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

第5章 表姐“荣归故里”

惠子 张娟子 2025-11-18 01:44:54 现代言情
时光如流水,悄然漫过惠子的高中生活。

她像一株逐渐适应了新土壤的植物,在重点高中这片曾经让她倍感压力的环境中,稳稳地扎下了根。

学业上,她不再是最初那个惊慌失措的追赶者,成绩稳定在班级前列,与那些曾经让她仰望的城市同学,也成了可以平等讨论问题、甚至偶尔一较高下的伙伴。

她有了三两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会在课间分享零食,会在周末相约去图书馆。

虽然那份来自家境的“朴素”感依旧存在,但它不再是一道鸿沟,而是化为了她沉静气质的一部分,内敛而坚韧。

高二文理分科的选择,像一道岔路口,横亘在眼前。

内心深处,惠子是偏爱文科的。

但当她和班主任谈起自己的想法时,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客观而务实:“王惠子,你的文科成绩很突出,理科思维也同样优秀。

从升学率和未来就业的广度来看,理科的选择面无疑更广。

以你的能力,学理科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可能更有优势。”

回到家,与父母商量。

父亲也建议:“老师说得在理。

学理科,将来好歹是门手艺,好找工作。”

母亲则更首接地表达了现实的担忧:“惠子,咱家这情况……学文科,万一以后找不到好工作,爸妈心里不安啊。”

看着父母殷切又带着些许惶恐的眼神,惠子把那点对文科的眷恋,悄悄压回了心底。

她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嗯,我知道了,那我就学理科吧。

高一结束的寒假,在一种按部就班的平静中到来。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就被姑姑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打破了。

那天,姑姑几乎是挥舞着手机冲进奶奶家的院子,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声音尖利得能划破夏日午后的沉闷:“妈!

大喜事!

我们家艳艳要回来了!”

奶奶正在院子里择菜,闻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真的?

训练结束了?

要放暑假了?”

“何止是放假!”

姑姑激动得手舞足蹈,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是功成名就!”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奶奶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奶奶立刻丢下了手里的菜,站起身,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红光:“好!

好!

我大孙女有出息!

得去接!

必须风风光光地去接!”

为了彰显对这位“功成名就”的孙女的重视,奶奶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件只有过年或极其重要大事才会上身的、压箱底的深紫色团花缎面袄。

她甚至还特意让大伯母给她梳理了头发,抿得一丝不乱。

“磊磊呢?”

奶奶指挥着,“让他开车,咱们一家都去车站接!”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接风仪式被提上了日程。

堂哥不情不愿地被从牌桌上拽下来,开着他那辆贷款买的、洗得锃亮的小轿车。

奶奶、大伯、大伯母、姑姑,以及被要求“一起去沾沾喜气”的惠子一家,几乎是倾巢出动。

火车站广场上,他们一行人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到达。

奶奶执意要站在出站口最显眼的位置,翘首以盼。

姑姑更是兴奋得坐立不安,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和头发,对着手机黑屏照了又照,嘴里反复说着着待会儿见到女儿时要说的夸耀之词。

“妈,您说艳艳是不是瘦了?

训练肯定辛苦!”

“哎呦,这以后可是要上电视的人,可得注意形象!”

“等会儿接了艳艳,咱们首接去镇上最好的饭店,我请客!

好好给我们家大功臣接风洗尘!”

大伯和大伯母在一旁附和着,言语间满是羡慕与恭维。

堂哥则靠在车边,不耐烦地玩着手机,偶尔嘟囔一句:“至于么~”惠子和父母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显得有些沉默。

惠子看着奶奶那殷切得近乎卑微的背影,看着姑姑那沉浸在虚幻荣光中的激动脸庞,心中没有任何期待,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沉甸甸地压着。

列车终于到站了。

出站口开始涌出人流。

姑姑第一个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人群中搜寻。

“来了!

来了!

妈,你看!

那是艳艳!”

姑姑突然尖叫起来,用力挥舞着手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然而,从闸口出来的那个身影,却让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那是表姐王艳,没错。

但绝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个意气风发、荣归故里的“未来冠军”。

她穿着一件旧运动羽绒服,肩膀上扛着一个巨大的、看起来十分沉重的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脸盆、被子等杂物。

另一只手则拖着一个行李箱,箱体上布满了划痕。

她整个人显得灰头土脸,脸上不是训练有素的运动员的红润,而是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憔悴和一种深深的、无法掩饰的疲惫与麻木。

她的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与姑姑口中那个“重点培养对象”的形象,相差何止千里。

姑姑脸上的狂喜,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她张着嘴,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

奶奶脸上的红光也瞬间褪去,变得惨白。

她看着那个扛着破旧行李、与周围光鲜旅客格格不入的孙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可笑的、象征着“重要场合”的缎面袄,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愤怒,让她的嘴唇开始哆嗦。

表姐慢慢地挪到他们面前,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妈……姥姥……我回来了。”

“你……你这是什么样子?!”

姑姑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声音尖厉得几乎变形,她指着那巨大的蛇皮袋和破行李箱,“你就……你就带着这些破烂回来了?!

你不是要冲击全国大赛吗?

啊?!”

表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说啊!

你说话啊!”

姑姑上前一步,用力推搡着表姐的肩膀,情绪彻底失控,“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周围等待接站的人纷纷投来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些许怜悯的目光。

这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姑姑和奶奶的脸上。

“够了!

还嫌不够丢人吗?!”

奶奶猛地低吼一声,脸色铁青。

她一把扯下脖子上为了搭配衣服而系的一条旧绸巾,仿佛那是什么耻辱的标记。

她看也没再看表姐一眼,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堂哥的车子走去,那件昂贵的缎面袄在她僵硬的背上,显得格外刺眼。

原本计划好的、热闹风光的接风宴,自然彻底泡汤。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表姐抱着她那巨大的蛇皮袋,缩在角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姑姑瘫坐在座位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仿佛整个世界的灯都熄灭了。

惠子坐在父母中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有丝毫“看笑话”的快意,反而有一种深切的悲凉。

她想起一年前,母亲醉酒那晚,在星空下对她说的那番关于“丑小鸭”和“捧得越高摔得越狠”的话。

母亲的预言,像一部精准的现实主义剧本,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的印证。

那只被强行架上高台、被寄予不切实际幻想的“天鹅”,终究因为根基不稳、方向错误,重重地摔回了泥潭。

回到家,父母在厨房低声议论着从邻居那里听来的、关于姑姑家的更多细节。

“听说艳艳在上海,根本不受重视,训练成绩也一般。

大城市开销大,她姑姑给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好像还因为穿着土气被队里其他人排挤……最后是自己受不了,主动放弃跑回来的。”

“唉,这孩子也是可怜……她妈那个性子,以后有得闹了。”

“听说磊磊跟那个女孩也吹了,人家家里根本看不上他,说他游手好闲,不是过日子的人……”父母的对话像背景音,在惠子耳边萦绕。

她独自坐在房间里,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年前,奶奶家那场所谓的“喜事”聚餐。

奶奶那时是如何红光满面地宣布堂哥的恋情和表姐的“前途”,姑姑是如何得意洋洋地规划着依靠女儿得来的美好未来,而她自己那个全县前二十的成绩,是如何被彻底无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时光仿佛一个冷静而无情的法官。

不过短短一年,当初被捧上云端的,都己重重跌落。

堂哥的恋情镜花水月,表姐的前途轰然崩塌。

而当初那个被轻视、被忽略、甚至连吃一口为堂哥准备的西红柿炒鸡蛋都要被斥责的惠子,却凭借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努力,稳稳地走在一条虽然艰辛、却无比正确的道路上。

她拿出日记本,翻到记录那次“聚餐”后心情的那一页,看着自己当时写下的愤懑与委屈。

如今再看,那些情绪己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醒和坚定的认知。

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惠子心中一片澄明。

她知道,属于她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喧嚣与浮华,终将如这落日余晖般,沉入黑暗,而真正属于她的星辰,将在寂静的夜空中,独自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