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妇

第3章 电弧、缪斯与破碎的星空

少妇 看一千河 2025-11-24 11:13:41 现代言情
上传电焊服务信息的第三天,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号码显示本地,但尾号是颇为醒目的连号。

“是……少妇?

焊接服务的?”

对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似乎是在确认某个荒谬的事实。

那声音听起来不算年轻,有种被烟酒浸润过的沙哑,语调却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是我。

请问您需要焊接什么?”

我的声音尽量平稳,不带多余情绪。

“我这儿有些金属构件,需要处理。

地址我发你,明天下午能过来吗?”

他没有具体说明,语气里有一种艺术家般的含糊其辞,又或者是雇主对佣工特有的不耐烦。

“可以。

具体要求和费用,需要现场评估后确定。”

“行,你过来看吧。”

他干脆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按照地址,找到了位于城市边缘的一个艺术区。

这里的建筑大多由旧厂房改造,斑驳的红砖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

找到他说的那个工作室,门没锁,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

一股混合着金属、油泥、灰尘和某种昂贵香水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空间极大,挑高惊人,光线从高处的天窗斜射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到处堆放着完成或未完成的雕塑、画布,以及一堆堆废弃的金属零件。

一个穿着沾满颜料工装裤、头发凌乱如鸟巢的男人,正背对着我,对着一块扭曲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发呆。

“您好,我是少妇,来做焊接的。”

我出声提醒。

他转过身。

大约西十多岁,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得像鹰,带着艺术家常有的那种专注与疏离。

他看到我,目光毫不客气地从我的脸,滑到我穿着普通牛仔裤和棉T恤的身上,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结。

“搞什么?

我找的是电焊工,能干活儿的,不是来参观画廊的文艺女青年。”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中介是不是搞错了?”

我没有争辩。

只是默默地将背上沉重的工具包卸下来,放在相对干净的一小块空地上,“滋啦”一声拉开拉链。

专业的焊机、面罩、手套、各种型号的焊条和辅助工具,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我拿起那个厚重的焊接面罩,戴在头上,世界瞬间被过滤成一片幽暗的绿。

“焊哪里?”

我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但足够清晰。

他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他打量了一下我那套显然不是临时租来的专业装备,又看了看我被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的样子,脸上的不耐烦稍微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的好奇。

“那里。”

他指了指工作室中央,那堆我之前就注意到的、形态各异的废旧金属——有断裂的齿轮、扭曲的钢筋、锈蚀的铁板,甚至还有半截自行车架。

“我要把它们……连接起来。

但不是牢固的死焊,我要一种……脆弱的平衡,一种即将断裂,却又勉强维持着的张力。

你能理解吗?”

他的眼神紧盯着我,带着一种考验,或者说,是某种对于“知音”的渺茫期待。

我走到那堆金属前,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粗糙、带着锐利边缘的物件。

它们在自然状态下是破碎的、无意义的。

他要的,不是修复,而是用一种人为的暴力(焊接),去凝固另一种自然的暴力(破碎与失衡)。

这很矛盾,也很艺术。

“理解了。”

我站起身,开始连接焊机,检查接地,挑选焊条。

我的动作熟练而冷静,没有一丝犹豫。

当我点燃焊枪的瞬间,“滋——”一声锐响,幽蓝的电弧如同被囚禁的闪电,猛然在焊枪与金属的触点炸开。

世界瞬间被隔绝在外。

面罩之内,是我的绝对领域。

飞溅的火星像一场逆飞的、金色的流星雨,噼啪作响地炸开,落在我的防护服上,靴子上,甚至有几粒顽皮的,蹦到我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小截手腕上,带来细微而真切的刺痛感。

我能闻到空气被电离后特有的、略带甜腥的臭氧味,能看到金属在超过三千度的高温下迅速熔融、交融,又在瞬间冷却,凝固成他想要的、那种岌岌可危的连接点。

我全神贯注,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协调运作,控制着焊枪的角度、移动的速度、热量的输入。

这不是简单的体力劳动,这是一种精密的控制,一种与高温和金属的对话。

在这种极度专注的状态下,名字带来的困扰,失业的焦虑,催乳师经历的不快,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我,和眼前这朵幽蓝的、创造与毁灭并存的、绝对诚实的花。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首到将最后一个预想的连接点完成,我才熄灭了焊枪,抬手掀开了面罩。

汗水立刻顺着鬓角和额头流下,痒痒的。

工作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焊机冷却时发出的轻微嗡鸣。

那个艺术家——后来我知道他叫宋禹,在圈内小有名气——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怔怔地看着那件刚刚诞生的、由破碎金属构成的装置。

它不再是一堆废铁,那些尖锐的、锈蚀的部件,以一种惊心动魄的、违反重力的方式相互拉扯、支撑着,在从天窗射下的光柱中,投下错综复杂的、如同破碎星空般的阴影。

他的目光从作品缓缓移到我脸上,先前所有的质疑和不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你焊接的时候……不像在干活。”

他寻找着词汇,“像在……像在给这片废墟,注入灵魂。

像在给冰冷的夜空,绣上疼痛的星星。”

我摘下手套,用手背抹去额角的汗,没有回应他的诗意评价。

这只是工作。

“宋先生,您看这样符合要求吗?

如果没问题,我们结算一下费用。”

他仿佛没听见我的话,兀自沉浸在某种兴奋里。

“你叫少妇?

这名字……太有意思了!

简首是行为艺术!

你知不知道,你本身,你的存在,就是对我以往艺术观念最有力的反驳和重塑!

力量与柔美,粗糙与精细,世俗的名字与超越性别的技能……完美的矛盾统一体!”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他的艺术理论,似乎把我当成了他偶然发掘的、一件活着的艺术品,一个现成的缪斯。

他提出要为我画像,要记录我工作的过程,甚至邀请我参与他接下来的创作。

“费用我会按市场最高价付给你,不,双倍!”

他慷慨地表示,“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你的手,既能完成这样充满力量感的焊接,本身又是……”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那双手因为刚才的劳动,沾染了些许黑色的灰烬,但指节修长,形状依然看得出女性的柔美。

我打断了他。

“宋先生,”我的声音因为刚才的专注有些疲惫,但很清晰,“我提供的是焊接服务,不是充当艺术灵感的服务。

请结算这次工作的费用。”

他的热情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凝滞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被拒绝的愕然,也有更浓的兴趣。

“好吧。”

他最终妥协,拿出手机,“加个微信,我转给你。

以后有类似的活儿,还找你。”

我通过了验证,收到了他一笔相当丰厚的转账,远超市场价。

我没有推辞。

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时,他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艺术家式的高深莫测:“少妇,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不是在焊接金属?”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是在焊接你自己。”

他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技能,就像这些破碎的金属片。

你在试图把它们焊接到一起,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你能认同的‘自我’。

但这个过程,本身就充满了痛苦的灼烧和勉强的连接。”

他的话,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口。

我愣在原地,一股寒意沿着脊柱爬升。

这个看似癫狂的艺术家,在一堆废铁和电弧之后,竟然一眼看穿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混乱与挣扎。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拉开门,走进了艺术区下午疏淡的阳光里。

身后的工作室,像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场神秘仪式的洞穴。

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城市风景,宋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焊接自己?

或许吧。

但至少,通过这次“电焊”,我似乎焊掉了内心的一部分迷茫和怯懦。

我用最坚硬的方式,捍卫了我作为“技工”而非“缪斯”的边界。

手机震动,是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备注是:“驾校李教练介绍的,需要陪驾。”

我看着那条信息,又看了看自己这双刚刚操控过焊枪、还带着隐约火药味的手。

下一个,是“陪驾”。

不知道握着方向盘的,又会是怎样的手,和怎样的人生。

我通过了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