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自高纬

第3章 轮回中的冷枪

我们来自高纬 西湖漫步 2025-11-12 03:15:27 现代言情
他缓缓松开扳机,指尖离开那冰冷的金属,没有立刻起身。

他拥有五秒的仪式,这五秒,是陈富贵的所有生平,所有生平和感受的凝聚,像一道亮光一样,顷刻间撞击进林夕的眼睛里,借由他的眼睛涌入他的神经中,最后分散到整个身体里,包括他死亡时的痛觉也一并吸收,他沦为了“他”。

五秒的仪式启动……瞬间,陈富贵的一生如同溃堤的洪流,裹挟着浓烈的恶臭与扭曲的欲望,蛮横地撞入林夕的感知!

油腻的暴食快感、赌桌上输光最后一枚铜板的绝望、加入黑名单时那卑劣的狂喜、对信使病态的恐惧与谄媚、对那些“下等人”刻骨的轻蔑与暴虐……无数混乱、污浊的画面、气味、触感、情绪碎片,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进他的神经!

最后,是那颗子弹穿透颅骨时,那亿分之一秒的凝滞感——冰凉、坚硬、带着毁灭一切的动能,在脑浆中犁开一道永恒的沟壑!

被爆头的幻痛如同真实的电流,瞬间贯穿他的太阳穴,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有那么一下不受控制。

五秒钟。

地狱般的五秒钟,走马观花般回顾人生的一切,那丑陋灵魂的全部腌臜与终结时的虚无。

这五秒,既是与这个杀戮世界短暂的休战,也是向自己灵魂深渊投下的无声探询。

他微微抬起头,视线离开瞄准镜的狭小视界,投向雨幕笼罩下混乱的帝国大厦门前。

雨丝模糊了景象,人群如同受惊的蚁群骚动。

扭曲的、呆滞的、歇斯底里的面孔在雨帘后上演着无声的默剧。

猝不及防的死亡瞬间剥落了所有伪装,裸露出底下最原始的恐惧与茫然。

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狙击枪冰凉的枪管上,晕开一小圈水痕。

一种奇异的平静包裹着他,但在这平静的冰层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漾开。

没有胜利的欣快,只有任务完成后的空茫,以及那丝愈发频繁造访的、混杂着委屈与倔强的莫名情绪。

他蹙了蹙眉,将这不合时宜的感受强行按回心底。

五秒流逝。

动作依旧利落,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近乎机械的精准。

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巴雷特部件上舞动,分解、归位,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

沉重的枪管、精密的枪机、复杂的支架,一件件沉入特制的黑色碳纤维枪盒,被定制的防震海绵温柔吞噬。

盒盖合拢,“咔嗒”一声轻响,锁死了这场雨幕中的杀戮。

他将枪盒背上肩头,冰冷的重量压着湿透的衣料。

就在他首起身,准备转身离开这片湿冷天台的刹那——一种源自无数次死亡轮回淬炼出的、超越五感的极致危机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头皮炸开!

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

不是楼下警察的搜捕,不是源于身后,而是——左前方!

“云鼎”斜对面,那座稍矮的“银峰”商务大厦天台边缘!

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雨雾彻底抹杀的反光!

那反光的位置、角度……熟悉到令他灵魂都为之冻结!

——是瞄准镜!

昨天,前天,大前天……无数个相同的“昨天”里,他都在收拾好枪盒,自以为逃离在即的这一刻,被来自那个方向的、同一把狙击枪射出的子弹终结!

子弹撕裂空气的锐鸣,后脑勺被贯穿时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灼热与冰凉交织的剧痛,身体向前扑倒时天台的冰冷触感,眼前迅速蔓延的黑暗……这些死亡的烙印,早己刻进他轮回的骨髓里,比王富贵的生平更清晰、更冰冷!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只有无数次死亡积累下的、如同野兽般的战斗本能!

在潜意识里早己经重复上百次。

林夕猛地拧身!

动作快如鬼魅,违背了人体发力的常理!

沉重的枪盒在转身的惯性下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雨水被甩飞。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取下枪盒重新组装巴雷特!

右手闪电般探入腰间战术夹克内侧!

抽出的不是笨重的狙击枪部件,而是一把乌黑锃亮、枪管加长的格洛克34战术手枪!

枪柄早己被他掌心的汗水和雨水浸得湿滑。

拔枪、抬臂、举枪瞄准,三个动作在拧身完成的瞬间一气呵成,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就在他枪口抬起的零点几秒内,对面“银峰”天台的边缘,那道致命的瞄准镜反光后面,一个穿着深灰色城市伪装服的身影,也清晰地暴露在林夕的视野中!

对方显然没料到林夕会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做出反应!

那身影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足够了!

林夕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不需要看清细节。

无数次被射杀的记忆,早己将那个狙击点、那个开枪的姿势、甚至对方扣动扳机前那零点几秒的肌肉预兆,都烙印在他的神经反射弧上!

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脸上,顺着睫毛流下,但他持枪的手稳如磐石。

手指没有一丝颤抖,扣下了扳机。

“噗!”

格洛克34加装了高效抑制器,枪口只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低吼,如同压抑的咳嗽。

枪身在掌中轻微后坐。

子弹在空中旋转,撕裂迷蒙的雨幕,带着无数次被终结的冰冷怨念和轮回积累的精准本能,跨越了两座大厦之间不足三百米的距离,精准地扑向目标!

在他倒下的一刻,没有任何感受传来,也没有生平事迹,仿佛是机械的傀儡一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没有丝毫胜利喜悦,如往常一样,但下一刻,一股莫名的汹涌却席卷着诸多情绪而来。

一米七几的身形在天台的空旷和风雨中显得瘦削而挺拔,像一杆标枪。

他习惯性地最后望了一眼雨雾中那片混乱的中心,目光掠过惊恐攒动的人头,掠过那具倒在猩红与雨水中的丑陋尸体。

就在视线即将收回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街对面雨棚下的公交站台。

一个穿着米色风衣、长发及肩的女子侧影,正静静地朝向混乱的中心。

距离太远,雨雾迷蒙,面容模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朦胧的侧影,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劈入林夕的脑海!

“嗡——!”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炸裂!

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攮入太阳穴!

眼前骤然一黑,视野边缘金星狂舞!

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左手死死抓住冰冷湿滑的靠墙才勉强稳住身形。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痛楚如潮水稍退,意识却陷入一片混沌的旋涡。

不是公交站台,不是雨幕。

是……一片灼灼盛开的桃林!

粉白的花瓣如雨纷扬,落满了整个意识。

碎纸片?

无数写着娟秀字迹的、泛黄的碎纸片在风中打着旋儿,与花瓣共舞。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入视野,指尖拈着一片飘落的花瓣,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褪色的红绳……视线艰难地、渴望地向上移动,试图穿透花雨与纸屑的帘幕,看清那手的主人……一张模糊的、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在纷飞的幻象中若隐若现……那笑容,熟悉得令人心碎,却又陌生得如同隔世千年……“呃……”林夕痛苦地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冷汗瞬间浸透内衫,混着冰凉的雨水滑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挤压!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而无名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汹涌地将他淹没。

悲从中来,痛彻骨髓。

倩影……桃花……碎纸片……她是谁?

这锥心刺骨的痛与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雨水灌入口中也浑然不觉。

目光死死锁住雨雾中那个公交站台的方向。

然而,那个米色风衣的身影,己然消失无踪。

仿佛刚才的惊鸿一瞥,连同那撕裂灵魂的幻象,都只是剧烈头痛催生的幻象蜃景。

天台上,唯有呼啸的风雨依旧。

一个被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击穿灵魂的杀手,伫立在冰冷的雨幕中,背上沉重的枪盒,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铅云。

此刻在汹涌的、陌生的悲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荒谬。

这蚀骨的痛……这无主的悲伤……究竟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