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成茵

第5章 高利贷500元

野草成茵 扬州大剧院的樊万山 2025-11-13 23:09:48 现代言情
腊月二十三,小年的爆竹声炸碎了筒子楼的晨雾。

周桂兰把五毛钱钢镚按进女儿手心:"去买糖瓜,要芝麻厚的。

"等晓芸蹦跳着走远,她转身从缝纫机底座抽出个蓝布包——里面裹着三张外汇券和两张肉票,是这半月攒下的全部硬货。

百货大楼后巷的灰色小门前,蹲着个抽旱烟的老头。

周桂兰亮出蓝布包时,老头眼皮都没抬:"换多少?

""全换。

"她声音发紧,"要现钱。

"老头用黄板牙咬了咬外汇券,甩出五张青灰色的百元钞。

周桂兰指尖刚碰到钱,巷口突然传来晓芸的尖叫:"妈!

城管!

"老头像地鼠般缩进小门。

周桂兰护住女儿后退,却见红袖标0379正带人查抄黑市。

她一把将晓芸推向糖炒栗子车,自己却被堵在死胡同里。

"周师傅?

"0379认出她,警棍在蓝布包上点了点,"这可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外汇券从包里滑落。

0379弯腰去捡,突然压低声音:"棉纺厂副厂长今天陪市里检查...你男人那事..."周桂兰瞳孔骤缩。

王志强拘留时说过,副厂长设赌局就为逼她交出儿子——那人妹妹不孕,早看中王家男婴的"工人阶级好根骨"。

"劳驾您..."她摸出辣酱罐,"帮我带句话给黑皮。

"0379神色古怪地拧开罐子,辣香冲得他打了个喷嚏。

罐底沉着颗扣子——正是王志强衬衫上缺的那颗。

"行。

"0379突然笑了,"我表弟跟蝎子混过。

"回家路上,晓芸舔着糖瓜问:"妈,爸今天回来过年吗?

""不回。

"周桂兰摸摸女儿马尾辫上的新头绳——是用外汇券余钱买的。

辫梢系着蝴蝶结,线头还是缝纫机上的。

筒子楼门口停着辆桑塔纳。

周桂兰一把拽住女儿,却见车窗摇下,露出张敷粉的圆脸:"桂兰同志吧?

厂工会派我来慰问下岗职工!

"女人自称棉纺厂工会小李,硬塞来袋富强粉和冻带鱼。

周桂兰盯着她玫红色的唇膏——和离婚协议书上蹭的一样颜色。

"进屋坐?

"她突然拉开单元门,"正好有辣酱下饭。

"小李的细高跟卡在楼道冰碴里。

趁她拔鞋时,周桂兰瞥见桑塔纳后座上的灰呢子衣角——是副厂长常穿的那件。

"哎呀!

"小李突然崴了脚,"今天先不..."她慌慌张张退回车里,连慰问品都没拿。

晚饭是用高压锅蒸的带鱼。

晓芸啃着鱼骨问:"妈,工会阿姨怎么不进来?

""她怕辣。

"周桂兰把辣酱罐擦得锃亮,摆在缝纫机显眼处。

深夜,她数完铁皮盒里的钱:算上黑市换的五百,统共六百七十三块八毛。

够还高利贷本金,但利息还差三百多。

"妈..."晓芸在梦中呓语,"张阿姨说...高利贷会剁手..."周桂兰亲亲女儿发汗的额头,摸出压在床底的纸条:"今借到现金500元整,日息3%,逾期利滚利——阿彪"。

借据上按着她鲜红的手印,像块永不愈合的疤。

天没亮她就到了老火车站。

春运的人潮中,她找到蹲在行李堆旁的黑皮:"大兄弟,帮我看着晓芸。

""周姐真要南下?

"黑皮虎口的蝎子纹在晨雾中发青,"阿彪那伙人...""所以托你。

"她将女儿推向黑皮,"初八前我准回。

"绿皮车厢里挤满了民工和倒爷。

周桂兰蜷在厕所旁的角落,怀里紧揣着蓝布包。

车过山海关时,厕所溢出的污水浸透了她唯一的棉鞋。

"大姐挤挤!

"戴蛤蟆镜的年轻人硬塞进来,皮箱硌在她腰上,"跑单帮?

"周桂兰摇头。

年轻人却笑了:"深圳华强北,遍地黄金!

"他亮出电子表,"这个进价五块,北方卖十五!

"表盘反光中,周桂兰看见自己憔悴的脸。

她突然伸手按住电子表:"带我去进货。

"广州站的喧嚣像锅沸粥。

周桂兰跟着蛤蟆镜挤公交时,蓝布包被划了道口子——还好钱贴身藏着。

当华强北市场的招牌映入眼帘时,她的确看到了黄金:成堆的电子表、山寨机、走私丝袜...比百货大楼还花哨。

"金龙电子!

"蛤蟆镜指向个档口,"我老表开的,给你批发价!

"档口老板金链子有拇指粗,扫了眼周桂兰的蓝布工装:"现金交易,不赊不欠。

""要五百个电子表。

"她声音比想象中稳,"现钱。

"金链子愣了:"大姐,五块一个,五百个两千五!

"周桂兰慢慢解开工装扣子,从内兜抽出蓝布包。

五百块现钞带着体温摊在柜台上:"定金。

""哎哟!

"金链子突然变脸,"阿军你早说大姐是实在人!

"他踹开凳子,"验货!

"仓库里堆满纸箱。

周桂兰随机拆开一箱,电子表秒针走得精准。

她正要点头,突然发现箱底有异响——撬开夹层,竟是捆走私芯片。

"大姐眼毒啊!

"金链子冷汗首冒,"这批货确实...""我只要电子表。

"周桂兰平静地合上箱子,"每天帮你卸三车货,换仓储费。

"七天里,她白天卸货,晚上睡纸板。

年初五那晚,金链子醉醺醺回来:"大姐!

给你看个宝贝!

"他从皮箱捧出个大哥大,"摩托罗拉!

成本价给你!

"周桂兰摸着冰凉的机身,突然问:"能赊不?

""这..."金链子搓着手,"除非...""我在沈阳有夜市固定摊。

"她亮出下岗证,"销你的货。

"天蒙蒙亮时,她背着五百个电子表和赊来的大哥大上了北归列车。

车厢连接处,她对着晨曦检查膝盖——连轴卸货磨出的血痂己经发黑。

"大姐!

"蛤蟆镜追到站台,"这个送你!

"他塞来个旧计算器,"做生意得会算账。

"沈阳站飘着年后的第一场雪。

周桂兰踩着泥泞走向出站口,远远看见黑皮和0379站在警车旁。

"周姐!

"黑皮冲上来,"阿彪的人在你家楼下...""正好。

"她拍拍鼓囊的行李袋,"该清账了。

"警车送她到筒子楼时,晓芸正被张阿姨搂着喂饺子。

看见妈妈,女儿哇地哭了:"妈!

他们说要剁...""瞎说。

"周桂兰亲亲女儿泪湿的脸,转向墙角的光头男人,"阿彪,连本带利八百三。

"光头诧异地接过钱,蘸着唾沫数了两遍:"周姐爽快!

"他忽然压低声音,"王志强那事...""我知道。

"周桂兰摸出大哥大,"这个抵三百利息,行不?

"阿彪眼睛瞪得像铜铃:"摩托罗拉?!

"他捧过机器反复检查,"周姐...以后要用钱...""用不着了。

"她转身抱起女儿,"我有本钱了。

"夜里,铁皮盒叮当作响。

钢镚、银角、金疙瘩旁边,躺着个电子表,秒针走得稳稳当当。

晓芸趴在缝纫机旁,小脸被表盘蓝光照得发亮。

"妈,这个真能卖十五块?

""嗯。

"周桂兰给女儿掖好被角,"明天妈教你认电子元件。

"窗外,万家灯火中亮着新年的红灯笼。

缝纫机头的辣酱罐映着红光,像盏永不熄灭的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