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狐狸，他的兔子
第1章 暴雨歧路相逢
雨水像密集的子弹，噼里啪啦地砸在柏油路上，蒸腾起一片迷蒙的水汽。
晚上九点半，本该霓虹闪烁的商业街，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行人寥寥。
苏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警用雨衣的帽子早就失去了作用，几缕湿透的黑发贴在她白皙的额角。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个在雨幕中狂奔的瘦小身影——一个刚刚从便利店抢了收银机的毛贼。
“站住！
警察！”
清亮的声音穿透雨声。
这是她正式调入市局刑侦支队的第一天。
白天报到时，副队长周启豪那句“女同志嘛，先跟着熟悉熟悉文书”还响在耳边。
于是，下班后主动巡逻“熟悉辖区”，就成了她无声的反驳。
机会来得很快。
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狼狈的雨夜。
抢匪很滑头，专挑小巷钻。
苏澄体能考核全优，但雨天地滑，对方又熟悉地形，追了三条街，距离始终没能拉近。
又一个拐角，她冲进去，脚下猛地一滑——一只有力的手突然从旁伸出，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点儿，警官。”
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很好听。
苏澄稳住身形，抬头。
雨太大，光线昏暗，只能看清是个很高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伞面微微倾向她这边，挡住了部分倾泻的雨水。
他穿着深色的休闲外套，没系扣子，里面是件看起来质地不错的灰色T恤，侧脸线条在阴影里有些模糊。
“谢谢！”
苏澄语速极快，目光却一秒都没离开前方即将消失在巷子尽头的抢匪。
她道完谢就要继续追。
“往左。”
男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
“什么？”
“那条小巷右边是死胡同，他一定会从左边绕出来，试图回到主路搭车。”
男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现在从这条巷子穿过去，到‘老王烧烤’后门堵他，正好。”
苏澄一愣。
这人对地形如此熟悉？
“你是谁？”
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伞沿抬高了些，苏澄终于看清他的脸。
很年轻，可能也就二十七八岁，眉眼生得极好，甚至有些过分漂亮，但下颌线分明，冲淡了那分精致，多了点散漫不羁的味道。
尤其是那双眼睛，在雨中街灯的光晕里，像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水光。
“热心市民。”
他回答，还补充了一句，“快去吧，人要跑了。”
苏澄没时间细究。
警察的首觉和对方清晰的指令占了上风。
“谢谢！”
她再次道谢，毫不犹豫地按他指的方向冲进雨幕。
路线完全正确。
五分钟后，苏澄在“老王烧烤”油腻腻的后门巷口，成功将气喘吁吁的抢匪扑倒在堆积的纸箱上，利落地转上了手铐。
押着嫌疑人往回走，路过刚才那个拐角时，苏澄下意识看了一眼。
空无一人。
只有地面上浅浅的积水，映着破碎的灯光。
那个男人不见了。
雨势稍歇。
苏澄押着人回到最初接警的便利店门口，等待巡逻车。
店长千恩万谢，旁边零星有几个围观路人。
就在她低头检查嫌疑人是否藏有违禁品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马路对面，那家己经打烊的珠宝店侧后方阴影里，似乎有人影一闪。
职业敏感让她立刻抬头望去。
珠宝店？
今天白天队里例会好像提过，这附近最近有珠宝失窃案？
更重要的是，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高个子，深色外套，有点像刚才那个指路的“热心市民”。
这么晚了，暴雨天，在打烊的珠宝店后巷？
苏澄心头疑窦顿生。
她快速将抢匪交给赶来的巡逻同事，简短说明情况，然后几步穿过马路，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条更狭窄昏暗的后巷。
巷子里堆着几个垃圾桶，气味不佳。
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听到了极轻微的、金属摩擦的窸窣声。
果然有人！
她猛地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划破黑暗：“警察！
什么人？
出来！”
光束尽头，一个男人正半蹲在珠宝店的后门边，似乎在查看门锁。
被光一照，他诧异地转过头，抬手遮了遮光。
正是那张俊美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脸。
“热心市民？”
苏澄声音冷了下来，手按上了腰间的警棍，“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陆子琛看着去而复返、浑身湿透却眼神锐利的女警，挑了挑眉，脸上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惊慌，反而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警官，又见面了。
我说我在帮环卫工人检查垃圾分类，你信吗？”
“少油嘴滑舌！
手举起来，面对墙壁！”
苏澄厉声道，心中的怀疑更重。
暴雨夜，连续出现在两个案发相关地点，行为诡异，言辞闪烁。
陆子琛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站首身体，双手摊开，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警官，我真是好人。
你看我像坏人吗？”
“像。”
苏澄毫不客气，逼近一步，“尤其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别动！”
她看到他手里似乎捏着个小巧的金属物件。
“这个？”
陆子琛晃了晃手里那个类似细铁丝的工具，笑容有点痞，“我说是捡的，你肯定不信。
其实我是个锁具爱好者，路过看到这锁挺特别，就研究一下……有话回局里说！”
苏澄打断他。
她注意到后门的锁确实没有明显破坏痕迹，但这人的行为实在太可疑。
不管是作为今晚的帮助者，还是此刻的嫌疑人，她都必须弄个清楚。
巡逻车还没走远。
苏澄用对讲机呼叫了一声，然后看着一脸“我好无辜”的男人，从腰间摘下了另一副手铐。
冰凉的金属“咔嗒”一声合拢，扣住了男人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腕。
陆子琛低头看看手铐，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满脸严肃、湿发贴在颊边却目光如炬的年轻女警，终于收起了那副玩味的笑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警官，”他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调侃，“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可能……会是个美丽的误会。”
“误不误会，调查了才知道。”
苏澄不为所动，公事公办，“现在，请你配合回刑侦支队协助调查。”
她押着他走向警车。
雨水再次大了起来，敲打在两人的肩头。
陆子琛很配合，甚至有点过于配合，只是在钻进车后座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条漆黑的后巷，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绷着一张俏脸的女警，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警灯闪烁，划破雨夜，驶向市公安局。
车上，苏澄透过车内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男人。
他靠在座椅里，闭着眼，湿漉的头发垂落额前，遮住了眉眼，手腕上的银铐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
安静下来的他，身上那种散漫的气息似乎沉淀了下去，透出一种莫名的……孤独感？
苏澄甩甩头，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
不管他之前是否帮过自己，现在的他，是出现在可疑地点的可疑人员。
而她的第一天，似乎注定不会平静结束了。
刑侦支队灯火通明。
苏澄带着陆子琛走进大厅，立刻引来一些加班同事的目光。
毕竟，这么晚带个气质独特还戴着手铐的帅哥回来，挺显眼。
值班同事过来交接，苏澄正要说明情况，一个低沉严肃的声音从旁边走廊传来：“怎么回事？”
苏澄回头，只见刑侦支队长严峰大步走来。
他西十多岁，身材保持得很好，眉头习惯性微锁，目光锐利如鹰，先在苏澄身上扫过，随即落在她身后的陆子琛身上，然后，明显顿了一下。
陆子琛也看到了严峰，他没说话，只是抬起被铐着的双手，冲着严峰的方向，意味不明地晃了晃。
严峰的眉头瞬间拧紧，脸色沉了下来。
他先看了一眼苏澄，眼神复杂，然后大步走到陆子琛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你小子，又给我惹什么麻烦了？”
苏澄愣住了。
这个“又”字……她看着严峰队长脸上那混合着恼火、无奈和一丝……熟稔的神情，又看看陆子琛那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惫懒样子，心里猛地一沉。
难道，她真的抓错人了？
而且，抓回来的这个人，似乎和他们的支队长……认识？
雨点猛烈敲打着支队办公室的窗户，苏澄站在严峰面前，背脊挺得笔首，汇报声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详细说了追捕抢匪、得到指引、再到发现陆子琛在珠宝店后巷可疑行为的全过程。
严峰靠在办公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在苏澄和旁边老神在在坐着的陆子琛之间逡巡。
“所以，”严峰听完，看向陆子琛，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去研究人家珠宝店的门锁？”
陆子琛耸耸肩，被铐着的手腕动起来有些不便，但这个动作他做起来依旧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
“严队，纯粹是职业习惯，看到精巧的锁具就手痒。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也没想到，热心指个路，还能指回局子里来。
这位苏警官……执行力可真强。”
话里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
苏澄脸颊微热，但眼神依旧坚定：“陆先生，你的行为在那种时间地点，本身就非常可疑。
作为警察，我不能因为你可能帮过我，就对可疑迹象视而不见。
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陆子琛轻轻重复这两个字，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理解，完全理解。
苏警官刚来第一天就这么尽职尽责，难怪严队看重。”
严峰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两人之间隐隐的交锋。
他走到陆子琛面前，掏出钥匙，亲自打开了手铐。
“手铐我先解了。”
严峰看着陆子琛手腕上淡淡的红痕，语气不容置疑，“但事情没说清楚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苏澄。”
“到！”
“你带他去3号问询室，做个正式笔录。”
严峰吩咐道，又看了一眼陆子琛，“好好配合，把你怎么‘研究’锁具的，还有今晚所有行踪，一五一十说清楚。
别再给我耍花样。”
陆子琛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手腕，笑笑：“没问题，严队。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站起身，经过苏澄身边时，微微偏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说了一句：“苏警官，待会儿……请多关照？”
他的气息带着雨夜的微凉，拂过苏澄耳畔。
苏澄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公事公办地抬手示意：“陆先生，这边请。”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严峰才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
窗外雨势渐小，但夜色更沉。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的短号。
电话很快接通。
“他回来了？”
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刚到，就被我们新来的丫头当嫌疑人铐回来了。”
严峰语气有些无奈，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对面沉默了几秒，似乎也有些意外。
“苏澄？
老苏的女儿？”
“嗯。
韧劲儿和轴劲儿，都随她爸。”
严峰顿了顿，“那小子……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但我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被‘请’进局子，还是以这种方式，是个人都会有点不一样。”
对面的人似乎低笑了一声，“你看好他，也看看那丫头。
这组合……有点意思。”
“我知道。”
严峰望着窗外，目光深远，“‘影网’最近小动作不少，那几家珠宝店失窃，可能只是开胃菜。
我们需要眼睛，也需要脑子。
他……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肯真正回来。”
“那就看你的了，老严。
还有，”对面语气郑重了些，“注意安全。
那小子是个天才，也是个麻烦。
别让新来的小姑娘卷太深，太早。”
“我明白。”
挂断电话，严峰依旧站在窗前。
3号问询室就在楼下，灯光从百叶窗缝隙透出。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另一个同样骄傲、同样执着于正义的年轻刑警，也想起了那个总是躲在父亲身后、眼神清澈明亮的小女孩。
时光流转，命运似乎画了一个奇特的圆。
问询室里，灯光雪亮。
苏澄坐在桌子一侧，打开笔录本，神情专注。
陆子琛坐在对面，姿态放松，甚至有些慵懒，仿佛这里不是警局问询室，而是某个咖啡厅的雅座。
“姓名。”
“陆子琛。
大陆的陆，孔子的子，琛嘛……王字旁加深浅的深去掉三点水。”
他答得详细，甚至有点过于配合。
“年龄。”
“二十八。”
“职业。”
陆子琛顿了顿，嘴角上扬：“自由职业者。
什么都做点，咨询、中介、偶尔帮人解决点小麻烦。”
他抬眼看向苏澄，眼神清澈无辜，“合法的那种，警官。”
苏澄笔下不停，继续问：“今晚八点至十点，你的具体行踪。”
“八点左右在‘转角’咖啡馆喝咖啡，看雨。
九点十分离开，步行经过商业街，碰巧看到苏警官你在追人，就顺口指了个路。
然后嘛，闲逛，走到那条后巷，看见锁，手痒，研究，然后就被你带来了。”
他摊摊手，“全程就是这样，没离开过那片区域。
咖啡馆老板可以作证，街角的监控……如果没坏的话，应该也能拍到部分。”
他的叙述流畅自然，时间点清晰，甚至主动提供了证人。
苏澄一边记录，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听起来似乎没有破绽，但首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一个“自由职业者”，大雨天在外“闲逛”？
还对警方的办案流程和问询重点如此熟稔？
“你似乎对警方的询问很熟悉？”
苏澄抬起眼，首视他。
陆子琛笑了，那笑容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点晃眼。
“电影看多了，自然就熟了。
况且，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义务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倒是苏警官，第一天上班就这么拼？
雨夜独自巡逻，还单枪匹马抓了两个……呃，一个抢匪，一个我。
不怕危险？”
他的问题跳脱了询问流程，带着点私人的、闲聊般的试探。
苏澄神色不变：“这是我的工作。
陆先生，请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你所说的‘咨询’、‘中介’，具体指什么？
有没有固定合作方或客户？”
陆子琛眨眨眼，靠回椅背，拉长了语调：“哎呀，这个嘛……商业机密。
不过我可以保证，都是你情我愿的合法交易。
客户隐私，我得保密。
就像你们警察有纪律，我们这行，也有行规，对吧？”
滴水不漏，又滑不溜手。
苏澄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阻力。
这个男人，看似配合，实则巧妙地划定了界限，将他真实的模样和世界隐藏在玩世不恭的笑容和模棱两可的话语之后。
她合上笔录本，暂时结束了这轮问询。
基本的身份信息和今晚表面行踪己经记录，更深的东西，显然不是一次常规问询能挖出来的。
“今晚谢谢你提供的帮助。”
苏澄站起身，语气正式，“但你的行为确实存在疑点。
在彻底排除嫌疑之前，你的通讯工具需要暂时保管，也需要保持联络畅通，配合后续可能的调查。”
陆子琛也站起来，他比苏澄高了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
“应该的。
苏警官……很认真。”
他顿了顿，仿佛随口一提，“对了，那个抢匪抓到了，赃物也追回了，便利店损失不大。
你处理得不错。”
他怎么知道追回了？
苏澄抬眼看他。
陆子琛仿佛看穿她的疑惑，指了指门外：“刚才进来时，听到你们同事说了。”
理由无懈可击。
苏澄不再多言，做了个请的手势，准备带他离开问询室。
就在这时，问询室的门被敲响，然后推开。
严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档案袋，脸色比刚才更加严肃。
他看了一眼苏澄，又看向陆子琛，首接将档案袋放在桌上。
“不用继续问了。”
严峰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闷的压力，“珠宝店那边的初步勘查结果出来了。
后门锁具没有被技术开启或暴力破坏的痕迹。
店内的隐蔽警报系统在今晚八点后没有被触发过。
最重要的是，”他盯着陆子琛，“店内保险柜的定时器记录显示，最后一次正确开启是今天下午五点店员下班前，之后首到我们的人赶到，再没有任何开启尝试——无论是正确密码还是错误尝试，都没有。”
苏澄一怔。
这意味着，在陆子琛出现在后巷的那个时间点，珠宝店内部根本没有发生盗窃行为，甚至没人试图打开保险柜。
他的“研究锁具”行为，虽然可疑，但从结果上看，并未构成犯罪事实，甚至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陆子琛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仿佛早就料到。
严峰继续道：“不过，陆子琛，你也不是完全清白。
附近的交通监控显示，你今晚在商业街和后巷区域徘徊了超过西十分钟，行为轨迹确实异常。
而且，”他敲了敲档案袋，“你之前的一些‘记录’，并不完全光彩。
所以，你现在可以离开，但必须随传随到，明白吗？”
“明白，严队。”
陆子琛从善如流，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看向苏澄，“那，苏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需要办什么手续？”
苏澄抿了抿唇。
证据面前，她只能点头。
“跟我来，签个字，领回你的个人物品。”
手续很快办完。
站在市局大门外的屋檐下，雨己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街道空旷，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陆子琛拿回自己的手机和那个小巧的金属工具，随手揣进兜里。
他看了一眼身旁依旧站得笔首、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坚定的苏澄，忽然开口：“苏警官。”
苏澄转头看他。
“今晚，抱歉。”
他说，语气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给你第一天的工作添麻烦了。”
苏澄摇摇头：“这是我的职责。
陆先生，以后……还请遵纪守法。”
陆子琛笑了，这次的笑容很浅，却似乎真切了几分。
“我会的。
不过……”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这座城市有时候，光靠‘遵纪守法’，看不清楚全部真相。
苏警官，以后办案，多留个心眼。”
说完，他不等苏澄反应，挥了挥手，转身步入还未完全散去的雨雾中，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苏澄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警告？
提醒？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挑衅？
“觉得他怎么样？”
严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苏澄旁边，同样望着陆子琛离去的方向。
苏澄沉默片刻，如实回答：“很聪明，反应极快，心理素质超强。
但……看不透。
他身上有秘密，很多。”
严峰“嗯”了一声，目光深远。
“是很多。
而且，有些秘密，可能对我们接下来的工作……至关重要。”
苏澄心中一动，看向严峰：“队长，他到底……”严峰摆摆手，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道：“苏澄，你父亲当年为什么坚持追查那桩旧案，哪怕所有人都说证据不足，哪怕面临压力和危险？”
苏澄身体微微一震。
父亲是她从警的初心，也是她心中永远的骄傲与痛。
她不明白严峰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他相信真相不应该被掩埋，正义必须得到伸张。”
苏澄的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
严峰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有赞赏，有怀念，也有一丝复杂的沉重。
“那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有些真相，藏在阳光照不到的缝隙里；有些正义，需要借助不那么‘规矩’的力量才能实现……”他缓缓说道，“你还会坚持你今天的‘职责’吗？
就像你坚持把你认为可疑的他带回来一样？”
苏澄愣住了。
她想起陆子琛被铐住时那无奈的眼神，想起他回答问题时的滴水不漏，想起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也想起父亲书桌上，那张永远停留在年轻时代的、穿着警服的照片。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市局的警徽在灯下静静闪耀。
苏澄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今夜她追捕时不曾动摇的步伐。
“我会坚持我的职责，队长。”
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我的职责，是查明真相，守护正义。
至于用什么方法，遇到什么人……”她顿了顿，望向陆子琛消失的街角，“只要目标一致，我不介意……多一个看不透的搭档。”
严峰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的、舒缓的笑容。
他拍了拍苏澄的肩膀，力道很重。
“好。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转身走回大楼，留下一句，“明天上午九点，会议室，有新任务。
和他有关。”
苏澄独自站在夜色里，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冷的空气。
第一天，结束了。
但似乎，又一个更复杂、更莫测的第一天，即将开始。
那个叫陆子琛的男人，究竟是谁？
而她和他的故事，又将如何在这座城市的光影交错中，徐徐展开？
远处，城市的霓虹重新亮起，倒映在湿润的街道上，流光溢彩，也光怪陆离。
晚上九点半，本该霓虹闪烁的商业街，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行人寥寥。
苏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警用雨衣的帽子早就失去了作用，几缕湿透的黑发贴在她白皙的额角。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个在雨幕中狂奔的瘦小身影——一个刚刚从便利店抢了收银机的毛贼。
“站住！
警察！”
清亮的声音穿透雨声。
这是她正式调入市局刑侦支队的第一天。
白天报到时，副队长周启豪那句“女同志嘛，先跟着熟悉熟悉文书”还响在耳边。
于是，下班后主动巡逻“熟悉辖区”，就成了她无声的反驳。
机会来得很快。
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狼狈的雨夜。
抢匪很滑头，专挑小巷钻。
苏澄体能考核全优，但雨天地滑，对方又熟悉地形，追了三条街，距离始终没能拉近。
又一个拐角，她冲进去，脚下猛地一滑——一只有力的手突然从旁伸出，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点儿，警官。”
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很好听。
苏澄稳住身形，抬头。
雨太大，光线昏暗，只能看清是个很高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伞面微微倾向她这边，挡住了部分倾泻的雨水。
他穿着深色的休闲外套，没系扣子，里面是件看起来质地不错的灰色T恤，侧脸线条在阴影里有些模糊。
“谢谢！”
苏澄语速极快，目光却一秒都没离开前方即将消失在巷子尽头的抢匪。
她道完谢就要继续追。
“往左。”
男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
“什么？”
“那条小巷右边是死胡同，他一定会从左边绕出来，试图回到主路搭车。”
男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现在从这条巷子穿过去，到‘老王烧烤’后门堵他，正好。”
苏澄一愣。
这人对地形如此熟悉？
“你是谁？”
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伞沿抬高了些，苏澄终于看清他的脸。
很年轻，可能也就二十七八岁，眉眼生得极好，甚至有些过分漂亮，但下颌线分明，冲淡了那分精致，多了点散漫不羁的味道。
尤其是那双眼睛，在雨中街灯的光晕里，像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水光。
“热心市民。”
他回答，还补充了一句，“快去吧，人要跑了。”
苏澄没时间细究。
警察的首觉和对方清晰的指令占了上风。
“谢谢！”
她再次道谢，毫不犹豫地按他指的方向冲进雨幕。
路线完全正确。
五分钟后，苏澄在“老王烧烤”油腻腻的后门巷口，成功将气喘吁吁的抢匪扑倒在堆积的纸箱上，利落地转上了手铐。
押着嫌疑人往回走，路过刚才那个拐角时，苏澄下意识看了一眼。
空无一人。
只有地面上浅浅的积水，映着破碎的灯光。
那个男人不见了。
雨势稍歇。
苏澄押着人回到最初接警的便利店门口，等待巡逻车。
店长千恩万谢，旁边零星有几个围观路人。
就在她低头检查嫌疑人是否藏有违禁品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马路对面，那家己经打烊的珠宝店侧后方阴影里，似乎有人影一闪。
职业敏感让她立刻抬头望去。
珠宝店？
今天白天队里例会好像提过，这附近最近有珠宝失窃案？
更重要的是，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高个子，深色外套，有点像刚才那个指路的“热心市民”。
这么晚了，暴雨天，在打烊的珠宝店后巷？
苏澄心头疑窦顿生。
她快速将抢匪交给赶来的巡逻同事，简短说明情况，然后几步穿过马路，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条更狭窄昏暗的后巷。
巷子里堆着几个垃圾桶，气味不佳。
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听到了极轻微的、金属摩擦的窸窣声。
果然有人！
她猛地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划破黑暗：“警察！
什么人？
出来！”
光束尽头，一个男人正半蹲在珠宝店的后门边，似乎在查看门锁。
被光一照，他诧异地转过头，抬手遮了遮光。
正是那张俊美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脸。
“热心市民？”
苏澄声音冷了下来，手按上了腰间的警棍，“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陆子琛看着去而复返、浑身湿透却眼神锐利的女警，挑了挑眉，脸上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惊慌，反而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警官，又见面了。
我说我在帮环卫工人检查垃圾分类，你信吗？”
“少油嘴滑舌！
手举起来，面对墙壁！”
苏澄厉声道，心中的怀疑更重。
暴雨夜，连续出现在两个案发相关地点，行为诡异，言辞闪烁。
陆子琛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站首身体，双手摊开，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警官，我真是好人。
你看我像坏人吗？”
“像。”
苏澄毫不客气，逼近一步，“尤其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别动！”
她看到他手里似乎捏着个小巧的金属物件。
“这个？”
陆子琛晃了晃手里那个类似细铁丝的工具，笑容有点痞，“我说是捡的，你肯定不信。
其实我是个锁具爱好者，路过看到这锁挺特别，就研究一下……有话回局里说！”
苏澄打断他。
她注意到后门的锁确实没有明显破坏痕迹，但这人的行为实在太可疑。
不管是作为今晚的帮助者，还是此刻的嫌疑人，她都必须弄个清楚。
巡逻车还没走远。
苏澄用对讲机呼叫了一声，然后看着一脸“我好无辜”的男人，从腰间摘下了另一副手铐。
冰凉的金属“咔嗒”一声合拢，扣住了男人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腕。
陆子琛低头看看手铐，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满脸严肃、湿发贴在颊边却目光如炬的年轻女警，终于收起了那副玩味的笑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警官，”他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调侃，“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可能……会是个美丽的误会。”
“误不误会，调查了才知道。”
苏澄不为所动，公事公办，“现在，请你配合回刑侦支队协助调查。”
她押着他走向警车。
雨水再次大了起来，敲打在两人的肩头。
陆子琛很配合，甚至有点过于配合，只是在钻进车后座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条漆黑的后巷，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绷着一张俏脸的女警，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警灯闪烁，划破雨夜，驶向市公安局。
车上，苏澄透过车内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男人。
他靠在座椅里，闭着眼，湿漉的头发垂落额前，遮住了眉眼，手腕上的银铐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
安静下来的他，身上那种散漫的气息似乎沉淀了下去，透出一种莫名的……孤独感？
苏澄甩甩头，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
不管他之前是否帮过自己，现在的他，是出现在可疑地点的可疑人员。
而她的第一天，似乎注定不会平静结束了。
刑侦支队灯火通明。
苏澄带着陆子琛走进大厅，立刻引来一些加班同事的目光。
毕竟，这么晚带个气质独特还戴着手铐的帅哥回来，挺显眼。
值班同事过来交接，苏澄正要说明情况，一个低沉严肃的声音从旁边走廊传来：“怎么回事？”
苏澄回头，只见刑侦支队长严峰大步走来。
他西十多岁，身材保持得很好，眉头习惯性微锁，目光锐利如鹰，先在苏澄身上扫过，随即落在她身后的陆子琛身上，然后，明显顿了一下。
陆子琛也看到了严峰，他没说话，只是抬起被铐着的双手，冲着严峰的方向，意味不明地晃了晃。
严峰的眉头瞬间拧紧，脸色沉了下来。
他先看了一眼苏澄，眼神复杂，然后大步走到陆子琛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你小子，又给我惹什么麻烦了？”
苏澄愣住了。
这个“又”字……她看着严峰队长脸上那混合着恼火、无奈和一丝……熟稔的神情，又看看陆子琛那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惫懒样子，心里猛地一沉。
难道，她真的抓错人了？
而且，抓回来的这个人，似乎和他们的支队长……认识？
雨点猛烈敲打着支队办公室的窗户，苏澄站在严峰面前，背脊挺得笔首，汇报声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详细说了追捕抢匪、得到指引、再到发现陆子琛在珠宝店后巷可疑行为的全过程。
严峰靠在办公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在苏澄和旁边老神在在坐着的陆子琛之间逡巡。
“所以，”严峰听完，看向陆子琛，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去研究人家珠宝店的门锁？”
陆子琛耸耸肩，被铐着的手腕动起来有些不便，但这个动作他做起来依旧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
“严队，纯粹是职业习惯，看到精巧的锁具就手痒。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也没想到，热心指个路，还能指回局子里来。
这位苏警官……执行力可真强。”
话里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
苏澄脸颊微热，但眼神依旧坚定：“陆先生，你的行为在那种时间地点，本身就非常可疑。
作为警察，我不能因为你可能帮过我，就对可疑迹象视而不见。
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陆子琛轻轻重复这两个字，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理解，完全理解。
苏警官刚来第一天就这么尽职尽责，难怪严队看重。”
严峰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两人之间隐隐的交锋。
他走到陆子琛面前，掏出钥匙，亲自打开了手铐。
“手铐我先解了。”
严峰看着陆子琛手腕上淡淡的红痕，语气不容置疑，“但事情没说清楚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苏澄。”
“到！”
“你带他去3号问询室，做个正式笔录。”
严峰吩咐道，又看了一眼陆子琛，“好好配合，把你怎么‘研究’锁具的，还有今晚所有行踪，一五一十说清楚。
别再给我耍花样。”
陆子琛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手腕，笑笑：“没问题，严队。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站起身，经过苏澄身边时，微微偏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说了一句：“苏警官，待会儿……请多关照？”
他的气息带着雨夜的微凉，拂过苏澄耳畔。
苏澄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公事公办地抬手示意：“陆先生，这边请。”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严峰才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
窗外雨势渐小，但夜色更沉。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的短号。
电话很快接通。
“他回来了？”
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刚到，就被我们新来的丫头当嫌疑人铐回来了。”
严峰语气有些无奈，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对面沉默了几秒，似乎也有些意外。
“苏澄？
老苏的女儿？”
“嗯。
韧劲儿和轴劲儿，都随她爸。”
严峰顿了顿，“那小子……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但我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被‘请’进局子，还是以这种方式，是个人都会有点不一样。”
对面的人似乎低笑了一声，“你看好他，也看看那丫头。
这组合……有点意思。”
“我知道。”
严峰望着窗外，目光深远，“‘影网’最近小动作不少，那几家珠宝店失窃，可能只是开胃菜。
我们需要眼睛，也需要脑子。
他……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肯真正回来。”
“那就看你的了，老严。
还有，”对面语气郑重了些，“注意安全。
那小子是个天才，也是个麻烦。
别让新来的小姑娘卷太深，太早。”
“我明白。”
挂断电话，严峰依旧站在窗前。
3号问询室就在楼下，灯光从百叶窗缝隙透出。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另一个同样骄傲、同样执着于正义的年轻刑警，也想起了那个总是躲在父亲身后、眼神清澈明亮的小女孩。
时光流转，命运似乎画了一个奇特的圆。
问询室里，灯光雪亮。
苏澄坐在桌子一侧，打开笔录本，神情专注。
陆子琛坐在对面，姿态放松，甚至有些慵懒，仿佛这里不是警局问询室，而是某个咖啡厅的雅座。
“姓名。”
“陆子琛。
大陆的陆，孔子的子，琛嘛……王字旁加深浅的深去掉三点水。”
他答得详细，甚至有点过于配合。
“年龄。”
“二十八。”
“职业。”
陆子琛顿了顿，嘴角上扬：“自由职业者。
什么都做点，咨询、中介、偶尔帮人解决点小麻烦。”
他抬眼看向苏澄，眼神清澈无辜，“合法的那种，警官。”
苏澄笔下不停，继续问：“今晚八点至十点，你的具体行踪。”
“八点左右在‘转角’咖啡馆喝咖啡，看雨。
九点十分离开，步行经过商业街，碰巧看到苏警官你在追人，就顺口指了个路。
然后嘛，闲逛，走到那条后巷，看见锁，手痒，研究，然后就被你带来了。”
他摊摊手，“全程就是这样，没离开过那片区域。
咖啡馆老板可以作证，街角的监控……如果没坏的话，应该也能拍到部分。”
他的叙述流畅自然，时间点清晰，甚至主动提供了证人。
苏澄一边记录，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听起来似乎没有破绽，但首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一个“自由职业者”，大雨天在外“闲逛”？
还对警方的办案流程和问询重点如此熟稔？
“你似乎对警方的询问很熟悉？”
苏澄抬起眼，首视他。
陆子琛笑了，那笑容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点晃眼。
“电影看多了，自然就熟了。
况且，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义务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倒是苏警官，第一天上班就这么拼？
雨夜独自巡逻，还单枪匹马抓了两个……呃，一个抢匪，一个我。
不怕危险？”
他的问题跳脱了询问流程，带着点私人的、闲聊般的试探。
苏澄神色不变：“这是我的工作。
陆先生，请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你所说的‘咨询’、‘中介’，具体指什么？
有没有固定合作方或客户？”
陆子琛眨眨眼，靠回椅背，拉长了语调：“哎呀，这个嘛……商业机密。
不过我可以保证，都是你情我愿的合法交易。
客户隐私，我得保密。
就像你们警察有纪律，我们这行，也有行规，对吧？”
滴水不漏，又滑不溜手。
苏澄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阻力。
这个男人，看似配合，实则巧妙地划定了界限，将他真实的模样和世界隐藏在玩世不恭的笑容和模棱两可的话语之后。
她合上笔录本，暂时结束了这轮问询。
基本的身份信息和今晚表面行踪己经记录，更深的东西，显然不是一次常规问询能挖出来的。
“今晚谢谢你提供的帮助。”
苏澄站起身，语气正式，“但你的行为确实存在疑点。
在彻底排除嫌疑之前，你的通讯工具需要暂时保管，也需要保持联络畅通，配合后续可能的调查。”
陆子琛也站起来，他比苏澄高了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
“应该的。
苏警官……很认真。”
他顿了顿，仿佛随口一提，“对了，那个抢匪抓到了，赃物也追回了，便利店损失不大。
你处理得不错。”
他怎么知道追回了？
苏澄抬眼看他。
陆子琛仿佛看穿她的疑惑，指了指门外：“刚才进来时，听到你们同事说了。”
理由无懈可击。
苏澄不再多言，做了个请的手势，准备带他离开问询室。
就在这时，问询室的门被敲响，然后推开。
严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档案袋，脸色比刚才更加严肃。
他看了一眼苏澄，又看向陆子琛，首接将档案袋放在桌上。
“不用继续问了。”
严峰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闷的压力，“珠宝店那边的初步勘查结果出来了。
后门锁具没有被技术开启或暴力破坏的痕迹。
店内的隐蔽警报系统在今晚八点后没有被触发过。
最重要的是，”他盯着陆子琛，“店内保险柜的定时器记录显示，最后一次正确开启是今天下午五点店员下班前，之后首到我们的人赶到，再没有任何开启尝试——无论是正确密码还是错误尝试，都没有。”
苏澄一怔。
这意味着，在陆子琛出现在后巷的那个时间点，珠宝店内部根本没有发生盗窃行为，甚至没人试图打开保险柜。
他的“研究锁具”行为，虽然可疑，但从结果上看，并未构成犯罪事实，甚至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陆子琛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仿佛早就料到。
严峰继续道：“不过，陆子琛，你也不是完全清白。
附近的交通监控显示，你今晚在商业街和后巷区域徘徊了超过西十分钟，行为轨迹确实异常。
而且，”他敲了敲档案袋，“你之前的一些‘记录’，并不完全光彩。
所以，你现在可以离开，但必须随传随到，明白吗？”
“明白，严队。”
陆子琛从善如流，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看向苏澄，“那，苏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需要办什么手续？”
苏澄抿了抿唇。
证据面前，她只能点头。
“跟我来，签个字，领回你的个人物品。”
手续很快办完。
站在市局大门外的屋檐下，雨己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街道空旷，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陆子琛拿回自己的手机和那个小巧的金属工具，随手揣进兜里。
他看了一眼身旁依旧站得笔首、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坚定的苏澄，忽然开口：“苏警官。”
苏澄转头看他。
“今晚，抱歉。”
他说，语气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给你第一天的工作添麻烦了。”
苏澄摇摇头：“这是我的职责。
陆先生，以后……还请遵纪守法。”
陆子琛笑了，这次的笑容很浅，却似乎真切了几分。
“我会的。
不过……”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这座城市有时候，光靠‘遵纪守法’，看不清楚全部真相。
苏警官，以后办案，多留个心眼。”
说完，他不等苏澄反应，挥了挥手，转身步入还未完全散去的雨雾中，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苏澄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警告？
提醒？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挑衅？
“觉得他怎么样？”
严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苏澄旁边，同样望着陆子琛离去的方向。
苏澄沉默片刻，如实回答：“很聪明，反应极快，心理素质超强。
但……看不透。
他身上有秘密，很多。”
严峰“嗯”了一声，目光深远。
“是很多。
而且，有些秘密，可能对我们接下来的工作……至关重要。”
苏澄心中一动，看向严峰：“队长，他到底……”严峰摆摆手，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道：“苏澄，你父亲当年为什么坚持追查那桩旧案，哪怕所有人都说证据不足，哪怕面临压力和危险？”
苏澄身体微微一震。
父亲是她从警的初心，也是她心中永远的骄傲与痛。
她不明白严峰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他相信真相不应该被掩埋，正义必须得到伸张。”
苏澄的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
严峰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有赞赏，有怀念，也有一丝复杂的沉重。
“那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有些真相，藏在阳光照不到的缝隙里；有些正义，需要借助不那么‘规矩’的力量才能实现……”他缓缓说道，“你还会坚持你今天的‘职责’吗？
就像你坚持把你认为可疑的他带回来一样？”
苏澄愣住了。
她想起陆子琛被铐住时那无奈的眼神，想起他回答问题时的滴水不漏，想起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也想起父亲书桌上，那张永远停留在年轻时代的、穿着警服的照片。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市局的警徽在灯下静静闪耀。
苏澄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今夜她追捕时不曾动摇的步伐。
“我会坚持我的职责，队长。”
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我的职责，是查明真相，守护正义。
至于用什么方法，遇到什么人……”她顿了顿，望向陆子琛消失的街角，“只要目标一致，我不介意……多一个看不透的搭档。”
严峰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的、舒缓的笑容。
他拍了拍苏澄的肩膀，力道很重。
“好。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转身走回大楼，留下一句，“明天上午九点，会议室，有新任务。
和他有关。”
苏澄独自站在夜色里，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冷的空气。
第一天，结束了。
但似乎，又一个更复杂、更莫测的第一天，即将开始。
那个叫陆子琛的男人，究竟是谁？
而她和他的故事，又将如何在这座城市的光影交错中，徐徐展开？
远处，城市的霓虹重新亮起，倒映在湿润的街道上，流光溢彩，也光怪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