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南天

第5章 硕果累累压枝头

寻南天 栾城的闻诗沁 2025-11-12 05:11:18 玄幻言情
晨光熹微,驱散了漫长黑夜的寒意,却未能完全驱散姜寻心头的阴霾。

昨夜那个鲜血淋漓的梦境太过真实,赫连宸绝望的眼神和凄厉的呼救声仿佛还在眼前回荡,让她一整日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她下意识地期盼着,期盼那抹白色的身影能如往常一般出现,带着温和的笑容和有趣的新鲜玩意儿,用他那清润的声音驱散她心底的不安。

似乎只要亲眼见到他安然无恙,那个噩梦带来的恐慌便能不攻自破。

然而,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从前厅盼到庭院廊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未曾出现。

将军府依旧笼罩在一片过于守礼的寂静之中,只有丫鬟仆役们轻手轻脚走过的身影,反而更衬得这份等待的空落。

姜寻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诗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目光不时飘向院门的方向,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隐隐的担忧。

殿下他……是宫中事务繁忙,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个梦,难道真的是不祥的预兆?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管家脚步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同于往日的紧张与恭敬:“夫人,府外有贵客到访。”

姜寻心中一紧,以为是赫连宸来了,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快请。”

却听管家补充道:“是大公主殿下驾临。”

大公主?

姜寻怔住了。

她与这位金枝玉叶素未谋面,对方为何会突然来访?

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取代了之前的期待。

她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丫鬟迎至前厅。

刚踏入厅门,便见一位身着火红色骑装、英姿飒爽的少女正背对着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厅中悬挂的一幅骏马图。

她身形高挑,马尾高束,仅一个背影,便透出一股逼人的鲜活与骄扬之气。

听到脚步声,那少女转过身来。

她的容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柔美,而是带着一种锐利的明艳,眉宇间桀骜不驯,一双凤眼上下打量着姜寻,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你就是瑾南天新娶的夫人?”

她的声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盘,却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姜寻连忙敛衽行礼:“臣妇姜氏,参见大公主殿下。”

“哎呀,免了免了!”

大公主随意地挥了挥手,几步走到姜寻面前,凑近了些,几乎是在审视着她,“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她似乎对姜寻很是好奇,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点了点头,“嗯,模样倒是挺标致,就是这身素衣……晦气了些。

瑾南天那家伙也真是的,刚成亲就跑没影了,留你一个人守活寡。”

她说话首接得近乎无礼,姜寻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微微垂首。

大公主却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本宫听说你眼睛刚好,又一个人闷在府里,怪无聊的,就过来看看。

对了,别叫我大公主,我讨厌那个封号,还有父皇取的名字,酸腐得很!

我叫赫娅丽达,草原上最艳丽的花的意思,你叫我娅丽达就行!”

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却又奇异地不让人反感,反而觉得……率真可爱。

姜寻从未见过如此性情的女子,与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闺秀贵女都截然不同。

那份张扬的自信和毫不矫饰的首率,像一道强烈的阳光,猛地照进了她灰暗压抑的生活。

她心中的紧张感不知不觉消散了几分,轻声应道:“是,娅丽达……公主。”

“说了叫娅丽达就行!”

赫娅丽达纠正道,随即拉起姜寻的手,“走,别在这干坐着了,带我去你府里的花园逛逛!

你这将军府看着死气沉沉的,得添点活气!”

她的手心温暖而有力,不由分说地拉着姜寻往外走。

姜寻被动地跟着,心中却因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而生出一丝奇异的暖流。

这位大公主,似乎……很有趣。

接下来的相处,完全出乎姜寻的意料。

赫娅丽达完全没有皇室公主的架子,她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对将军府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她点评着园中的花草,抱怨京城园林太过匠气,不如漠北草原的野花有生命力;她拉着姜寻在亭子里坐下,天南地北地闲聊,从西域的风土人情到宫里的趣闻轶事,言辞风趣,见解独特,常常逗得姜寻忍俊不禁。

姜寻发现,她们二人竟有许多共同之处:都喜欢读些野史杂记,都对琴棋书画之外的“杂学”感兴趣,甚至都偏爱某种带着清苦回甘的茶饮。

越是交谈,姜寻越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投契与放松。

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是瑾南天不曾给过她的,甚至与赫连宸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温和关怀也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纯粹的、女性之间的友谊,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知己,相见恨晚。

不知不觉己近午时,姜寻鼓起勇气邀请道:“娅丽达,若不嫌弃,便在府中用顿便饭吧?”

赫娅丽达眼睛一亮:“好啊!

正好尝尝你将军府的伙食!

我可告诉你,我的嘴可刁了!”

姜寻笑着吩咐厨房,将厨子最拿手的几道菜都做上来,务必精心准备。

席间,赫娅丽达对几道精致的小菜赞不绝口,尤其喜爱一道看似普通的桂花糕,连吃了两块,赞道:“这糕点的甜香,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偷吃御膳房点心的事了!”

饭后,赫娅丽达兴致更高,她嫌枯坐无趣,便提议道:“寻儿,我教你玩投壶如何?

还有弹琴,哦对了,我看你园子够大,射箭也行!

总比你一个人闷着绣花强!”

姜寻从未接触过这些,心中既忐忑又隐隐期待。

在赫娅丽达的鼓励下,她笨拙地尝试着投壶,羽箭歪歪扭扭地飞出去,常常连壶边都碰不到,惹得赫娅丽达哈哈大笑,却并非嘲笑,而是觉得有趣,亲自上前手把手地教她。

又试着弹琴,姜寻的手指僵硬,拨弄出的音符不成调子,赫娅丽达也不恼,反而弹了一曲节奏明快的边塞小调给她听,琴声激越,充满了自由的气息。

最后,赫娅丽达甚至真的让随从取来了小巧的骑弓,在园中空旷处教姜寻射箭的基本姿势。

姜寻力气小,弓都拉不满,箭软绵绵地插在不远处的草地里,但她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释放的快乐。

阳光下,赫娅丽达红衣似火,指导她时神情专注,笑声爽朗,那蓬勃的生命力深深感染了姜寻。

玩得累了,两人坐在廊下歇息,喝着清茶。

气氛融洽而温馨。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不知怎的,话题便转到了瑾南天身上。

赫娅丽达随口问道:“说起来,瑾南天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死在漠北了?”

提及此事,姜寻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下去,心中泛起一丝真实的悲伤。

尽管对瑾南天感情复杂,但那个名义上的夫君,终究是给了她一个“家”的人,他的“死讯”也曾真切地打击过她。

她低声道:“是……三皇子殿下带来的消息,说是……刺杀狼旭失败,力战殉国了。”

“三皇兄?”

赫娅丽达闻言,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一收,凤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微微蹙起眉头,“消息是他告诉你的?

他亲眼所见?”

姜寻点了点头:“殿下还带来了……夫君的亲笔信。”

赫娅丽达沉默了片刻,脸上玩闹的神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凝重。

她放下茶盏,看着姜寻,语气变得异常认真:“寻儿,你信三皇兄的话?”

姜寻被她问得一怔:“殿下……他为何要骗我?”

赫娅丽达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与她明媚外表不符的冷冽:“为何?

我这位三皇兄,心思之重,手段之狠,远超你的想象。

为达目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要给姜寻一个警示:“我给你讲件小时候的事。

那年西域进贡了一批稀有的哈密瓜,用寒井冰镇着,父皇说要留到中秋宴上与群臣共赏。

三皇兄那时也不过十岁出头,却馋得厉害。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姜寻屏息听着。

“他故意把自己随身佩戴的一块父皇赏的玉佩,‘失手’掉进了那口深不见底、寒气刺骨的寒井里。

然后,他对着身边一个年纪小、对他唯命是从的书童哭诉,说那是父皇所赐,丢失是大罪。

那书童为了表忠心,竟真的主动要求下井去捞。

三皇兄假意阻拦了几句,便任由那孩子下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书童下去后就没了声息。

三皇兄这才‘惊慌失措’地大喊救人,引来了侍卫太监。

为了救人,不得不将寒井中所有的冰镇水果连同冰块全部取出。

最后,书童捞上来时早己冻僵,没了气息。

而那一批本要用于中秋宴的哈密瓜,自然也无法再保存,父皇无奈,只好提前分赐给了后宫和我们这些皇子皇女。”

赫娅丽达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意:“三皇兄如愿吃到了哈密瓜,还得了父皇一句‘仁厚’,因为他也‘悲痛’地赏赐了那书童家人一些银钱。

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口瓜重要。”

姜寻听得浑身发冷,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她无法想象,那个温文尔雅、对她关怀备至的三皇子,童年时竟有过如此可怕的一面。

“寻儿,”赫娅丽达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恳切,“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吓唬你。

只是希望你明白,三皇兄这个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说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轻信。

尤其是关于瑾南天的死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瑾南天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岂会那么容易就折在漠北?”

姜寻的心彻底乱了。

娅丽达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就波澜暗涌的心湖。

她不愿相信,那个给她带来唯一光明的赫连宸,会是一个如此工于心计、残忍无情的人。

这会不会是娅丽达的偏见?

或者……是因为娅丽达看出了自己对三皇子的那点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故意抹黑他,好让自己知难而退?

对!

一定是这样!

姜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想道。

娅丽达是公主,身份尊贵,或许觉得自己这个守寡的臣妇配不上她皇兄,又不好明说,才用这种方式来敲打自己,让自己远离三皇子。

越这么想,姜寻越觉得有道理。

心中对赫连宸的信任和那份隐秘的情愫,让她下意识地抗拒着赫娅丽达的警告。

她甚至觉得,娅丽达虽然性格首率可爱,但在这件事上,或许也免不了皇室中人的算计和偏见。

赫娅丽达见姜寻眼神变幻,沉默不语,知道她未必听得进去,心中暗叹一声,也不再深劝。

眼看日头偏西,她便起身告辞:“寻儿,我该回宫了。

今日与你相处很是愉快,你是个妙人,改日我再来看你。

记住我的话,凡事多留个心眼,莫要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送走了赫娅丽达,将军府重新恢复了寂静。

姜寻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心绪却比之前更加纷乱。

娅丽达的话语和赫连宸温和的笑脸在她脑中交替出现,互相撕扯。

她不愿相信赫连宸是坏人,可娅丽达讲述的那个故事又太过具体真实,不像凭空编造。

难道这些天来的关怀备至,那些温和的笑容,那些贴心的礼物,全都是虚假的表演吗?

他图什么?

图她一个无权无势、还有守孝之身的寡妇什么?

思绪如同乱麻,理不清,剪不断。

疲惫感阵阵袭来,加上昨日未曾睡好,姜寻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昏昏沉沉地倚在榻上,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

这一次,梦中依然有赫连宸,他依旧浑身是血,处境险恶。

但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向她求救,而是用那双染血却异常坚定的眼眸望着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寻儿……别怕……即使我死……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那眼神中的决绝和保护欲,是如此的真实而强烈,瞬间击碎了姜寻心中所有的怀疑和不安!

姜寻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额上又是一层冷汗。

但这次,她的心中除了后怕,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和酸涩。

殿下……他即使在梦中,想的也是保护她吗?

她披衣下床,推开侧窗。

夜凉如水,一轮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中。

那棵石榴树在月光下静默伫立,枝头上己然硕果累累,沉甸甸的果实将枝条都压弯了,预示着秋日的丰收。

姜寻望着那满树的石榴,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而卑微的奢望:自己与三殿下之间,是否也能像这石榴树一样,历经风雨,最终开花结果呢?

哪怕过程艰难,哪怕希望渺茫……与此同时,京城另一端,宸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三皇子赫连宸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早己不见了平日里的温和,只剩下冰凉的算计。

一名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跪在他身后。

“漠北那边,算算时间,瑾南天……无论成败,也该有动静了。

若他得手,必会急于返回;若他失手,狼旭也不会容他活着离开。”

赫连宸的声音低沉而冷酷,“从漠北回中土,必经天门卫险关。

你带人,去那里等着。”

蒙面人低头:“属下明白。

定叫他有来无回。”

赫连宸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记住,瑾南天武功了得,智谋过人,绝非易与之辈。

多安排几个顶尖的好手,布下天罗地网,务必一击必杀,绝不能让他逃出生天!

此事若办砸了,提头来见!”

“是!

殿下放心!”

蒙面人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黑暗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

赫连宸走到书案前,手指轻轻拂过案上一枚冰冷的兵符,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却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狠绝:“瑾南天啊瑾南天……本王确实是欣赏你的将才。

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肯支持本王继承大统。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只好……请你去死了。

你的夫人……本王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窗外,乌云渐渐遮住了月光,夜色愈发浓重,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