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遮挡那刺眼的光
第4章 槐花落尽时
2003年惊蛰刚过，老宅门框上用来驱虫的艾草绳还没取下，镇教育办的红头文件就贴在了村口代销店的石灰墙上。
西伯蹲在门槛上卷烟叶，烟纸被风掀起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教学点撤并"五个黑体字像蚂蟥般吸在告示中央。
新学校是幢贴着白瓷砖的三层楼，在黄土梁上亮得扎眼。
开学那天，西伯把家里唯一的闹钟绑在自行车把上，载着我穿过晨雾弥漫的玉米地。
后座捆着的蛇皮袋里，装着二十斤麦子换来的饭票，还有奶奶用蚊帐布缝的咸菜包——去年腌的萝卜条用棉籽油炒过，封在葡萄糖瓶里能存半个月。
宿舍是旧教室改的，铁架床的螺丝孔里还嵌着粉笔头。
我的铺位紧挨着漏风的窗框，大娘给缝的碎花褥子刚铺开，上铺的城里姑娘就捏着鼻子往下泼花露水："哪来的鸡屎味！
"她腕上的电子表滴滴响，和西伯车把上那个生锈的闹钟同时报时。
每周五晌午，奶奶的蓝布头巾就会准时飘在村口老槐树下。
她总把拐杖横在膝头，枯藤似的手指来回数着桃木念珠。
有回暴雨冲垮了石桥，我在泥泞里跋涉到日头偏西，远远望见那抹靛蓝色几乎要与暮色融为一体，手里还攥着个被雨泡发的油纸包——里面是端午节留的粽子，糯米己经馊了。
"念归啊..."老人从大襟袄里摸出个手绢卷，硬币叮当落进我掌心时，能摸到纸币上温热的汗渍。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每天清晨去采枸杞尖卖给药材贩子攒的，露水把布鞋浸得能拧出水来。
深秋的某个霜晨，我在早读时闻到了血腥味。
西伯蹲在教室后门，解放鞋底粘着带冰碴的鸡毛，脚边竹筐里探出个系红绳的猪尿脬——那是我们这辈人小时候最金贵的玩具。
"给校长捎的土鸡蛋。
"他搓着冻裂的手，眼睛却往我磨破的袖口瞟。
临走时悄悄往我书包塞了卷牛皮纸，展开是张皱巴巴的《新华字典》订购单，盖着县教育局的蓝章。
腊月里最冷的那天，我在食堂排队打饭时晕倒了。
校医撬开我紧咬的牙关，发现腮帮子内侧全是溃烂的疮——为了省饭票，我己经连续三天就着开水啃干馍。
西伯连夜骑了西十里山路，车后座绑着棉被裹的陶罐，揭开是浮着油星的鸡汤，底下沉着两颗奶奶拜菩萨用的红枣。
"你奶把下蛋的芦花鸡宰了。
"他掏铝饭盒的手在抖，结痂的虎口是被捕兽夹咬过的痕迹。
我低头喝汤时，眼泪砸进碗里，惊醒了漂在汤面的月牙形油花。
清明返校那天，老槐树突然落起雪似的槐花。
奶奶往我书包缝里塞了包炒黄豆，走到半路才发现豆子堆里埋着个银戒指——那是她当年唯一的嫁妆。
我在宿舍哭湿了枕头，却不知道此时西伯正跪在村长家堂屋，额头磕在青砖上咚咚响："求您给开个寄养证明，娃的助学金就差这个章..."芒种前夕的暴雨夜，我被惊雷炸醒。
借着闪电看见值班老师攥着手电筒挨个铺位照，光斑扫过墙角的瞬间，我瞥见窗外晃过个佝偻的身影——奶奶拄着枣木拐站在雨幕里，蓑衣下露出半截蓝布包袱。
门卫后来告诉我，她天不亮就杵着拐往镇上来，二十里山路摔了六跤，就为送刚烙的槐花饼。
期末考结束那天，我在校门口看见了烧成骨架的自行车。
西伯蹲在焦黑的车架旁，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麦芽糖——去县城卖山货的拖拉机自燃，把他准备给我买连衣裙的五十块钱烧成了灰。
我们沿着铁轨走回家时，他突然哼起荒腔走板的梆子戏，沙哑的调子惊飞了电线上排队的麻雀。
白露那天，老槐树最后一片叶子飘进了我的作文本。
我在《我的家人》里写道："奶奶的眼睛是漏风的筛子，总把苦日子筛出去，留下甜沫给我喝。
"语文老师用红笔批注"比喻不当"，却不知道此刻西伯正躺在县医院走廊，兜里揣着卖血换来的《现代汉语词典》，封皮上还沾着碘酒痕迹。
西伯蹲在门槛上卷烟叶，烟纸被风掀起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教学点撤并"五个黑体字像蚂蟥般吸在告示中央。
新学校是幢贴着白瓷砖的三层楼，在黄土梁上亮得扎眼。
开学那天，西伯把家里唯一的闹钟绑在自行车把上，载着我穿过晨雾弥漫的玉米地。
后座捆着的蛇皮袋里，装着二十斤麦子换来的饭票，还有奶奶用蚊帐布缝的咸菜包——去年腌的萝卜条用棉籽油炒过，封在葡萄糖瓶里能存半个月。
宿舍是旧教室改的，铁架床的螺丝孔里还嵌着粉笔头。
我的铺位紧挨着漏风的窗框，大娘给缝的碎花褥子刚铺开，上铺的城里姑娘就捏着鼻子往下泼花露水："哪来的鸡屎味！
"她腕上的电子表滴滴响，和西伯车把上那个生锈的闹钟同时报时。
每周五晌午，奶奶的蓝布头巾就会准时飘在村口老槐树下。
她总把拐杖横在膝头，枯藤似的手指来回数着桃木念珠。
有回暴雨冲垮了石桥，我在泥泞里跋涉到日头偏西，远远望见那抹靛蓝色几乎要与暮色融为一体，手里还攥着个被雨泡发的油纸包——里面是端午节留的粽子，糯米己经馊了。
"念归啊..."老人从大襟袄里摸出个手绢卷，硬币叮当落进我掌心时，能摸到纸币上温热的汗渍。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每天清晨去采枸杞尖卖给药材贩子攒的，露水把布鞋浸得能拧出水来。
深秋的某个霜晨，我在早读时闻到了血腥味。
西伯蹲在教室后门，解放鞋底粘着带冰碴的鸡毛，脚边竹筐里探出个系红绳的猪尿脬——那是我们这辈人小时候最金贵的玩具。
"给校长捎的土鸡蛋。
"他搓着冻裂的手，眼睛却往我磨破的袖口瞟。
临走时悄悄往我书包塞了卷牛皮纸，展开是张皱巴巴的《新华字典》订购单，盖着县教育局的蓝章。
腊月里最冷的那天，我在食堂排队打饭时晕倒了。
校医撬开我紧咬的牙关，发现腮帮子内侧全是溃烂的疮——为了省饭票，我己经连续三天就着开水啃干馍。
西伯连夜骑了西十里山路，车后座绑着棉被裹的陶罐，揭开是浮着油星的鸡汤，底下沉着两颗奶奶拜菩萨用的红枣。
"你奶把下蛋的芦花鸡宰了。
"他掏铝饭盒的手在抖，结痂的虎口是被捕兽夹咬过的痕迹。
我低头喝汤时，眼泪砸进碗里，惊醒了漂在汤面的月牙形油花。
清明返校那天，老槐树突然落起雪似的槐花。
奶奶往我书包缝里塞了包炒黄豆，走到半路才发现豆子堆里埋着个银戒指——那是她当年唯一的嫁妆。
我在宿舍哭湿了枕头，却不知道此时西伯正跪在村长家堂屋，额头磕在青砖上咚咚响："求您给开个寄养证明，娃的助学金就差这个章..."芒种前夕的暴雨夜，我被惊雷炸醒。
借着闪电看见值班老师攥着手电筒挨个铺位照，光斑扫过墙角的瞬间，我瞥见窗外晃过个佝偻的身影——奶奶拄着枣木拐站在雨幕里，蓑衣下露出半截蓝布包袱。
门卫后来告诉我，她天不亮就杵着拐往镇上来，二十里山路摔了六跤，就为送刚烙的槐花饼。
期末考结束那天，我在校门口看见了烧成骨架的自行车。
西伯蹲在焦黑的车架旁，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麦芽糖——去县城卖山货的拖拉机自燃，把他准备给我买连衣裙的五十块钱烧成了灰。
我们沿着铁轨走回家时，他突然哼起荒腔走板的梆子戏，沙哑的调子惊飞了电线上排队的麻雀。
白露那天，老槐树最后一片叶子飘进了我的作文本。
我在《我的家人》里写道："奶奶的眼睛是漏风的筛子，总把苦日子筛出去，留下甜沫给我喝。
"语文老师用红笔批注"比喻不当"，却不知道此刻西伯正躺在县医院走廊，兜里揣着卖血换来的《现代汉语词典》，封皮上还沾着碘酒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