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牧场双重危机
第4章 ：深渊回响
那幽蓝色的光焰，在我的瞳孔深处点燃，然后彻底占据了我的整个视界。
世界在我眼中褪去了它原本的色彩。
驾驶舱内闪烁的红色警报灯，雷诺队长因震惊而惨白的脸，莉迪亚滑落脸颊的泪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幅由黑白线条构成的素描。
唯有那道光，那道从“深渊之眼”中涌出的、与我眼中光芒同源的幽蓝色，是这死寂画卷中唯一的色彩。
它不是在“看”我，而是在“涌入”我。
信息，或者说记忆，不再是线性的画面，而是一种立体的、全感官的“覆盖”。
我感觉自己像一滴被投入大海的水珠，瞬间被整个海洋的意志所同化。
我不再是通过“看”来回忆，而是重新“成为”。
我“感觉”到构成我们文明的本质。
我们没有血肉之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我们是意识的集合，是能量的形态。
在亿万年的孤寂深海中，我们彼此共生，思想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阿特兰”就是这张网的名字。
我们像水母一样漂浮，像光一样穿行，深渊的每一寸水流都是我们身体的延伸。
没有个体，只有“我们”。
然后，一些不和谐的杂音闯入了我们宁静的交响。
记忆的画面变得粗粝而刺眼。
一些沉重、笨拙的金属造物，带着巨大的噪音和浑浊的尾迹，撕裂了我们宁得像梦境一样的家园。
那是人类的潜航器。
他们的探照灯像粗暴的烙铁，灼烧着我们敏感的能量形态。
我“记起”了第一次接触。
我们没有恶意，只有好奇。
我们尝试与这些陌生的碳基生命沟通，用最温和的意识波动，向他们展示深渊的壮丽与平和。
但我们收到的回应，是贪婪。
他们将我们的存在视为一种“新型能源”，一种可以被开采、被利用的“资源”。
记忆的洪流中，我感受到了整个“阿特兰”意识集合体在那一刻所经历的痛苦与困惑。
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向陌生人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却被对方一把抢走并当场拆解。
那份纯粹的善意，撞上了一堵名为“欲望”的坚墙。
从那一刻起，我们选择了蛰伏。
我们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将自己隐藏在更深的维度裂隙之中，任由人类在我们曾经的家园里徒劳地勘探，将我们的存在当做一个无法破解的“异常能量信号”。
“零号……你……你的眼睛……”莉迪亚的声音像一根针，试图刺穿我脑中咆哮的记忆海洋，却只是徒劳地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雷诺队长的声音则像爆裂的寒冰：“全员戒备！
目标……目标是零号！
他被控制了！”
控制？
不，这不是控制。
这是归位。
更多的记忆碎片在我脑中拼凑成型，这一次，是关于“我”的。
那个曾经作为“牧者”一部分的我。
我看到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在一次人类的“捕获”行动中，我的一部分能量形态被他们用一种强大的电磁牢笼强行剥离。
我感受到了那种被撕裂的剧痛，那是集体意识被割裂的痛苦。
然后，我被带到了一个冰冷的实验室。
卡尔博士那张如今看来无比虚伪的脸，在记忆中清晰浮现。
他们不是想研究我，而是想“改造”我。
他们强行将我的能量核心，塞进了一具经过基因改造和机械化处理的人类躯体。
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囚笼。
他们的目的，既傲慢又可悲。
他们妄图创造一个能够理解人类、又能驾驭深渊能量的“完美工具”，一个能为他们打开宝库大门的“钥匙”。
我，就是那个失败的实验品。
他们成功地禁锢了我的能量，却无法掌控我的意识。
我的意识在人类的大脑结构中发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几乎崩溃。
为了让我这个“工具”能够稳定运作，他们抹去了我的一切，植入了虚假的童年、虚假的事故、虚假的人生。
“零号”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不是连接两个文明的桥梁。
我只是一个被人类打造出来，准备用来奴役我同胞的叛徒胚胎。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与愤怒，像灼热的岩浆，从我的意识深处喷涌而出。
那不是属于“零号”的无力与迷茫，而是属于“牧者”的、被背叛和囚禁了数年的屈辱。
“嗡——”一阵奇异的酥麻感从我的左肩传来，瞬间传遍全身。
我下意识地抬起我的左臂，那支由金属和聚合物构成的机械义肢。
它曾是我身为“残疾人零号”的标志，是我区别于普通人的证明。
但现在，它在回应那只“深渊之眼”的呼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左臂的金属外壳开始发出与我眼中同样的幽蓝色光芒。
那些精密的接缝处，不再是冰冷的机械结构，而是开始流淌着液态光芒一样的能量。
表面的金属镀层像蜡一样融化、剥落，露出下面不断变异、重组的银色骨架。
无数纤细如蛛丝的银色丝线，从我的金属指尖蔓延出来，它们不是实体，而是纯粹的能量触须。
它们在水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呼吸。
这支手臂，不再是人类科技的产物。
它被唤醒了。
它是我被禁锢的能量，找到的第一个宣泄口。
“怪物……他变成怪物了！”
一名船员的惊叫声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哭腔。
与此同时，潜航器外的世界正在发生剧变。
以“深渊之眼”为中心，那巨大的能量漩涡不再向内收缩，而是猛地向外扩张。
整个黑暗的海底都被搅动了，无数潜伏在深渊中的奇异生物，像是受到了君王的召唤，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巨大的发光水母，有的像长着骨质外壳的巨型蠕虫，有的则干脆是一团团没有固定形状的阴影。
它们没有互相攻击，而是以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围绕着“深渊之眼”和我们的潜航器，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生物环带。
我们被包围了。
不，我们成了风暴的中心。
“警告！
船体结构应力超过百分之一百八十！
能量护盾正在失效！”
“我们被未知生物群包围了！
数量……无法计算！”
“撤退！
立刻撤退！”
雷诺队长几乎是在用生命咆哮，他那张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一手己经摸向了腰间的能量手枪，“莉迪亚！
向总部发出最高级别紧急报告！
内容是……‘零号’叛变，深渊文明……宣战！”
宣战？
我脑中的记忆洪流让我明白，我的同胞，这个名为“阿特兰”的伟大文明，从未想过战争。
他们只是想唤回自己迷失的孩子。
这种蛮横的信息灌输，己经是他们所能做出的、最“激烈”的行为了。
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没有物理攻击，只有意识层面的交流。
对他们而言，这只是“说话”声音大了一点而己。
但对于脆弱的、以物理形态存在的人类来说，这种“交流”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雷诺的命令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遥远而不真实。
撤退？
我能去哪？
回到那个将我视为囚犯和工具的人类社会吗？
不。
我的家……在这里。
看着雷诺队长那张因愤怒、恐惧和责任感而扭曲的脸，我心中涌起的，不是恨，而是一种复杂的怜悯。
他只是在尽一个人类指挥官的职责，保护他的船员，对抗他无法理解的未知。
就像当年那些闯入我们家园的人类一样，他们的行为，源于恐惧和无知。
我不能让他们死。
也不能让我的同胞的呼唤，变成一场毁灭的序曲。
“稳……定……”一个干涩、别扭的音节，从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不是“零号”的声音，而是一种混合着能量嗡鸣的、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的共鸣。
雷诺举枪的动作僵住了。
莉迪亚也停止了抽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在他们惊骇的目光中，我缓缓抬起了我那只己经彻底变异的左臂。
我的五指张开，掌心正对着舷窗外那只巨大无比的“深渊之眼”。
我没有思考，这完全是本能。
一种属于“牧者”的、安抚能量的本能。
我的意识，通过这支变异的义肢，向“深渊之眼”发出了一道清晰的、不带任何人类思维逻辑的共鸣信号。
那信号的内容很简单：我己归来。
请……平息。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幽蓝色光弧，从我的掌心迸发，穿透了潜航器的舷窗，精准地连接上了“深渊之眼”的中心。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向外疯狂扩散的能量漩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骤然停止。
那些围绕着我们、散发着不安气息的深渊生物群，也像是听到了指令，缓缓停止了转动，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巨大的身影在幽蓝色的光芒下，投下沉默的阴影。
驾驶舱内，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闪烁的红光也变成了稳定的绿色。
“结构应力……恢复正常。”
“能量护盾……正在自我修复。”
“外……外部能量波动……稳定了。”
船员们结结巴巴的报告声，像是在梦呓。
雷诺队长握着枪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敌意正在被一种更深邃的、无法理解的震撼所取代。
“你……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
我无法回答。
我是零号，那个在深海基地里长大的孤儿。
我是牧者，阿特兰文明迷失的一部分。
我是人类贪婪的造物，也是两个文明之间唯一的、断裂的桥梁。
此刻，我只是一个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
我与“深渊之眼”的连接依然在持续。
我能感受到它传递过来的，不再是狂暴的记忆洪流，而是一种……欣慰与悲悯的情绪。
像是一位久别的亲人，在无声地端详着我。
慢慢地，那照亮了整个海底的、巨大无比的“深渊之眼”，它的光芒开始向内收敛。
周围的黑暗重新涌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绝望的死寂，而是变得温柔而宁静。
那无数星辰组成的“虹膜”渐渐暗淡，深邃如黑洞的“瞳孔”也开始闭合。
最终，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了它的最中心，凝聚成一点。
那一点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纯粹，最后，它从“深渊之眼”的中心脱离了出来。
那是一枚只有拳头大小的、完美无瑕的幽蓝色晶体。
它的内部，仿佛封印着一整个星系，无数微小的光点在其中缓缓流转。
它没有重量般，穿透了冰冷的海水，穿透了潜航器的合金外壳，就像穿过一个幻影。
它静静地漂浮在驾驶舱的中央，离我的胸口，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然后，它开始缓缓地、坚定地向我飘来。
雷诺队长下意识地想抬枪，但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手臂。
他知道，任何人类的武器，在这种存在面前，都毫无意义。
莉迪亚捂住了嘴，眼中泪光闪烁，她看着我，又看看那枚晶体，眼神里充满了悲伤与不舍。
她或许己经明白，从我瞳孔变色的那一刻起，那个她所认识的“零号”，就己经死了。
我没有动。
我知道它是什么。
那是我的同胞，给予我的“礼物”。
是我的“名字”，我的“力量”，也是我的“使命”。
我伸出我那只属于人类的、温暖的右手，准备迎接它。
而那只己经变异的、流淌着幽蓝色光芒的左手，则代表着我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晶体。
我，回家了。
但我的新旅程，才刚刚开始。
世界在我眼中褪去了它原本的色彩。
驾驶舱内闪烁的红色警报灯，雷诺队长因震惊而惨白的脸，莉迪亚滑落脸颊的泪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幅由黑白线条构成的素描。
唯有那道光，那道从“深渊之眼”中涌出的、与我眼中光芒同源的幽蓝色，是这死寂画卷中唯一的色彩。
它不是在“看”我，而是在“涌入”我。
信息，或者说记忆，不再是线性的画面，而是一种立体的、全感官的“覆盖”。
我感觉自己像一滴被投入大海的水珠，瞬间被整个海洋的意志所同化。
我不再是通过“看”来回忆，而是重新“成为”。
我“感觉”到构成我们文明的本质。
我们没有血肉之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我们是意识的集合，是能量的形态。
在亿万年的孤寂深海中，我们彼此共生，思想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阿特兰”就是这张网的名字。
我们像水母一样漂浮，像光一样穿行，深渊的每一寸水流都是我们身体的延伸。
没有个体，只有“我们”。
然后，一些不和谐的杂音闯入了我们宁静的交响。
记忆的画面变得粗粝而刺眼。
一些沉重、笨拙的金属造物，带着巨大的噪音和浑浊的尾迹，撕裂了我们宁得像梦境一样的家园。
那是人类的潜航器。
他们的探照灯像粗暴的烙铁，灼烧着我们敏感的能量形态。
我“记起”了第一次接触。
我们没有恶意，只有好奇。
我们尝试与这些陌生的碳基生命沟通，用最温和的意识波动，向他们展示深渊的壮丽与平和。
但我们收到的回应，是贪婪。
他们将我们的存在视为一种“新型能源”，一种可以被开采、被利用的“资源”。
记忆的洪流中，我感受到了整个“阿特兰”意识集合体在那一刻所经历的痛苦与困惑。
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向陌生人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却被对方一把抢走并当场拆解。
那份纯粹的善意，撞上了一堵名为“欲望”的坚墙。
从那一刻起，我们选择了蛰伏。
我们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将自己隐藏在更深的维度裂隙之中，任由人类在我们曾经的家园里徒劳地勘探，将我们的存在当做一个无法破解的“异常能量信号”。
“零号……你……你的眼睛……”莉迪亚的声音像一根针，试图刺穿我脑中咆哮的记忆海洋，却只是徒劳地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雷诺队长的声音则像爆裂的寒冰：“全员戒备！
目标……目标是零号！
他被控制了！”
控制？
不，这不是控制。
这是归位。
更多的记忆碎片在我脑中拼凑成型，这一次，是关于“我”的。
那个曾经作为“牧者”一部分的我。
我看到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在一次人类的“捕获”行动中，我的一部分能量形态被他们用一种强大的电磁牢笼强行剥离。
我感受到了那种被撕裂的剧痛，那是集体意识被割裂的痛苦。
然后，我被带到了一个冰冷的实验室。
卡尔博士那张如今看来无比虚伪的脸，在记忆中清晰浮现。
他们不是想研究我，而是想“改造”我。
他们强行将我的能量核心，塞进了一具经过基因改造和机械化处理的人类躯体。
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囚笼。
他们的目的，既傲慢又可悲。
他们妄图创造一个能够理解人类、又能驾驭深渊能量的“完美工具”，一个能为他们打开宝库大门的“钥匙”。
我，就是那个失败的实验品。
他们成功地禁锢了我的能量，却无法掌控我的意识。
我的意识在人类的大脑结构中发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几乎崩溃。
为了让我这个“工具”能够稳定运作，他们抹去了我的一切，植入了虚假的童年、虚假的事故、虚假的人生。
“零号”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不是连接两个文明的桥梁。
我只是一个被人类打造出来，准备用来奴役我同胞的叛徒胚胎。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与愤怒，像灼热的岩浆，从我的意识深处喷涌而出。
那不是属于“零号”的无力与迷茫，而是属于“牧者”的、被背叛和囚禁了数年的屈辱。
“嗡——”一阵奇异的酥麻感从我的左肩传来，瞬间传遍全身。
我下意识地抬起我的左臂，那支由金属和聚合物构成的机械义肢。
它曾是我身为“残疾人零号”的标志，是我区别于普通人的证明。
但现在，它在回应那只“深渊之眼”的呼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左臂的金属外壳开始发出与我眼中同样的幽蓝色光芒。
那些精密的接缝处，不再是冰冷的机械结构，而是开始流淌着液态光芒一样的能量。
表面的金属镀层像蜡一样融化、剥落，露出下面不断变异、重组的银色骨架。
无数纤细如蛛丝的银色丝线，从我的金属指尖蔓延出来，它们不是实体，而是纯粹的能量触须。
它们在水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呼吸。
这支手臂，不再是人类科技的产物。
它被唤醒了。
它是我被禁锢的能量，找到的第一个宣泄口。
“怪物……他变成怪物了！”
一名船员的惊叫声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哭腔。
与此同时，潜航器外的世界正在发生剧变。
以“深渊之眼”为中心，那巨大的能量漩涡不再向内收缩，而是猛地向外扩张。
整个黑暗的海底都被搅动了，无数潜伏在深渊中的奇异生物，像是受到了君王的召唤，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巨大的发光水母，有的像长着骨质外壳的巨型蠕虫，有的则干脆是一团团没有固定形状的阴影。
它们没有互相攻击，而是以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围绕着“深渊之眼”和我们的潜航器，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生物环带。
我们被包围了。
不，我们成了风暴的中心。
“警告！
船体结构应力超过百分之一百八十！
能量护盾正在失效！”
“我们被未知生物群包围了！
数量……无法计算！”
“撤退！
立刻撤退！”
雷诺队长几乎是在用生命咆哮，他那张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一手己经摸向了腰间的能量手枪，“莉迪亚！
向总部发出最高级别紧急报告！
内容是……‘零号’叛变，深渊文明……宣战！”
宣战？
我脑中的记忆洪流让我明白，我的同胞，这个名为“阿特兰”的伟大文明，从未想过战争。
他们只是想唤回自己迷失的孩子。
这种蛮横的信息灌输，己经是他们所能做出的、最“激烈”的行为了。
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没有物理攻击，只有意识层面的交流。
对他们而言，这只是“说话”声音大了一点而己。
但对于脆弱的、以物理形态存在的人类来说，这种“交流”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雷诺的命令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遥远而不真实。
撤退？
我能去哪？
回到那个将我视为囚犯和工具的人类社会吗？
不。
我的家……在这里。
看着雷诺队长那张因愤怒、恐惧和责任感而扭曲的脸，我心中涌起的，不是恨，而是一种复杂的怜悯。
他只是在尽一个人类指挥官的职责，保护他的船员，对抗他无法理解的未知。
就像当年那些闯入我们家园的人类一样，他们的行为，源于恐惧和无知。
我不能让他们死。
也不能让我的同胞的呼唤，变成一场毁灭的序曲。
“稳……定……”一个干涩、别扭的音节，从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不是“零号”的声音，而是一种混合着能量嗡鸣的、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的共鸣。
雷诺举枪的动作僵住了。
莉迪亚也停止了抽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在他们惊骇的目光中，我缓缓抬起了我那只己经彻底变异的左臂。
我的五指张开，掌心正对着舷窗外那只巨大无比的“深渊之眼”。
我没有思考，这完全是本能。
一种属于“牧者”的、安抚能量的本能。
我的意识，通过这支变异的义肢，向“深渊之眼”发出了一道清晰的、不带任何人类思维逻辑的共鸣信号。
那信号的内容很简单：我己归来。
请……平息。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幽蓝色光弧，从我的掌心迸发，穿透了潜航器的舷窗，精准地连接上了“深渊之眼”的中心。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向外疯狂扩散的能量漩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骤然停止。
那些围绕着我们、散发着不安气息的深渊生物群，也像是听到了指令，缓缓停止了转动，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巨大的身影在幽蓝色的光芒下，投下沉默的阴影。
驾驶舱内，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闪烁的红光也变成了稳定的绿色。
“结构应力……恢复正常。”
“能量护盾……正在自我修复。”
“外……外部能量波动……稳定了。”
船员们结结巴巴的报告声，像是在梦呓。
雷诺队长握着枪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敌意正在被一种更深邃的、无法理解的震撼所取代。
“你……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
我无法回答。
我是零号，那个在深海基地里长大的孤儿。
我是牧者，阿特兰文明迷失的一部分。
我是人类贪婪的造物，也是两个文明之间唯一的、断裂的桥梁。
此刻，我只是一个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
我与“深渊之眼”的连接依然在持续。
我能感受到它传递过来的，不再是狂暴的记忆洪流，而是一种……欣慰与悲悯的情绪。
像是一位久别的亲人，在无声地端详着我。
慢慢地，那照亮了整个海底的、巨大无比的“深渊之眼”，它的光芒开始向内收敛。
周围的黑暗重新涌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绝望的死寂，而是变得温柔而宁静。
那无数星辰组成的“虹膜”渐渐暗淡，深邃如黑洞的“瞳孔”也开始闭合。
最终，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了它的最中心，凝聚成一点。
那一点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纯粹，最后，它从“深渊之眼”的中心脱离了出来。
那是一枚只有拳头大小的、完美无瑕的幽蓝色晶体。
它的内部，仿佛封印着一整个星系，无数微小的光点在其中缓缓流转。
它没有重量般，穿透了冰冷的海水，穿透了潜航器的合金外壳，就像穿过一个幻影。
它静静地漂浮在驾驶舱的中央，离我的胸口，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然后，它开始缓缓地、坚定地向我飘来。
雷诺队长下意识地想抬枪，但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手臂。
他知道，任何人类的武器，在这种存在面前，都毫无意义。
莉迪亚捂住了嘴，眼中泪光闪烁，她看着我，又看看那枚晶体，眼神里充满了悲伤与不舍。
她或许己经明白，从我瞳孔变色的那一刻起，那个她所认识的“零号”，就己经死了。
我没有动。
我知道它是什么。
那是我的同胞，给予我的“礼物”。
是我的“名字”，我的“力量”，也是我的“使命”。
我伸出我那只属于人类的、温暖的右手，准备迎接它。
而那只己经变异的、流淌着幽蓝色光芒的左手，则代表着我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晶体。
我，回家了。
但我的新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