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简的寒山
第2章 鬼面纱（1900年春）
仁济医院的消毒水味里裹着陈皮与艾草的气息，傅云深推开解剖室铁门时，正撞见一截雪白的腕子从青瓷药罐里舀出暗红药汁。
穿月白衫子的女医生背对着门，挽起的发髻间插着银质解剖刀，刀刃映着玻璃窗透进的晨光，在砖墙上划出一道冷冽的弧。
"死者鼻腔残留物己分离完毕。
"沈寒漪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手术刀尖挑起丝絮状物质，"龙涎香里掺着红信石，这砒霜提纯手法倒是讲究。
"她转身时，左肩素纱在穿堂风里掀起一角，露出疤痕边缘的莲花纹路。
傅云深的目光在那抹殷红上停留片刻，警帽檐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震动。
解剖台上的洋人传教士大张着嘴，喉管里卡着半枚翡翠念珠，袒露的胸膛上烙着八卦纹——乾上坤下，正是《推背图》第西十象的卦形。
"劳驾。
"他突然伸手按住解剖刀，指腹擦过她腕间突起的骨节，"这招腕底翻云，是跟苏州薛家学的？
"话音未落，手术刀己抵在他喉结下方半寸。
沈寒漪眼底泛起冷光，刀尖正对着他颈动脉的搏动处。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铅皮屋顶。
解剖台上方悬着的煤气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药罐倾倒的脆响。
傅云深反手扣住她手腕，却在触到那道陈年烫伤时蓦地松了力道——二十年前法场烈焰中，那个被锁在刑架上的女人，腕间也有同样的莲花烙印。
"傅总办对妇道人家的手腕倒是上心。
"沈寒漪退后半步划亮火柴，跳动的火苗映出解剖台下的阴影。
半截染血的麻绳蜷在角落，绳结打着水手特有的双鱼扣。
她忽然俯身抽出镊子，从洋人指甲缝里夹出一片金箔，对着光显出"汇丰银行保险柜·丙寅七号"的凸印。
雨势渐狂。
傅云深望着窗外被风雨撕扯的杏黄旗，旗面"博施济众"西个字在雷电中忽明忽暗。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英租界酒会上，查理斯领事炫耀过的新得唐代金匮——那装经卷的鎏金匣子，锁眼处正是汇丰银行的狮头徽记。
"劳烦沈大夫再剖开胃囊。
"他摘下警帽搁在染血的纱布堆上，露出额角一道旧疤，"我想看看这位上帝的仆人，临死前吞下了什么圣物。
"手术刀划开脂肪层的滋滋声混着雨声，沈寒漪的睫毛在汽灯下投出细密的影。
当刀尖挑出那团裹着粘液的油纸包时，解剖室的门突然被撞开。
浑身湿透的小张举着油布伞，伞骨上还挂着河藻："总办！
天后宫供桌下发现..."话音戛然而止。
伞面上汇集的雨水正滴在青砖地上，积水中浮着几缕猩红——是香灰混着新鲜的血迹。
傅云深抓起警帽冲进雨幕时，听见身后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响。
回头望见沈寒漪正在白大褂外罩上蓑衣，发间的解剖刀换成了三寸长的银针。
雨中的天后宫宛如浸泡在墨里的剪纸。
傅云深踹开偏殿木门时，供桌上的白瓷观音像正往下滴着血水。
香炉翻倒在一滩暗红里，未燃尽的线香插在血泊中，青烟扭曲成诡异的符咒。
他蹲身查看供桌下的抓痕，突然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半块鎏金怀表，表链断口处沾着硫磺粉末。
"这是第六个。
"沈寒漪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她蹲在门槛处，银针正从砖缝里挑出几粒朱砂丸，"每具尸体创口都残留硫磺与辰砂，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蓑衣阴影下，她左肩的疤痕随着呼吸起伏，宛若红莲在雨夜里绽开。
傅云深用帕子包起怀表，表盖内侧的徽章在闪电中清晰可辨：交叉的船锚与蔷薇，正是查理斯家族的纹章。
他突然想起翡翠号货舱里那半幅《寒山拾得图》，画中寒山手持的卷轴末端，隐约也描着相似的纹样。
"小心！
"沈寒漪突然扬手甩出银针。
破空声擦过傅云深耳际，钉住一只正欲扑来的黑猫。
那畜生喉间发出婴啼般的嚎叫，爪尖泛着诡异的幽蓝。
她翻掌亮出柳叶刀，刀光划过猫尸腹部时，一团粘稠的黑血涌出，裹着半截未消化的手指——指节上戴着翡翠扳指，戒面刻着八卦离卦纹。
雨幕中忽然传来木鱼声。
傅云深握枪的手紧了紧，他看见沈寒漪正在猫尸前焚化符纸，跳跃的火光映出她眉间一点朱砂痣。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儿时见过的白莲教祭坛，圣女也是这样在血泊中点起往生灯。
"傅总办可知《推背图》第西十象的谶语？
"她忽然开口，沾着血渍的指尖在积水中画出卦象，"十二月中气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罗。
"水滴顺着她睫毛坠下，在血泊中激起细小的涟漪。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混着租界巡捕房的警哨。
傅云深摸出怀表，时针分针重叠在子时位置。
他突然意识到，所有死者咽气的时辰，都是阴阳交替的亥末子初。
当夜巡警局档案室，汽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满墙案卷上。
傅云深展开那半幅《寒山拾得图》，沈寒漪的银针正点在画中拾得的破钵上——钵底墨色深浅不一，细看竟是幅倒置的津门地图。
而翡翠号货舱的位置，恰好对应着画中寒山足下的顽石。
"这墨里掺了人血。
"沈寒漪忽然将画纸贴近烛火，焦痕中浮出密密麻麻的金粉符咒，"是苗疆的殄文，写着九龙壁坍，地龙翻身。
"她转头时，银针尖端的血珠正落在傅云深手背，烫得他心头一跳。
窗外夜枭凄厉的叫声中，两人同时伸手去取放大镜。
指尖相触的瞬间，傅云深手套下的残缺小指突然抽搐——二十年前祠堂大火里，正是这只手被倒塌的房梁压住。
而沈寒漪腕间的烫伤，在烛光下显出莲瓣层叠的纹路，与他记忆中刑场火焰里的图案渐渐重合。
穿月白衫子的女医生背对着门，挽起的发髻间插着银质解剖刀，刀刃映着玻璃窗透进的晨光，在砖墙上划出一道冷冽的弧。
"死者鼻腔残留物己分离完毕。
"沈寒漪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手术刀尖挑起丝絮状物质，"龙涎香里掺着红信石，这砒霜提纯手法倒是讲究。
"她转身时，左肩素纱在穿堂风里掀起一角，露出疤痕边缘的莲花纹路。
傅云深的目光在那抹殷红上停留片刻，警帽檐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震动。
解剖台上的洋人传教士大张着嘴，喉管里卡着半枚翡翠念珠，袒露的胸膛上烙着八卦纹——乾上坤下，正是《推背图》第西十象的卦形。
"劳驾。
"他突然伸手按住解剖刀，指腹擦过她腕间突起的骨节，"这招腕底翻云，是跟苏州薛家学的？
"话音未落，手术刀己抵在他喉结下方半寸。
沈寒漪眼底泛起冷光，刀尖正对着他颈动脉的搏动处。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铅皮屋顶。
解剖台上方悬着的煤气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药罐倾倒的脆响。
傅云深反手扣住她手腕，却在触到那道陈年烫伤时蓦地松了力道——二十年前法场烈焰中，那个被锁在刑架上的女人，腕间也有同样的莲花烙印。
"傅总办对妇道人家的手腕倒是上心。
"沈寒漪退后半步划亮火柴，跳动的火苗映出解剖台下的阴影。
半截染血的麻绳蜷在角落，绳结打着水手特有的双鱼扣。
她忽然俯身抽出镊子，从洋人指甲缝里夹出一片金箔，对着光显出"汇丰银行保险柜·丙寅七号"的凸印。
雨势渐狂。
傅云深望着窗外被风雨撕扯的杏黄旗，旗面"博施济众"西个字在雷电中忽明忽暗。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英租界酒会上，查理斯领事炫耀过的新得唐代金匮——那装经卷的鎏金匣子，锁眼处正是汇丰银行的狮头徽记。
"劳烦沈大夫再剖开胃囊。
"他摘下警帽搁在染血的纱布堆上，露出额角一道旧疤，"我想看看这位上帝的仆人，临死前吞下了什么圣物。
"手术刀划开脂肪层的滋滋声混着雨声，沈寒漪的睫毛在汽灯下投出细密的影。
当刀尖挑出那团裹着粘液的油纸包时，解剖室的门突然被撞开。
浑身湿透的小张举着油布伞，伞骨上还挂着河藻："总办！
天后宫供桌下发现..."话音戛然而止。
伞面上汇集的雨水正滴在青砖地上，积水中浮着几缕猩红——是香灰混着新鲜的血迹。
傅云深抓起警帽冲进雨幕时，听见身后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响。
回头望见沈寒漪正在白大褂外罩上蓑衣，发间的解剖刀换成了三寸长的银针。
雨中的天后宫宛如浸泡在墨里的剪纸。
傅云深踹开偏殿木门时，供桌上的白瓷观音像正往下滴着血水。
香炉翻倒在一滩暗红里，未燃尽的线香插在血泊中，青烟扭曲成诡异的符咒。
他蹲身查看供桌下的抓痕，突然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半块鎏金怀表，表链断口处沾着硫磺粉末。
"这是第六个。
"沈寒漪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她蹲在门槛处，银针正从砖缝里挑出几粒朱砂丸，"每具尸体创口都残留硫磺与辰砂，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蓑衣阴影下，她左肩的疤痕随着呼吸起伏，宛若红莲在雨夜里绽开。
傅云深用帕子包起怀表，表盖内侧的徽章在闪电中清晰可辨：交叉的船锚与蔷薇，正是查理斯家族的纹章。
他突然想起翡翠号货舱里那半幅《寒山拾得图》，画中寒山手持的卷轴末端，隐约也描着相似的纹样。
"小心！
"沈寒漪突然扬手甩出银针。
破空声擦过傅云深耳际，钉住一只正欲扑来的黑猫。
那畜生喉间发出婴啼般的嚎叫，爪尖泛着诡异的幽蓝。
她翻掌亮出柳叶刀，刀光划过猫尸腹部时，一团粘稠的黑血涌出，裹着半截未消化的手指——指节上戴着翡翠扳指，戒面刻着八卦离卦纹。
雨幕中忽然传来木鱼声。
傅云深握枪的手紧了紧，他看见沈寒漪正在猫尸前焚化符纸，跳跃的火光映出她眉间一点朱砂痣。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儿时见过的白莲教祭坛，圣女也是这样在血泊中点起往生灯。
"傅总办可知《推背图》第西十象的谶语？
"她忽然开口，沾着血渍的指尖在积水中画出卦象，"十二月中气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罗。
"水滴顺着她睫毛坠下，在血泊中激起细小的涟漪。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混着租界巡捕房的警哨。
傅云深摸出怀表，时针分针重叠在子时位置。
他突然意识到，所有死者咽气的时辰，都是阴阳交替的亥末子初。
当夜巡警局档案室，汽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满墙案卷上。
傅云深展开那半幅《寒山拾得图》，沈寒漪的银针正点在画中拾得的破钵上——钵底墨色深浅不一，细看竟是幅倒置的津门地图。
而翡翠号货舱的位置，恰好对应着画中寒山足下的顽石。
"这墨里掺了人血。
"沈寒漪忽然将画纸贴近烛火，焦痕中浮出密密麻麻的金粉符咒，"是苗疆的殄文，写着九龙壁坍，地龙翻身。
"她转头时，银针尖端的血珠正落在傅云深手背，烫得他心头一跳。
窗外夜枭凄厉的叫声中，两人同时伸手去取放大镜。
指尖相触的瞬间，傅云深手套下的残缺小指突然抽搐——二十年前祠堂大火里，正是这只手被倒塌的房梁压住。
而沈寒漪腕间的烫伤，在烛光下显出莲瓣层叠的纹路，与他记忆中刑场火焰里的图案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