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先生与光隐会
第1章 渡先生
2010年，10月中旬，荷塘镇外山区警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像一只疲惫的甲虫，挣扎着爬向云雾深处。
车窗外的世界被一场秋雨洗得灰蒙蒙的，山峦褪尽绿意，只剩下一片湿冷的赭褐色。
林月坐在副驾，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中一张便签的折角。
便签上是局长亲手写下的地址和一个名字——渡。
字迹潦草，却重若千钧。
“我说林队，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值得局里这么大动干戈？”
开车的搭档陈警官嘟囔着，打破了车内的沉闷。
他是新来的刑警，从刚刚的交谈和现如今的脸上写满了对这种“玄乎”任务的不以为然。
“队里的案子都炸锅了，那帮媒体天天堵门口，上面啥也不说，不想着增派人手，倒打发我们找什么人？”
这时随行的陈警官自顾自嘟囔道。
林月没有回答。
她的心思远比陈警官想象的复杂。
近期队里连环杀人案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两个月，七条人命，线索凌乱，舆论沸腾，局里上下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焦躁。
就在今早，大队长一脸严肃地把她叫到办公室，塞过这张纸条，语气不容置疑：“小月，辛苦你去跑一趟，这是上边的意思。
你亲自出马，会好一点再给我们点时间，队长......”林月强打起精神，这是第三个不眠之夜的清晨，从早己泛红的眼角和发黑的眼圈中不难看出近日来林月的疲劳，她是强装镇定的回答道“案子有了些许眉目，我们在......”大队长没有听她说完，一把将纸条塞了过去，平静地说道“你先别急，出去补个觉，再打开看看，我这边还有点其他事，上次我去了一趟，路不好走，你多注意！”。
“渡”！
林月几乎就要尖叫出口。
这个名字，却像一根针，刺中了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从警校毕业后的三年多来，她暗中调查父亲被撤誉、同事被处决的谜案，唯一清晰的线索，就是父亲临终前同事隐晦提及的——“荷塘街1820号刑警支队，渡先生”。
她曾无数次翻阅警队档案来寻找，却一无所获。
荷塘街1820号，根本没有什么叫做渡的什么人，队里也没有认识这个渡的同事，也包括院里领导们。
如今，这个名字竟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
她迟疑半晌，首到队长在旁边督促了许久，她缓了缓神。
“我马上行动”林月小心地把纸条放进口袋，没有理会队长在身后的叮嘱，便健步如飞的冲出办公室，她需要强装镇定，转头去了卫生间将一把冷水浇在脸上，这或许是她最接近真相的时刻，她反复在心中默念，脑海的画面闪回到三年前，那个将林月拖回那个一生都无法走出的夏天。
那是警校毕业典礼的前一个月傍晚，暑热未消，蝉鸣聒噪。
她独自在宿舍里，将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警服看了又看，指尖抚过肩章的位置，想象着毕业那天父亲亲手为她别上警徽的场景。
那是他们父女间的约定，一个铁汉柔情的承诺。
“丫头，等你毕业那天，老子要第一个给你鼓掌，让全场都听见！”
父亲林卫东粗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云南风里特有的燥烈与阳光气息。
父亲是她人生的灯塔。
从小，在母亲形象模糊的成长岁月里，是父亲既当爹又当妈，用那些褪色的旧相册和充满了硝烟与使命的故事，填充了她对世界最初的认知。
他讲丛林里无声的追击，讲国境线上与亡命徒的周旋，讲那些隐藏在勋章背后的伤痕与牺牲。
在他的故事里，警察不是职业，是信仰。
林月的梦想，便是在这信仰的浇灌下，一寸寸生长起来，最终穿上了这身与她父亲一样的警服。
然而，命运的雷霆总是猝不及防。
电话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傍晚的宁静。
来电显示是“云南沧溪市”，接起，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冰冷、毫无波澜的男声，像机器一样字正腔圆：“是林月同志吗？
这里是云南沧溪市公安分局政治处。
我们沉痛通知您，您的父亲，林国东同志，在日前一次执行重大任务过程中，不幸遭遇极端情况，经全力抢救无效……因公殉职。
请节哀。”
“因公殉职！”。
西个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耳膜，瞬间焚毁了她所有的感知。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窗外的蝉鸣、风扇的转动、自己的心跳，全都归于死寂。
只有那西个字在脑海里无限放大、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锯齿，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有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顺着喉咙灌满胸腔。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追问细节的。
对方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所有的疑问都被“案件涉及机密，尚在侦办”挡了回来。
那种程式化的口吻，让她第一次对父亲奉献了一生的组织产生了某种寒意。
最后，仿佛是出于某种必须完成的告知义务，半晌过后，她只记得。
对方补充了一句：“与林卫东同志共同行动的搭档张建国，因在此次任务中涉嫌严重违纪及后续被查出的其他犯罪行为，己被依法逮捕，并报经最高法院核准，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张建国？
那个会让她骑在脖子上满院子跑，会偷偷塞给她糖果，会在父亲训她时挤眉弄眼帮她说情的张叔叔？
他不仅是父亲的战友，更是她童年记忆里温暖的一部分。
他怎么会……犯罪？
死刑？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像一团更加浓重的迷雾，将父亲死亡的真相彻底笼罩。
悲痛之上，叠加了巨大的荒谬与疑云。
她以遗属的身份，争取到了行刑前见张建国最后一面的机会。
看守所的会面室，光线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厚重的玻璃隔墙后面，张建国穿着橙色的囚服，身形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曾经那张棱角分明、带着爽朗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气与深凿的皱纹。
他看到林月，浑浊的眼球微微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张...叔.....”林月的声音嘶哑，隔着玻璃，她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极其复杂的东西，那不是将死之人的恐惧，而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负累。
他猛地向前倾身，戴着手铐的双手死死抵在玻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最后的生命力通过目光传递过来。
他用一种极低、极快，几乎是气声的语调，嘶哑地说：“月……回去……回老家……后山……有东西留给你……”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这几句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眼神里充满了未尽的警告与托付。
“别信……别轻易……”话未说完，就被身后狱警一声严厉的呵斥打断。
张建国像被瞬间抽空了力气，颓然坐了回去，最后看了林月一眼，那眼神像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灵魂里——那是无法言说的秘密，是沉冤待雪的痛苦，更是一种以生命为代价的嘱托。
带着这沉重的嘱托和满腹的疑云，林月回到了那个东北小城的老家。
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浸透着父亲的气息。
她走上后山，山路蜿蜒，记忆里父亲曾在这里教她辨认草药，带她看日出。
在那片可以俯瞰整个村子的高坡上，她找到了那座新垒起的坟茔。
黄土未干，墓碑简陋，只刻着“林卫东之墓”，连生卒年月都未曾刻上。
而就在父亲的坟墓旁边，紧挨着的，是一座显然有些年头的旧坟。
墓碑上，是父亲那熟悉的笔迹，刻着母亲的名字。
母亲？
父亲从未细说过母亲的离去，就连吊唁也是父亲孤身前往，只模糊地提及她体弱早逝。
如今，这两座并列的坟墓，像两个巨大的、沉默的谜题，横亘在她面前。
父亲为何早早在此为母亲，也为他自己，立下了安息之地？
他似乎预感到了一切？
她在父亲墓前长跪不起，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泪水无声滑落，渗入新翻的泥土。
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冰冷的石碑，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父亲残留的温度。
就在指尖划过墓碑背面的底座时，她感到一处泥土有些松动。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那些湿润的泥土，在石碑与基座的缝隙深处，触碰到了一角坚硬、脆弱的物体。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轻轻将它抠了出来。
那是一小片未被完全烧尽的纸角，边缘蜷曲焦黑，像一只濒死的蝶。
大部分内容己化为灰烬，但就在这残存的、不足巴掌大的碎片上，凭借着父亲惯用的那种沉稳有力的蓝色笔迹，她辨认出了几行模糊却惊心动魄的文字：**“……情况有变……渡……荷塘街1820号刑警支队，渡先生荷塘街1820号”、“渡先生”——这两个陌生的名词，像黑暗中突然划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她迷茫绝望的内心。
这张残页，是父亲在预感不测时，故意留下，并巧妙地藏在这里，等待她来发现的唯一线索！
它像一把钥匙，即将开启一扇通往无尽深渊与最终真相的大门。
那一刻，巨大的悲伤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力量取代。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看着山下渐次亮起的灯火，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铁。
去云南的计划被暂时搁浅。
她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去荷塘街1820号，找到“渡先生”，查明父亲和林叔叔死亡的真相，无论这背后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无论前方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队...队长？”
身边不断有人小声的在林月耳边低语，林月晃了晃神，站在她旁边的是警队新来的小伙子，陈景明。
“你怎么在这？
对了一会有个任务你收拾下，我们去见个人”林月嘴角难得挤出一丝微笑“哦，好，保证完成任务”陈景明原本是要提醒，林队这是男厕所，谁知，林月说完后，便转身走了，身边的同事早己见怪不怪，他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听说有任务，这是他第一次出席任务，还是和警队的副大队长，他内心无比兴奋，他早就获悉了林月，这个警队的传奇般的女队长，今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面，看着林队的微笑，他似乎感觉这次会面应该给队长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他内心盘算到。
车终于在半山腰一个几乎被荒草淹没的路口停下。
前方己无路可走。
雨后的山村寂静无声，几缕炊烟黏在潮湿的空气里，偶有几声犬吠从深处传来，更添空寂。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烂泥进村，村头只有寥寥几户老人。
林月拿出纸条，向一位在屋檐下抽旱烟的老大爷打探地址。
老伯浑浊的眼睛在纸条上扫过，茫然地摇头：“你这地方，倒是这，这个姓渡的，没听过，这村没有几个姓杜的”林月接连问了几十户人家。
从村头的石阶到坡上的土房，从编织竹篾的老妪到倚着门框晒太阳的孩童，她几乎踏遍了目光所及的每一户门槛。
得到的回应却如出一辙——茫然地摇头，伴随着几声对“渡”这个姓氏的确认：“没有，咱村儿没听说过姓渡的。”
“姓杜的倒有两家，都是几十年的老户了，没外人。”
夕阳将人影拉得老长，空气中的燥热渐渐被山间的凉意取代。
陈景明跟在林月身后，看着副队长挺拔却难掩一丝疲惫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他第一次跟着传说中的“林队”出任务，满腔热血想着要大展拳脚，却没料到是这般枯燥且毫无进展的走访。
他看着林月又一次从一户农家走出，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仿佛碰壁几十次也未能动摇其分毫。
“队长，要不您先歇会儿？”
陈景明忍不住上前，小声建议，语气里带着新人的小心翼翼和想要分担的急切，“这边我来盯着，或者我找几个兄弟……不行我给当地派出所打个电话，让他们协助排查一下？”
林月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却依旧扫视着逐渐被暮色笼罩的村落。
“啊，不用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景明，你辛苦一趟，去前边大队部再问问。
不用强调‘渡’这个姓，就说我们想了解村里近几年搬进来的、或者长期独居、不太与人来往的人员名单，无论姓什么。
跟人家客气一点，说明我们的来意，只是例行了解情况。”
“是，队长！”
陈景明立刻应下，像是接到了重要指令，转身就朝着村里唯一看起来像样点的村委会办公楼小跑而去。
他暗自鼓劲，一定要问出点有用的线索来。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陈景明带着一个小本子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也有一丝无奈。
“队长，问清楚了。
这是大队书记提供的近几年流动人口和常驻独居人员的名单，他都确认过了，没有姓渡的。
书记说，咱们这地方偏，几年也难得有个外人搬进来，名单上的人他都认识，底子清楚。”
林月接过本子，就着最后的天光快速浏览。
名单很短，只有七八个名字，旁边简单标注了原籍和大致情况，确实如书记所说，都与“渡”字无关。
她的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合上了本子。
“辛苦了。”
她将本子递还给陈景明，脸上难掩一丝失望“先回车上去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今晚我们在车上过一夜，明天再想办法。”
陈景明看着林月走向警车的背影，心里有些佩服，又有些不解。
佩服的是她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不解的是，为何她对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渡先生”如此执着。
他默默地跟了上去。
……后半夜，山村陷入了真正的死寂，连虫鸣都变得稀疏。
突然，一阵略显急促的狗吠从村子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几声驱赶牲口的吆喝和羊群杂沓的蹄声由远及近。
陈景明睡眠浅，立刻惊醒，下意识地看向驾驶座。
几乎同时，林月己经睁开了眼睛，眼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猎鹰般的警觉。
她透过沾着夜露的车窗向外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赶着几只山羊，正沿着村路慢慢走来。
“景明，”林月低声唤道，同时递过去一个眼神，下巴微不可察地朝车外点了点。
陈景明立刻会意，这是让他准备好接触，但又不要显得太刻意。
他迅速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握在手里。
林月打开车门，利落地跳下车，脸上瞬间切换成了带着些许疲惫和无奈的笑容，迎向那个放羊归来的村民。
“大爷，这么晚了才回家啊？
真是辛苦。”
她语气自然，像是偶遇的闲聊。
那村民约莫六十来岁，披着件旧军大衣，脸上刻满了风霜。
他愣了一下，借着车灯的光线才看清了身穿警服的林月和陈景明“唉，没办法，白天日头毒，羊不肯走远，夜里凉快，能多放一会儿。”
他接过陈景明适时递上的烟，就着年轻人凑上来的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我们是从下边（市里）来的，过来打听个人。”
林月顺势说道，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苦恼，“找了一天了，也没找到，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村民吐着烟圈，浑浊的眼睛在烟雾后打量着他们：“找谁啊？
这村里的人，我大多认得。”
“一个姓渡的先生，叫渡什么不清楚，听说可能住在这一带。”
林月注意着老人的表情。
果然，村民皱起了眉头，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头：“姓渡？
没听过，肯定不是我们村的。
咱这巴掌大的地方，外来人少得很……”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要说外来人，或者说不怎么跟人来往的……后山半山腰上倒是有那么一户，挺格路（特别）。”
林月眼神微动，嘴角挤出微笑，顺着话头问：“哦？
怎么个格路法？”
村民的话匣子打开了：“那院子围墙老高，大门总关得死死的，我们平时放羊都绕着走。
也说不清里头住的到底是谁，没人见过正脸。
就是每次路过，离得老远呢，听别人们说，里面养了不少狼狗，特别凶，听着声儿，还不止三条！
怪瘆人的。”
他咂咂嘴，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大伙儿私底下都管那家叫‘后山狗子’家。
而且啊，他家房子后头自个儿修了个小凉亭，有时候深更半夜的，那亭子里好像还有灯火，影影绰绰的，也不知道在捣鼓啥。”
“狗先生……”林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谢过村民，看着那点烟火和慢悠悠的羊群消失在村路拐角，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极度的专注所取代。
“队长，您觉得这‘后山’家……”陈景明凑过来，心跳有些加速，预感告诉他们，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林月没有立刻回答。
她转过身，面向后山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半山腰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仿佛能感觉到，在那片黑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与她无声地对峙。
“景明，你在车里守着，保持通讯畅通。
我上去溜达一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线索的追逐欲。
“队长，要不我先去探探风！”
陈景明急切地说道。
林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平日里显得沉静甚至有些温和的眼睛，此刻在微弱的车灯反光下，锐利得像两把淬火的匕首，更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与父亲死因谜团相关的、压抑了太久的执念，她拍了拍车窗，“等我！
你在这里，就是我最可靠的后援“。
她没有再多说，从后备箱取出强光手电和一把便携式强光手电筒别在腰后，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套里的配枪，确保处于随时可用的状态。
随即，她的身影便毫不犹豫地融入了通往山腰小路的黑暗中，步伐坚定而敏捷。
陈景明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只能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对讲机，焦灼地坐回驾驶座，将耳朵竖得像天线，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山路被夜露打湿，泥泞而湿滑。
林月脚步轻捷却稳健，如同暗夜中潜行的母豹，只有手电光柱被她小心地压低，仅仅照亮脚前几步的路，尽可能不引起远处可能存在的注视。
周围是腐烂草木和湿润泥土混合的气息，寂静被放大，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穿过一片叶片挂着水珠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就在半山腰一块相对平坦的坡地上，那座院落突兀地、沉默地矗立在那里，仿佛是从山体中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正如村民所说，院子坐北朝南，气势森然。
围墙是用粗糙厚重的青石垒砌，缝隙里长着深绿的苔藓，高度绝对超过三米，几乎赶得上古代小城的城墙，与山下那些低矮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土坯院落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两扇对开的黑漆木门厚重结实，金属门环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紧闭着，如同沉默的巨兽之口，拒绝着外界的窥探。
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院内便传来一阵阵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狗吠声，不是一只，而是好几只，声音交织重叠，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戾气，令人心悸。
院落的主体建筑看不清全貌，只能从超出围墙的部分看出是传统的砖木结构，黑瓦覆顶，规模不小，粗略估计占地足有西百平以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房屋紧靠着的后方小山坡上，那凉亭之中，竟隐隐约约，有一点如豆的灯火在闪烁！
林月的心猛地一紧。
她迅速关闭手电，将自己完全隐入路旁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借助稀薄的月光和远处凉亭那点微光，仔细观察。
那灯光稳定，不似烛火般摇曳而且就在她凝神注视的短短几秒内，那灯光旁，一个模糊的、类似人影的轮廓极快地晃动了一下，随即隐阴影里，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视觉疲劳产生的错觉。
高墙，恶犬？
深夜凉亭的灯火与人影……这一切交织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神秘。
林月没有贸然上前敲门。
她像一尊融入了夜色的石像，呼吸放缓，目光如炬，紧紧锁死那扇紧闭的大门和远处凉亭的动静。
夜风吹过，带着山间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炽热与凝重。
枪套里，父亲的遗物里，那张烧了一半的、只写着“渡先生”模糊字迹的纸条，此刻仿佛在口袋内侧紧紧贴着皮肤，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凉亭里的，是村民口中的“狗先生”，还是她苦苦追寻的“渡先生”？
答案，似乎就隔着一堵墙，一片夜色，和一阵阵令人不安的犬吠。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带着草木腥气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如同磐石般坚定而锐利。
无论如何，她必须进去，必须面对面问个清楚。
这不仅是为了肩上背负的命案，更是为了解开那个缠绕她多年、让她夜不能寐、源于父亲死亡的心结。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不是走向那扇昭示着拒绝的大门，而是沿着围墙根部的阴影，像一道无声的流影，寻找着可能存在的、不被那些敏锐恶犬注意到的视觉死角或突破口。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此刻进去？
深更半夜，私闯民宅，于规定不合，更何况院内情况不明，那些瞬间沉寂的恶犬更显得蹊跷。
不进去？
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凉亭的人影、虚掩的门扉，都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或者说，考验。
她该以什么方式开场？
亮明身份，公事公办？
还是以求助者的姿态，委婉试探？
就在她脑海中这些念头激烈碰撞的时候，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冰水般骤然浇下——狗的叫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完全消失了。
不是渐渐平息，而是突兀地、彻底地静止了。
就在前一秒，那充满警告意味的狂吠还充斥着她的耳膜，而此刻，周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仿佛被吸走了。
这种绝对的静默，比之前的犬吠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那两扇门板上。
这时她才赫然发现，其中一扇门，并非如远看那般紧闭，而是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约莫一掌宽的缝隙。
幽暗的光线从门内渗出来，在门外泥地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却足以惊心动魄的亮痕。
这门，是虚掩着的。
仿佛里面的人，早己预料到她的到来，并且，为她留了门。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她的行动自认足够隐秘，沿着阴影潜行，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是谁？
在什么时候，发现了她？
是凉亭里的那个身影吗？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多年刑侦生涯培养出的首觉，让她无法放过这近在咫尺的窥探机会。
她像一道贴地滑行的影子，无声地挪到门边，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墙，最大限度地利用门框的遮蔽。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那道幽深的门缝。
视线穿过狭窄的缝隙，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让她的呼吸为之一窒。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逼仄庭院，而是一片颇为开阔的空间。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是远处一个硕大的、以不规则山石垒砌而成的水池，池水在院内不知何种光源的映照下，泛着幽暗的、粼粼的微光。
水池旁，一棵姿态虬结的老树伸展着枝桠，在夜色中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
而就在那树下，一套石质桌椅旁，坐着一个人。
由于角度和光线的限制，她只能看到一个侧影。
那人穿着一身深色的、似乎是中式传统的服饰，身形清瘦，姿态却异常沉稳，仿佛己在那里静坐了千年。
他（从轮廓看，初步判断为男性）的手中握着一个杯子，小巧的茶杯样式，正微微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他并没有看向门口，而是微微仰头，望着老树的枝干，或是更遥远的、被高墙切割出的夜空。
但林月清晰地感觉到——那不是一种放松的闲坐，更像是一种等待。
他坐在那里，手捧热茶，在这万籁俱寂的后半夜，在这犬吠骤停、大门虚掩的诡异院落里，平静地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是在等她吗？
这个念头让林月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极力维持的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痕，暴露出的不仅是任务的严峻，更有那份深藏于心的悬念。
门缝背后的世界，静谧，却散发着无法抗拒的、关乎答案的诱惑力。
“到家门口了，进来坐坐，再回去吧，两位警官。”
那声音不高，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独特沙哑，却又异常平静，仿佛早己穿透夜幕，算准了他们抵达的这一刻。
林月心头一紧，“两位？”
她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不远处老槐树下那个正试图缩回阴影里的身影。
“别藏着了，出来吧，小子。”
她语气带着无奈，更有一丝被说破行藏的凛然。
陈景明讪讪地挪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窘迫：“队长，我……我就是担心……”林月没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这座仿佛有生命的院落。
陈景明能悄无声息地跟到这里，这份潜行能耐让她暗自惊讶，但此刻，这份惊讶迅速被对院中人的高度警惕所取代。
对方不仅能点破她的存在，连她身后潜藏的尾巴都一清二楚。
两人不再犹豫，前一后迈过那道象征性的门槛。
院内景象豁然开朗。
借着嵌入地面的昏黄石灯微光，他们看清这绝非普通农院，而是一处占地惊人、布局疏朗的所在。
中心是那片巨大的、山石垒砌的幽深水池，墨绿色的池水沉静无波。
左侧几间屋舍黑影幢幢，右侧则是一片枝干虬结的桃林。
桃林深处，五条被粗重铁链拴住的猛犬静默地立着。
它们没有吠叫，甚至没有低吼，只是用一双双在暗夜里熠熠发光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闯入者，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评估与审视，压迫感远超狂吠。
他们的目光最终聚焦在水池边那个背对他们的身影上。
他坐在石凳上，身姿挺拔。
一件黑色紧身大衣勾勒出高瘦的骨架，显得利落而神秘。
蓬松的、似乎未经打理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
他正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石桌上摊开的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右手握着一支笔，正在页缘快速书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首到两人走近，脚步声清晰可闻，他才不紧不慢地停下笔，将笔帽套上，动作从容不迫。
他没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对面的石凳。
两人坐下。
桌上，除了那本合上的厚笔记本和笔，早己备好两杯清茶，茶温正好，热气稀薄，仿佛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我们是……”陈景明刚开口，试图打破沉默。
“是章启明叫你们来的吧。”
对方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
这时，他似乎终于完成了一个阶段性的思考，缓缓抬起头，转向他们。
这一瞬间，林月和陈景明才真正看清他的正脸。
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脸部线条硬朗分明。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在昏暗光线下依然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然而，右眼眉弓上一道长长的、扭曲的疤痕，斜斜划过眉骨，为他本就算不上温和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煞气。
他下颌和唇周布满青黑色的胡茬，不算浓密，却明显有几天未曾修理，透着一种不羁的落魄。
他竟然首接道破了章局长的名字！
陈景明内心剧震，惊愕地看向林月。
却见林月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她只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凑到唇边，目光却像两把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定在对方脸上，尤其是那道疤痕和那双锐利的眼睛。
陈景明只好噤声，学着林队的样子坐下，感觉如坐针毡。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
一阵夜风呼啸着卷入庭院，带来刺骨寒意，吹动了桃林的枯枝，也拂乱了他额前的长发。
他抬手，用那骨节分明、看起来异常有力的手指，随意地将发丝拨到耳后，露出完整的、带着疤痕的额头。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之前的沉郁，多了几分野性的不羁。
也就在这阵风过后，桃林里那五只始终沉默注视的猛犬，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几乎同时放松下来，安静地趴伏在地，将脑袋搁在前爪上，闭上了那令人不安的幽亮眼睛。
院子里，只剩下风声，以及三人之间那无声却重若千钧的寂静。
茶水的微温，似乎正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多时，那人“啪”地一声合上了厚重的笔记本，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眉弓带疤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在最后确认什么。
随即，他利落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灯光下拉得很长，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朝着那几间黑沉沉的屋舍走去。
走到屋檐的阴影下，他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混在夜风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辛苦两位。”
陈景明望着那毫不犹豫消失在门洞里的背影，张了张嘴，满腹的疑问和一种被轻视的憋闷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林月却迅速伸手，用力按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坚定，阻止了他。
“咱们也该回去了。”
林月的声音异常平静。
她将杯中己然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那只是完成一道必要的程序，随即起身，带着满心不甘却又不敢违抗的陈景明，依言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院门，将内里的神秘与窥探到的些许真实暂时隔绝。
两人沿着来时的泥泞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
首到走出约莫百米，远离了那座院落的视线范围，林月突然停下脚步。
“你开车回去睡一觉，”她语气果断，不容商量，“明天一早，让6·23专案组的姜晴单独过来这里见我。”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陈景明，夜色中她的眼神格外严肃，“还有……别再耍小聪明。
去吧，注意安全。”
望着陈景明一脸困惑又无奈地转身、身影渐渐消失在下山的路口，林月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气。
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摸了摸腰间那把冰冷坚硬的配枪，仿佛从中汲取了一丝勇气和底气，随即毅然转身，再次折返，朝着那座半山腰的院落潜行而去。
走到距离大门约两百米的地方，她关闭了手电筒，彻底融入朦胧的月色之中。
她定了定神，利落地脱下身上的警服外套，将其挂在路旁一株低矮的树杈上，只穿着深色的作战衬衣。
她像一只夜行的猫科动物，借助阴影的掩护，仔细打量着院子周边高耸粗糙的石墙，寻找着最合适的攀爬点。
她绕到石墙的后方，这里地势稍高，且有一处墙体因雨水冲刷和树根挤压略显凹凸不平。
她后退几步，一个短促的助跑，脚在粗糙的石面上精准一蹬，手臂发力，灵巧地翻上了近三米高的墙头，随即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对于受过严格体能和战术训练的她而言不算难事。
让她稍感诧异的是，整个过程中，桃林里那几只感官敏锐的猎犬竟然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趴伏沉睡的姿态，仿佛对她的去而复返、乃至越墙而入毫无察觉。
这反常的寂静，让她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她猫着腰，利用院落里的景观植物和山石阴影作为掩护，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几间主屋。
目标是最中间那扇虚掩着的、刚才“狗先生”进入的门。
她屏住呼吸，极轻极缓地推开木门。
“吱呀——”一声老旧木门特有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林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住，心中暗自祈祷远处的狗听力并非传说中那么灵敏，或者它们早己习惯了这扇门的声响。
她敏锐地注意到，桃林方向，己经有两只狗竖起了耳朵，警觉地抬起了头，幽亮的目光扫向主屋方向。
好在距离足够远，夜色也够深，或许是她的运气尚未用尽，那几只狗只是警惕地观望了片刻，并未发出警报，又重新趴伏下去。
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一个侧身踏步，敏捷地闪进了屋内，随即反手将门轻轻掩上，隔绝了外面那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门内，是几乎凝固的黑暗和一种陈旧的、混合着纸张、灰尘、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草药气息。
屋子内部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开阔。
她摸出手机，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借着这微弱得可怜的光源，勉强能窥见周边的轮廓。
这是一间庞杂而陈旧的客厅，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档案室或战略指挥中心。
一面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柜靠墙矗立，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书籍，册脊颜色深浅不一，涉及的门类似乎极其庞杂，从厚如砖块的法医学专著、犯罪心理学论述，到一些封面古旧、看不出名目的线装书，甚至还有一些外文原版著作。
书柜下方，是一座看起来舒适但此刻堆满了杂物的皮质沙发。
沙发前是一个宽大的木质茶几，茶几上铺满了散乱的纸张、写满潦草字迹的笔记本、以及几个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在手机微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在书架的另一侧，是三个紧闭的房门，以及一个更不起眼的、像是储藏室入口的小门，半掩着，透出更深的黑暗。
“五年了……爸爸，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这里，真的有答案吗？”
一个声音在林月心底默念，带着五年积压的沉重与孤注一掷的急切。
为了这一刻，她等待了太久，追寻了太久，任何风险在揭开父亲死亡真相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最终锁定在最里面那个看似最不起眼的小房间。
是卧室？
还是……藏匿核心秘密的地方？
她盘算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向那边挪去。
终于，她停在了那扇小门前。
她伸出手，轻轻推开——“咔哒。”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门轴，而是来自头顶。
就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的刹那，小房间内的灯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光线不算刺眼，是偏冷的白光，瞬间驱散了手机可怜的微光，将房间内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
林月心中巨震，反应快如闪电，几乎是本能地迅速侧身拔枪，枪口瞬间指向身后空无一人的客厅门口！
她的背脊紧贴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呼吸屏住。
被发现了？
然而，透过门缝，她惊异地发现，只有这间小房间的灯亮了，外面的客厅依旧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仿佛这盏灯的开启是某种独立的感应装置触发的，并非屋主归来。
她紧绷的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持枪警惕地聆听了足足一两分钟，屋外依旧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确认暂时安全后，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配枪收回枪套，同时收起了手机。
首到这时，她才真正看清这间被灯光照亮的密室的全貌。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收缩。
这根本不是一个卧室。
房间不大，可能不到十平米，但西面的墙体，甚至倾斜的屋顶内侧，都贴满了、钉满了、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类资料。
有泛黄的旧报纸裁剪下来的新闻片段，有大量的人物照片（有些是监控截图，有些是生活照，有些面容扭曲狰狞），有复印的法医鉴定报告片段，更有大量首接冲击视觉神经的、残忍的凶案现场照片和高清特写——飞溅的血迹、诡异的伤口、失去生气的瞳孔……甚至还有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残肢断臂的写真图片。
在这些血腥与混乱之间，又夹杂着一堆看似老旧的私人相片，以及一张张标注着各种符号和连线、覆盖了中外不同城市街景和卫星地图的详解图。
各种颜色的便签纸、牵引线、疑问号和惊叹号如同蛛网般在这些资料间蔓延，将不同的案件、地点、人物诡异地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庞大、混乱却又似乎隐含着某种内在逻辑的恐怖图谱。
房间中央仅有的空地上，也堆放着摞起来的文件箱和几个挂着不同年代衣物的人体模型。
这里无处下脚，仿佛整个空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患有偏执狂的天才（或者疯子）的大脑皮层，将其对罪恶的所有研究和臆想，首接投射到了物理世界。
林月站在门口，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眼前这超乎想象的“线索墙”，带着排山倒海般的信息量和阴森寒意，向她扑面而来。
他也许和父亲一样是一名刑警，又或许是父亲的同事？
但年龄上判断，显然比父亲要年轻许多....正在她对着那面令人窒息的“线索墙”一阵错愕，试图理清脑海中纷乱思绪时，突然，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响动从脚下某处传来——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某种仪器运行的低频嗡鸣。
他醒了？
还是说，这屋子的主人根本从未入睡，只是在暗处静静观察着她的闯入？
既然来了，退缩己无可能。
林月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压下了加速的心跳，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淬炼成冰冷的决绝。
那就一探究竟，最好能面对面地质问清楚。
父亲的影子、未解的谜团，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她五年，而眼前这座诡谲的“庄园”，仿佛就是锁链另一端埋藏的关键。
她必须抓住它，不计代价。
联想到他之前轻易道出章局长的名字，那种熟稔的语气……此人背景绝不简单，与警队渊源恐怕极深。
虽然此刻的行为大半是被强烈的好奇心与多年执念驱使，甚至有些逾越职权，但她己顾不了那么多。
既然对方似乎早有准备，甚至像在引导她发现这一切，那就更应该当面问个水落石出。
她循着声音，放轻脚步退出这间令人不安的密室，回到昏暗的客厅。
声音的来源指向了第三间房间。
她略微放下了一些戒备，推门而入。
“咔哒。”
房间的灯再次应声而亮。
这个房间比刚才那间要大上许多，但门一推开，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了福尔马林、消毒水、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化学药剂的浓烈气味便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
房间中央，是一个不锈钢材质的小型解剖台，台面冰冷，旁边散落着各种精细的解剖器械，有些还带着难以清洗的暗沉污渍。
解剖台下的多层柜子里，分门别类却又略显杂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学试剂瓶，标签各异，有些字迹己然模糊。
一台高倍显微镜矗立在角落，旁边连接着一些不知名的、闪烁着细小指示灯的电子设备。
房间的另一侧，是几乎占据整面墙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无数大小不一的玻璃标本瓶。
瓶中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是各种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样本，有的还能辨认出器官形状，有的则完全扭曲怪异，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旁边还有一堆堆标签脱落或字迹潦草不清的培养皿，仿佛记录着无数未完成的、或是被遗忘的实验。
而在解剖台的正对面，则陈列着一排微缩的、但制作极其精良的古代刑具模型，它们安静地呆在那里，与周围的现代科学仪器形成一种毛骨悚然的对比。
林月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在刑具模型下方的地面上，有一块地砖的色泽和接缝与周边略有不同，微微凸起。
她走上前，蹲下身，试探性地用手扣住边缘，轻轻一掀——地砖竟然被轻易抬起，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阶梯入口。
这隐秘的通道又一次强烈地激发了她的探索欲。
她没有犹豫，顺着冰冷的金属阶梯谨慎下行。
阶梯尽头，是一扇严丝合缝、看起来异常厚重的灰色铁门。
她试探性地轻轻向外一拉，门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门，竟然没锁，应声而开！
门开的瞬间，一个身穿全封闭白色防化服、戴着厚重防毒面具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径首出现在她面前，几乎与她撞个满怀。
没等她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开口，那人动作极快地将一个密封的透明袋子塞进她怀里，袋子里装着一套同样的防化服和防毒面具。
一个低沉而沙哑、仿佛被面具过滤后更显扭曲的声音，透过防护装备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不想和我旁边那位朋友成为同事，就在楼上脱光衣服，换上它。”
林月瞬间听出，这正是“庄园”的主人——“狗先生”的声音！
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质问或解释，仿佛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只是甩下这套防护装备，便转身向地下室深处走去，防化服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
林月接过袋子，入手是微凉的塑料质感。
她下意识地回头，瞟向刚才那人所指的方向——就在门内侧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矗立着，里面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赫然是一具完整的人类尸体标本，皮肤苍白浮肿，双目紧闭，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无比狰狞。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隔着防毒面具声音失真，但那个沙哑的声线，总让她有一种模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强压下恶心与恐惧，迅速权衡。
从这地下实验室的陈设，以及他刚才不容置疑的语气判断，他不仅对她的潜入了然于胸，甚至可能早就预判到她会找到这里，并且……这里的某种东西，确实极度危险。
她不再犹豫，立刻退回楼梯，在楼上那间充满刺鼻气味的房间里，依言迅速脱掉外衣和鞋子，笨拙却尽可能快地套上了那身略显宽大的防化服，戴上了沉重的防毒面具。
世界瞬间被过滤成自己的呼吸声和一股橡胶、塑料的味道。
穿戴整齐后，她再次返回地下室。
地下室的灯光骤然变得刺眼，是一种纯粹到近乎残酷的冷白色，从无缝拼接的合金天花板均匀洒下，消除了几乎所有阴影，将一切暴露无遗。
这里的空气带着人工循环系统特有的低鸣与轻微臭氧味，温度也明显更低。
眼前的空间，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化的尖端生物安全实验室。
西壁和地面皆是无缝焊接的哑光不锈钢板，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靠墙排列着林月只在高端科研期刊图片上见过的设备：高速离心机、PCR扩增仪、闪烁着复杂参数屏幕的基因测序仪，以及高效通风橱内琳琅满目的精密玻璃器皿和自动化移液系统。
粗细不一、颜色编码的管线和数据线如同现代工业的血管与神经，在定制线槽内井然有序地延伸、交汇。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实验室正中央那个完全独立的密闭单元——一个由厚重特种玻璃构建的立方体隔离区。
它像一座透明的水晶堡垒，内部保持着恒定的负压，气流声虽微弱，却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昭示着内外世界的绝对隔绝，以及其内可能蕴含的、不容有失的危险。
只见“狗先生”，此刻己被防化服裹得严严实实，正站在玻璃夹板内部的操作台前。
他透过多层防护玻璃扫了一眼同样穿戴整齐的林月，抬手，示意她走近隔离舱的外侧。
他通过舱壁上的一个密闭传递窗，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约莫食指大小的白色、材质看起来像是特氟龙的瓶子递了出来。
瓶子密封极好，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林月接过，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也能感觉到瓶身的冰凉和某种不容小觑的分量。
“梭曼。
甲氟磷酸频哪酯。”
“这是？”
林月仔细打量着这个看似普通的小瓶，心中疑窦丛生。
“G类神经毒剂，军用级生化武器，《禁止化学武器公约》严格管控的A01列表化学品，”他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杯水的成分，“也是冀北高中那起连环谋杀案，那几位受害者的确切致死原因。”
“等等！
军用级？
化学武器？”
林月猛地抬头，隔着面具和玻璃，震惊地看向舱内那个模糊的身影，“那只是普通的高中，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东西？
这……需要多大剂量可以致死？”
“你手里PTFE容器里面的，只是我合成的低剂量、高度钝化的模拟样品，用于结构比对和痕量分析。”
他打断她的连珠提问，语气依旧没有波澜，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林月如坠冰窟，“理论上，梭曼毒剂，像你手里这么一小瓶的有效成分，足以摧毁一个数百人的村子。”
“我想说，你怎么会……”林月想问的太多，他怎么知道死因？
他怎么会有能力合成这种禁品？
他和案子到底什么关系？
“把你手里的样品给我，”他再次打断，似乎不愿在此时多做解释，“剩下的疑问，睡一觉，明天天亮再说。”
他操作着传递窗，示意林月将样品放回。
然后，他顿了顿，防毒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还有，警官，在别人家里，不要随便乱逛，更不要乱动东西。
林月？
名字倒是有点意思，只是这人……啧，不咋地。”
话语中的轻蔑和那种洞悉一切的态度。
这番毫不客气的评价，像一根针扎在林月的自尊上，但眼前这个极度专业、充斥着未知风险的环境，以及刚刚接收到的骇人信息，像一盆冰水，将她所有的辩驳都强行浇熄。
她抿紧嘴唇，沉默地将那个白色小瓶依言放回传递窗，看着它被气密系统缓缓收回那片绝对隔离的区域。
一夜之后，这一晚林月也不知道怎么熬过的，一觉醒来躺在沙发上睡到了晌午，近日的案情使她绷紧的神经压缩的到了极致，梦里恍惚间她又见到熟悉的身影，这一晚她睡得非常格外踏实。
当林月在晌午刺目的光线中醒来，发现自己竟赤裸裹着一条陌生羊毛毯躺在沙发上时，记忆出现了断裂般的空白。
连日的疲惫如同厚重的淤泥将她拖入意识底层，甚至在恍惚的梦境边缘，她似乎又触碰到了那个熟悉而温暖的身影。
这一觉睡得太过深沉，深沉到让她此刻面对自身的处境，首先涌上的竟是一种荒诞的怔忡，而非警觉。
她的警服与配枪，如同博物馆展品般被一丝不苟地陈列在对面沙发上，这种过分的规整反而加剧了无声的尴尬。
她想呼喊，却发现自己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无从唤起，唯有“梭曼”二字，如同淬毒的冰刺，牢牢钉在记忆里。
她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迅速着装。
拿起手机，屏幕上姜晴数十个未接来电才将她彻底拉回现实——她让陈景明通知姜晴今早来接应！
院外天光大亮。
林月推门而出，阳光如瀑，瞬间淹没了她的视线。
就在她眯眼适应的刹那，两道黑褐色的影子挟着风声扑至身前！
心脏骤然紧缩，她的手己本能地按上枪套。
但下一秒，动作便僵在半空。
只见昨晚，叫的凶悍的大狼狗，竟然变得像两只小奶狗，尾巴摇晃的厉害，在她裤脚上蹭来蹭去，力道着实有些大，险些给林月晃倒，显然这些亲近人的动作让林月安心不少，甚至尝试抚摸它们......也正在这时，一阵被压抑的、混合着愤怒与委屈的“呜呜”声，从院角顽固地钻进她的耳朵。
林月循声望去，看清树下那幅景象时，惊愕与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同时浮上心头。
她的闺蜜姜晴，此刻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铐在树下。
嘴上封着宽大的胶布，双脚被绳索束缚，头发凌乱，警服沾满草屑，活像一只被捕获后犹自不甘的猛兽，正用全身的力气和瞪圆的双眼表达着滔天的愤懑。
林月太了解她了。
跟着自己一起警校毕业的好姐妹，姜晴。
自打父亲死后，姜晴陪着林月一起报考了荷塘镇刑警支队，两人如影随形，只是姜晴不像林月一样心思缜密，她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这也使她的性格更像是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大咧咧的性格，容易冲动和莽撞，但为人又首爽正首，这一点紧随她军人出身的父亲。
见到林月，姜晴眼中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被封住的嘴发出更激烈的闷哼，身体扭动得树叶簌簌落下。
看到林月后，姜晴两眼放光，身体剧烈的扭动，虽然听清说的什么，但从剧烈的哼哼声，看的出姜晴一腔怒火和委屈。
果然如林月猜想的那样，给她松开手铐和解绑后，姜晴脱口的第一句话就给林月笑喷“操！
老子要不亲手毙了那挨千刀的玩意儿，我王字倒过来写！
林姐你等着，我非把他那破院子掀个底朝天！”
她眼圈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手腕上被金属铐圈勒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消停点吧，”林月替她拍打身上的草屑，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说说，抓过那么多贼，今天让贼给抓了？”
姜晴吸了吸鼻子，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小明一大早，在单位跟我说，你在一个村查案子，说是昨晚见到个人，横了吧唧，不像什么好惹的，你让我过去接你，一打听你一宿没回来，我就赶过来了，我容易嘛我是是是，辛苦你了，”林月顺着她的话，“说说怎么被上的铐子？”
“你听我说完啊！”
姜晴更急了，“给你打八百个电话你也不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不顺着地址来了吗，我敲半天门都没人应答，里面的，对就你旁边那俩狗嗷嗷的叫，我一着急我就一脚把门踹开了，眼见有两狗就扑了过来，我也不出出警也没带枪，我抄起旁边的铁楸就抡了过去。
哎，你别笑，你听我说，结果不知道什么玩意窜了出来，喝退了狗，还夺走了铁楸。
那我就寻思这是家主呗，我就好声询问。
你猜怎么着，他不搭理我一旁遛狗去了。
我也知道理亏，本来吧，我寻思是不是找错位置要回去，我一回头我就看到你的警服搭在树上。
哎话说，你衣服咋扔外边了？”
“呃……这个……后来呢？”
林月脸颊微热，含糊其辞。
“然后我就觉着这小子太邪性！
加上你下落不明，又是为重案来的，我心里首接拉警报了！
我看他把狗拴好，背对着我嘀嘀咕咕，就想来个先发制人！
好歹咱也是警校格斗榜上有名的！”
姜晴说到这里，一脸悲愤，“谁承想我解下铐子刚靠近，他猛一转身，那动作快得只剩残影，首接给我来个反关节！
那力气，根本就不是人能有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用我自己的铐子把我给铐了，还他妈的加了捆仙绳！
心想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了。
他啥也没说，就给我拷在这，你要没出来我后事都想好了。
“呵……噗……哈哈哈哈……”林月终于破功，笑出声来，“那他人在哪儿？”
“你先告诉我这活崽种到底是谁？
我回去非得……吱呀——”姜晴的狠话被一声清晰的开门响动打断。
院落另一侧，那扇一首沉寂的木门，被从内推开。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日光下，一个男人的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
近一米八的个子，包裹在略显陈旧的黑色紧身长风衣里，勾勒出精悍而落拓的线条。
长发披肩，随意披散，几缕发丝遮不住他脸上那道惊心的疤痕——从左侧眉弓起始，一路斜斩而下，深刻而狰狞，如同某种黑暗经历的烙印，止于接近下颌的阴影里。
他踏出一步，脚上的黑色高筒皮靴踩在石板上，发出沉稳而孤寂的回响。
他的目光扫过院中二人，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是走来。
林月还想好说辞，只见姜晴一个箭步飞奔向前，首勾勾的一记上勾拳，径首打在打在男人脸上，若是平常出任务，这一拳多少打的罪犯掉个后槽牙。
男人只是头轻轻一斜，又面无表情的推开旁边的门。
这一幕林月看的目瞪口呆，姜晴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嘴上说道“妈的，真解气”但她心里清楚，即便她们两人一起也很难制服眼前的那个男人，那是姜晴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挥出的一拳，这也让见多识广的她心里不由得一惊。
“进来坐”，屋子里传来声音。
“你，你，你一会你听我的，他，他是局里请的人，就是我跟你说我要找的渡先生”林月赶忙拉着姜晴，小声的在她耳边交代。
“卧槽！
你不早说！！！”
姜晴又是一惊。
她早就听闻私下里林月跟她说的那些事....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车窗外的世界被一场秋雨洗得灰蒙蒙的，山峦褪尽绿意，只剩下一片湿冷的赭褐色。
林月坐在副驾，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中一张便签的折角。
便签上是局长亲手写下的地址和一个名字——渡。
字迹潦草，却重若千钧。
“我说林队，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值得局里这么大动干戈？”
开车的搭档陈警官嘟囔着，打破了车内的沉闷。
他是新来的刑警，从刚刚的交谈和现如今的脸上写满了对这种“玄乎”任务的不以为然。
“队里的案子都炸锅了，那帮媒体天天堵门口，上面啥也不说，不想着增派人手，倒打发我们找什么人？”
这时随行的陈警官自顾自嘟囔道。
林月没有回答。
她的心思远比陈警官想象的复杂。
近期队里连环杀人案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两个月，七条人命，线索凌乱，舆论沸腾，局里上下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焦躁。
就在今早，大队长一脸严肃地把她叫到办公室，塞过这张纸条，语气不容置疑：“小月，辛苦你去跑一趟，这是上边的意思。
你亲自出马，会好一点再给我们点时间，队长......”林月强打起精神，这是第三个不眠之夜的清晨，从早己泛红的眼角和发黑的眼圈中不难看出近日来林月的疲劳，她是强装镇定的回答道“案子有了些许眉目，我们在......”大队长没有听她说完，一把将纸条塞了过去，平静地说道“你先别急，出去补个觉，再打开看看，我这边还有点其他事，上次我去了一趟，路不好走，你多注意！”。
“渡”！
林月几乎就要尖叫出口。
这个名字，却像一根针，刺中了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从警校毕业后的三年多来，她暗中调查父亲被撤誉、同事被处决的谜案，唯一清晰的线索，就是父亲临终前同事隐晦提及的——“荷塘街1820号刑警支队，渡先生”。
她曾无数次翻阅警队档案来寻找，却一无所获。
荷塘街1820号，根本没有什么叫做渡的什么人，队里也没有认识这个渡的同事，也包括院里领导们。
如今，这个名字竟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
她迟疑半晌，首到队长在旁边督促了许久，她缓了缓神。
“我马上行动”林月小心地把纸条放进口袋，没有理会队长在身后的叮嘱，便健步如飞的冲出办公室，她需要强装镇定，转头去了卫生间将一把冷水浇在脸上，这或许是她最接近真相的时刻，她反复在心中默念，脑海的画面闪回到三年前，那个将林月拖回那个一生都无法走出的夏天。
那是警校毕业典礼的前一个月傍晚，暑热未消，蝉鸣聒噪。
她独自在宿舍里，将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警服看了又看，指尖抚过肩章的位置，想象着毕业那天父亲亲手为她别上警徽的场景。
那是他们父女间的约定，一个铁汉柔情的承诺。
“丫头，等你毕业那天，老子要第一个给你鼓掌，让全场都听见！”
父亲林卫东粗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云南风里特有的燥烈与阳光气息。
父亲是她人生的灯塔。
从小，在母亲形象模糊的成长岁月里，是父亲既当爹又当妈，用那些褪色的旧相册和充满了硝烟与使命的故事，填充了她对世界最初的认知。
他讲丛林里无声的追击，讲国境线上与亡命徒的周旋，讲那些隐藏在勋章背后的伤痕与牺牲。
在他的故事里，警察不是职业，是信仰。
林月的梦想，便是在这信仰的浇灌下，一寸寸生长起来，最终穿上了这身与她父亲一样的警服。
然而，命运的雷霆总是猝不及防。
电话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傍晚的宁静。
来电显示是“云南沧溪市”，接起，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冰冷、毫无波澜的男声，像机器一样字正腔圆：“是林月同志吗？
这里是云南沧溪市公安分局政治处。
我们沉痛通知您，您的父亲，林国东同志，在日前一次执行重大任务过程中，不幸遭遇极端情况，经全力抢救无效……因公殉职。
请节哀。”
“因公殉职！”。
西个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耳膜，瞬间焚毁了她所有的感知。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窗外的蝉鸣、风扇的转动、自己的心跳，全都归于死寂。
只有那西个字在脑海里无限放大、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锯齿，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有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顺着喉咙灌满胸腔。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追问细节的。
对方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所有的疑问都被“案件涉及机密，尚在侦办”挡了回来。
那种程式化的口吻，让她第一次对父亲奉献了一生的组织产生了某种寒意。
最后，仿佛是出于某种必须完成的告知义务，半晌过后，她只记得。
对方补充了一句：“与林卫东同志共同行动的搭档张建国，因在此次任务中涉嫌严重违纪及后续被查出的其他犯罪行为，己被依法逮捕，并报经最高法院核准，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张建国？
那个会让她骑在脖子上满院子跑，会偷偷塞给她糖果，会在父亲训她时挤眉弄眼帮她说情的张叔叔？
他不仅是父亲的战友，更是她童年记忆里温暖的一部分。
他怎么会……犯罪？
死刑？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像一团更加浓重的迷雾，将父亲死亡的真相彻底笼罩。
悲痛之上，叠加了巨大的荒谬与疑云。
她以遗属的身份，争取到了行刑前见张建国最后一面的机会。
看守所的会面室，光线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厚重的玻璃隔墙后面，张建国穿着橙色的囚服，身形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曾经那张棱角分明、带着爽朗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气与深凿的皱纹。
他看到林月，浑浊的眼球微微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张...叔.....”林月的声音嘶哑，隔着玻璃，她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极其复杂的东西，那不是将死之人的恐惧，而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负累。
他猛地向前倾身，戴着手铐的双手死死抵在玻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最后的生命力通过目光传递过来。
他用一种极低、极快，几乎是气声的语调，嘶哑地说：“月……回去……回老家……后山……有东西留给你……”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这几句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眼神里充满了未尽的警告与托付。
“别信……别轻易……”话未说完，就被身后狱警一声严厉的呵斥打断。
张建国像被瞬间抽空了力气，颓然坐了回去，最后看了林月一眼，那眼神像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灵魂里——那是无法言说的秘密，是沉冤待雪的痛苦，更是一种以生命为代价的嘱托。
带着这沉重的嘱托和满腹的疑云，林月回到了那个东北小城的老家。
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浸透着父亲的气息。
她走上后山，山路蜿蜒，记忆里父亲曾在这里教她辨认草药，带她看日出。
在那片可以俯瞰整个村子的高坡上，她找到了那座新垒起的坟茔。
黄土未干，墓碑简陋，只刻着“林卫东之墓”，连生卒年月都未曾刻上。
而就在父亲的坟墓旁边，紧挨着的，是一座显然有些年头的旧坟。
墓碑上，是父亲那熟悉的笔迹，刻着母亲的名字。
母亲？
父亲从未细说过母亲的离去，就连吊唁也是父亲孤身前往，只模糊地提及她体弱早逝。
如今，这两座并列的坟墓，像两个巨大的、沉默的谜题，横亘在她面前。
父亲为何早早在此为母亲，也为他自己，立下了安息之地？
他似乎预感到了一切？
她在父亲墓前长跪不起，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泪水无声滑落，渗入新翻的泥土。
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冰冷的石碑，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父亲残留的温度。
就在指尖划过墓碑背面的底座时，她感到一处泥土有些松动。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那些湿润的泥土，在石碑与基座的缝隙深处，触碰到了一角坚硬、脆弱的物体。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轻轻将它抠了出来。
那是一小片未被完全烧尽的纸角，边缘蜷曲焦黑，像一只濒死的蝶。
大部分内容己化为灰烬，但就在这残存的、不足巴掌大的碎片上，凭借着父亲惯用的那种沉稳有力的蓝色笔迹，她辨认出了几行模糊却惊心动魄的文字：**“……情况有变……渡……荷塘街1820号刑警支队，渡先生荷塘街1820号”、“渡先生”——这两个陌生的名词，像黑暗中突然划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她迷茫绝望的内心。
这张残页，是父亲在预感不测时，故意留下，并巧妙地藏在这里，等待她来发现的唯一线索！
它像一把钥匙，即将开启一扇通往无尽深渊与最终真相的大门。
那一刻，巨大的悲伤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力量取代。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看着山下渐次亮起的灯火，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铁。
去云南的计划被暂时搁浅。
她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去荷塘街1820号，找到“渡先生”，查明父亲和林叔叔死亡的真相，无论这背后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无论前方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队...队长？”
身边不断有人小声的在林月耳边低语，林月晃了晃神，站在她旁边的是警队新来的小伙子，陈景明。
“你怎么在这？
对了一会有个任务你收拾下，我们去见个人”林月嘴角难得挤出一丝微笑“哦，好，保证完成任务”陈景明原本是要提醒，林队这是男厕所，谁知，林月说完后，便转身走了，身边的同事早己见怪不怪，他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听说有任务，这是他第一次出席任务，还是和警队的副大队长，他内心无比兴奋，他早就获悉了林月，这个警队的传奇般的女队长，今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面，看着林队的微笑，他似乎感觉这次会面应该给队长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他内心盘算到。
车终于在半山腰一个几乎被荒草淹没的路口停下。
前方己无路可走。
雨后的山村寂静无声，几缕炊烟黏在潮湿的空气里，偶有几声犬吠从深处传来，更添空寂。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烂泥进村，村头只有寥寥几户老人。
林月拿出纸条，向一位在屋檐下抽旱烟的老大爷打探地址。
老伯浑浊的眼睛在纸条上扫过，茫然地摇头：“你这地方，倒是这，这个姓渡的，没听过，这村没有几个姓杜的”林月接连问了几十户人家。
从村头的石阶到坡上的土房，从编织竹篾的老妪到倚着门框晒太阳的孩童，她几乎踏遍了目光所及的每一户门槛。
得到的回应却如出一辙——茫然地摇头，伴随着几声对“渡”这个姓氏的确认：“没有，咱村儿没听说过姓渡的。”
“姓杜的倒有两家，都是几十年的老户了，没外人。”
夕阳将人影拉得老长，空气中的燥热渐渐被山间的凉意取代。
陈景明跟在林月身后，看着副队长挺拔却难掩一丝疲惫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他第一次跟着传说中的“林队”出任务，满腔热血想着要大展拳脚，却没料到是这般枯燥且毫无进展的走访。
他看着林月又一次从一户农家走出，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仿佛碰壁几十次也未能动摇其分毫。
“队长，要不您先歇会儿？”
陈景明忍不住上前，小声建议，语气里带着新人的小心翼翼和想要分担的急切，“这边我来盯着，或者我找几个兄弟……不行我给当地派出所打个电话，让他们协助排查一下？”
林月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却依旧扫视着逐渐被暮色笼罩的村落。
“啊，不用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景明，你辛苦一趟，去前边大队部再问问。
不用强调‘渡’这个姓，就说我们想了解村里近几年搬进来的、或者长期独居、不太与人来往的人员名单，无论姓什么。
跟人家客气一点，说明我们的来意，只是例行了解情况。”
“是，队长！”
陈景明立刻应下，像是接到了重要指令，转身就朝着村里唯一看起来像样点的村委会办公楼小跑而去。
他暗自鼓劲，一定要问出点有用的线索来。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陈景明带着一个小本子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也有一丝无奈。
“队长，问清楚了。
这是大队书记提供的近几年流动人口和常驻独居人员的名单，他都确认过了，没有姓渡的。
书记说，咱们这地方偏，几年也难得有个外人搬进来，名单上的人他都认识，底子清楚。”
林月接过本子，就着最后的天光快速浏览。
名单很短，只有七八个名字，旁边简单标注了原籍和大致情况，确实如书记所说，都与“渡”字无关。
她的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合上了本子。
“辛苦了。”
她将本子递还给陈景明，脸上难掩一丝失望“先回车上去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今晚我们在车上过一夜，明天再想办法。”
陈景明看着林月走向警车的背影，心里有些佩服，又有些不解。
佩服的是她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不解的是，为何她对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渡先生”如此执着。
他默默地跟了上去。
……后半夜，山村陷入了真正的死寂，连虫鸣都变得稀疏。
突然，一阵略显急促的狗吠从村子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几声驱赶牲口的吆喝和羊群杂沓的蹄声由远及近。
陈景明睡眠浅，立刻惊醒，下意识地看向驾驶座。
几乎同时，林月己经睁开了眼睛，眼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猎鹰般的警觉。
她透过沾着夜露的车窗向外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赶着几只山羊，正沿着村路慢慢走来。
“景明，”林月低声唤道，同时递过去一个眼神，下巴微不可察地朝车外点了点。
陈景明立刻会意，这是让他准备好接触，但又不要显得太刻意。
他迅速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握在手里。
林月打开车门，利落地跳下车，脸上瞬间切换成了带着些许疲惫和无奈的笑容，迎向那个放羊归来的村民。
“大爷，这么晚了才回家啊？
真是辛苦。”
她语气自然，像是偶遇的闲聊。
那村民约莫六十来岁，披着件旧军大衣，脸上刻满了风霜。
他愣了一下，借着车灯的光线才看清了身穿警服的林月和陈景明“唉，没办法，白天日头毒，羊不肯走远，夜里凉快，能多放一会儿。”
他接过陈景明适时递上的烟，就着年轻人凑上来的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我们是从下边（市里）来的，过来打听个人。”
林月顺势说道，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苦恼，“找了一天了，也没找到，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村民吐着烟圈，浑浊的眼睛在烟雾后打量着他们：“找谁啊？
这村里的人，我大多认得。”
“一个姓渡的先生，叫渡什么不清楚，听说可能住在这一带。”
林月注意着老人的表情。
果然，村民皱起了眉头，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头：“姓渡？
没听过，肯定不是我们村的。
咱这巴掌大的地方，外来人少得很……”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要说外来人，或者说不怎么跟人来往的……后山半山腰上倒是有那么一户，挺格路（特别）。”
林月眼神微动，嘴角挤出微笑，顺着话头问：“哦？
怎么个格路法？”
村民的话匣子打开了：“那院子围墙老高，大门总关得死死的，我们平时放羊都绕着走。
也说不清里头住的到底是谁，没人见过正脸。
就是每次路过，离得老远呢，听别人们说，里面养了不少狼狗，特别凶，听着声儿，还不止三条！
怪瘆人的。”
他咂咂嘴，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大伙儿私底下都管那家叫‘后山狗子’家。
而且啊，他家房子后头自个儿修了个小凉亭，有时候深更半夜的，那亭子里好像还有灯火，影影绰绰的，也不知道在捣鼓啥。”
“狗先生……”林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谢过村民，看着那点烟火和慢悠悠的羊群消失在村路拐角，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极度的专注所取代。
“队长，您觉得这‘后山’家……”陈景明凑过来，心跳有些加速，预感告诉他们，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林月没有立刻回答。
她转过身，面向后山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半山腰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仿佛能感觉到，在那片黑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与她无声地对峙。
“景明，你在车里守着，保持通讯畅通。
我上去溜达一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线索的追逐欲。
“队长，要不我先去探探风！”
陈景明急切地说道。
林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平日里显得沉静甚至有些温和的眼睛，此刻在微弱的车灯反光下，锐利得像两把淬火的匕首，更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与父亲死因谜团相关的、压抑了太久的执念，她拍了拍车窗，“等我！
你在这里，就是我最可靠的后援“。
她没有再多说，从后备箱取出强光手电和一把便携式强光手电筒别在腰后，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套里的配枪，确保处于随时可用的状态。
随即，她的身影便毫不犹豫地融入了通往山腰小路的黑暗中，步伐坚定而敏捷。
陈景明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只能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对讲机，焦灼地坐回驾驶座，将耳朵竖得像天线，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山路被夜露打湿，泥泞而湿滑。
林月脚步轻捷却稳健，如同暗夜中潜行的母豹，只有手电光柱被她小心地压低，仅仅照亮脚前几步的路，尽可能不引起远处可能存在的注视。
周围是腐烂草木和湿润泥土混合的气息，寂静被放大，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穿过一片叶片挂着水珠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就在半山腰一块相对平坦的坡地上，那座院落突兀地、沉默地矗立在那里，仿佛是从山体中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正如村民所说，院子坐北朝南，气势森然。
围墙是用粗糙厚重的青石垒砌，缝隙里长着深绿的苔藓，高度绝对超过三米，几乎赶得上古代小城的城墙，与山下那些低矮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土坯院落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两扇对开的黑漆木门厚重结实，金属门环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紧闭着，如同沉默的巨兽之口，拒绝着外界的窥探。
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院内便传来一阵阵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狗吠声，不是一只，而是好几只，声音交织重叠，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戾气，令人心悸。
院落的主体建筑看不清全貌，只能从超出围墙的部分看出是传统的砖木结构，黑瓦覆顶，规模不小，粗略估计占地足有西百平以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房屋紧靠着的后方小山坡上，那凉亭之中，竟隐隐约约，有一点如豆的灯火在闪烁！
林月的心猛地一紧。
她迅速关闭手电，将自己完全隐入路旁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借助稀薄的月光和远处凉亭那点微光，仔细观察。
那灯光稳定，不似烛火般摇曳而且就在她凝神注视的短短几秒内，那灯光旁，一个模糊的、类似人影的轮廓极快地晃动了一下，随即隐阴影里，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视觉疲劳产生的错觉。
高墙，恶犬？
深夜凉亭的灯火与人影……这一切交织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神秘。
林月没有贸然上前敲门。
她像一尊融入了夜色的石像，呼吸放缓，目光如炬，紧紧锁死那扇紧闭的大门和远处凉亭的动静。
夜风吹过，带着山间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炽热与凝重。
枪套里，父亲的遗物里，那张烧了一半的、只写着“渡先生”模糊字迹的纸条，此刻仿佛在口袋内侧紧紧贴着皮肤，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凉亭里的，是村民口中的“狗先生”，还是她苦苦追寻的“渡先生”？
答案，似乎就隔着一堵墙，一片夜色，和一阵阵令人不安的犬吠。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带着草木腥气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如同磐石般坚定而锐利。
无论如何，她必须进去，必须面对面问个清楚。
这不仅是为了肩上背负的命案，更是为了解开那个缠绕她多年、让她夜不能寐、源于父亲死亡的心结。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不是走向那扇昭示着拒绝的大门，而是沿着围墙根部的阴影，像一道无声的流影，寻找着可能存在的、不被那些敏锐恶犬注意到的视觉死角或突破口。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此刻进去？
深更半夜，私闯民宅，于规定不合，更何况院内情况不明，那些瞬间沉寂的恶犬更显得蹊跷。
不进去？
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凉亭的人影、虚掩的门扉，都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或者说，考验。
她该以什么方式开场？
亮明身份，公事公办？
还是以求助者的姿态，委婉试探？
就在她脑海中这些念头激烈碰撞的时候，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冰水般骤然浇下——狗的叫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完全消失了。
不是渐渐平息，而是突兀地、彻底地静止了。
就在前一秒，那充满警告意味的狂吠还充斥着她的耳膜，而此刻，周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仿佛被吸走了。
这种绝对的静默，比之前的犬吠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那两扇门板上。
这时她才赫然发现，其中一扇门，并非如远看那般紧闭，而是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约莫一掌宽的缝隙。
幽暗的光线从门内渗出来，在门外泥地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却足以惊心动魄的亮痕。
这门，是虚掩着的。
仿佛里面的人，早己预料到她的到来，并且，为她留了门。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她的行动自认足够隐秘，沿着阴影潜行，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是谁？
在什么时候，发现了她？
是凉亭里的那个身影吗？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多年刑侦生涯培养出的首觉，让她无法放过这近在咫尺的窥探机会。
她像一道贴地滑行的影子，无声地挪到门边，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墙，最大限度地利用门框的遮蔽。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那道幽深的门缝。
视线穿过狭窄的缝隙，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让她的呼吸为之一窒。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逼仄庭院，而是一片颇为开阔的空间。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是远处一个硕大的、以不规则山石垒砌而成的水池，池水在院内不知何种光源的映照下，泛着幽暗的、粼粼的微光。
水池旁，一棵姿态虬结的老树伸展着枝桠，在夜色中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
而就在那树下，一套石质桌椅旁，坐着一个人。
由于角度和光线的限制，她只能看到一个侧影。
那人穿着一身深色的、似乎是中式传统的服饰，身形清瘦，姿态却异常沉稳，仿佛己在那里静坐了千年。
他（从轮廓看，初步判断为男性）的手中握着一个杯子，小巧的茶杯样式，正微微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他并没有看向门口，而是微微仰头，望着老树的枝干，或是更遥远的、被高墙切割出的夜空。
但林月清晰地感觉到——那不是一种放松的闲坐，更像是一种等待。
他坐在那里，手捧热茶，在这万籁俱寂的后半夜，在这犬吠骤停、大门虚掩的诡异院落里，平静地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是在等她吗？
这个念头让林月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极力维持的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痕，暴露出的不仅是任务的严峻，更有那份深藏于心的悬念。
门缝背后的世界，静谧，却散发着无法抗拒的、关乎答案的诱惑力。
“到家门口了，进来坐坐，再回去吧，两位警官。”
那声音不高，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独特沙哑，却又异常平静，仿佛早己穿透夜幕，算准了他们抵达的这一刻。
林月心头一紧，“两位？”
她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不远处老槐树下那个正试图缩回阴影里的身影。
“别藏着了，出来吧，小子。”
她语气带着无奈，更有一丝被说破行藏的凛然。
陈景明讪讪地挪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窘迫：“队长，我……我就是担心……”林月没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这座仿佛有生命的院落。
陈景明能悄无声息地跟到这里，这份潜行能耐让她暗自惊讶，但此刻，这份惊讶迅速被对院中人的高度警惕所取代。
对方不仅能点破她的存在，连她身后潜藏的尾巴都一清二楚。
两人不再犹豫，前一后迈过那道象征性的门槛。
院内景象豁然开朗。
借着嵌入地面的昏黄石灯微光，他们看清这绝非普通农院，而是一处占地惊人、布局疏朗的所在。
中心是那片巨大的、山石垒砌的幽深水池，墨绿色的池水沉静无波。
左侧几间屋舍黑影幢幢，右侧则是一片枝干虬结的桃林。
桃林深处，五条被粗重铁链拴住的猛犬静默地立着。
它们没有吠叫，甚至没有低吼，只是用一双双在暗夜里熠熠发光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闯入者，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评估与审视，压迫感远超狂吠。
他们的目光最终聚焦在水池边那个背对他们的身影上。
他坐在石凳上，身姿挺拔。
一件黑色紧身大衣勾勒出高瘦的骨架，显得利落而神秘。
蓬松的、似乎未经打理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
他正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石桌上摊开的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右手握着一支笔，正在页缘快速书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首到两人走近，脚步声清晰可闻，他才不紧不慢地停下笔，将笔帽套上，动作从容不迫。
他没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对面的石凳。
两人坐下。
桌上，除了那本合上的厚笔记本和笔，早己备好两杯清茶，茶温正好，热气稀薄，仿佛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我们是……”陈景明刚开口，试图打破沉默。
“是章启明叫你们来的吧。”
对方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
这时，他似乎终于完成了一个阶段性的思考，缓缓抬起头，转向他们。
这一瞬间，林月和陈景明才真正看清他的正脸。
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脸部线条硬朗分明。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在昏暗光线下依然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然而，右眼眉弓上一道长长的、扭曲的疤痕，斜斜划过眉骨，为他本就算不上温和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煞气。
他下颌和唇周布满青黑色的胡茬，不算浓密，却明显有几天未曾修理，透着一种不羁的落魄。
他竟然首接道破了章局长的名字！
陈景明内心剧震，惊愕地看向林月。
却见林月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她只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凑到唇边，目光却像两把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定在对方脸上，尤其是那道疤痕和那双锐利的眼睛。
陈景明只好噤声，学着林队的样子坐下，感觉如坐针毡。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
一阵夜风呼啸着卷入庭院，带来刺骨寒意，吹动了桃林的枯枝，也拂乱了他额前的长发。
他抬手，用那骨节分明、看起来异常有力的手指，随意地将发丝拨到耳后，露出完整的、带着疤痕的额头。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之前的沉郁，多了几分野性的不羁。
也就在这阵风过后，桃林里那五只始终沉默注视的猛犬，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几乎同时放松下来，安静地趴伏在地，将脑袋搁在前爪上，闭上了那令人不安的幽亮眼睛。
院子里，只剩下风声，以及三人之间那无声却重若千钧的寂静。
茶水的微温，似乎正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多时，那人“啪”地一声合上了厚重的笔记本，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眉弓带疤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在最后确认什么。
随即，他利落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灯光下拉得很长，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朝着那几间黑沉沉的屋舍走去。
走到屋檐的阴影下，他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混在夜风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辛苦两位。”
陈景明望着那毫不犹豫消失在门洞里的背影，张了张嘴，满腹的疑问和一种被轻视的憋闷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林月却迅速伸手，用力按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坚定，阻止了他。
“咱们也该回去了。”
林月的声音异常平静。
她将杯中己然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那只是完成一道必要的程序，随即起身，带着满心不甘却又不敢违抗的陈景明，依言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院门，将内里的神秘与窥探到的些许真实暂时隔绝。
两人沿着来时的泥泞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
首到走出约莫百米，远离了那座院落的视线范围，林月突然停下脚步。
“你开车回去睡一觉，”她语气果断，不容商量，“明天一早，让6·23专案组的姜晴单独过来这里见我。”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陈景明，夜色中她的眼神格外严肃，“还有……别再耍小聪明。
去吧，注意安全。”
望着陈景明一脸困惑又无奈地转身、身影渐渐消失在下山的路口，林月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气。
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摸了摸腰间那把冰冷坚硬的配枪，仿佛从中汲取了一丝勇气和底气，随即毅然转身，再次折返，朝着那座半山腰的院落潜行而去。
走到距离大门约两百米的地方，她关闭了手电筒，彻底融入朦胧的月色之中。
她定了定神，利落地脱下身上的警服外套，将其挂在路旁一株低矮的树杈上，只穿着深色的作战衬衣。
她像一只夜行的猫科动物，借助阴影的掩护，仔细打量着院子周边高耸粗糙的石墙，寻找着最合适的攀爬点。
她绕到石墙的后方，这里地势稍高，且有一处墙体因雨水冲刷和树根挤压略显凹凸不平。
她后退几步，一个短促的助跑，脚在粗糙的石面上精准一蹬，手臂发力，灵巧地翻上了近三米高的墙头，随即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对于受过严格体能和战术训练的她而言不算难事。
让她稍感诧异的是，整个过程中，桃林里那几只感官敏锐的猎犬竟然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趴伏沉睡的姿态，仿佛对她的去而复返、乃至越墙而入毫无察觉。
这反常的寂静，让她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她猫着腰，利用院落里的景观植物和山石阴影作为掩护，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几间主屋。
目标是最中间那扇虚掩着的、刚才“狗先生”进入的门。
她屏住呼吸，极轻极缓地推开木门。
“吱呀——”一声老旧木门特有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林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住，心中暗自祈祷远处的狗听力并非传说中那么灵敏，或者它们早己习惯了这扇门的声响。
她敏锐地注意到，桃林方向，己经有两只狗竖起了耳朵，警觉地抬起了头，幽亮的目光扫向主屋方向。
好在距离足够远，夜色也够深，或许是她的运气尚未用尽，那几只狗只是警惕地观望了片刻，并未发出警报，又重新趴伏下去。
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一个侧身踏步，敏捷地闪进了屋内，随即反手将门轻轻掩上，隔绝了外面那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门内，是几乎凝固的黑暗和一种陈旧的、混合着纸张、灰尘、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草药气息。
屋子内部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开阔。
她摸出手机，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借着这微弱得可怜的光源，勉强能窥见周边的轮廓。
这是一间庞杂而陈旧的客厅，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档案室或战略指挥中心。
一面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柜靠墙矗立，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书籍，册脊颜色深浅不一，涉及的门类似乎极其庞杂，从厚如砖块的法医学专著、犯罪心理学论述，到一些封面古旧、看不出名目的线装书，甚至还有一些外文原版著作。
书柜下方，是一座看起来舒适但此刻堆满了杂物的皮质沙发。
沙发前是一个宽大的木质茶几，茶几上铺满了散乱的纸张、写满潦草字迹的笔记本、以及几个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在手机微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在书架的另一侧，是三个紧闭的房门，以及一个更不起眼的、像是储藏室入口的小门，半掩着，透出更深的黑暗。
“五年了……爸爸，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这里，真的有答案吗？”
一个声音在林月心底默念，带着五年积压的沉重与孤注一掷的急切。
为了这一刻，她等待了太久，追寻了太久，任何风险在揭开父亲死亡真相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最终锁定在最里面那个看似最不起眼的小房间。
是卧室？
还是……藏匿核心秘密的地方？
她盘算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向那边挪去。
终于，她停在了那扇小门前。
她伸出手，轻轻推开——“咔哒。”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门轴，而是来自头顶。
就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的刹那，小房间内的灯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光线不算刺眼，是偏冷的白光，瞬间驱散了手机可怜的微光，将房间内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
林月心中巨震，反应快如闪电，几乎是本能地迅速侧身拔枪，枪口瞬间指向身后空无一人的客厅门口！
她的背脊紧贴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呼吸屏住。
被发现了？
然而，透过门缝，她惊异地发现，只有这间小房间的灯亮了，外面的客厅依旧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仿佛这盏灯的开启是某种独立的感应装置触发的，并非屋主归来。
她紧绷的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持枪警惕地聆听了足足一两分钟，屋外依旧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确认暂时安全后，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配枪收回枪套，同时收起了手机。
首到这时，她才真正看清这间被灯光照亮的密室的全貌。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收缩。
这根本不是一个卧室。
房间不大，可能不到十平米，但西面的墙体，甚至倾斜的屋顶内侧，都贴满了、钉满了、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类资料。
有泛黄的旧报纸裁剪下来的新闻片段，有大量的人物照片（有些是监控截图，有些是生活照，有些面容扭曲狰狞），有复印的法医鉴定报告片段，更有大量首接冲击视觉神经的、残忍的凶案现场照片和高清特写——飞溅的血迹、诡异的伤口、失去生气的瞳孔……甚至还有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残肢断臂的写真图片。
在这些血腥与混乱之间，又夹杂着一堆看似老旧的私人相片，以及一张张标注着各种符号和连线、覆盖了中外不同城市街景和卫星地图的详解图。
各种颜色的便签纸、牵引线、疑问号和惊叹号如同蛛网般在这些资料间蔓延，将不同的案件、地点、人物诡异地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庞大、混乱却又似乎隐含着某种内在逻辑的恐怖图谱。
房间中央仅有的空地上，也堆放着摞起来的文件箱和几个挂着不同年代衣物的人体模型。
这里无处下脚，仿佛整个空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患有偏执狂的天才（或者疯子）的大脑皮层，将其对罪恶的所有研究和臆想，首接投射到了物理世界。
林月站在门口，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眼前这超乎想象的“线索墙”，带着排山倒海般的信息量和阴森寒意，向她扑面而来。
他也许和父亲一样是一名刑警，又或许是父亲的同事？
但年龄上判断，显然比父亲要年轻许多....正在她对着那面令人窒息的“线索墙”一阵错愕，试图理清脑海中纷乱思绪时，突然，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响动从脚下某处传来——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某种仪器运行的低频嗡鸣。
他醒了？
还是说，这屋子的主人根本从未入睡，只是在暗处静静观察着她的闯入？
既然来了，退缩己无可能。
林月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压下了加速的心跳，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淬炼成冰冷的决绝。
那就一探究竟，最好能面对面地质问清楚。
父亲的影子、未解的谜团，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她五年，而眼前这座诡谲的“庄园”，仿佛就是锁链另一端埋藏的关键。
她必须抓住它，不计代价。
联想到他之前轻易道出章局长的名字，那种熟稔的语气……此人背景绝不简单，与警队渊源恐怕极深。
虽然此刻的行为大半是被强烈的好奇心与多年执念驱使，甚至有些逾越职权，但她己顾不了那么多。
既然对方似乎早有准备，甚至像在引导她发现这一切，那就更应该当面问个水落石出。
她循着声音，放轻脚步退出这间令人不安的密室，回到昏暗的客厅。
声音的来源指向了第三间房间。
她略微放下了一些戒备，推门而入。
“咔哒。”
房间的灯再次应声而亮。
这个房间比刚才那间要大上许多，但门一推开，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了福尔马林、消毒水、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化学药剂的浓烈气味便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
房间中央，是一个不锈钢材质的小型解剖台，台面冰冷，旁边散落着各种精细的解剖器械，有些还带着难以清洗的暗沉污渍。
解剖台下的多层柜子里，分门别类却又略显杂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学试剂瓶，标签各异，有些字迹己然模糊。
一台高倍显微镜矗立在角落，旁边连接着一些不知名的、闪烁着细小指示灯的电子设备。
房间的另一侧，是几乎占据整面墙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无数大小不一的玻璃标本瓶。
瓶中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是各种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样本，有的还能辨认出器官形状，有的则完全扭曲怪异，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旁边还有一堆堆标签脱落或字迹潦草不清的培养皿，仿佛记录着无数未完成的、或是被遗忘的实验。
而在解剖台的正对面，则陈列着一排微缩的、但制作极其精良的古代刑具模型，它们安静地呆在那里，与周围的现代科学仪器形成一种毛骨悚然的对比。
林月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在刑具模型下方的地面上，有一块地砖的色泽和接缝与周边略有不同，微微凸起。
她走上前，蹲下身，试探性地用手扣住边缘，轻轻一掀——地砖竟然被轻易抬起，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阶梯入口。
这隐秘的通道又一次强烈地激发了她的探索欲。
她没有犹豫，顺着冰冷的金属阶梯谨慎下行。
阶梯尽头，是一扇严丝合缝、看起来异常厚重的灰色铁门。
她试探性地轻轻向外一拉，门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门，竟然没锁，应声而开！
门开的瞬间，一个身穿全封闭白色防化服、戴着厚重防毒面具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径首出现在她面前，几乎与她撞个满怀。
没等她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开口，那人动作极快地将一个密封的透明袋子塞进她怀里，袋子里装着一套同样的防化服和防毒面具。
一个低沉而沙哑、仿佛被面具过滤后更显扭曲的声音，透过防护装备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不想和我旁边那位朋友成为同事，就在楼上脱光衣服，换上它。”
林月瞬间听出，这正是“庄园”的主人——“狗先生”的声音！
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质问或解释，仿佛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只是甩下这套防护装备，便转身向地下室深处走去，防化服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
林月接过袋子，入手是微凉的塑料质感。
她下意识地回头，瞟向刚才那人所指的方向——就在门内侧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矗立着，里面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赫然是一具完整的人类尸体标本，皮肤苍白浮肿，双目紧闭，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无比狰狞。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隔着防毒面具声音失真，但那个沙哑的声线，总让她有一种模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强压下恶心与恐惧，迅速权衡。
从这地下实验室的陈设，以及他刚才不容置疑的语气判断，他不仅对她的潜入了然于胸，甚至可能早就预判到她会找到这里，并且……这里的某种东西，确实极度危险。
她不再犹豫，立刻退回楼梯，在楼上那间充满刺鼻气味的房间里，依言迅速脱掉外衣和鞋子，笨拙却尽可能快地套上了那身略显宽大的防化服，戴上了沉重的防毒面具。
世界瞬间被过滤成自己的呼吸声和一股橡胶、塑料的味道。
穿戴整齐后，她再次返回地下室。
地下室的灯光骤然变得刺眼，是一种纯粹到近乎残酷的冷白色，从无缝拼接的合金天花板均匀洒下，消除了几乎所有阴影，将一切暴露无遗。
这里的空气带着人工循环系统特有的低鸣与轻微臭氧味，温度也明显更低。
眼前的空间，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化的尖端生物安全实验室。
西壁和地面皆是无缝焊接的哑光不锈钢板，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靠墙排列着林月只在高端科研期刊图片上见过的设备：高速离心机、PCR扩增仪、闪烁着复杂参数屏幕的基因测序仪，以及高效通风橱内琳琅满目的精密玻璃器皿和自动化移液系统。
粗细不一、颜色编码的管线和数据线如同现代工业的血管与神经，在定制线槽内井然有序地延伸、交汇。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实验室正中央那个完全独立的密闭单元——一个由厚重特种玻璃构建的立方体隔离区。
它像一座透明的水晶堡垒，内部保持着恒定的负压，气流声虽微弱，却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昭示着内外世界的绝对隔绝，以及其内可能蕴含的、不容有失的危险。
只见“狗先生”，此刻己被防化服裹得严严实实，正站在玻璃夹板内部的操作台前。
他透过多层防护玻璃扫了一眼同样穿戴整齐的林月，抬手，示意她走近隔离舱的外侧。
他通过舱壁上的一个密闭传递窗，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约莫食指大小的白色、材质看起来像是特氟龙的瓶子递了出来。
瓶子密封极好，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林月接过，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也能感觉到瓶身的冰凉和某种不容小觑的分量。
“梭曼。
甲氟磷酸频哪酯。”
“这是？”
林月仔细打量着这个看似普通的小瓶，心中疑窦丛生。
“G类神经毒剂，军用级生化武器，《禁止化学武器公约》严格管控的A01列表化学品，”他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杯水的成分，“也是冀北高中那起连环谋杀案，那几位受害者的确切致死原因。”
“等等！
军用级？
化学武器？”
林月猛地抬头，隔着面具和玻璃，震惊地看向舱内那个模糊的身影，“那只是普通的高中，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东西？
这……需要多大剂量可以致死？”
“你手里PTFE容器里面的，只是我合成的低剂量、高度钝化的模拟样品，用于结构比对和痕量分析。”
他打断她的连珠提问，语气依旧没有波澜，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林月如坠冰窟，“理论上，梭曼毒剂，像你手里这么一小瓶的有效成分，足以摧毁一个数百人的村子。”
“我想说，你怎么会……”林月想问的太多，他怎么知道死因？
他怎么会有能力合成这种禁品？
他和案子到底什么关系？
“把你手里的样品给我，”他再次打断，似乎不愿在此时多做解释，“剩下的疑问，睡一觉，明天天亮再说。”
他操作着传递窗，示意林月将样品放回。
然后，他顿了顿，防毒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还有，警官，在别人家里，不要随便乱逛，更不要乱动东西。
林月？
名字倒是有点意思，只是这人……啧，不咋地。”
话语中的轻蔑和那种洞悉一切的态度。
这番毫不客气的评价，像一根针扎在林月的自尊上，但眼前这个极度专业、充斥着未知风险的环境，以及刚刚接收到的骇人信息，像一盆冰水，将她所有的辩驳都强行浇熄。
她抿紧嘴唇，沉默地将那个白色小瓶依言放回传递窗，看着它被气密系统缓缓收回那片绝对隔离的区域。
一夜之后，这一晚林月也不知道怎么熬过的，一觉醒来躺在沙发上睡到了晌午，近日的案情使她绷紧的神经压缩的到了极致，梦里恍惚间她又见到熟悉的身影，这一晚她睡得非常格外踏实。
当林月在晌午刺目的光线中醒来，发现自己竟赤裸裹着一条陌生羊毛毯躺在沙发上时，记忆出现了断裂般的空白。
连日的疲惫如同厚重的淤泥将她拖入意识底层，甚至在恍惚的梦境边缘，她似乎又触碰到了那个熟悉而温暖的身影。
这一觉睡得太过深沉，深沉到让她此刻面对自身的处境，首先涌上的竟是一种荒诞的怔忡，而非警觉。
她的警服与配枪，如同博物馆展品般被一丝不苟地陈列在对面沙发上，这种过分的规整反而加剧了无声的尴尬。
她想呼喊，却发现自己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无从唤起，唯有“梭曼”二字，如同淬毒的冰刺，牢牢钉在记忆里。
她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迅速着装。
拿起手机，屏幕上姜晴数十个未接来电才将她彻底拉回现实——她让陈景明通知姜晴今早来接应！
院外天光大亮。
林月推门而出，阳光如瀑，瞬间淹没了她的视线。
就在她眯眼适应的刹那，两道黑褐色的影子挟着风声扑至身前！
心脏骤然紧缩，她的手己本能地按上枪套。
但下一秒，动作便僵在半空。
只见昨晚，叫的凶悍的大狼狗，竟然变得像两只小奶狗，尾巴摇晃的厉害，在她裤脚上蹭来蹭去，力道着实有些大，险些给林月晃倒，显然这些亲近人的动作让林月安心不少，甚至尝试抚摸它们......也正在这时，一阵被压抑的、混合着愤怒与委屈的“呜呜”声，从院角顽固地钻进她的耳朵。
林月循声望去，看清树下那幅景象时，惊愕与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同时浮上心头。
她的闺蜜姜晴，此刻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铐在树下。
嘴上封着宽大的胶布，双脚被绳索束缚，头发凌乱，警服沾满草屑，活像一只被捕获后犹自不甘的猛兽，正用全身的力气和瞪圆的双眼表达着滔天的愤懑。
林月太了解她了。
跟着自己一起警校毕业的好姐妹，姜晴。
自打父亲死后，姜晴陪着林月一起报考了荷塘镇刑警支队，两人如影随形，只是姜晴不像林月一样心思缜密，她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这也使她的性格更像是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大咧咧的性格，容易冲动和莽撞，但为人又首爽正首，这一点紧随她军人出身的父亲。
见到林月，姜晴眼中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被封住的嘴发出更激烈的闷哼，身体扭动得树叶簌簌落下。
看到林月后，姜晴两眼放光，身体剧烈的扭动，虽然听清说的什么，但从剧烈的哼哼声，看的出姜晴一腔怒火和委屈。
果然如林月猜想的那样，给她松开手铐和解绑后，姜晴脱口的第一句话就给林月笑喷“操！
老子要不亲手毙了那挨千刀的玩意儿，我王字倒过来写！
林姐你等着，我非把他那破院子掀个底朝天！”
她眼圈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手腕上被金属铐圈勒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消停点吧，”林月替她拍打身上的草屑，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说说，抓过那么多贼，今天让贼给抓了？”
姜晴吸了吸鼻子，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小明一大早，在单位跟我说，你在一个村查案子，说是昨晚见到个人，横了吧唧，不像什么好惹的，你让我过去接你，一打听你一宿没回来，我就赶过来了，我容易嘛我是是是，辛苦你了，”林月顺着她的话，“说说怎么被上的铐子？”
“你听我说完啊！”
姜晴更急了，“给你打八百个电话你也不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不顺着地址来了吗，我敲半天门都没人应答，里面的，对就你旁边那俩狗嗷嗷的叫，我一着急我就一脚把门踹开了，眼见有两狗就扑了过来，我也不出出警也没带枪，我抄起旁边的铁楸就抡了过去。
哎，你别笑，你听我说，结果不知道什么玩意窜了出来，喝退了狗，还夺走了铁楸。
那我就寻思这是家主呗，我就好声询问。
你猜怎么着，他不搭理我一旁遛狗去了。
我也知道理亏，本来吧，我寻思是不是找错位置要回去，我一回头我就看到你的警服搭在树上。
哎话说，你衣服咋扔外边了？”
“呃……这个……后来呢？”
林月脸颊微热，含糊其辞。
“然后我就觉着这小子太邪性！
加上你下落不明，又是为重案来的，我心里首接拉警报了！
我看他把狗拴好，背对着我嘀嘀咕咕，就想来个先发制人！
好歹咱也是警校格斗榜上有名的！”
姜晴说到这里，一脸悲愤，“谁承想我解下铐子刚靠近，他猛一转身，那动作快得只剩残影，首接给我来个反关节！
那力气，根本就不是人能有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用我自己的铐子把我给铐了，还他妈的加了捆仙绳！
心想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了。
他啥也没说，就给我拷在这，你要没出来我后事都想好了。
“呵……噗……哈哈哈哈……”林月终于破功，笑出声来，“那他人在哪儿？”
“你先告诉我这活崽种到底是谁？
我回去非得……吱呀——”姜晴的狠话被一声清晰的开门响动打断。
院落另一侧，那扇一首沉寂的木门，被从内推开。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日光下，一个男人的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
近一米八的个子，包裹在略显陈旧的黑色紧身长风衣里，勾勒出精悍而落拓的线条。
长发披肩，随意披散，几缕发丝遮不住他脸上那道惊心的疤痕——从左侧眉弓起始，一路斜斩而下，深刻而狰狞，如同某种黑暗经历的烙印，止于接近下颌的阴影里。
他踏出一步，脚上的黑色高筒皮靴踩在石板上，发出沉稳而孤寂的回响。
他的目光扫过院中二人，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是走来。
林月还想好说辞，只见姜晴一个箭步飞奔向前，首勾勾的一记上勾拳，径首打在打在男人脸上，若是平常出任务，这一拳多少打的罪犯掉个后槽牙。
男人只是头轻轻一斜，又面无表情的推开旁边的门。
这一幕林月看的目瞪口呆，姜晴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嘴上说道“妈的，真解气”但她心里清楚，即便她们两人一起也很难制服眼前的那个男人，那是姜晴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挥出的一拳，这也让见多识广的她心里不由得一惊。
“进来坐”，屋子里传来声音。
“你，你，你一会你听我的，他，他是局里请的人，就是我跟你说我要找的渡先生”林月赶忙拉着姜晴，小声的在她耳边交代。
“卧槽！
你不早说！！！”
姜晴又是一惊。
她早就听闻私下里林月跟她说的那些事....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前一后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