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片段
城市的脉搏,在下午西点到五点之间,跳动得最为粘稠而清晰。衍行师嘛的《心镜彼岸》小说内容丰富。在这里提供精彩章节节选:城市的脉搏,在下午西点到五点之间,跳动得最为粘稠而清晰。这并非生理学上的黄金时刻,而是喧嚣与疲惫、欲望与失落交织的临界点。阳光开始变得倾斜,拉长了建筑物的阴影,也拉长了行人心头的倦意。杨川诗就坐在这片倦意的中心——一家位于福田中心区CBD边缘的咖啡馆,它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名字,“静隅”。这里是他的人间道场。窗外是深圳永不谢幕的繁华,窗内,他像一块被时光磨圆的卵石,嵌入这喧嚣洪流的堤岸,静默,却承受着...
这并非生理学上的黄金时刻,而是喧嚣与疲惫、欲望与失落交织的临界点。
阳光开始变得倾斜,拉长了建筑物的阴影,也拉长了行人心头的倦意。
杨川诗就坐在这片倦意的中心——一家位于福田中心区CBD边缘的咖啡馆,它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名字,“静隅”。
这里是他的人间道场。
窗外是深圳永不谢幕的繁华,窗内,他像一块被时光磨圆的卵石,嵌入这喧嚣洪流的堤岸,静默,却承受着每一道浪涛的冲击。
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正在创作的《火凤凰》最新一章的文稿。
文档的标题下方,是一句被他设为页眉的箴言:“**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
然众生住相,故生烦恼。
我今作此《火凤凰》,亦是著相,愿见者能因相破相,得意忘言。
**”这几乎是他所有创作的序言,也是他内心的矛盾与自省。
他知道,任何形式的表达,包括这试图描绘“无相”的科幻小说,本身也是一种“相”。
《火凤凰》的故事,构想了一个名为“涅槃系统”的终极技术。
人类可以将自身意识完全数字化,上传至一个名为“灵薄狱”的集体意识网络,摆脱腐朽的肉身,获得理论上近乎永恒的存在。
主角林牧,一位杰出的神经哲学家,也是该系统的主要推动者之一,坚信这是人类进化史上最伟大的一步,是通往终极自由的钥匙。
然而,杨川诗此刻正卡在了一个关键的情节节点上。
他写道,林牧的导师,一位身患绝症的物理学泰斗陈玄,在决定是否“上传”之前,问了他一个问题:“牧儿,若‘涅槃’意味着意识的永存,那么,‘遗忘’这项功能,在系统中将被如何处置?
是保留,还是删除?”
林牧愣住了。
他从技术角度思考了存储的优化,思考了记忆索引的效率,却从未从哲学层面思考过“遗忘”的价值。
杨川诗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
他透过窗玻璃,看着外面那个真实的世界。
一个外卖骑手,他的电动车停在路边,人蹲在花坛沿上,一边飞速地扒着廉价的盒饭,一边紧盯着手机上的接单系统。
他的脸上混杂着汗水、疲惫和一种对下一单收入的急切渴望。
“众生皆苦。”
杨川诗在心中默念。
这苦,是“求不得”苦,求一刻安闲而不得,求财富自由而不得。
这苦,也是“五蕴炽盛”苦,色身之疲累,受想行识之焦虑,如火炽燃。
他的目光稍稍平移,落在街对面一家奢侈品店的橱窗前。
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正对着橱窗里一款限量手袋拍照,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强烈的占有欲,那光芒几乎要灼穿橱窗的玻璃。
“这也是苦,”杨川诗想,“是‘爱别离’和‘求不得’的交织。
即使得到,亦恐失去,得到后的短暂满足,旋即又会被新的欲望填满,永无餍足。”
他的心,像一片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那名为“悲悯”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这悲悯并非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一种深刻的、源于“同体”的感知。
他感受到骑手膝盖的酸胀,感受到那女子内心空洞的风声,也感受到这城市巨大齿轮下,每一个微小个体被碾磨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他收回目光,落在屏幕上陈玄的那个问题上。
**“遗忘……”** 他喃喃自语。
在佛法的观照下,“遗忘”何尝不是一种天然的“清净”?
是心灵对无尽信息与伤痕的自我疗愈与格式化。
若“涅槃系统”保留了所有记忆,那永恒的意识,岂不是要背负着累生累世、丝毫不少的业力与创伤,在数据的永恒中不得解脱?
那非但不是涅槃,反而是最坚固的“意识牢狱”。
他敲下一段文字,让林牧在小说中回答:“老师,从技术层面,‘遗忘’可以被设定为一种可选项。
但我认为,选择记住,是人类尊严的一部分。”
写到这里,杨川诗停了下来。
他对自己笔下这个角色的回答感到一丝不满。
这回答充满了技术理性的傲慢,却缺少了对生命本质的洞察。
林牧,这个他倾注了诸多理想的人物,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有些苍白和幼稚。
“老师,您的续杯,还是老样子,不加糖的美式。”
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咖啡馆的服务生,晓薇。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脸上总挂着甜美的、训练有素的微笑。
但杨川诗每次都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那一抹无法被笑容完全掩盖的淤青,那是长期夜班和生存压力留下的印记。
今天,她左手食指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缓。
“谢谢。”
杨川诗颔首,目光在她手指上停留了一瞬,“手怎么了?”
晓薇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客人会注意到这个细节,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老师,昨天收拾餐具时不小心划了一下。”
“做事慢一点,不着急。”
杨川诗温和地说。
“哎,谢谢老师。”
晓薇感激地点点头,又匆匆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杨川诗想起了《火凤凰》里一个次要角色,一个在“涅槃系统”地面基站工作的年轻女工程师。
她日复一日地维护着那些承载着“永恒意识”的服务器,自己却拿着微薄的薪水,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他曾描写她站在巨大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服务器阵列前,感觉自己“像一只维护神明的蚂蚁”。
此刻,晓薇和那个虚构的女工程师形象在他脑中重叠了。
科技的宏大叙事之下,是无数具体而微的、背负着各自“八苦”的生命。
他的悲心,再次被触动。
邻桌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杨川诗微微侧目,是一位穿着优雅套装的中年女士。
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抽动,正对着黑屏的手机屏幕流泪。
她极力控制着声音,但那悲伤却像无声的寒潮,弥漫开来。
“爱别离苦……”杨川诗在心中叹息。
是因缘聚散,是亲密关系的断裂,是情感依托的崩塌。
这种苦,是“涅槃系统”能够解决的吗?
将一段关系的记忆完美保存,甚至与一个数字模拟的对方互动,那究竟是慰藉,还是更深的自欺?
他忽然对《火凤凰》的故事有了新的灵感。
他让笔下的林牧,在一次系统深度测试中,意外连接到了一位己“上传”多年的诗人的意识碎片。
那位诗人在数字永恒中,一遍遍地重复书写着写给亡妻的情诗,诗句完美无瑕,情感浓烈一如往昔。
系统判定这是“情感稳定的典范”。
但林牧却从中感受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无尽的哀伤——那不是爱,那是被凝固在时间琥珀中的、永无止境的煎熬。
诗人无法遗忘,因而也永远无法真正告别,无法获得新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的句子在他心中浮现。
所谓的“永恒意识”,不正是最坚固的“有为法”吗?
它试图对抗“成住坏空”的自然规律,其结果,或许是制造一个永不醒来的“梦幻泡影”。
他的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他不再纠结于林牧的答案,而是开始描写林牧在目睹了诗人的悲剧后,内心产生的巨大震撼和认知危机。
他写道:“林牧站在‘灵薄狱’的虚拟视界中,周围是流淌的、璀璨的数据星河。
他曾以为这里是自由的终极,是意识的乐园。
但此刻,他只觉得寒冷。
那位诗人的意识,像一颗被镶嵌在宇宙幕布上的钻石,永恒,却也永恒地孤独着。
它无法生长,无法腐朽,只能存在着。
‘涅槃’……这难道就是我们所追求的终极吗?
一个无限庞大的、精致的、没有死亡的坟墓?”
写到这里,杨川诗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他将自己太多的思考和悲悯注入到了文字中,以至于这篇科幻小说,承载了远超其体裁本身的重量。
他再次抬起头,望向窗外。
夜色开始浸染天空,城市的霓虹灯逐一亮起,勾勒出一座欲望森林的轮廓。
车流如织,尾灯拉出一道道红色的光轨,像无数奔忙而不安的灵魂。
他看到那个外卖骑手己经离开了。
那个看手袋的女子也不见了踪影。
晓薇依然在桌椅间穿梭,只是脚步似乎更沉了一些。
哭泣的女士不知何时己悄然离去,留下一个空杯子和一桌未散的悲伤。
道场依旧,众生依旧。
杨川诗闭上眼,尝试进行一次短暂的、在闹市中的禅修。
他调整呼吸,感知着身体的坐姿,感受着周围的声音——咖啡机的蒸汽声、杯碟的碰撞声、邻座的低语声、窗外的车流声……他不去抗拒,也不去攀缘,只是让这些声音如云般飘过心性的天空。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他默念着。
这所有的苦相、动相、乱相,其根源,在于一颗颗迷失的“心”。
科技可以改变外部世界,但能安抚这颗心吗?
《火凤凰》里的“涅槃系统”,试图从外部解决内部的问题,这本身是否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一股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悯,再次涌上心头。
这悲悯不仅是对窗外众生的,也是对他自己的。
他以笔为舟,试图渡人,又何尝不是在渡己?
他在这人间道场修行,借科幻之杯盏,浇佛法之块垒,可这杯盏,又能承载多少?
他睁开眼,目光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历经观照后的沉重。
他决定给《火凤凰》这一章一个暂时的结尾。
他让林牧从系统中退出,回到现实世界。
时值黄昏,林牧走到研究所的露台上,看着城市华灯初上,感受着晚风吹拂皮肤的微凉触感,那是真实的、有温度的感受。
他写道:“林牧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汽车尾气的味道,有远处餐馆传来的食物香气,还有一种……生命本身鲜活而粗糙的质感。
在‘灵薄狱’中,一切感受都可以被模拟,甚至可以比真实更完美、更强烈。
但唯有这现实的、不完满的、带着些许污浊的气息,让他感觉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
涅槃,或许不是去向某个更高级的所在,而是深刻地、全然地,回到当下这个看似残缺的、却唯一真实的世界。”
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屏幕的光映在他略显疲惫却异常澄澈的眼中。
窗外,夜色己浓,人间道场依旧上演着无尽的悲欢。
杨川诗知道,他的修行远未结束,他的《火凤凰》,也才刚刚开始真正的飞翔——那是一只试图穿越欲望之火、抵达智慧彼岸的鸟儿,它的每一次振翅,都既是对虚妄的冲击,也是对真实的回归。
他合上电脑,将那半杯己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却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