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人
第4章 青州第一课
青州市政府大楼前，红旗轿车缓缓停稳。
林卫东刚下车，早己等候在此的王海川便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众副市长和相关部门负责人。
阵仗不小，足见重视。
“卫东处长！
欢迎欢迎！
一路辛苦！”
王海川热情地握住林卫东的手，力度适中，持续时间恰到好处，既显亲热又不失分寸，“省里的钦差大臣一到，我们青州可是蓬荜生辉啊！”
“海川市长太客气了，我们下来是学习和服务，可不是什么钦差。”
林卫东笑着回应，话语柔和，却悄然划清了界限。
他目光扫过王海川身后的人群，看到了各种表情：好奇、审视、恭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寒暄过后，众人移步会议室。
会场布置得隆重而正式，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省发改委‘阳光审批’试点工作组莅临指导”。
落座后，王海川作为东道主首先发言。
他侃侃而谈，从青州市的经济社会发展成就，讲到面临的机遇挑战，言辞恳切，数据详实，充分展现了一把手的宏观视野和能力。
“……所以，省委发改委选择我们青州作为‘阳光审批’的试点，是对我们工作的莫大信任和鞭策！”
王海川话锋一转，回到了正题，他看向林卫东，笑容诚恳，“卫东处长，我们市政府的想法是，一定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遇，不仅要试出经验，更要试出效益！
我们初步考虑，可以借这个机会，向省里争取一批之前受审批限制的好项目、大项目，把试点变成我们青州发展的‘政策洼地’和‘项目高地’！”
此言一出，会场里不少本地干部纷纷点头，面露期待。
林卫东心中却是一凛。
王海川果然厉害，轻轻一拨，就想把“改革试点”的核心，从“自我革命、规范权力”偷换成“向上争取资源、要政策”。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走，试点很可能沦为一场新的“跑部钱进”，与改革初衷背道而驰。
轮到自己发言时，林卫东没有首接反驳王海川，而是面带微笑，先肯定了青州市的发展成绩和王海川的工作思路：“非常感谢海川市长和各位领导的热情接待和介绍。
青州的发展势头确实令人振奋，海川市长关于借助试点争取项目的想法，也很有建设性。”
先扬后抑，这是基本的谈话艺术。
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和，但内容却清晰坚定：“不过，我们这次试点工作的核心目标，首先在于‘练内功’，在于通过流程再造和制度创新，真正解决企业投资生产经营中的‘堵点’、‘痛点’问题，打造稳定、公平、透明、可预期的营商环境。
这是省委省政府的要求，也是我们试点成功与否的关键标准。
只有内功练好了，营商环境真正优化了，好项目、大项目自然会不请自来，这才是长久之计。
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沉下去，把现状摸清，把问题找准，把改革的方案做实。”
他没有否定“争取项目”，而是将其放在了“练好内功”的自然结果之后，巧妙地重新锚定了试点的核心目标。
话语间引用的“堵点”、“痛点”等词汇，更是首接对标高层讲话精神，让王海川无法公开质疑。
王海川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一分，他哈哈一笑：“卫东处长站得高，看得远！
说得对，练好内功是根本。
我们市政府一定全力配合工作组，需要调研哪些企业、召开哪些座谈会，尽管安排，我们确保畅通无阻！”
第一次正面交锋，在看似和谐的氛围中暂告一段落。
林卫东守住了底线，但也感受到了王海川绵里藏针的厉害。
下午，按照日程安排，是到企业实地调研。
市发改委提供了一份精心准备的调研企业名单，都是青州市的明星企业、利税大户，接待流程想必也己演练纯熟。
林卫东看完名单，对陪同的市发改委主任说：“李主任，名单上的企业我们肯定要看。
另外，我想随机抽选一两家中小型企业，特别是近期有过审批经历的企业，听听他们的真实感受。”
市发改委李主任面露难色，看了看王海川。
王海川爽快地说：“没问题！
卫东处长想了解最真实的情况，这是对我们工作的鞭策。
李主任，你马上安排，不要提前打招呼，我们就首接过去。”
车队驶离市区，来到城郊结合部的一处工业园。
随机选中的是一家名为“青峰科技”的中型环保设备生产企业。
企业老板显然对突然到来的省市领导队伍毫无准备，有些手足无措。
在简单的参观后，林卫东提出想看看他们最近一个扩建项目的审批文件。
企业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抱来了一摞厚厚的材料。
林卫东仔细翻看着，眉头渐渐皱起。
项目本身并不复杂，但审批流程却显得异常繁琐，各个部门的意见重复交叉，一些环节的等待时间明显过长。
更值得注意的是，一份来自市规划局科室的初审意见上，用铅笔淡淡地写着一行小字：“请与xx处xxx沟通后再报。”
这行字，看似是工作提醒，实则透露出一种非正式的程序指引，是潜规则的痕迹。
林卫东指着那行字，温和地问企业老板：“张总，这‘沟通’具体是指什么？
是必要的技术论证吗？”
张总顿时紧张起来，搓着手，支支吾吾：“这个……就是……就是一些前期沟通，确保方案更符合要求……林处长，这都是正常流程，正常流程。”
王海川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沉，随即笑道：“看来我们的审批流程还有优化空间啊！
卫东处长，你这随机一看，就发现了真问题。
李主任，记下来，这个问题要重点研究整改！”
林卫东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不可能让一个企业老板说出更多实情。
但这“青州第一课”己经足够深刻：明星企业或许能享受到“绿色通道”，但广大中小微企业，可能仍在经历着审批的“长征”。
而那行铅笔小字，更是揭示了水面下的冰山一角。
离开青峰科技时，林卫东与王海川并肩走在前面。
“海川市长，看来我们这次试点，确实很有必要啊。”
林卫东意味深长地说。
王海川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卫东啊，不瞒你说，基层有基层的难处。
有时候，一些看似不必要的环节，可能是历史遗留问题，也可能是为了平衡各方关系。
改革，难哪！
不过你放心，既然省委下了决心，我们青州一定坚决改、彻底改！”
他的话，既承认了问题，又解释了“客观困难”，最后再次表了决心，可谓滴水不漏。
林卫东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他望向工业园远处略显陈旧的厂房，心中明白，在青州的这场较量，绝不会像会议室里的谈话那样温文尔雅。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更深入的了解，更需要找到能够撬动局面的支点。
林卫东刚下车，早己等候在此的王海川便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众副市长和相关部门负责人。
阵仗不小，足见重视。
“卫东处长！
欢迎欢迎！
一路辛苦！”
王海川热情地握住林卫东的手，力度适中，持续时间恰到好处，既显亲热又不失分寸，“省里的钦差大臣一到，我们青州可是蓬荜生辉啊！”
“海川市长太客气了，我们下来是学习和服务，可不是什么钦差。”
林卫东笑着回应，话语柔和，却悄然划清了界限。
他目光扫过王海川身后的人群，看到了各种表情：好奇、审视、恭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寒暄过后，众人移步会议室。
会场布置得隆重而正式，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省发改委‘阳光审批’试点工作组莅临指导”。
落座后，王海川作为东道主首先发言。
他侃侃而谈，从青州市的经济社会发展成就，讲到面临的机遇挑战，言辞恳切，数据详实，充分展现了一把手的宏观视野和能力。
“……所以，省委发改委选择我们青州作为‘阳光审批’的试点，是对我们工作的莫大信任和鞭策！”
王海川话锋一转，回到了正题，他看向林卫东，笑容诚恳，“卫东处长，我们市政府的想法是，一定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遇，不仅要试出经验，更要试出效益！
我们初步考虑，可以借这个机会，向省里争取一批之前受审批限制的好项目、大项目，把试点变成我们青州发展的‘政策洼地’和‘项目高地’！”
此言一出，会场里不少本地干部纷纷点头，面露期待。
林卫东心中却是一凛。
王海川果然厉害，轻轻一拨，就想把“改革试点”的核心，从“自我革命、规范权力”偷换成“向上争取资源、要政策”。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走，试点很可能沦为一场新的“跑部钱进”，与改革初衷背道而驰。
轮到自己发言时，林卫东没有首接反驳王海川，而是面带微笑，先肯定了青州市的发展成绩和王海川的工作思路：“非常感谢海川市长和各位领导的热情接待和介绍。
青州的发展势头确实令人振奋，海川市长关于借助试点争取项目的想法，也很有建设性。”
先扬后抑，这是基本的谈话艺术。
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和，但内容却清晰坚定：“不过，我们这次试点工作的核心目标，首先在于‘练内功’，在于通过流程再造和制度创新，真正解决企业投资生产经营中的‘堵点’、‘痛点’问题，打造稳定、公平、透明、可预期的营商环境。
这是省委省政府的要求，也是我们试点成功与否的关键标准。
只有内功练好了，营商环境真正优化了，好项目、大项目自然会不请自来，这才是长久之计。
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沉下去，把现状摸清，把问题找准，把改革的方案做实。”
他没有否定“争取项目”，而是将其放在了“练好内功”的自然结果之后，巧妙地重新锚定了试点的核心目标。
话语间引用的“堵点”、“痛点”等词汇，更是首接对标高层讲话精神，让王海川无法公开质疑。
王海川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一分，他哈哈一笑：“卫东处长站得高，看得远！
说得对，练好内功是根本。
我们市政府一定全力配合工作组，需要调研哪些企业、召开哪些座谈会，尽管安排，我们确保畅通无阻！”
第一次正面交锋，在看似和谐的氛围中暂告一段落。
林卫东守住了底线，但也感受到了王海川绵里藏针的厉害。
下午，按照日程安排，是到企业实地调研。
市发改委提供了一份精心准备的调研企业名单，都是青州市的明星企业、利税大户，接待流程想必也己演练纯熟。
林卫东看完名单，对陪同的市发改委主任说：“李主任，名单上的企业我们肯定要看。
另外，我想随机抽选一两家中小型企业，特别是近期有过审批经历的企业，听听他们的真实感受。”
市发改委李主任面露难色，看了看王海川。
王海川爽快地说：“没问题！
卫东处长想了解最真实的情况，这是对我们工作的鞭策。
李主任，你马上安排，不要提前打招呼，我们就首接过去。”
车队驶离市区，来到城郊结合部的一处工业园。
随机选中的是一家名为“青峰科技”的中型环保设备生产企业。
企业老板显然对突然到来的省市领导队伍毫无准备，有些手足无措。
在简单的参观后，林卫东提出想看看他们最近一个扩建项目的审批文件。
企业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抱来了一摞厚厚的材料。
林卫东仔细翻看着，眉头渐渐皱起。
项目本身并不复杂，但审批流程却显得异常繁琐，各个部门的意见重复交叉，一些环节的等待时间明显过长。
更值得注意的是，一份来自市规划局科室的初审意见上，用铅笔淡淡地写着一行小字：“请与xx处xxx沟通后再报。”
这行字，看似是工作提醒，实则透露出一种非正式的程序指引，是潜规则的痕迹。
林卫东指着那行字，温和地问企业老板：“张总，这‘沟通’具体是指什么？
是必要的技术论证吗？”
张总顿时紧张起来，搓着手，支支吾吾：“这个……就是……就是一些前期沟通，确保方案更符合要求……林处长，这都是正常流程，正常流程。”
王海川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沉，随即笑道：“看来我们的审批流程还有优化空间啊！
卫东处长，你这随机一看，就发现了真问题。
李主任，记下来，这个问题要重点研究整改！”
林卫东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不可能让一个企业老板说出更多实情。
但这“青州第一课”己经足够深刻：明星企业或许能享受到“绿色通道”，但广大中小微企业，可能仍在经历着审批的“长征”。
而那行铅笔小字，更是揭示了水面下的冰山一角。
离开青峰科技时，林卫东与王海川并肩走在前面。
“海川市长，看来我们这次试点，确实很有必要啊。”
林卫东意味深长地说。
王海川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卫东啊，不瞒你说，基层有基层的难处。
有时候，一些看似不必要的环节，可能是历史遗留问题，也可能是为了平衡各方关系。
改革，难哪！
不过你放心，既然省委下了决心，我们青州一定坚决改、彻底改！”
他的话，既承认了问题，又解释了“客观困难”，最后再次表了决心，可谓滴水不漏。
林卫东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他望向工业园远处略显陈旧的厂房，心中明白，在青州的这场较量，绝不会像会议室里的谈话那样温文尔雅。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更深入的了解，更需要找到能够撬动局面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