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片段
蓉城,文庙街。小说《文庙街拾古斋》“可乐脆脆鲨”的作品之一,沈砚秋苏九儿是书中的主要人物。全文精彩选节:蓉城,文庙街。霜降后的晨雾,在青砖上织了层素绡,将"拾古斋"的万字纹窗棂洇成了宣纸上的淡墨。沈砚秋,独自一人蜷在明末黄花梨躺椅里,靛青长衫的下摆垂落在青砖地上,随着檐角铁马的叮咚声微微晃动。天井边,一株歪脖子枣树,终于抖落最后一片枯叶,慢悠悠打着旋儿,跌进了雨水缸,骤然惊散了缸底几尾懒洋洋的锦鲤。"沈老板!"铜铃乍响,身穿灰布夹袄的老者挟着寒气撞进来,怀里油纸包散开半角,露出截泛着幽光的乌木,"劳...
霜降后的晨雾,在青砖上织了层素绡,将"拾古斋"的万字纹窗棂洇成了宣纸上的淡墨。
沈砚秋,独自一人蜷在明末黄花梨躺椅里,靛青长衫的下摆垂落在青砖地上,随着檐角铁马的叮咚声微微晃动。
天井边,一株歪脖子枣树,终于抖落最后一片枯叶,慢悠悠打着旋儿,跌进了雨水缸,骤然惊散了缸底几尾懒洋洋的锦鲤。
"沈老板!
"铜铃乍响,身穿灰布夹袄的老者挟着寒气撞进来,怀里油纸包散开半角,露出截泛着幽光的乌木,"劳您掌掌眼,祖上传的……"沈砚秋慢吞吞支起身子,案头汝窑盏里,峨眉雪芽刚刚舒展开第三道叶脉。
黑猫玄离从博古架一跃而下,绸缎似的皮毛,轻轻掠过乾隆粉彩百鹿尊,金瞳在阴影里竖成了两柄淬火的匕首。
沈砚秋的指尖,刚触到乌木的包浆,眼前便闪过了一幕幕画面:煤油灯摇曳的祠堂里,戴瓜皮帽的匠人用锉刀雕着榫卯,一阵阵木屑纷扬中,隐约可见"乾泰坊"的匾额。
穿石榴裙的少女,捧着漆盒脚踩碎步而来,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了一缕沉香。
沈砚秋颔首微笑,一口断定:"光绪二十三年的六方鲁班锁。
"老者喉结滚动,袖口磨破的云纹,露出了半截刺青——赫然是条衔尾蛇。
只听他颤巍巍地问:"能……能修?
""樟木芯嵌黄杨雕花,当年给知府小姐装头面用的。
"沈砚秋食指抚过霉斑,木纹竟如活物般蠕动重组,裂纹处渗出丝柏树香,混着老者身上若有若无的腐草气息。
"午后带二十枚光绪通宝来镇魂。
"沈砚秋掸去积尘时,锁芯忽地闪过抹青芒,活像正月坟地的磷火。
柜台后的德国座钟突然发出一声闷响,惊得玄离弓起了脊背。
整条文庙街的麻雀齐刷刷噤了声,就连对面裱画店,老周刷糨糊的响动都消失了。
檐角铁马叮当乱颤,震落瓦当上几星陈年的青苔。
老者踉跄退出大门时,正撞见老周踩着竹梯换幌子。
褪色的"荣宝斋"三字在雾里晃荡,抖落几滴浆糊砸在青石板上。
"沈老板,晌午留碗蒙顶黄芽!
"只听老周咳嗽着抛来句川音,惊飞了歇在门墩上的斑鸠。
铜铃又晃,一位身穿人造革皮衣的中年男人挤了进来,人造皮革的鞋跟,在地砖上蹭出了刺耳的吱呀声。
"刘三眼介绍的,"中年男人咧嘴露出了镶金门牙,锦盒掀开时涌出一股刺鼻的樟脑味,"北宋钧窑碗,您给估个……""电窑烧的河南高仿,"沈砚秋用湘妃竹柄放大镜挑起片脱釉,语气有些玩味,"气泡分布比成都麻将还整齐。
"玄离跳上案头,一爪子拍飞了瓷片。
中年男人涨红着脸夺门而逃,差点撞翻了街边挑担卖糖画的老汉。
那老汉紧握的铜勺里,熬化的麦芽糖泼在了青石板上,赫然凝成一只残缺的凤凰。
日头爬到魁星阁飞檐时,雾终于散了。
沈砚秋悠闲地倚着门框,津津有味地看裱画匠教徒弟打糨糊,糯米香混着陈年宣纸的气息,渐渐漫过了门槛。
对面的茶馆,飘来一阵阵麻将的哗啦声,还掺着说书人沙哑的川腔:"却说那诸葛武侯在锦官城头,摆下八阵图……""沈哥!
"一名身穿快递服的年轻人,喘着气撞进门来,纸箱角在门槛上磕出个豁口,"刘三眼那批货到了!
"残破的青铜爵从豁口处的泡沫里探出头,饕餮纹的绿锈间黏着星点朱砂。
玄离突然厉叫一声,尾毛炸成蓬松的狼毫笔。
沈砚秋指尖刚触到铜锈,耳边忽闻战马嘶鸣。
血雾弥漫的视野里,戴青铜面具的祭司高举骨刀,身后战旗猎猎如火。
他猛然后仰,后脑勺磕在身后的《璇玑图》挂轴上,苏蕙织锦的回文诗在眼前乱晃。
"放西墙角。
"沈砚秋揉着太阳穴吩咐,瞥见快递单上印着"三星堆遗址管委会"的红章。
玄离凑近纸箱嗅了嗅,突然蹿上房梁,碰落了康熙青花将军罐的瓷盖。
碎片坠地的脆响惊醒了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过天井,在枣树枝头抖落一地残雪。
暮色染红窗棂时,沈砚秋正在修复那只鲁班锁。
生宣裹着木件在蒸汽里舒展,鱼鳔胶在酒精灯上熬成琥珀色。
当他用犀角镊子夹起第三枚榫头时,突然发现锁芯深处嵌着粒玉珠——刻满比蚊足还细的契丹文,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幽蓝。
阁楼传来玄离抓挠地板的声音,混着远处青羊宫隐约的钟磬。
沈砚秋举起放大镜细看,玉珠表面的纹路竟与快递单上的三星堆标志惊人相似。
他起身去取《金石索》的手突然顿住,案头将熄的酒精灯忽地窜起半尺高的青焰,锁面霉斑不知何时聚成了蚩尤面的图腾。
"破西旧!
都是西旧!
"老周醉醺醺的吼叫从街对面传来。
沈砚秋推开格窗,正看见说书人刘瞎子拄着竹杖摸过街心,褡裢里露出半截《封神演义》的话本。
晚风卷着糖画摊子的焦香扑面而来,混着不知谁家煨羊肉汤的茴香味。
戌时的更鼓刚敲过第一响,积压整日的暴雨便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沈砚秋关窗时瞥见个黑影蜷在街角,雨水顺着那人绯红嫁衣的金线刺绣淌成血溪。
嫁衣上的孔雀纹在闪电里忽明忽暗,像极了青铜爵上的饕餮目。
他握紧门闩的指节发白,身后博古架突然传来细密的震颤。
商周的青铜鼎、战国的玉璜、唐代的三彩马都在共鸣,玄关处的北魏佛像甚至渗出两行血泪。
玄离的瞳孔在黑暗里燃成两簇鬼火,喉咙深处滚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警告某个跨越千年的诅咒正叩响门环。
雨幕中传来金铃脆响,十八串枣木雷击木念珠突然崩断,朱砂染红的菩提子滚落满地。
当沈砚秋伸手去扶摇摇欲坠的秘色瓷瓶时,门外的嫁衣少女突然抬头——暴雨冲刷着她苍白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惊心。
玄离的厉叫划破雨夜,整条文庙街的野猫同时发出了婴啼般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