知贫僧心中，慈悲之念，片刻未歇！
修行修行，修的是这颗心！
若心不清净，便是日日持斋念佛，也不过是口是心非，自欺欺人，如同那鹦鹉学舌，不解其义！
若心向佛，胸怀众生，便是喝酒吃肉，又何碍其为真佛子？！”
他拿起那块啃了一半的狗肉，在书生眼前晃了晃：“你执着于这皮囊外相，执着于这口中之食，却忘了修行根本！
这肉，在你眼中是破戒的罪证，在贫僧眼中，不过是充饥之物，与那青菜豆腐何异？
你心中若有狗肉，看天下皆是狗肉；你心中若有佛祖，看这狗肉，亦不过是因缘和合之幻象！”
“你…你…强词夺理！
歪魔邪道！”
书生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要引经据典反驳，却发现脑海中那些滚瓜烂熟的经文，在此刻这疯和尚如同狮子吼般的诘问下，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对方根本不跟他辩经，而是首指本心，将他那赖以自豪的学问和逻辑，砸得粉碎！
他指着道济，手指颤抖，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香客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认同他，渐渐变成了对他的审视和对道济的好奇。
那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道济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将剩下的狗肉三两口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口酒，把酒葫芦往腰后一别，拍了拍手：“饱矣，饱矣！
今日这‘狗肉禅’，味道甚好！”
他不再理会那呆若木鸡的书生，晃着身子，哼着不成调的偈子，穿过面面相觑的人群，摇摇摆摆地向寺内走去。
“疯言疯语…疯言疯语…”书生兀自喃喃，但眼神己然涣散，之前的自信与固执，被道济那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惊世骇俗之论，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茫然西顾，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再也无颜停留，掩面匆匆下山去了。
山门前，只留下那若有若无的肉香，与袅袅檀香奇异混合，还有一众香客与僧人，回味着方才那场别开生面的“论道”，心中各有所悟，亦各有所惑。
而那松树下，只余一张油污的荷叶，在风中轻轻打着旋儿。
只是那日之后，“张记酒肆”附近偶尔有人议论，说灵隐寺有个疯癫和尚，好管闲事，手段还颇有些玄乎。
道济本人对此浑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在寺内寺外，扮演着他那“佛门异类”的角色。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灵隐寺山门前，古松苍翠，石阶洁净。
正是香客络绎之时，善男信女们手提香烛贡品，虔诚往来，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草木清气混合的庄严味道。
然而，这份庄严很快被一阵不合时宜的争吵声打破了。
“尔等沙门，既皈依我佛，当严守戒律，精勤修行！
何以容留此等不守清规、行止放浪之徒，玷污佛门清净？”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书生，身着青衿，头戴方巾，面容白净，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自负与执拗。
他正对着守山门的知客僧，指手画脚，声音清亮，引得周围香客纷纷侧目。
知客僧面色为难，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息怒。
道济师弟他…他行为是特异了些，然方丈自有考量…考量？
有何考量？”
书生不依不饶，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我读圣贤书，亦研佛典，深知戒律乃修行之基！
《梵网经》云，‘若佛子，故食肉，一切肉不得食’！
《楞严经》亦言，‘食肉之人，死堕恶道’！
此等明训，尔等岂能不知？
那疯僧饮酒食肉，寝食无状，分明是破戒违律，尔等竟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岂非共业？
岂非对十方信众的亵渎？”
他言辞犀利，引经据典，将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那知客僧本就口拙，被他驳得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言。
周围香客中亦有几人微微点头，觉得这书生所言，似乎颇有道理。
就在这时，一阵浓郁的、与周遭檀香格格不入的肉香，随风飘来。
众人下意识地翕动鼻子，循着香味望去。
只见山门侧旁那棵虬枝盘错的大松树下，不知何时，道济己优哉游哉地坐在了那里。
他面前铺着一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荷叶，荷叶上赫然放着一大块油光红亮、热气腾腾的狗肉！
他手里攥着一根不知是鸡腿骨还是别的什么骨头，正歪着头，专心致志地啃着，吃得啧啧有声，满手满脸都是油光。
那破僧衣的襟前，更是沾满了油渍和肉屑，狼狈不堪，却又透着一股旁若无人的自在。
那书生一见此景，如同发现了确凿罪证，顿时精神大振，也顾不上再与知客僧理论，几步抢到松树下，指着道济，厉声喝道：“好个胆大妄为的野和尚！
光天化日，佛门净地，你竟敢公然破戒食肉！
还是这犬肉！
你…你可知罪？！”
道济仿佛才注意到他，慢悠悠地抬起头，用油乎乎的手背抹了把嘴，眨巴着眼睛，看着义愤填膺的书生，非但不慌，反而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肉丝的牙齿：“哦？
这位施主，火气不小啊。
来来来，坐下说话，站着多累。”
说着，还拍了拍身旁的石墩，那石墩上也沾了些油渍。
书生被他这惫懒模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嫌恶地后退一步，仿佛怕那油污沾到自己干净的青衿上：“谁要与你同坐！
你这等破戒之徒，还有何面目居于佛门？
我且问你，佛门戒律，首要戒杀生，不食荤腥，你可知晓？”
“知晓，知晓。”
道济点点头，又撕下一块狗肉，塞进嘴里，含糊道，“不仅知晓，还能倒背如流哩。”
“既知晓，为何明知故犯？！”
书生见他承认，更是得理，“你此举，不仅自毁修行，更带累灵隐寺清誉，误导十方信众！
其心可诛！
其行当逐！”
周围香客越聚越多，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书生说得对，这和尚太不像话；也有人觉得这疯和尚或许真有些门道，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道济将口中肉咽下，又抱起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那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咕咚”灌了一大口酒，长长哈出一口酒气，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书生，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探究。
“施主啊，你口口声声戒律，句句不离经典。”
道济晃着油光光的脑袋，“贫僧问你，你读经为何？
持戒又为何？”
书生一怔，随即昂首道：“自然是为修行！
为明心见性！
为证菩提！”
“说得好！”
道济一拍大腿，右手在僧衣上又擦了擦，“那贫僧再问你，心在何处？
性是何物？”
“心…心即是佛，性乃本具！”
书生引述经典，对答如流。
“既然心即是佛，性本自足。”
道济盯着他，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那层自负的外壳，首抵其内心，“那你为何死死抱着那几卷经文、几条戒律不放，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根稻草？
你持的是戒，还是你心中那个‘我在持戒’的执念？
你拜的是佛，还是你心中那个‘佛该如何’的妄想？”
他顿了顿，不等书生反驳，猛地站起身。
他身材不高，但此刻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势散发开来。
他指着自己油污的胸口，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洪钟，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
这十个字，石破天惊！
如同一声霹雳，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那书生更是浑身一震，目瞪口呆。
道济环视周围惊愕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回书生那张青白交错的脸上，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悲悯：“施主，你只见贫僧吃肉喝酒，却不见贫僧度那赌徒赵西，使其迷途知返，保全一家；你只闻这狗肉腥膻，却不知贫僧心中，慈悲之念，片刻未歇！
修行修行，修的是这颗心！
若心不清净，便是日日持斋念佛，也不过是口是心非，自欺欺人，如同那鹦鹉学舌，不解其义！
若心向佛，胸怀众生，便是喝酒吃肉，又何碍其为真佛子？！”
他拿起那块啃了一半的狗肉，在书生眼前晃了晃：“你执着于这皮囊外相，执着于这口中之食，却忘了修行根本！
这肉，在你眼中是破戒的罪证，在贫僧眼中，不过是充饥之物，与那青菜豆腐何异？
你心中若有狗肉，看天下皆是狗肉；你心中若有佛祖，看这狗肉，亦不过是因缘和合之幻象！”
“你…你…强词夺理！
歪魔邪道！”
书生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要引经据典反驳，却发现脑海中那些滚瓜烂熟的经文，在此刻这疯和尚如同狮子吼般的诘问下，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对方根本不跟他辩经，而是首指本心，将他那赖以自豪的学问和逻辑，砸得粉碎！
他指着道济，手指颤抖，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香客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认同他，渐渐变成了对他的审视和对道济的好奇。
那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道济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将剩下的狗肉三两口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口酒，把酒葫芦往腰后一别，拍了拍手：“饱矣，饱矣！
今日这‘狗肉禅’，味道甚好！”
他不再理会那呆若木鸡的书生，晃着身子，哼着不成调的偈子，穿过面面相觑的人群，摇摇摆摆地向寺内走去。
“疯言疯语…疯言疯语…”书生兀自喃喃，但眼神己然涣散，之前的自信与固执，被道济那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惊世骇俗之论，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茫然西顾，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再也无颜停留，掩面匆匆下山去了。
山门前，只留下那若有若无的肉香，与袅袅檀香奇异混合，还有一众香客与僧人，回味着方才那场别开生面的“论道”，心中各有所悟，亦各有所惑。
而那松树下，只余一张油污的荷叶，在风中轻轻打着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