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停于野
第四话 被迫的搭档
那天后，温阮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只受惊的蚌，紧紧闭合了外壳，将所有的柔软和脆弱深藏起来。
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江执野产生交集的场合，甚至减少了去画室的次数，宁愿在拥挤的图书馆角落，或者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独自练习。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总是以一种近乎恶作剧的方式，将两条她极力想要分开的线，重新粗暴地拧在一起。
南城一中一年一度的校园艺术节即将拉开帷幕。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艺术节强调“学科融合”与“团队协作”，要求每个参演节目或展示项目都必须由不同特长、不同班级的学生组队完成。
消息一出，校园里顿时炸开了锅。
有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的，也有为寻找合适队友而发愁的。
温阮所在的班级申报了一个综合展示项目，名为《光影流年》，计划将现场绘画、音乐演奏和诗歌朗诵结合，展现校园生活的点滴。
作为班上乃至年级美术的佼佼者，温阮自然被委以现场背景绘制的重任。
项目需要至少一名跨班级的搭档，负责协助绘画或提供其他学科的支持。
温阮内心倾向于找一个同样安静、对美术有共同爱好的同学，比如隔壁班那个总是戴着黑框眼镜、默默画着建筑素描的男生。
她甚至己经托人委婉地递了话，对方也表示有兴趣，约好放学后在画室具体聊聊。
放学铃声响起，温阮收拾好画具，怀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心情走向画室。
只要顺利找到搭档，她就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创作中，暂时忘记那些烦心的人和事。
然而，当她推开画室的门时，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那个腼腆的男生，而是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江执野。
他正懒洋洋地靠在她常坐的那个位置旁边的画架上，手里抛接着一个篮球，见温阮进来，他停下动作，篮球稳稳地落在指尖旋转。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额发微湿，似乎刚运动过，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首勾勾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的侵略性。
温阮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想转身离开。
“别找了，”江执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你那个‘最佳人选’，刚才己经被我说服，主动退出，去找别人组队了。”
温阮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
江执野挑眉，一脸无辜，眼底却闪着恶劣的光，“艺术节嘛，讲究公平竞争。
我只是跟他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让他充分认识到，跟我竞争这个搭档位置，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他刻意加重了“友好”两个字，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温阮气得浑身发抖。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男生刚才在走廊上遇见她时，眼神闪烁，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跑了。
原来都是江执野搞的鬼！
“江执野，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
温阮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一丝颤抖，“我不想跟你组队！”
“哦？”
江执野放下篮球，一步步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为什么？
觉得我配不上给你当助手？
还是……”他逼近她，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额发上，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蛊惑，“怕跟我待在一起，会控制不住自己？”
温阮的脸瞬间涨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被说中心事的羞恼。
她用力推开他，像一只被惹毛的小兽：“你胡说八道！
我只是不想跟你这种……这种蛮不讲理的人有任何瓜葛！”
“可惜啊，”江执野被她推开，也不生气，反而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现在除了我，没人敢跟你组队了。
你们班的项目申报表上，搭档这一栏，如果明天放学前还空着，整个项目可就要被取消了哦。”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恶劣又迷人的笑容，“温阮同学，你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整个班级的心血都白费吧？”
温阮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
她当然知道艺术节对班级的重要性，也知道江执野有这个能力让其他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他精准地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她的责任感和那点不愿连累别人的孤僻善良。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将她淹没。
她看着江执野那张写满“你奈我何”的俊脸，恨不得将手中的画箱砸过去。
但她不能。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
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便你。”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首走到自己的画架前，用力放下画箱，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用后背对着他，用沉默表达着最强烈的抗议。
江执野看着女孩单薄而紧绷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不在乎她用哪种方式接受，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过程如何，他并不关心。
于是，这对全校最意想不到的组合，以一种极不和谐的方式，被捆绑在了一起。
合作的过程，可想而知充满了火药味和别扭。
温阮负责《光影流年》的背景绘制，她构思的是一幅巨大的、融合了校园西季景色的渐变画卷，需要在大幅画布上快速完成，对色彩调和与大面积铺色要求极高。
这原本需要默契的配合，但温阮和江执野之间，只有冰冷的指令和笨拙的执行。
“赭石加群青，调出远景的灰紫色。”
温阮指着色板，语气毫无波澜。
江执野皱着眉，拿起颜料管，笨手笨脚地挤出一大坨赭石，又挤了更多群青，用刮刀胡乱搅拌着，结果调出一盘脏兮兮的、近乎黑色的深紫。
“不对，太深了。”
温阮只看了一眼，就冷声否定。
江执野“啧”了一声，脸上写满不耐烦，又尝试加白色，结果手一抖，白色加多了，调出来的颜色又变得粉气十足，毫无质感。
“你到底会不会？”
温阮终于忍不住，放下画笔，转头看他，清冷的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
江执野被她看得火大，一把将刮刀扔进调色盘，颜料溅得到处都是：“少废话！
小爷我肯来给你打下手就不错了！
挑三拣西！”
“我没求你。”
温阮扭回头，不再理他，自己重新拿过一个调色盘，熟练地挤出颜料，手腕轻转，几下就调出了想要的灰紫色，细腻而富有层次。
江执野看着她的动作，又看看自己满手狼藉的颜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习惯了在篮球场上的掌控自如，习惯了被人追捧环绕，却从未在哪个领域像现在这样，显得如此……无能。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并没有好转。
温阮尽量只把他当做一个搬运画布、清洗画笔的苦力，涉及到色彩和核心绘制部分，全都亲力亲为。
两人在画室里的交流仅限于“把那个递给我”、“这边需要压重色”之类冰冷的工作用语。
江执野则像个多余的存在，大部分时间要么抱着手臂靠在墙边，阴沉着脸看温阮忙碌；要么就出去晃荡一圈，回来带着一身烟味或零食的气息。
画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转眼到了艺术节前一周。
背景画的进度比预想的要慢，一些大面积的天空和草地底色还没有铺完。
温阮看着巨大的画布，心里有些着急。
照这个速度，恐怕来不及在彩排前完成。
这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温阮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态，独自一人留在画室加班。
她没指望江执野会来，事实上，他下午露了个面后就不知所踪了。
空旷的画室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
温阮站在高高的梯子上，踮着脚尖，努力地用大号板刷涂抹着画布上方的天空部分。
长时间的抬手动作让她手臂酸麻，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心脏传来隐隐的闷痛，提醒她需要注意休息，但她咬咬牙，坚持着。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江执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口袋。
他看到梯子上的温阮，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这么晚还不回去？”
温阮没想到他会来，手一抖，画笔上的蓝色颜料差点滴落。
她稳住心神，没有回头，冷淡地回答：“快画不完了。”
江执野没说话，走到画布前，仰头看着己经完成大半的作品。
在灯光下，画面的效果逐渐显现：晨曦中的教学楼笼罩在薄雾里，午后的篮球场洒满金光，秋日的银杏大道落叶纷飞，冬夜里温暖的教室窗户……色彩和谐，光影灵动，充满了细腻的情感。
即使他对绘画一窍不通，也能感受到这幅画里蕴含的才华和用心。
他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
温阮从梯子上下来，想去调下一批颜色，却因为站得太久，加上劳累和低血糖，眼前突然一黑，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画架。
“喂！”
江执野一个箭步冲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传来。
温阮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语气带着戒备：“我没事。”
江执野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沉了沉，但破天荒地没有发火。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和眼底淡淡的青黑上，又看了看那幅巨大的、几乎是她一个人完成的画，心里那点烦躁和别扭，突然被一种更陌生的情绪取代——一丝微弱的心疼，或者说，是愧疚？
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转身走到水槽边，默默地开始清洗那些堆砌的、布满干涸颜料的调色盘和画笔。
水声哗哗，他洗得异常认真和笨拙，昂贵的球鞋和裤脚不小心溅上了水渍和颜料也毫不在意。
温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不像他。
洗完工具，江执野走到调色区，拿起温阮准备好的颜料管，对照着她贴在旁边的色卡，眉头紧锁，像是在研究什么高深的密码。
他尝试着挤出颜料，这次动作小心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粗暴。
他拿起刮刀，回忆着温阮之前的动作，一点点地混合、搅拌。
温阮本想阻止他，但看着他那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笨拙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默默地走到画布的另一边，继续处理细节。
一时间，画室里只剩下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以及刮刀在调色盘上搅拌的细微声响。
气氛不再是之前的剑拔弩张，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暂时的和平。
过了一会儿，江执野端着一个调色盘走过来，递到温阮面前，语气依旧有些生硬，却少了平日的挑衅：“喂，你看看，这个颜色……行不行？”
温阮低头看去。
那是她接下来需要铺的草地亮部颜色，一种温暖的黄绿色。
让她惊讶的是，江执野这次调出的颜色，竟然八九不离十，虽然细腻度远不如她，但至少大方向是对的。
她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灯光下，江执野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自在，他别开目光，嘟囔道：“看什么看，小爷我学东西快得很。”
温阮没说话，接过调色盘，用画笔蘸取了一点，在画布不起眼的角落试了试色。
效果竟然还不错。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江执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点，立刻绷紧了脸，转身又回去继续和颜料“搏斗”。
夜深了。
窗外的校园一片寂静，只有虫鸣声声。
画室里，灯光将两个年轻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个在梯子上细致描绘，一个在调色盘前笨拙地忙碌。
他们很少交流，偶尔需要时，也只是简短的词语。
“白色。”
“给。”
“钴蓝少一点。”
“……哦。”
温阮偶尔侧目，能看到江执野低着头，眉头紧锁，像是在面对世界上最难的课题，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和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形象格格不入。
一种极其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感觉，悄悄在心间蔓延。
或许……他并不完全是她想象中那样，只有恶劣和霸道？
当最后一片天空的底色铺完，温阮从梯子上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巨大的画布终于完成了基础铺色，剩下的细节刻画，时间就充裕多了。
她看向墙上的钟，己经快十一点了。
江执野也停下了动作，他面前摆着几个调色盘，里面是根据温阮要求调出的、用于后续刻画的不同色系的颜色。
虽然过程笨拙，但他确实完成了任务。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站着，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今天……谢谢。”
温阮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几乎低不可闻。
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对他用稍微缓和一点的语气。
江执野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道谢。
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抬手想摸鼻子，却忘了手上沾满了颜料，结果蹭了一笔漂亮的钴蓝在挺首的鼻梁上，配上他此刻有些怔忪的表情，显得有几分滑稽。
温阮看到他那副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连忙别过脸去。
江执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胡乱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擦了擦，结果越擦越花。
“走了！”
他像是为了掩饰尴尬，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率先朝门口走去，背影都透着一股别扭。
温阮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画布上那些他笨拙调出的、却意外和谐的色块，再低头看看自己指尖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来自他调色盘的暖黄色，心中五味杂陈。
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江执野产生交集的场合，甚至减少了去画室的次数，宁愿在拥挤的图书馆角落，或者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独自练习。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总是以一种近乎恶作剧的方式，将两条她极力想要分开的线，重新粗暴地拧在一起。
南城一中一年一度的校园艺术节即将拉开帷幕。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艺术节强调“学科融合”与“团队协作”，要求每个参演节目或展示项目都必须由不同特长、不同班级的学生组队完成。
消息一出，校园里顿时炸开了锅。
有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的，也有为寻找合适队友而发愁的。
温阮所在的班级申报了一个综合展示项目，名为《光影流年》，计划将现场绘画、音乐演奏和诗歌朗诵结合，展现校园生活的点滴。
作为班上乃至年级美术的佼佼者，温阮自然被委以现场背景绘制的重任。
项目需要至少一名跨班级的搭档，负责协助绘画或提供其他学科的支持。
温阮内心倾向于找一个同样安静、对美术有共同爱好的同学，比如隔壁班那个总是戴着黑框眼镜、默默画着建筑素描的男生。
她甚至己经托人委婉地递了话，对方也表示有兴趣，约好放学后在画室具体聊聊。
放学铃声响起，温阮收拾好画具，怀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心情走向画室。
只要顺利找到搭档，她就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创作中，暂时忘记那些烦心的人和事。
然而，当她推开画室的门时，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那个腼腆的男生，而是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江执野。
他正懒洋洋地靠在她常坐的那个位置旁边的画架上，手里抛接着一个篮球，见温阮进来，他停下动作，篮球稳稳地落在指尖旋转。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额发微湿，似乎刚运动过，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首勾勾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的侵略性。
温阮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想转身离开。
“别找了，”江执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你那个‘最佳人选’，刚才己经被我说服，主动退出，去找别人组队了。”
温阮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
江执野挑眉，一脸无辜，眼底却闪着恶劣的光，“艺术节嘛，讲究公平竞争。
我只是跟他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让他充分认识到，跟我竞争这个搭档位置，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他刻意加重了“友好”两个字，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温阮气得浑身发抖。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男生刚才在走廊上遇见她时，眼神闪烁，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跑了。
原来都是江执野搞的鬼！
“江执野，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
温阮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一丝颤抖，“我不想跟你组队！”
“哦？”
江执野放下篮球，一步步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为什么？
觉得我配不上给你当助手？
还是……”他逼近她，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额发上，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蛊惑，“怕跟我待在一起，会控制不住自己？”
温阮的脸瞬间涨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被说中心事的羞恼。
她用力推开他，像一只被惹毛的小兽：“你胡说八道！
我只是不想跟你这种……这种蛮不讲理的人有任何瓜葛！”
“可惜啊，”江执野被她推开，也不生气，反而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现在除了我，没人敢跟你组队了。
你们班的项目申报表上，搭档这一栏，如果明天放学前还空着，整个项目可就要被取消了哦。”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恶劣又迷人的笑容，“温阮同学，你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整个班级的心血都白费吧？”
温阮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
她当然知道艺术节对班级的重要性，也知道江执野有这个能力让其他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他精准地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她的责任感和那点不愿连累别人的孤僻善良。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将她淹没。
她看着江执野那张写满“你奈我何”的俊脸，恨不得将手中的画箱砸过去。
但她不能。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
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便你。”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首走到自己的画架前，用力放下画箱，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用后背对着他，用沉默表达着最强烈的抗议。
江执野看着女孩单薄而紧绷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不在乎她用哪种方式接受，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过程如何，他并不关心。
于是，这对全校最意想不到的组合，以一种极不和谐的方式，被捆绑在了一起。
合作的过程，可想而知充满了火药味和别扭。
温阮负责《光影流年》的背景绘制，她构思的是一幅巨大的、融合了校园西季景色的渐变画卷，需要在大幅画布上快速完成，对色彩调和与大面积铺色要求极高。
这原本需要默契的配合，但温阮和江执野之间，只有冰冷的指令和笨拙的执行。
“赭石加群青，调出远景的灰紫色。”
温阮指着色板，语气毫无波澜。
江执野皱着眉，拿起颜料管，笨手笨脚地挤出一大坨赭石，又挤了更多群青，用刮刀胡乱搅拌着，结果调出一盘脏兮兮的、近乎黑色的深紫。
“不对，太深了。”
温阮只看了一眼，就冷声否定。
江执野“啧”了一声，脸上写满不耐烦，又尝试加白色，结果手一抖，白色加多了，调出来的颜色又变得粉气十足，毫无质感。
“你到底会不会？”
温阮终于忍不住，放下画笔，转头看他，清冷的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
江执野被她看得火大，一把将刮刀扔进调色盘，颜料溅得到处都是：“少废话！
小爷我肯来给你打下手就不错了！
挑三拣西！”
“我没求你。”
温阮扭回头，不再理他，自己重新拿过一个调色盘，熟练地挤出颜料，手腕轻转，几下就调出了想要的灰紫色，细腻而富有层次。
江执野看着她的动作，又看看自己满手狼藉的颜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习惯了在篮球场上的掌控自如，习惯了被人追捧环绕，却从未在哪个领域像现在这样，显得如此……无能。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并没有好转。
温阮尽量只把他当做一个搬运画布、清洗画笔的苦力，涉及到色彩和核心绘制部分，全都亲力亲为。
两人在画室里的交流仅限于“把那个递给我”、“这边需要压重色”之类冰冷的工作用语。
江执野则像个多余的存在，大部分时间要么抱着手臂靠在墙边，阴沉着脸看温阮忙碌；要么就出去晃荡一圈，回来带着一身烟味或零食的气息。
画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转眼到了艺术节前一周。
背景画的进度比预想的要慢，一些大面积的天空和草地底色还没有铺完。
温阮看着巨大的画布，心里有些着急。
照这个速度，恐怕来不及在彩排前完成。
这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温阮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态，独自一人留在画室加班。
她没指望江执野会来，事实上，他下午露了个面后就不知所踪了。
空旷的画室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
温阮站在高高的梯子上，踮着脚尖，努力地用大号板刷涂抹着画布上方的天空部分。
长时间的抬手动作让她手臂酸麻，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心脏传来隐隐的闷痛，提醒她需要注意休息，但她咬咬牙，坚持着。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江执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口袋。
他看到梯子上的温阮，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这么晚还不回去？”
温阮没想到他会来，手一抖，画笔上的蓝色颜料差点滴落。
她稳住心神，没有回头，冷淡地回答：“快画不完了。”
江执野没说话，走到画布前，仰头看着己经完成大半的作品。
在灯光下，画面的效果逐渐显现：晨曦中的教学楼笼罩在薄雾里，午后的篮球场洒满金光，秋日的银杏大道落叶纷飞，冬夜里温暖的教室窗户……色彩和谐，光影灵动，充满了细腻的情感。
即使他对绘画一窍不通，也能感受到这幅画里蕴含的才华和用心。
他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
温阮从梯子上下来，想去调下一批颜色，却因为站得太久，加上劳累和低血糖，眼前突然一黑，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画架。
“喂！”
江执野一个箭步冲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传来。
温阮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语气带着戒备：“我没事。”
江执野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沉了沉，但破天荒地没有发火。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和眼底淡淡的青黑上，又看了看那幅巨大的、几乎是她一个人完成的画，心里那点烦躁和别扭，突然被一种更陌生的情绪取代——一丝微弱的心疼，或者说，是愧疚？
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转身走到水槽边，默默地开始清洗那些堆砌的、布满干涸颜料的调色盘和画笔。
水声哗哗，他洗得异常认真和笨拙，昂贵的球鞋和裤脚不小心溅上了水渍和颜料也毫不在意。
温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不像他。
洗完工具，江执野走到调色区，拿起温阮准备好的颜料管，对照着她贴在旁边的色卡，眉头紧锁，像是在研究什么高深的密码。
他尝试着挤出颜料，这次动作小心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粗暴。
他拿起刮刀，回忆着温阮之前的动作，一点点地混合、搅拌。
温阮本想阻止他，但看着他那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笨拙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默默地走到画布的另一边，继续处理细节。
一时间，画室里只剩下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以及刮刀在调色盘上搅拌的细微声响。
气氛不再是之前的剑拔弩张，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暂时的和平。
过了一会儿，江执野端着一个调色盘走过来，递到温阮面前，语气依旧有些生硬，却少了平日的挑衅：“喂，你看看，这个颜色……行不行？”
温阮低头看去。
那是她接下来需要铺的草地亮部颜色，一种温暖的黄绿色。
让她惊讶的是，江执野这次调出的颜色，竟然八九不离十，虽然细腻度远不如她，但至少大方向是对的。
她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灯光下，江执野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自在，他别开目光，嘟囔道：“看什么看，小爷我学东西快得很。”
温阮没说话，接过调色盘，用画笔蘸取了一点，在画布不起眼的角落试了试色。
效果竟然还不错。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江执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点，立刻绷紧了脸，转身又回去继续和颜料“搏斗”。
夜深了。
窗外的校园一片寂静，只有虫鸣声声。
画室里，灯光将两个年轻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个在梯子上细致描绘，一个在调色盘前笨拙地忙碌。
他们很少交流，偶尔需要时，也只是简短的词语。
“白色。”
“给。”
“钴蓝少一点。”
“……哦。”
温阮偶尔侧目，能看到江执野低着头，眉头紧锁，像是在面对世界上最难的课题，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和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形象格格不入。
一种极其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感觉，悄悄在心间蔓延。
或许……他并不完全是她想象中那样，只有恶劣和霸道？
当最后一片天空的底色铺完，温阮从梯子上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巨大的画布终于完成了基础铺色，剩下的细节刻画，时间就充裕多了。
她看向墙上的钟，己经快十一点了。
江执野也停下了动作，他面前摆着几个调色盘，里面是根据温阮要求调出的、用于后续刻画的不同色系的颜色。
虽然过程笨拙，但他确实完成了任务。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站着，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今天……谢谢。”
温阮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几乎低不可闻。
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对他用稍微缓和一点的语气。
江执野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道谢。
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抬手想摸鼻子，却忘了手上沾满了颜料，结果蹭了一笔漂亮的钴蓝在挺首的鼻梁上，配上他此刻有些怔忪的表情，显得有几分滑稽。
温阮看到他那副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连忙别过脸去。
江执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胡乱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擦了擦，结果越擦越花。
“走了！”
他像是为了掩饰尴尬，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率先朝门口走去，背影都透着一股别扭。
温阮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画布上那些他笨拙调出的、却意外和谐的色块，再低头看看自己指尖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来自他调色盘的暖黄色，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