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能染色

第4章 医院的白色谎言

我的眼睛能染色 卤蛋超人不会飞 2025-11-12 03:01:04 悬疑推理
爸爸身上那团挥之不去的“乌云”事件,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了这个原本平静的家庭湖面,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虽然那晚之后,没有人再提起“乌云”两个字,但一种无形的、紧绷的东西,己然弥漫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林见清变得比以前更加安静,甚至可以说有些畏缩。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蜗牛,小心翼翼地缩回自己的壳里,只留下一双警惕的眼睛,默默观察着这个对她而言过于斑斓,却又要求她表现得“色彩单一”的世界。

她不再主动提及任何关于颜色的话题。

当妈妈身上的粉色因为操劳而变得黯淡时,她只会默默地帮妈妈把拖鞋放好。

当爸爸周身的灰黑色因为求职不顺而愈发浓重时,她会远远地坐在一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她甚至开始避免与人对视,因为首视往往意味着更强烈、更复杂的色彩信息涌入,而她尚未学会如何有效地过滤它们。

然而,她越是沉默,越是试图隐藏,妈妈眼神里的那抹忧虑的灰色就越是深重。

妈妈开始更加密切地观察她。

观察她一个人玩娃娃时,会不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观察她看动画片时,眼神是否专注在屏幕上,而不是飘向某个虚无的、带着颜色的点;观察她晚上睡觉时,会不会被什么无形的噩梦惊醒。

这种被时刻审视的感觉,让见清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背上附着一条冰冷的蛇。

她变得更加内向,在幼儿园里,她几乎成了隐形人。

她身上的颜色,也常常呈现出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压抑的灰蓝色。

终于,在一个周六的早晨,妈妈下定了决心。

“见清,今天妈妈带你去儿童医院看看医生。”

妈妈一边帮她穿外套,一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但见清清晰地看到,妈妈周身笼罩着一层紧张的、带着不确定性的浅紫色。

“去医院?”

见清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她记得上次去医院打预防针的疼痛,还有消毒水那刺鼻的味道。

“我……我没有生病。”

“不是生病,”妈妈蹲下来,整理着她的衣领,避开她清澈的目光,“我们就是去……做个检查。

看看我们见清为什么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有趣的东西。”

妈妈努力让“有趣”这个词听起来自然,但见清捕捉到了她语气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闻言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团灰黑色波动了一下,又沉寂下去。

他身上的颜色透出一种默许和无力。

见清的心沉了下去。

她隐隐感觉到,这次去医院,和打针吃药不一样。

它关乎她那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一种混合着委屈、害怕和被背叛的感觉,在她小小的胸腔里蔓延开来。

她紧紧抿住嘴唇,没有反抗,任由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家门。

儿童医院,是一个色彩极其混乱和强烈的地方。

一走进门诊大厅,各种喧嚣的声音和浓烈的情绪色彩就如同潮水般向见清涌来,让她瞬间感到头晕目眩。

抱着发烧孩子、周身弥漫着焦虑橘色的母亲;因为害怕打针而哭闹、身上迸发出尖锐恐惧亮紫色的男孩;排队排得不耐烦、散发着烦躁暗红色的父亲;还有那些行色匆匆、身上带着疲惫灰蓝色的医护人员……各种颜色交织、碰撞、翻滚,形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色彩漩涡。

见清下意识地抓紧了妈妈的手,另一只手悄悄捂住了耳朵,虽然这并不能阻挡色彩的入侵。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嗡嗡作响。

“怎么了?

不舒服吗?”

妈妈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头问道,身上的浅紫色更浓了。

见清摇了摇头,把小脸埋进妈妈的衣服里,不敢再看。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她们挂的是儿童心理行为发育科的号。

候诊区里坐着不少孩子和家长,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零食以及各种情绪混杂的、难以形容的气味。

见清紧紧挨着妈妈坐着,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她能“听”到周围颜色发出的“声音”——那个因为要被抽血而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身上颤抖的幽紫色发出细微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尖鸣;那个一首在训斥孩子不听话的妈妈,身上浑浊的暗红色则发出沉闷的、如同擂鼓般的咚咚声。

这些无形的信息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不知等了多久,护士叫到了她的名字。

诊室里很明亮,墙壁是柔和的淡绿色,桌子上放着几件简单的玩具。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看起来约莫西十多岁的女医生坐在桌子后面。

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的微笑。

“小朋友,你好呀,来,请坐。”

医生指了指桌子前的椅子,声音听起来很亲切。

妈妈拉着见清坐下,脸上堆起有些勉强的笑容:“李医生,您好,就是我们预约的。”

“嗯,林见清,六岁,对吧?”

李医生翻看着病历本,目光透过镜片落在见清身上。

见清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医生。

在李医生那看似温和亲切的笑容背后,见清清晰地看到,她周身弥漫着一种浑浊的、像是掺了沙土的暗黄色。

那黄色并不明亮,反而显得有些沉滞,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和例行公事的敷衍。

这种颜色,与她脸上完美的微笑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让见清感到一阵困惑和不适。

这就是妈妈说的,能帮她“检查”的医生吗?

为什么她的颜色,和她的笑容不一样?

“见清小朋友,听说你能看到一些很有趣的颜色,能告诉医生,你都看到了什么吗?”

李医生身体微微前倾,努力做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但她身上的暗黄色,却像一层油腻的薄膜,隔绝了真正的交流。

见清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她想告诉医生,妈妈是温暖的粉色,爸爸有时候有黑色的乌云,阿黄离开时有漂亮的白金色光……但当她看到医生身上那与她笑容完全不符的浑浊黄色时,一种本能的警惕让她闭上了嘴巴。

她想起了妈妈严厉的警告——“别人会觉得你是个怪孩子”。

她想起了爸爸烦躁的表情和那声沉重的关门声。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和颜色不一致的医生。

一种巨大的不信任感,在她心中升起。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并拢的膝盖,摇了摇头。

妈妈有些着急,轻轻推了她一下:“见清,跟医生说呀,你不是经常说能看到别人身上的颜色吗?

比如妈妈是什么颜色?

爸爸是什么颜色?”

见清依旧沉默,小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李医生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点点,她身上的暗黄色变得更加明显。

“没关系,小孩子有时候会比较怕生。”

她转向妈妈,开始询问一些常规问题:见清什么时候开始说这些的?

频率如何?

在什么情况下会说?

有没有其他异常行为?

睡眠、饮食、在幼儿园的表现怎么样?

妈妈一一回答着,语气带着急切和忧虑,身上的浅紫色和焦虑的黄色交织闪烁。

李医生一边听,一边在病历本上快速地记录着。

她偶尔会抬头看一见清,眼神里带着审视,那目光让见清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奇怪昆虫。

随后,李医生拿出了一些图片卡和简单的拼图,让见清辨认和操作。

这些测试对见清来说很简单,她默默地、准确地完成了。

“认知能力、逻辑思维、精细动作,看起来都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正常水平,甚至在某些方面还略显超前。”

李医生对妈妈说,语气是专业的平和,但她身上的暗黄色始终没有褪去。

“那……那她总说看到颜色是怎么回事?”

妈妈最关心的是这个。

李医生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听起来很权威的语气说:“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发现器质性病变的迹象。

这种现象,在儿童心理学上,有可能是一种比较特殊的‘通感’现象,也就是感觉联通。

比如,把听到的声音感觉成有颜色,或者把情绪感知为具体的视觉图像。”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见清,继续说道:“也有可能是这个年龄段孩子想象力异常丰富的一种表现,属于一种‘假想伙伴’的变体,只是她将这种想象投射到了颜色上。

很多有艺术天赋的孩子,在幼年时期都会有类似的特质。”

妈妈的脸上露出一丝希望:“那……这是好事?”

李医生身上的暗黄色微微波动了一下,语气变得谨慎起来:“关键在于,这种行为是否影响了她的正常社会交往和情绪状态。

您刚才也提到,她在幼儿园比较孤僻,而且会因为‘说颜色’引发一些家庭矛盾。

如果这种‘特殊’导致了她无法融入环境,或者给她自身带来了困扰和压力,那么我们就需要引导她,帮助她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现实世界上,而不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

她拿起笔,一边写一边说:“我开一些安神的营养补充剂,可以先吃着看看。

最重要的是家长的引导。

不要强化她这种行为,当她再说起这些‘颜色’时,可以用温和但坚定的方式告诉她‘那是你的想象’,然后转移她的注意力。

多带她进行户外活动,和同龄小朋友玩耍,让她接触到更丰富的现实刺激,慢慢地,这种‘想象’可能就会自然消退了。”

“不要强化”、“那是你的想象”、“自然消退”……这些词语,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见清的心上。

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所有词汇,但她听懂了核心意思——她看到的那些色彩,是假的,是错误的,是需要被“纠正”的。

妈妈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和解决的方向,身上的浅紫色淡去了不少,转而变成了一种决心己定的浅红色。

“好的,李医生,我们一定按您说的做,好好引导她。”

李医生最后又对见清露出了那个职业性的微笑:“小朋友,以后要多出去玩,多和小朋友做游戏,那些想象出来的颜色,就不要太放在心上啦。”

她身上的浑浊黄色,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似乎达到了顶峰,那是一种完成了今天上午第N个类似咨询后的、混合着疲惫和“终于又搞定一个”的松懈感。

见清抬起头,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李医生一眼。

看着她脸上完美的微笑。

看着她周身那与之割裂的、不耐烦的暗黄色。

那一刻,一种超越年龄的、冰冷的清明,在她心中升起。

她明白了。

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大人,和爸爸妈妈一样,都看不到她看到的世界。

他们生活在一个单调的、只有表面笑容和话语的世界里。

而她的世界,是真实的,却是他们无法理解,并且急于否定的。

妈妈拿着药单,牵着她的手,向医生道谢,然后离开了诊室。

回家的路上,妈妈似乎轻松了很多,不停地说着:“听到了吗?

见清,医生说了,那些颜色都是你想象出来的,不是真的。

以后我们就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妈妈周末带你去公园玩……”见清没有回答。

她静静地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行人,车辆,商店,广告牌……这个世界在她眼中,依旧充满了流动的、复杂的、无声诉说着秘密的情绪色彩。

但她知道,从今往后,关于这个色彩世界的一切,都将成为她一个人的秘密。

一个必须用沉默来严守的、白色的谎言。

医院用它的权威,给她的真实贴上了“想象”的标签。

而她在这片消毒水气味和白色谎言中,完成了人生中一次重要的蜕变——她彻底地、决绝地,将那个真实的自我,连同她所看到的整个世界,封存于无声的内心深处。

外壳更加坚硬,内心更加孤独,目光也更加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