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州的林明美的新书
第3章 车轮上的命运
国营修车铺的绿色雨棚下，黎光踮脚够着打气筒。
二手永久牌自行车的横梁上还残留着"奖给先进工作者"的红漆字，座垫弹簧硌得他大腿生疼。
晨露在车铃铛上凝成水珠，映出对面副食品商店排队买猪肉的人群。
"小同志，车圈都瓢成那样了还修？
"老师傅叼着烟卷，扳手敲得车架铛铛响。
黎光数出八块六毛钱："麻烦您换最结实的辐条。
"他知道今天下午父亲装完货，会抄近道走坑洼的农机路，那辆黄河卡车会在五点半的暴雨中颠断钢板弹簧。
修车铺收音机突然播报："上海静安证券业务部正式开业，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老师傅嗤笑一声关掉收音机："股票？
那不就是旧社会的交易所！
"黎光摸着内胎补丁没说话，那些被扔进废纸堆的认购证，三个月后会让人挤破头。
午饭时分的运输队大院飘着猪油渣香气。
黎光蹲在锈迹斑斑的油罐车后面，看父亲和工友们传阅《现代司机报》。
突然响起的急刹车声让他心头一跳——财务科长的新款桑塔纳差点撞上骑竹马的孩子。
"黎师傅，这趟回来把车钥匙交了吧。
"科长皮鞋尖在父亲工装裤上蹭出油印，"队里要实行承包制，先交两千押金。
"围观的人群发出骚动，两千块相当于普通工人三年工资。
黎光攥紧车篮里的饭盒，土豆丝渗出醋味。
前世父亲就是被这句话逼得冒险跑私活，结果在暴雨里车毁人残。
而现在，他故意把自行车铃铛按得震天响。
"哪来的车？
"父亲果然被吸引过来。
黎光掏出手绢包着的存车证："帮文化宫看车棚的王大爷病了，我替他顶班。
"存车证上鲜红的公章是真的，只不过是他用两包大前门香烟换来的。
趁父亲研究存车证时，黎光突然指向桑塔纳："爸，你看科长车里。
"后座缝隙露出半截女式丝袜，副驾上还扔着印有"南岛开发座谈会"的牛皮信封。
运输队的人都知道科长小姨子在海南倒卖批文，但没人敢戳破。
傍晚的积雨云压得极低，黎光趴在自行车把手上狂蹬。
后座绑着从消防站借来的军用雨衣，车筐里装着用国库券换的万向节零件。
他知道父亲最迟五点二十出发，此刻手表指针正指向西点西十五——这是他用五张侨汇券跟黑市贩子换的电子表。
穿过纺织厂后巷时，熟悉的争吵声让他急刹。
刘莉莉母亲攥着烧饼鏊子，面前站着三个戴红袖标的市管员："无证经营，东西没收！
""同志，我们这是给夜班工人..."刘母护着装有邓丽君贴纸的玻璃罐，那是黎光教她们吸引顾客的招数。
突然响起的车铃声打断对峙，黎光举着盖有街道办大印的纸条："阿姨，您的临时许可证批下来了！
"市管员凑近查看时，黎光悄悄把两张国库券塞进他工作手册。
前世他记得这个市管员儿子下个月要结婚，正到处淘换紧俏的上海牌手表。
果然，对方咳嗽一声："下不为例啊。
"暴雨在此时倾盆而下。
黎光顾不得解释，把雨衣往刘莉莉头上一罩："快去铁路小学接你弟弟！
"那是她父亲失踪前最后任教的地方。
少女睫毛上的雨珠滚烫，和十年后墓碑前的菊花露水一样咸涩。
当黎光浑身湿透地冲进运输队停车场时，父亲正在给卡车绑防雨布。
他二话不说把万向节零件塞过去："王叔说今天要换这个。
"老黎头愣住了，这个型号的零件确实在维修单上，但采购科拖了半个月没批。
卡车启动的轰鸣声里，黎光突然扒住车门："爸，今天走滨海路成吗？
我同学说农机路在修桥。
"后视镜里，少年眼睛亮得吓人。
老黎头想起上午看到的存车证，鬼使神差地打了把方向。
雨刮器疯狂摆动中，黎光看着卡车尾灯消失在滨海路方向。
他颤抖着摸出兜里的电子表，液晶屏显示五点二十五分。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巨响，不知是雷声还是山体滑坡的动静。
"成了..."他瘫坐在泥水里，自行车轮还在空转。
雨幕中突然冲出个身影，刘莉莉举着破油布伞，怀里抱着个铁皮盒："你爸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盒子里是运输队二十年来的维修记录。
泛黄的票据中，1986年8月的轮胎采购单格外刺眼——同一批次的轮胎，采购价竟然比市场价高出三倍。
黎光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他终于明白前世父亲下岗的真正原因，那些被替换的劣质零件，此刻正在数百辆卡车上隆隆作响。
"还有这个。
"刘莉莉从琴谱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借着手电筒光，黎光看到"南岛开发区钢材批文"的字样，落款处赫然是财务科长和小姨子的名字。
雨点砸在纸面上，把"2000吨"的墨水晕染成血渍般的痕迹。
回到家时己近凌晨。
母亲在缝纫机前打盹，妹妹的退烧药空瓶堆在床头。
黎光轻轻翻开存钱罐，国库券兑换的现金还带着桥墩下的青苔味。
他忽然听到阁楼传来异响——父亲正在昏暗的台灯下擦拭自行车，座垫弹簧被上了油，车把上的铃铛亮得像颗星星。
第二天清晨，黎光在校门口被赵西堵住。
这个未来的黑道大佬此刻笑得像尊弥勒佛，手里晃着个索尼随身听："小兄弟，电子表生意做不做？
"磁带仓里转动着邓丽君的《甜蜜蜜》，但黎光听出磁带转动的杂音——那是走私货特有的电流声。
当赵西掀开面包车后备箱时，黎光瞳孔猛地收缩。
成箱的电子表下面，竟压着成捆的1983年版国库券，其中几捆封条上还沾着暗褐色污渍。
蝉鸣突然刺耳起来，他想起刘莉莉父亲失踪那天，护城河捞起的公文包也有同样颜色的污迹。
二手永久牌自行车的横梁上还残留着"奖给先进工作者"的红漆字，座垫弹簧硌得他大腿生疼。
晨露在车铃铛上凝成水珠，映出对面副食品商店排队买猪肉的人群。
"小同志，车圈都瓢成那样了还修？
"老师傅叼着烟卷，扳手敲得车架铛铛响。
黎光数出八块六毛钱："麻烦您换最结实的辐条。
"他知道今天下午父亲装完货，会抄近道走坑洼的农机路，那辆黄河卡车会在五点半的暴雨中颠断钢板弹簧。
修车铺收音机突然播报："上海静安证券业务部正式开业，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老师傅嗤笑一声关掉收音机："股票？
那不就是旧社会的交易所！
"黎光摸着内胎补丁没说话，那些被扔进废纸堆的认购证，三个月后会让人挤破头。
午饭时分的运输队大院飘着猪油渣香气。
黎光蹲在锈迹斑斑的油罐车后面，看父亲和工友们传阅《现代司机报》。
突然响起的急刹车声让他心头一跳——财务科长的新款桑塔纳差点撞上骑竹马的孩子。
"黎师傅，这趟回来把车钥匙交了吧。
"科长皮鞋尖在父亲工装裤上蹭出油印，"队里要实行承包制，先交两千押金。
"围观的人群发出骚动，两千块相当于普通工人三年工资。
黎光攥紧车篮里的饭盒，土豆丝渗出醋味。
前世父亲就是被这句话逼得冒险跑私活，结果在暴雨里车毁人残。
而现在，他故意把自行车铃铛按得震天响。
"哪来的车？
"父亲果然被吸引过来。
黎光掏出手绢包着的存车证："帮文化宫看车棚的王大爷病了，我替他顶班。
"存车证上鲜红的公章是真的，只不过是他用两包大前门香烟换来的。
趁父亲研究存车证时，黎光突然指向桑塔纳："爸，你看科长车里。
"后座缝隙露出半截女式丝袜，副驾上还扔着印有"南岛开发座谈会"的牛皮信封。
运输队的人都知道科长小姨子在海南倒卖批文，但没人敢戳破。
傍晚的积雨云压得极低，黎光趴在自行车把手上狂蹬。
后座绑着从消防站借来的军用雨衣，车筐里装着用国库券换的万向节零件。
他知道父亲最迟五点二十出发，此刻手表指针正指向西点西十五——这是他用五张侨汇券跟黑市贩子换的电子表。
穿过纺织厂后巷时，熟悉的争吵声让他急刹。
刘莉莉母亲攥着烧饼鏊子，面前站着三个戴红袖标的市管员："无证经营，东西没收！
""同志，我们这是给夜班工人..."刘母护着装有邓丽君贴纸的玻璃罐，那是黎光教她们吸引顾客的招数。
突然响起的车铃声打断对峙，黎光举着盖有街道办大印的纸条："阿姨，您的临时许可证批下来了！
"市管员凑近查看时，黎光悄悄把两张国库券塞进他工作手册。
前世他记得这个市管员儿子下个月要结婚，正到处淘换紧俏的上海牌手表。
果然，对方咳嗽一声："下不为例啊。
"暴雨在此时倾盆而下。
黎光顾不得解释，把雨衣往刘莉莉头上一罩："快去铁路小学接你弟弟！
"那是她父亲失踪前最后任教的地方。
少女睫毛上的雨珠滚烫，和十年后墓碑前的菊花露水一样咸涩。
当黎光浑身湿透地冲进运输队停车场时，父亲正在给卡车绑防雨布。
他二话不说把万向节零件塞过去："王叔说今天要换这个。
"老黎头愣住了，这个型号的零件确实在维修单上，但采购科拖了半个月没批。
卡车启动的轰鸣声里，黎光突然扒住车门："爸，今天走滨海路成吗？
我同学说农机路在修桥。
"后视镜里，少年眼睛亮得吓人。
老黎头想起上午看到的存车证，鬼使神差地打了把方向。
雨刮器疯狂摆动中，黎光看着卡车尾灯消失在滨海路方向。
他颤抖着摸出兜里的电子表，液晶屏显示五点二十五分。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巨响，不知是雷声还是山体滑坡的动静。
"成了..."他瘫坐在泥水里，自行车轮还在空转。
雨幕中突然冲出个身影，刘莉莉举着破油布伞，怀里抱着个铁皮盒："你爸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盒子里是运输队二十年来的维修记录。
泛黄的票据中，1986年8月的轮胎采购单格外刺眼——同一批次的轮胎，采购价竟然比市场价高出三倍。
黎光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他终于明白前世父亲下岗的真正原因，那些被替换的劣质零件，此刻正在数百辆卡车上隆隆作响。
"还有这个。
"刘莉莉从琴谱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借着手电筒光，黎光看到"南岛开发区钢材批文"的字样，落款处赫然是财务科长和小姨子的名字。
雨点砸在纸面上，把"2000吨"的墨水晕染成血渍般的痕迹。
回到家时己近凌晨。
母亲在缝纫机前打盹，妹妹的退烧药空瓶堆在床头。
黎光轻轻翻开存钱罐，国库券兑换的现金还带着桥墩下的青苔味。
他忽然听到阁楼传来异响——父亲正在昏暗的台灯下擦拭自行车，座垫弹簧被上了油，车把上的铃铛亮得像颗星星。
第二天清晨，黎光在校门口被赵西堵住。
这个未来的黑道大佬此刻笑得像尊弥勒佛，手里晃着个索尼随身听："小兄弟，电子表生意做不做？
"磁带仓里转动着邓丽君的《甜蜜蜜》，但黎光听出磁带转动的杂音——那是走私货特有的电流声。
当赵西掀开面包车后备箱时，黎光瞳孔猛地收缩。
成箱的电子表下面，竟压着成捆的1983年版国库券，其中几捆封条上还沾着暗褐色污渍。
蝉鸣突然刺耳起来，他想起刘莉莉父亲失踪那天，护城河捞起的公文包也有同样颜色的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