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不必渡

第4章 古镜的涟漪

情劫不必渡 用户39070419 2025-11-12 00:43:33 玄幻言情
接下来的几日,林如月的生活被一种全新的、近乎严苛的规律所取代。

每日卯时,她准时出现在那间昏暗的静室,在清冽的檀香和明镜师太平静的引导下,尝试与内心汹涌的念头和情绪共处。

过程依旧艰难,那些关于背叛的痛苦记忆,以及偶尔闪现的、属于其他时空的碎片感受——冰冷的宫殿、殉葬的绝望、还有一种深宅大院里无边的压抑感——时常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心神冲击得七零八落。

但渐渐地,在明镜师太一次次“看着它,如同看云”的提醒中,她开始能稍微拉开一丝与痛苦的距离。

不再是完全被情绪吞噬,而是能隐约意识到:“哦,这个愤怒的念头又来了。”

“这个悲伤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

虽然依旧痛苦,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失控。

除了静坐,明镜师太还给她安排了简单的寺务——清扫落叶,擦拭佛龛,帮忙择洗蔬菜。

这些简单、重复的体力劳动,意外地具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在专注擦拭积尘时,在聆听扫帚划过石板的沙沙声时,那些纠缠不休的念头会暂时退却,让她获得片刻喘息。

她依旧穿着那身灰布衣裤,吃着寺里清淡的斋饭。

都市的繁华、精致的妆容、沈恪和那场羞辱,仿佛都成了上辈子的事情。

只是夜深人静时,手腕处那莫名的幻痛,以及心底那片空茫的冷,依旧提醒着她一切并未真正过去。

这日午后,她刚清扫完后院一片飘落的竹叶,明镜师太唤她去了那间静室。

静室中央的矮几上,此刻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摆放着一面样式古朴的青铜镜。

镜子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镜面却光可鉴人,映着从窗外透进的、被竹叶筛过的细碎天光,泛着幽冷的色泽。

“今日,我们不静坐。”

明镜师太示意林如月在蒲团上坐下,目光落在那面古镜上,“以此镜为缘,试着去看。”

“看?”

林如月疑惑地看着那面镜子,里面映出她自己略显苍白、带着倦容的脸,“看什么?”

“看你想看的‘明白’。”

明镜师太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量,“放松心神,勿用肉眼,以心观之。

回想你此刻最深的困惑,最痛的执念,然后,看向镜中。”

林如月心中忐忑,又隐隐有些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依言放松身体,将注意力从镜子的实体上移开,努力沉入自己的内心。

沈恪撕毁婚书时那冰冷嫌恶的眼神……当众被羞辱时那灭顶的难堪……七年感情轰然倒塌的废墟……这些画面再次涌现,心口传来熟悉的绞痛。

这就是她最深的困惑,最痛的执念——为何真心换来如此结局?

她将这些强烈的情绪和疑问,如同祈愿般,投向那面幽深的古镜。

起初,镜面只是映着她自己模糊的倒影和窗外晃动的竹影。

但渐渐地,镜中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化,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自己的倒影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仿佛隔着一层水雾的景象——不再是宫廷,而是一处高门大院的深深庭院。

朱漆凋敝,廊柱蒙尘,透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衰败气息。

她(或者说,镜中那个穿着素白孝服、身形单薄的少女)跪在冰冷的祠堂里。

灵位林立,香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香火味。

手腕上没有利刃的伤口,却有一种更深沉、更窒息的束缚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层层捆绑,动弹不得。

一个严厉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林氏女,你既己许配我家,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

我儿虽未过门即夭,你亦需为他守节,以全贞烈之名!

此乃皇上亲赐‘贞节牌坊’之殊荣,是你林家之幸!”

镜中少女(林如月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内心的震颤)猛地抬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年轻的眼眸里,盛满了巨大的惊恐、不甘,还有一丝被礼教和家族荣誉压垮后的死寂。

她不想守节!

她甚至未曾见过那位名义上的“夫君”!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然而,周围是族老们赞许的目光,是母亲躲在人后偷偷抹泪却又不敢出声的无奈,是“贞节烈女”这块沉甸甸的、即将压碎她一生的金字招牌。

所有的挣扎和呐喊,都被堵死在那身刺目的孝服之下。

求不得!

求不得生,求不得自由,求不得一个寻常女子该有的、相夫教子的平凡未来!

怨憎会!

怨这吃人的礼教,憎这冰冷的家族,会这令人窒息的无形枷锁!

爱别离?

她甚至未曾拥有过,便己被强行剥夺了去爱与被爱的权利。

林如月猛地向后一仰,仿佛被镜中那股沉重绝望的气息击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这感觉,与殉葬的锐痛不同,是一种缓慢的、渗透到骨髓里的、无处可逃的压抑和悲凉。

望门寡……贞节牌坊……这就是她的第二世吗?

“看清了?”

明镜师太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她从那股几乎要溺毙的绝望感中拉回现实。

林如月大口喘着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

她看着明镜师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世殉葬,一世守活寡……难道我世世都……镜中景象,乃你心海投射之碎片,是你阿赖耶识中深藏的种子。”

明镜师太平静地解释,目光掠过那恢复平静的镜面,“你所见,无非是‘贪嗔痴’三毒,在不同因缘下,结出的类似苦果。

执着于情爱形式,或执着于礼教虚名,其本质,皆是‘我执’作祟。”

我执……林如月茫然地咀嚼着这个词。

执着于有一个“我”在被爱,在被背叛,在被要求守节?

所以痛苦?

“你累世纠缠于此,只因未曾看清情爱无常、诸法无我的本质。”

明镜师太继续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将水中月、镜中花,误作真实,紧抓不放,故轮回不息,苦海难出。”

水中月,镜中花……林如月怔怔地看着那面古镜,镜中此刻只映出她苍白失措的脸。

方才那深庭少女的绝望,与被沈恪背叛的痛苦,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本质相似的苦楚,在她心中交织、碰撞。

难道……她这现代社会中刻骨铭心的情伤,与那古代深庭中被迫守节的悲凉,真的只是同一出戏码,换了不同的舞台和戏服吗?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现在的痛苦,又有多少是源于事件本身,有多少是源于她内心深处那个不肯放手的“我”?

静室窗外,竹影摇曳,风声簌簌。

林如月坐在蒲团上,第一次,不再是单纯地沉浸于被背叛的痛苦之中,而是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带着恐惧与探究的目光,审视自己的内心,审视那名为“情爱”的,似乎贯穿了她生生世世的谜题。

古镜幽光微闪,仿佛无声地预示着,这仅仅是她千年情劫回溯的开端。

更多的涟漪,更深的漩涡,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