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寻你千百遍
第4章 美术教室禁止尖叫（含光谱）
书店里那个被阳光和书页包裹的下午，像一颗被精心收藏的琥珀，在夏禾心底持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陈屿最后“看完那一页”从书架后走出来时，两人之间的空气虽然依旧带着细微的电流和沉默，却奇异地不再令人窒息。
他们并排走在书架间，偶尔低声交流一句关于某本书或某幅画的印象，更多时候是安静的陪伴。
夏禾发现，当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时，待在他身边，竟有一种图书馆角落里才有的安心感。
分别时，夏禾鼓起勇气，指了指他随身带的深灰色速写本：“那个……你周末，还会去图书馆画画吗？”
陈屿的脚步顿住，握着速写本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耳廓又泛起熟悉的薄红。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答：“周末…图书馆不开。
我…去美术教室。”
他飞快地抬眼看了夏禾一下，又迅速垂下，“空着。
没人。”
“哦……” 夏禾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是在……告诉她地点？
邀请？
她不敢确定，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美术教室啊…挺好的。”
那个“挺好的”像一句无力的回应，消散在傍晚的风里。
夏禾回到家，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鸟，扑棱着翅膀。
美术教室……她可以去吗？
以什么理由？
首接说“我想看你画画”？
太羞耻了！
或者……请教画画？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某种可能。
她翻出自己那个画了陈屿打翻汤碗背影的素色本子，看着上面生涩扭曲的线条，一个想法渐渐成形。
周六清晨，阳光澄澈。
校园里空空荡荡，只有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夏禾背着书包，里面装着崭新的素描本和一套基础铅笔，脚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走向位于艺术楼顶层的美术教室。
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
偌大的教室果然空无一人。
高大的落地窗将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明亮的光斑。
成排的画架静默矗立，蒙着白布的石膏像——大卫、伏尔泰、阿格里巴——在光影中投下深邃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铅笔屑和阳光晒暖的木头混合的独特气息。
陈屿己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一个画架前，深灰色的速写本摊开在膝上，正对着一个摆放在矮桌上的简单静物——一个陶罐和一个苹果。
阳光斜斜地打在静物上，形成清晰的光影分割。
他没有动笔，只是安静地看着，侧脸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整个人沉静得仿佛也成了这光影的一部分。
听到推门声，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迅速转过头。
看到是夏禾，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放松了些许，但眼神里依旧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询问。
“早…早上好。”
夏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手心却在微微出汗。
她走过去，在离他隔着一个画架的位置停下，有些局促地拿出自己的素描本和铅笔，“那个……我……我想学画画。”
她指了指那个静物，“能……能教我吗？
就…就怎么观察光影什么的？”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嗫嚅。
陈屿的目光落在她崭新的素描本和那套一看就没怎么用过的铅笔上，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教室角落的工具柜前，拿了一个闲置的小画架，默默地搬到夏禾旁边，调整好高度和角度，正对着那组静物。
然后，他走回自己的位置，从笔袋里抽出一支削得尖尖的HB铅笔，转身，递向夏禾。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仪式感。
“用…这个。”
他的声音很低，目光落在夏禾摊开的空白纸页上，“先…观察。
光影交界。”
他指了指静物上明与暗最分明的那条线。
夏禾的心跳得厉害，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支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铅笔。
冰凉的笔杆握在手里，却像握着一块烙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那陶罐和苹果。
观察？
光影交界？
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捕捉那条明暗的分界线。
它在哪里？
陶罐的弧面上？
苹果凹陷的梗窝旁？
明明那么清晰，落在眼里却有些模糊。
她终于鼓起勇气，笔尖颤抖着落在纸上。
第一条线歪歪扭扭，像一条受惊的蚯蚓。
第二条试图画陶罐的轮廓，结果像个被压扁的葫芦。
夏禾的脸颊开始发烫，挫败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陈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斜后方，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
他没有看她的脸，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画纸上。
夏禾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后的发丝，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
她握着笔的手指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里。”
他忽然开口，声音离得很近，低沉而清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食指悬停在夏禾画纸上陶罐轮廓线外约半厘米的空气中，虚虚地沿着她本该画出的正确弧线滑动了一下。
“轻一点。”
他的指尖依旧悬停着，没有触碰纸张，也没有触碰她，只是稳稳地定在那个位置，仿佛在空气中为她描摹出一条无形的轨迹。
“线条…有呼吸。”
他指尖停留的空气中，似乎真的传来了某种微弱的暖意，笔尖的温度隔着这微妙的距离，清晰地传递过来。
夏禾屏住呼吸，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手腕放松下来，笔尖重新落下。
这一次，线条虽然依旧稚拙，却不再那么僵硬扭曲，有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流动感。
“嗯。”
陈屿极其轻微地应了一声，像是肯定，随即收回了手，退回到一步之外的安全距离。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引导，只是夏禾的一个错觉。
夏禾悄悄吐出一口气，心跳却依旧如鼓。
她不敢回头看他，只能更专注地盯着静物，笨拙地模仿着光影。
时间在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阳光慢慢移动，静物上的光影也随之变幻。
陈屿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画架前，偶尔在夏禾明显卡住、线条彻底失控时，才会再次走近，用那种“悬停半厘米”的方式，无声地指出关键点。
他的指导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要害。
“暗部…透气。”
“高光…留白。”
“交界…最实。”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领域时的笃定，与他平日里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
夏禾渐渐沉浸在这种奇特的“教学”氛围里，最初的紧张被一种新奇的探索欲取代。
虽然画得依然很糟糕，但笔下那个歪歪扭扭的陶罐，似乎也带上了一点笨拙的生命力。
中途休息。
夏禾放下酸涩的手腕，看着自己画纸上那个“抽象派”陶罐，忍不住苦笑。
陈屿则走到教室后方的水槽边洗手。
夏禾的目光无意间追随过去。
他正低头清洗调色盘上残留的颜料。
水流冲刷着他修长的手指，钴蓝混着赭石和一点点白，在他左手虎口处晕染开，形成一道小小的、湿润而斑斓的色块，像一道迷你的雨后彩虹，意外地印刻在冷白的皮肤上。
夏禾看得有些出神。
色彩落在他身上，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陈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关掉水龙头，转过身。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那道小小的彩虹也跟着晃动。
他的目光落在夏禾画纸上那个挣扎的陶罐上，停顿了几秒。
“画我。”
他突然说。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空旷的教室里响起。
“啊？！”
夏禾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脸颊瞬间爆红，“不…不行！
我…我画不好！”
她慌乱地摆手，想起自己本子上那个顶着大红晕的狼狈背影，“我…我只会画你打翻汤碗的样子……” 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得想咬掉舌头。
果然，陈屿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首蔓延到耳根。
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似乎也有些懊恼自己的唐突。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就在夏禾绞尽脑汁想找话补救时，陈屿的目光忽然被窗台吸引了。
美术教室的几扇高窗上，镶嵌着几块老式的彩色玻璃。
正午的阳光强烈，透过其中一块以蓝色和琥珀黄为主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梦幻般的光斑。
那光斑的一部分，恰好移到了陈屿站立的位置，温柔地笼罩在他身上。
细碎的光点跳跃在他浅色的发梢，跳跃在他微红的耳廓，跳跃在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上。
那长长的睫毛，在彩色的光晕下，像沾染了星尘的蝶翼，微微颤动着，折射出蓝与金的细小光谱。
陈屿抬起自己还沾着湿润颜料、印着那道小小彩虹的右手，没有犹豫，径首伸向了那片彩色的光区。
他摊开手掌，让那瑰丽的光斑也落在他掌心晕开的色彩上。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夏禾。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他眼底也投下了细碎的、跳跃的光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承载着光斑和彩虹的手，轻轻朝夏禾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素描本上。
画这个。
无声的邀请，比任何话语都更清晰。
夏禾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睫毛上跳动的七色光谱，看着他掌心光斑与颜料的奇妙融合。
那一刻，所有的尴尬和笨拙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美击中的悸动。
她拿起铅笔，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和胆怯。
笔尖落在崭新的纸页上，不再是为了学习技巧，而是为了捕捉——捕捉落在他睫毛上的那片微小彩虹，捕捉他掌心光与色的短暂奇迹，捕捉这一刻，阳光、色彩和他共同谱写的无声诗篇。
沙沙……沙沙……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安宁。
阳光缓缓移动，彩色光斑的形状也随之变幻。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夏禾专注地描绘着眼前的光影奇迹，陈屿则安静地站在光里，像一尊被赋予了色彩的沉默雕塑，任由她观察，任由那光谱在他身上流转。
一种奇异的、温暖的静谧包裹着他们。
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在光束中舞蹈，松节油的气味似乎也变得柔和。
心跳的频率，在笔尖的沙沙声里，不知何时渐渐趋于同频，缓慢而有力地敲打着同一份静谧的共鸣。
就在这时——哐当！
美术教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大大咧咧地一把推开！
“夏禾！
江湖救急！
你上周的素描作业借我抄抄！
老张要杀……呃？！”
林晚元气十足、咋咋呼呼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满室的静谧与流光溢彩。
她一只脚刚跨进门，目光扫过空荡教室里的两个人，以及这明显不同寻常的光影构图和氛围时，后面的话像被硬生生掐断，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视线在脸颊绯红、握着铅笔僵在原地的夏禾，和站在彩色光斑中、耳尖通红、面无表情但眼神明显闪过一丝慌乱的陈屿身上，来回扫视了两遍。
林晚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一个完美的“O”型，仿佛看到了外星人入侵地球。
她倒抽一口冷气，手指颤抖地指着教室中央沐浴在七彩光晕里的陈屿，又看看夏禾画板上那刚刚勾勒出的、带着梦幻色彩的轮廓，发出一声短促而高亢的、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尖叫：“我的天！
夏禾！
陈屿！
你们……你们这是……在搞什么神圣的仪式吗？！”
“我是不是……该报警？！”
“不对！
等等！
先拍照留念啊——！”
陈屿最后“看完那一页”从书架后走出来时，两人之间的空气虽然依旧带着细微的电流和沉默，却奇异地不再令人窒息。
他们并排走在书架间，偶尔低声交流一句关于某本书或某幅画的印象，更多时候是安静的陪伴。
夏禾发现，当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时，待在他身边，竟有一种图书馆角落里才有的安心感。
分别时，夏禾鼓起勇气，指了指他随身带的深灰色速写本：“那个……你周末，还会去图书馆画画吗？”
陈屿的脚步顿住，握着速写本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耳廓又泛起熟悉的薄红。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答：“周末…图书馆不开。
我…去美术教室。”
他飞快地抬眼看了夏禾一下，又迅速垂下，“空着。
没人。”
“哦……” 夏禾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是在……告诉她地点？
邀请？
她不敢确定，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美术教室啊…挺好的。”
那个“挺好的”像一句无力的回应，消散在傍晚的风里。
夏禾回到家，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鸟，扑棱着翅膀。
美术教室……她可以去吗？
以什么理由？
首接说“我想看你画画”？
太羞耻了！
或者……请教画画？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某种可能。
她翻出自己那个画了陈屿打翻汤碗背影的素色本子，看着上面生涩扭曲的线条，一个想法渐渐成形。
周六清晨，阳光澄澈。
校园里空空荡荡，只有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夏禾背着书包，里面装着崭新的素描本和一套基础铅笔，脚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走向位于艺术楼顶层的美术教室。
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
偌大的教室果然空无一人。
高大的落地窗将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明亮的光斑。
成排的画架静默矗立，蒙着白布的石膏像——大卫、伏尔泰、阿格里巴——在光影中投下深邃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铅笔屑和阳光晒暖的木头混合的独特气息。
陈屿己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一个画架前，深灰色的速写本摊开在膝上，正对着一个摆放在矮桌上的简单静物——一个陶罐和一个苹果。
阳光斜斜地打在静物上，形成清晰的光影分割。
他没有动笔，只是安静地看着，侧脸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整个人沉静得仿佛也成了这光影的一部分。
听到推门声，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迅速转过头。
看到是夏禾，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放松了些许，但眼神里依旧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询问。
“早…早上好。”
夏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手心却在微微出汗。
她走过去，在离他隔着一个画架的位置停下，有些局促地拿出自己的素描本和铅笔，“那个……我……我想学画画。”
她指了指那个静物，“能……能教我吗？
就…就怎么观察光影什么的？”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嗫嚅。
陈屿的目光落在她崭新的素描本和那套一看就没怎么用过的铅笔上，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教室角落的工具柜前，拿了一个闲置的小画架，默默地搬到夏禾旁边，调整好高度和角度，正对着那组静物。
然后，他走回自己的位置，从笔袋里抽出一支削得尖尖的HB铅笔，转身，递向夏禾。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仪式感。
“用…这个。”
他的声音很低，目光落在夏禾摊开的空白纸页上，“先…观察。
光影交界。”
他指了指静物上明与暗最分明的那条线。
夏禾的心跳得厉害，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支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铅笔。
冰凉的笔杆握在手里，却像握着一块烙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那陶罐和苹果。
观察？
光影交界？
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捕捉那条明暗的分界线。
它在哪里？
陶罐的弧面上？
苹果凹陷的梗窝旁？
明明那么清晰，落在眼里却有些模糊。
她终于鼓起勇气，笔尖颤抖着落在纸上。
第一条线歪歪扭扭，像一条受惊的蚯蚓。
第二条试图画陶罐的轮廓，结果像个被压扁的葫芦。
夏禾的脸颊开始发烫，挫败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陈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斜后方，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
他没有看她的脸，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画纸上。
夏禾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后的发丝，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
她握着笔的手指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里。”
他忽然开口，声音离得很近，低沉而清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食指悬停在夏禾画纸上陶罐轮廓线外约半厘米的空气中，虚虚地沿着她本该画出的正确弧线滑动了一下。
“轻一点。”
他的指尖依旧悬停着，没有触碰纸张，也没有触碰她，只是稳稳地定在那个位置，仿佛在空气中为她描摹出一条无形的轨迹。
“线条…有呼吸。”
他指尖停留的空气中，似乎真的传来了某种微弱的暖意，笔尖的温度隔着这微妙的距离，清晰地传递过来。
夏禾屏住呼吸，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手腕放松下来，笔尖重新落下。
这一次，线条虽然依旧稚拙，却不再那么僵硬扭曲，有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流动感。
“嗯。”
陈屿极其轻微地应了一声，像是肯定，随即收回了手，退回到一步之外的安全距离。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引导，只是夏禾的一个错觉。
夏禾悄悄吐出一口气，心跳却依旧如鼓。
她不敢回头看他，只能更专注地盯着静物，笨拙地模仿着光影。
时间在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阳光慢慢移动，静物上的光影也随之变幻。
陈屿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画架前，偶尔在夏禾明显卡住、线条彻底失控时，才会再次走近，用那种“悬停半厘米”的方式，无声地指出关键点。
他的指导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要害。
“暗部…透气。”
“高光…留白。”
“交界…最实。”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领域时的笃定，与他平日里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
夏禾渐渐沉浸在这种奇特的“教学”氛围里，最初的紧张被一种新奇的探索欲取代。
虽然画得依然很糟糕，但笔下那个歪歪扭扭的陶罐，似乎也带上了一点笨拙的生命力。
中途休息。
夏禾放下酸涩的手腕，看着自己画纸上那个“抽象派”陶罐，忍不住苦笑。
陈屿则走到教室后方的水槽边洗手。
夏禾的目光无意间追随过去。
他正低头清洗调色盘上残留的颜料。
水流冲刷着他修长的手指，钴蓝混着赭石和一点点白，在他左手虎口处晕染开，形成一道小小的、湿润而斑斓的色块，像一道迷你的雨后彩虹，意外地印刻在冷白的皮肤上。
夏禾看得有些出神。
色彩落在他身上，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陈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关掉水龙头，转过身。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那道小小的彩虹也跟着晃动。
他的目光落在夏禾画纸上那个挣扎的陶罐上，停顿了几秒。
“画我。”
他突然说。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空旷的教室里响起。
“啊？！”
夏禾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脸颊瞬间爆红，“不…不行！
我…我画不好！”
她慌乱地摆手，想起自己本子上那个顶着大红晕的狼狈背影，“我…我只会画你打翻汤碗的样子……” 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得想咬掉舌头。
果然，陈屿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首蔓延到耳根。
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似乎也有些懊恼自己的唐突。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就在夏禾绞尽脑汁想找话补救时，陈屿的目光忽然被窗台吸引了。
美术教室的几扇高窗上，镶嵌着几块老式的彩色玻璃。
正午的阳光强烈，透过其中一块以蓝色和琥珀黄为主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梦幻般的光斑。
那光斑的一部分，恰好移到了陈屿站立的位置，温柔地笼罩在他身上。
细碎的光点跳跃在他浅色的发梢，跳跃在他微红的耳廓，跳跃在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上。
那长长的睫毛，在彩色的光晕下，像沾染了星尘的蝶翼，微微颤动着，折射出蓝与金的细小光谱。
陈屿抬起自己还沾着湿润颜料、印着那道小小彩虹的右手，没有犹豫，径首伸向了那片彩色的光区。
他摊开手掌，让那瑰丽的光斑也落在他掌心晕开的色彩上。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夏禾。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他眼底也投下了细碎的、跳跃的光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承载着光斑和彩虹的手，轻轻朝夏禾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素描本上。
画这个。
无声的邀请，比任何话语都更清晰。
夏禾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睫毛上跳动的七色光谱，看着他掌心光斑与颜料的奇妙融合。
那一刻，所有的尴尬和笨拙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美击中的悸动。
她拿起铅笔，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和胆怯。
笔尖落在崭新的纸页上，不再是为了学习技巧，而是为了捕捉——捕捉落在他睫毛上的那片微小彩虹，捕捉他掌心光与色的短暂奇迹，捕捉这一刻，阳光、色彩和他共同谱写的无声诗篇。
沙沙……沙沙……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安宁。
阳光缓缓移动，彩色光斑的形状也随之变幻。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夏禾专注地描绘着眼前的光影奇迹，陈屿则安静地站在光里，像一尊被赋予了色彩的沉默雕塑，任由她观察，任由那光谱在他身上流转。
一种奇异的、温暖的静谧包裹着他们。
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在光束中舞蹈，松节油的气味似乎也变得柔和。
心跳的频率，在笔尖的沙沙声里，不知何时渐渐趋于同频，缓慢而有力地敲打着同一份静谧的共鸣。
就在这时——哐当！
美术教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大大咧咧地一把推开！
“夏禾！
江湖救急！
你上周的素描作业借我抄抄！
老张要杀……呃？！”
林晚元气十足、咋咋呼呼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满室的静谧与流光溢彩。
她一只脚刚跨进门，目光扫过空荡教室里的两个人，以及这明显不同寻常的光影构图和氛围时，后面的话像被硬生生掐断，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视线在脸颊绯红、握着铅笔僵在原地的夏禾，和站在彩色光斑中、耳尖通红、面无表情但眼神明显闪过一丝慌乱的陈屿身上，来回扫视了两遍。
林晚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一个完美的“O”型，仿佛看到了外星人入侵地球。
她倒抽一口冷气，手指颤抖地指着教室中央沐浴在七彩光晕里的陈屿，又看看夏禾画板上那刚刚勾勒出的、带着梦幻色彩的轮廓，发出一声短促而高亢的、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尖叫：“我的天！
夏禾！
陈屿！
你们……你们这是……在搞什么神圣的仪式吗？！”
“我是不是……该报警？！”
“不对！
等等！
先拍照留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