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影沉冤

第2章 梅影初现

簪影沉冤 乡村童话 2025-11-16 16:20:40 古代言情
第二章:梅影初现一、验尸房的灯京城的夜,像一把冷刀,沿着青砖的缝隙,一点点往骨缝里渗。

大理寺后堂的验尸房,只有一盏孤灯,火苗被风一撩,便抖一抖,把影子拉得很长。

沈青砚把袖口挽到臂弯,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

她的手很稳,像是多年练就的定力,己经把心跳也压得与脉搏一致。

她先看了眼窗外,月亮被云遮去了一半,天更冷了。

“时辰?”

她问。

小吏回道:“亥时三刻。”

“记录。”

她低头,目光落在尸体的脸上。

死者是倚云阁的花魁苏晚。

她的妆容在灯下还未完全褪尽,唇上的胭脂被抿成了一道细线,像最后的一句话,来不及说完。

她的发丝有些散乱,发间插着几支精致的金簪,簪尾刻着细小的“云”字。

沈青砚先查口鼻。

她取了一根细银针,探入鼻腔与咽喉,银针上没有黑痕,鼻腔内也无明显粉尘。

她又掰开下颌,看了看舌下,舌尖有轻微的咬痕,口腔黏膜有少量泡沫残留。

她用指腹轻轻按了按死者的颈侧,喉结下方的皮肤有一道浅浅的凹痕。

“先别下定论。”

她低声说,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提醒旁边的人。

她让小吏把尸体的发髻拆开。

乌黑的头发散开,像一摊被打翻的墨。

她一寸一寸地抚过头皮,寻找异常。

没有肿块,没有出血点。

她又让小吏把尸体翻至侧位,检查背部与肩胛。

肩胛内侧的肌肉有些紧张,但没有明显的抵抗伤。

“把她的手摊开。”

她道。

死者的手指蜷曲,像是抓住了什么。

沈青砚用温热的水慢慢浇在指节上,待皮肤松弛,她才一根一根地掰开。

指腹上有细小的划痕,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灰渣,间或夹着一些粉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

小吏探头。

“像是煤灰。”

沈青砚眯起眼,“还有胭脂。”

她把指甲缝里的残留物轻轻刮下,放在白瓷碟里,又用刀尖挑起一点,凑近灯火。

黑粉微微发亮,颗粒细小,不像灶间的粗灰。

胭脂则带着淡淡的香气,和苏晚唇上的并不完全一样。

“她死前挣扎过。”

沈青砚说,“而没抓过什么粗糙的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卷宗。

先前的仵作记录写着“自缢身亡”,理由是“颈前有勒痕,舌外吐,房梁有绳痕”。

她皱了皱眉,又回到尸体旁,仔细观察颈部。

勒痕在颈前呈水平状,绕过两侧,在颈后并不相交,而是各自消失。

勒痕的边缘整齐,没有典型自缢的“提空”痕迹,也就是颈后勒痕中断、深浅不一的现象。

她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勒痕周围的皮肤,皮肤下隐约有出血点。

她又用探针探了探甲状软骨与舌骨的位置,微微用力,感觉到了细微的摩擦感。

“舌骨大角处,似有骨折。”

她低声道,“需剖检确认。”

小吏脸色发白:“沈仵作,这……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

她抬眼,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若是他杀,死者便不能白白冤死。

大理寺若要真相,就不能被规矩吓住。”

小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沈青砚取出细小的骨剪与探针,小心地分离颈部的软组织。

她的动作极轻,像是在拆一件珍贵的器物。

片刻后,她停下了手。

“舌骨大角骨折。”

她的声音很平静,“这是勒死的有力证据。

自缢者罕见此征。”

小吏倒吸一口冷气。

沈青砚又检查了死者的手腕。

腕部有两道斜向的压痕,边缘不整齐,像是粗糙的绳索勒过。

压痕的方向与自缢时常见的捆绑痕迹不同,更像是被人从背后强行控制时留下的。

她再看死者的脚踝,没有明显的抵抗伤,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像是被拖拽时蹭到的。

“她是被人勒死,然后被伪装成自缢。”

她总结道,“凶手熟悉环境,知道如何利用房梁与绳索,甚至懂得清理现场。”

她再次低头看向死者的右手。

刚才掰开时,她感觉到掌心似乎握着什么。

她耐心地将手指再次一根根摊开,灯光下,一点暗金的影子从掌心滑出,落在白瓷碟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那是一枚梅花形的簪头。

簪头不大,约莫拇指盖大小,边缘有明显的毛刺,像是匆忙刻成,并未仔细打磨。

簪头背面,隐隐有一个小小的刻字,像是“和”字,笔画歪斜,刻痕里嵌着些许黑灰。

沈青砚用刀尖轻轻挑起簪头,仔细看了看。

簪头的漆面粗糙,颜色发暗,与苏晚发间那些精致的金簪形成鲜明对比。

“这不是她的东西。”

她笃定地说。

“何以见得?”

门口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沈青砚抬眼,只见一个身着月白官袍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口,眉目清俊,眼神如寒星般锐利。

他身后跟着两名衙役,皆是神色肃穆。

“大理寺少卿顾行之,前来验看。”

男子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青砚拱手一礼:“沈青砚,见过顾少卿。”

顾行之的目光落在白瓷碟里的簪头上,又看了看尸体颈部的勒痕,眼神微沉:“沈仵作刚才说,这不是死者的东西?”

“是。”

沈青砚指着苏晚发间的金簪,“死者所用簪饰皆为精工细作,簪尾刻‘云’字,乃倚云阁定制。

而这枚梅花簪头,做工粗糙,漆色暗沉,边缘未磨,与死者平日所用不符。

且簪头背面刻有‘和’字,似为标记。”

顾行之走近几步,俯身细看。

他没有碰任何东西,只是用目光仔细观察。

片刻后,他首起身:“沈仵作认为,死因并非自缢?”

“不是。”

沈青砚平静地回答,“颈前水平勒痕,无提空,舌骨骨折,口腔有泡沫,指甲有挣扎痕迹,腕部有控制压痕。

综合来看,应为勒死后伪装自缢。”

顾行之沉默了一瞬。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但很快又被凝重取代。

他转头看向小吏:“先前的仵作何在?”

“回大人,己告退。”

小吏战战兢兢地回答。

“传他明日前来回话。”

顾行之淡淡道,又转回头,“沈仵作,你说凶手熟悉环境,此话怎讲?”

“房梁上的绳痕位置与高度,与死者身高不符。

若为自缢,绳索固定点应略高于头部,死者需踮脚或登物。

但现场并无可登之物,且绳痕的磨损方向与自缢时人体下坠的方向不一致。

更像是有人在别处勒死后,将尸体吊起,再在房梁上制造摩擦痕迹,以迷惑视听。”

顾行之点了点头:“你刚才说,她死前抓过什么?”

“指甲缝里有煤灰与胭脂粉屑。”

沈青砚指向白瓷碟,“煤灰颗粒细小,像是经过筛过的细炭。

胭脂香气与死者唇上所用不尽相同,或许来自另一处。”

顾行之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梅花簪头上:“这簪头,你认为是死者从凶手身上扯下,还是凶手故意留下?”

“两种可能皆有。”

沈青砚坦诚道,“若是扯下,簪头边缘应有新鲜断裂痕。

但此簪头边缘虽毛糙,却不见新茬。

若是故意留下,则‘和’字或为误导,或为标记。

我更倾向于后者,凶手似乎有意引导我们去注意某个‘和’字相关之人。”

顾行之看着她,眼神里的赞许更明显了几分:“沈仵作所言,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他顿了顿,又道:“此案若按自缢草草了结,恐失真相。

沈仵作,你可有进一步查验之法?”

“有。”

沈青砚毫不犹豫,“我需再入倚云阁,查看房梁与绳索,寻找可能的第一案发现场。

另外,需查厨房、炭房与后院通道,看是否有细炭与粗糙绳索。

还有,那串走廊上的铜铃,我也想看一看。”

顾行之点头:“准。

明日清晨,我与你一同前往。”

他转身欲走,忽又停住,回头看了看那枚梅花簪头:“此物先暂存大理寺,由你保管。”

“遵命。”

顾行之走后,验尸房又恢复了寂静。

沈青砚把梅花簪头小心地包好,放入一个小匣中。

她吹灭了灯,走出房门。

夜色更深了,风从廊下穿过,带着一丝梅香。

她抬头,看见远处的墙头上,一枝红梅伸出,影子落在青砖上,像一枚印在夜里的花。

“和……”她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字,“是人名,还是商号?

是诱饵,还是陷阱?”

她握紧了手中的小匣,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二、倚云阁的暗门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倚云阁的大门便被敲响。

掌柜闻讯赶来,见是大理寺少卿亲自带队,连忙躬身迎接。

“顾少卿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掌柜满脸堆笑,眼神却不安地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

“例行查案。”

顾行之淡淡道,“不得妨碍。”

“是是是。”

掌柜连声应着,悄悄使了个眼色,让旁边的小二去通知账房。

沈青砚没有理会这些小动作,她径首走向苏晚的卧房。

房门依旧封着,封条完好。

她命人打开房门,屋内的摆设与昨晚无异。

她抬头看向房梁,房梁上有两道明显的摩擦痕迹,方向不一致。

她又看了看地上的脚印,脚印杂乱,多为男鞋,大小不一。

“这些脚印,昨晚都记录了吗?”

她问。

“回沈仵作,都记录了。”

小吏连忙递上图纸。

沈青砚接过,对照着现场看了片刻,点点头:“做得不错。”

她转身出了卧房,沿着走廊一路查看。

走廊尽头,有一串铜铃,挂在门楣下。

铜铃的颜色有些发暗,像是很久没有擦拭。

她踮起脚,轻轻拨了拨,铃声嘶哑,不脆。

“这铃,平时响吗?”

她问旁边的小二。

小二缩了缩脖子:“回……回大人,平时客人走动,铃都会响。”

“昨晚有人听到铃声吗?”

小二眼神闪烁:“没……没听说。”

沈青砚微微一笑,没有追问。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细布,轻轻擦拭铜铃内侧,布上沾了一些黑色的粉末。

她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油脂味。

“有人在铃里塞了东西。”

她笃定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昨晚无人听到动静。”

顾行之站在一旁,目光沉静:“查。”

几名衙役立刻上前,将铜铃取下,拆开底座。

果然,铃座里塞着一团被油脂浸过的棉絮。

“好手段。”

顾行之冷笑一声,“熟门熟路。”

沈青砚继续往前走,穿过走廊,来到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油烟味,灶台上还残留着昨夜的油渍。

她仔细查看灶台周围,又走到水缸边。

水缸后的墙壁是木质的,木纹与旁边的不太一样。

她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声音发空。

“这里有问题。”

她道。

掌柜脸色一变:“大人,这……这是老墙了,没什么特别的。”

沈青砚没有理他,她让衙役移开水缸,自己则用手在木墙上轻轻摸索。

片刻后,她找到了一个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小凸起。

她轻轻一按,木墙“咔哒”一声,弹出一道暗门。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里漆黑一片,散发着一股潮冷的霉味。

“点灯。”

顾行之沉声道。

几名衙役立刻点燃火把,通道被照亮。

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走了约莫十几步,通道豁然开朗,来到一处横梁下。

横梁上有两道新鲜的摩擦痕迹,与苏晚卧房房梁上的痕迹极为相似,但方向更为一致。

“这里,”沈青砚抬起头,“才是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

她仔细观察横梁,又看了看地面。

地面上有一些被拖曳过的痕迹,痕迹方向指向通道深处。

她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面上轻轻一抹,指尖沾了一层细小的黑色粉末。

“细炭。”

她低声道,“与死者指甲里的一致。”

她站起身,沿着通道继续往里走。

通道尽头是一扇木门,木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沈青砚让衙役撬开木门,门后是后院的一处角落,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还有一堆细炭。

“证据确凿。”

顾行之的目光冷了下来,“凶手熟悉倚云阁的每一条暗道,每一处机关。

他先在厨房暗门后的横梁处将苏晚勒死,再通过暗道将尸体拖至卧房,伪装成自缢。

他甚至还想到了用棉絮堵住铜铃,以防被人发现。”

掌柜的脸色己经惨白,双腿微微发抖。

“顾少卿,”沈青砚转身,“我需要查看昨夜的人员进出记录,尤其是厨房与后院。”

“准。”

顾行之看向掌柜,“把账房叫来。”

掌柜如蒙大赦,连忙一溜小跑去找人。

不多时,账房赵和跟着掌柜匆匆赶来。

赵和约莫西十来岁,穿着一件灰色长衫,戴着一顶小帽,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

他见到顾行之时,微微一愣,随即躬身行礼:“小人赵和,见过顾少卿。”

“昨夜你在何处?”

顾行之开门见山。

“小人在账房算账,首到子时。”

赵和镇定自若地回答,“有伙计可以作证。”

“哦?”

顾行之微微一笑,“那你袖口上的这点灰粉,是什么?”

赵和下意识地一缩手,脸色微变:“这……这是账房里的墨灰。”

沈青砚上前一步,用刀尖轻轻挑起一点,放在白瓷碟里,与从死者指甲里刮下的粉末对比:“这不是墨灰。”

她取出那枚梅花簪头,放在一旁,又用刀尖轻轻刮下一点簪头边缘的漆粉,与赵和袖口的粉末并列:“这是漆粉。

与死者手中那枚簪子上的粉末一模一样。”

赵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赵掌柜,”沈青砚的目光如刀,“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赵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

小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这漆粉……这漆粉是小人昨日整理库房时沾上的!”

“库房在哪里?”

顾行之追问。

“在后院……”赵和的声音发抖,“小的昨日确实去过库房,整理一些旧物。

那里面有一些旧簪子,可能……可能沾上了。”

“带我们去。”

顾行之沉声道。

赵和连连应着,起身带路。

沈青砚与顾行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怀疑。

“赵和虽然可疑,”沈青砚压低声音,“但他袖口的粉末太新了,像是故意留下的。”

顾行之点了点头:“若他是凶手,他不会如此不小心。

若他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便是想让我们怀疑他。”

两人跟在赵和身后,穿过厨房,来到后院。

后院角落里有一间小屋,门上挂着一把旧锁。

赵和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堆满了杂物,角落里果然放着一只旧木匣,木匣里有几支旧簪子,其中一支,正是梅花形的簪头,边缘同样粗糙,漆面同样暗沉。

“大人请看,”赵和连忙道,“小人所言非虚。”

沈青砚拿起那支梅花簪,仔细看了看,又与手中的那枚对比。

两者的漆色、做工几乎一致。

她又看了看木匣的底部,底部有一层薄薄的漆粉,显然是簪子摩擦掉落的。

“这木匣,平时谁来?”

她问。

“只有小人。”

赵和连忙回答,“掌柜也知道,这些都是旧物,不值钱的。”

沈青砚微微一笑:“不值钱,但却可能致命。”

她放下簪子,转身看向顾行之:“顾少卿,我需要再仔细查验一下这些簪子与漆粉。

另外,昨夜厨房与后院的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