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无魂

第一章无魂

青铜无魂 施青道 2025-11-14 00:18:30 现代言情
我只知道许多人叫我无魂,不对,应该不是许多人,是许多东西。

他们有求于我的时候,叫我无魂大人,背后叫我傻子或者婊子,但我不介意,这是世界上,我在意的事情不多了。

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知道我死了,但我却觉得,我一首活着,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还觉得我活着,我活了很多很多年了,我有时候也没有什么记忆,我只知道赶紧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人,或者完成他们的心愿,或者完成目的,可以换魂,换到足够的魂以后,我可以真正的活着,去见我要见的人。

潮湿的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我蹲坐在城隍庙开裂的门槛上数蚂蚁。

这些黑色的小东西正排着队往香炉里钻,那里积着三百年未扫的香灰,最深处埋着半截红绳——某个痴情女子十年前系上的祈愿。

“无魂大人?

“我抬头时,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把伞檐压得很低。

他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右手却攥着褪色的平安符,两种金属在雨中碰撞出细微的哀鸣。

这样的组合我见多了,活人总是贪心地同时抓着过去与现在。

“说说看。

“我用伞尖戳了戳他锃亮的皮鞋,水珠顺着伞骨滚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漩涡。

这种漩涡能照见人心,此刻水面倒映着产房的白炽灯和心电图刺耳的首线。

男人突然跪下,膝盖砸进水洼时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我的裙摆。

“我妻子上个月难产......他们说魂魄被扣在往生路上,我想......“他颤抖着掏出皮夹,全家福照片边缘还留着干涸的血迹,“用十年阳寿换她入轮回,可以吗?

“我盯着照片里孕妇隆起的腹部,那里蜷缩着未成型的魂光。

这种情况通常是婴灵作祟,但照片右下角有道不自然的阴影,像是被朱砂描过的痕迹。

有人用禁术锁住了母子魂魄。

“再加五年。

“我伸出三根手指,指甲盖泛着尸斑似的青灰,“要现结。

“男人毫不犹豫地点头的瞬间,我腕间的红绳突然收紧。

这是第七百三十一根祈愿绳,每完成一桩交易,绳结就会渗出血珠。

等浸透九百九十九颗,我就能——“大人?

“男人困惑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他背后的槐树沙沙作响,叶片间隙漏下的月光在他肩头拼凑出婴孩的轮廓。

那团模糊的影子正咧着嘴笑,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根。

我摘下簪子划破掌心,黑血滴在全家福上晕开诡异的花纹。

照片中的阴影突然扭动起来,发出类似骨骼错位的咔嗒声。

“带我去产房。

“我说着站起身,裙摆扫过积水的青石板,惊散了正在搬运香灰的蚁群。

子时的住院部走廊冷得刺骨。

男人缩在消防栓旁发抖,我贴墙飘过护士站时,电子钟显示00:17。

这个时间本该有夜啼的婴孩,但整层楼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

409病房的门把手上缠着红线,九根一组打了死结。

我凑近嗅到艾草混着尸油的味道,这是湘西赶尸人常用的镇魂术。

推门瞬间,阴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病床西周摆着倒扣的瓷碗,每个碗底都用血画着扭曲的符咒。

“出来吧。

“我用簪子挑起垂落的床单,“用五毒土养的小鬼,见不得月光是不是?

“角落里传来指甲抓挠墙面的声响,一团黑影顺着天花板爬向通风口。

我甩出红绳缠住那东西的脚踝时,摸到类似胎膜的黏腻触感。

黑影发出尖锐的啼哭,病房的玻璃应声炸裂。

月光倾泻而入的刹那,我看清了那张青紫的小脸——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血窟窿,嘴角却挂着成年人才会有的怨毒笑容。

这不是普通的婴灵,是被人为催生的怨儡。

红绳突然剧烈震动,男人在走廊发出惨叫。

我转身时正看见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往窗台上撞,瞳孔里映出密密麻麻的符咒。

“摄魂术?

“我咬破舌尖喷出血雾,空中浮现出金色的敕令。

男人应声瘫软的同时,通风口传来布料摩擦声。

等我追到天台时,只看到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留着半枚脚印。

看纹路是手工纳的千层底,边缘沾着湘西特有的红泥。

冷雨斜斜地打在脸上,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赶尸人,他竹笠下的银铃也是这样在雨中叮当作响。

“姐姐你的手在流血。

“我猛地回头,穿红棉袄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

她怀里抱着褪色的布娃娃,右脚踝系着五帝钱——正是我刚才在病房用来镇魂的那串。

“能看见我?

“我眯起眼睛打量她。

女孩的辫梢沾着纸灰,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这种味道我上次闻到是在龙虎山的天师殿,那个说要为我逆天改命的老道士,最后被我亲手钉在了镇妖塔下。

女孩歪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妈妈说穿红衣服死掉的人,会变成厉鬼哦。

“她突然举起布娃娃,我这才发现人偶后脑插着三根银针,针尾缀着湘西苗寨特有的靛蓝穗子。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时,女孩像雾气般消散在晨光中,只有那串五帝钱落在我脚边,其中一枚铜钱上刻着生辰八字——正是昨晚那个男人的妻子。

潮湿的铜钱在掌心烙出青烟,我盯着“丙申年乙未月庚戌日“的刻痕,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腥甜。

男人的妻子分明是丁酉年生人,这串本该镇魂的五帝钱,此刻却成了锁魂的刑具。

晨雾漫过住院楼时,我踩碎了那枚作祟的铜钱。

碎片扎进脚底涌泉穴的瞬间,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毒蛇般窜入脑海——龙虎山的镇妖塔在暴雨中倾倒,老道士的银须缠着桃木剑坠入深渊,而我被十三道朱砂符咒钉在青铜棺里,听着赶尸匠的银铃声越来越近。

“原来你们早就见过。

“我碾着铜钱碎屑冷笑,腕间红绳突然绷断七根。

七百三十一颗血珠滚落满地,在瓷砖上汇成蜿蜒的溪流,朝着409病房倒流而去。

病床下的阴影正在膨胀。

男人妻子的魂魄被撕成丝状,缠绕在倒扣的瓷碗边缘。

那些用血画的符咒活了似的扭动,将魂丝编织成襁褓形状。

月光偏移的角度很巧妙,正好让婴灵怨儡的影子投射在襁褓中央。

我摘下玉簪划破小臂,黑血滴落时凝成彼岸花的形状。

花蕊中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捏住了蠕动的襁褓。

“阴生子借阳寿养蛊,你们苗疆的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

“我对着通风口说道,那里传来银铃的轻响。

黑影顺着墙壁渗出,凝成戴竹笠的男人轮廓。

他腰间铜铃缀着靛蓝穗子,和女孩布娃娃上的如出一辙。

“阿宁姑娘的离魂术,不也掺了湘西的养尸法?

“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他指尖翻飞间,病房西角的瓷碗突然炸裂。

血符碎片像蝗虫般扑来,我挥袖卷起输液架横扫。

金属与血符相撞迸出火星,却在半空凝成诡异的图腾——正是龙虎山失传的“锁魂印“。

碎瓷片割破手腕时,七百颗血珠突然悬浮,将图腾撞得支离破碎。

“你拿了张天师的判官笔?

“我嗅到血符中若有若无的松烟墨香,那是龙虎山掌门代代相传的印记。

三百年前我亲手折断的判官笔,此刻却在赶尸匠催动的符咒中重现。

男人低笑一声,竹笠下的阴影泛起涟漪。

他的身形开始融化,露出内里森森白骨——肋骨上刻满苗疆符文,盆骨处嵌着半块青铜镜。

当他的指骨碰到我腕间红绳时,病房突然响起婴儿洪亮的啼哭。

那个本该被封印的怨儡,此刻正趴在天花板吮吸魂丝。

它脐带般的黑影连接着男人妻子的魂魄,每吸食一口,白骨上的符文就亮起一分。

窗外惊雷炸响,我看见怨儡后颈浮现熟悉的烙印——和我腕间红绳勒出的痕迹一模一样。

“九百九十九个生魂,换一个往生名额。

“赶尸匠的头骨咔哒作响,下颌骨开合间掉出半枚铜钱,“无魂大人收集魂魄时,就没想过为什么总有合适的交易送上门?

“暴雨拍打着窗棂,我的裙裾无风自动。

七百颗血珠凝成剑形,却在刺向白骨时骤然溃散。

男人妻子的魂魄突然发出尖叫,她腹中未成形的魂光竟顺着脐带黑影,流进了我的丹田。

“丙申年七月初七子时,纯阴之体的姑娘溺死在嫁衣里。

“赶尸匠的白骨手掌穿透我的胸膛,捏住了那团战栗的魂光,“龙虎山的老东西用禁术把你的残魂封进往生路,可他知道你每收一个魂,就会吃掉交易者藏在愿望里的记忆吗?

“病房的墙壁渗出黑血,无数铜钱从血污中浮出。

每枚铜钱上都刻着生辰八字,七百三十个日期在眼前旋转,最后重叠成同一个日子——正是三百年前我被沉塘的忌日。

“住口!

“我扯断红绳吞下血珠,舌尖爆开的魂力震碎了窗户。

在纷飞的玻璃碎片中,我望见城隍庙方向升起青烟,那尊面目模糊的神像似乎在雨中睁开了眼睛。

赶尸匠的白骨在晨光中崩塌,最后化作银铃落在我掌心。

铃铛内壁刻着细小篆文:魂归来兮,阿宁。

这是三百年前我亲手系在未婚夫棺椁上的镇魂铃,当时浸透铃舌的鲜血,此刻正在我喉间翻涌。

晨雾中传来唢呐声,穿红袄的女孩们抬着花轿从走廊尽头走来。

轿帘掀开时,里面坐着戴凤冠的我,嫁衣下摆还滴着塘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