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慕色
第1章 寒梅初绽
长庚星刚坠下檐角，永平侯府的东跨院就亮了第一盏灯。
宋寒坐在窗边，指尖悬在砚台上方，看着墨汁在冷水中晕开一小片乌色，像极了昨夜落在梅枝上的雪。
他穿了件月白夹绸的中衣，外罩半旧的石青比甲，领口磨出的毛边被炭火烘得微暖，却抵不住从窗缝钻进来的风——那风裹着前院的丝竹声，断断续续，像根细针，一下下刺在他耳尖。
今日是侯夫人的生辰，前院摆了流水席，连京郊庄子里的戏班都请来了。
宋寒本不该在这跨院待着，可他昨夜偶感风寒，侯夫人只遣了个小丫鬟来传了句“仔细养着，不必来凑趣”，便没了下文。
他指尖蜷了蜷，将笔蘸饱了墨，却没往纸上落，只是对着空白的宣纸发怔。
纸上该画什么？
是前院那株开得正盛的红梅，还是……方才从院门外晃过的那抹紫色衣角？
他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扶着窗棂咳嗽时，瞥见沈惊寒从廊下走过。
永安侯世子沈惊寒，穿了件紫貂镶边的锦袍，腰间系着块羊脂玉的佩，走在晨光里，连发间束带的流苏都泛着暖光。
他身边跟着侯府的二公子宋昭，两人低声说着什么，沈惊寒忽然笑了，抬手拍了拍宋昭的肩，那动作熟稔又亲昵，像极了去年上元节，沈惊寒替他拂去发上雪时的模样。
“咳咳……”宋寒猛地咳了起来，咳得胸腔发疼，他慌忙用帕子捂住嘴，帕角落下时，扫过案上的一方玉牌。
那玉牌是去年沈惊寒送的，说是南疆进贡的暖玉，能祛寒。
宋寒一首贴身戴着，只是近来天暖了，才取出来放在案头，此刻被炭火一烘，玉牌上刻的“惊寒”二字，竟像是烫了起来。
“宋寒公子，夫人让奴婢来问，您的药煎好了没？”
门外传来小丫鬟春桃的声音，带着前院的热闹气，“前院的戏快开锣了，是您最爱听的《游园惊梦》呢！”
宋寒敛了敛神，将帕子叠好塞进袖袋，应道：“就快了，劳烦你回禀夫人，我无碍，不必挂心。”
春桃应了声“是”，脚步声渐渐远了。
宋寒却没再碰笔，他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
晨光正好，将前院的景象裁了大半进来。
红梅树下，沈惊寒正抬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侧脸被阳光照得柔和，连眉峰处那道浅疤都淡了些——那疤是去年围猎时，为了救宋昭留下的。
当时宋寒也在，他看着沈惊寒抱着受伤的宋昭，策马往营帐跑，自己只能远远跟在后面，连递一瓶金疮药的勇气都没有。
“世子，这梅花开得真好，不如折一枝送母亲？”
宋昭的声音飘过来，带着少年人的雀跃。
沈惊寒颔首，抬手折了一枝开得最艳的，指尖捏着梅枝，目光却扫过东跨院的方向。
宋寒心猛地一跳，像被人攥住了，他慌忙后退，将门关上，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连呼吸都乱了。
他知道沈惊寒不是在看他。
东跨院外的墙角种着几株腊梅，此刻也开得正好，沈惊寒许是在看那几株腊梅，许是在看别处，总之，不会是在看他这个“不必来凑趣”的病秧子。
宋寒缓了缓气，转身回到案前，终于将笔落在纸上。
墨汁晕开，先画了一根瘦长的梅枝，再添上几朵半开的花苞，只是那花瓣的颜色，他调了三次，都觉得太艳——不像他院外的腊梅，倒像前院沈惊寒手里的那枝红梅。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宋寒手一抖，墨滴落在纸上，晕出一个黑点，像颗泪。
“在画画？”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宋寒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沈惊寒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那枝红梅，肩上落了片雪花——不知何时，天又开始下雪了。
“世、世子……”宋寒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慌忙起身，膝盖撞到了案角，疼得他皱了皱眉，却不敢表露半分，“您怎么来了？”
沈惊寒走进来，将红梅放在案上，目光扫过那张画，笑道：“路过，听见你咳嗽，进来看看。
怎么画了腊梅，却用了红梅的色？”
宋寒的脸瞬间红了，他垂下眼，指尖绞着比甲的衣角：“一时调错了……无妨，”沈惊寒拿起那枝红梅，凑近鼻尖闻了闻，“这枝送你吧，比你院外的腊梅香些。”
宋寒抬头，撞进沈惊寒的眼睛里。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像含着星子，可宋寒知道，这星子从不是为他亮的。
就像去年上元节，沈惊寒替他拂雪，转头就对宋昭说“你弟弟身子弱，得仔细照看”；就像方才，他看东跨院的方向，或许只是在找宋昭藏在这里的弹弓。
“谢、谢谢世子。”
宋寒接过红梅，指尖碰到沈惊寒的指腹，那触感温热，却像烙铁一样，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红梅枝上的刺扎进他的掌心，疼得他指尖发麻，可他却舍不得松手。
沈惊寒没察觉他的异样，只是扫了眼案上的药碗，那碗药己经凉了，药渣沉在碗底，像极了宋寒压在心底的那些话。
“药凉了，让丫鬟再热一碗吧，”沈惊寒道，“你身子弱，别再冻着了。”
“嗯。”
宋寒低低应了声，不敢抬头。
沈惊寒又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问他风寒好些了没，夜里睡得安不安稳。
宋寒一一应着，声音轻得像羽毛，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会泄露心底的秘密。
首到前院传来戏班敲锣的声音，沈惊寒才起身：“我该回去了，宋昭还在等我。”
“好。”
宋寒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那抹紫色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只蝴蝶，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红梅，刺扎出的血珠渗出来，染红了一片花瓣。
他忽然想起方才沈惊寒的话——“这枝送你吧，比你院外的腊梅香些”。
可再香的红梅，也不是他的。
就像沈惊寒，再好，也从来不是他的。
宋寒回到案前，将那枝红梅插进案头的青瓷瓶里。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红梅上，也落在他方才画的那张纸上——纸上的梅枝瘦长，花苞半开，只是那朵被墨滴晕染的花，此刻看来，竟像极了一滴未干的泪。
他拿起笔，在纸的右下角，轻轻落下两个字：寒梅。
落笔时，窗外的雪又大了些，将前院的丝竹声盖了大半，只留下一片簌簌的落雪声，像极了他藏在心底，无人知晓的叹息。
宋寒坐在窗边，指尖悬在砚台上方，看着墨汁在冷水中晕开一小片乌色，像极了昨夜落在梅枝上的雪。
他穿了件月白夹绸的中衣，外罩半旧的石青比甲，领口磨出的毛边被炭火烘得微暖，却抵不住从窗缝钻进来的风——那风裹着前院的丝竹声，断断续续，像根细针，一下下刺在他耳尖。
今日是侯夫人的生辰，前院摆了流水席，连京郊庄子里的戏班都请来了。
宋寒本不该在这跨院待着，可他昨夜偶感风寒，侯夫人只遣了个小丫鬟来传了句“仔细养着，不必来凑趣”，便没了下文。
他指尖蜷了蜷，将笔蘸饱了墨，却没往纸上落，只是对着空白的宣纸发怔。
纸上该画什么？
是前院那株开得正盛的红梅，还是……方才从院门外晃过的那抹紫色衣角？
他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扶着窗棂咳嗽时，瞥见沈惊寒从廊下走过。
永安侯世子沈惊寒，穿了件紫貂镶边的锦袍，腰间系着块羊脂玉的佩，走在晨光里，连发间束带的流苏都泛着暖光。
他身边跟着侯府的二公子宋昭，两人低声说着什么，沈惊寒忽然笑了，抬手拍了拍宋昭的肩，那动作熟稔又亲昵，像极了去年上元节，沈惊寒替他拂去发上雪时的模样。
“咳咳……”宋寒猛地咳了起来，咳得胸腔发疼，他慌忙用帕子捂住嘴，帕角落下时，扫过案上的一方玉牌。
那玉牌是去年沈惊寒送的，说是南疆进贡的暖玉，能祛寒。
宋寒一首贴身戴着，只是近来天暖了，才取出来放在案头，此刻被炭火一烘，玉牌上刻的“惊寒”二字，竟像是烫了起来。
“宋寒公子，夫人让奴婢来问，您的药煎好了没？”
门外传来小丫鬟春桃的声音，带着前院的热闹气，“前院的戏快开锣了，是您最爱听的《游园惊梦》呢！”
宋寒敛了敛神，将帕子叠好塞进袖袋，应道：“就快了，劳烦你回禀夫人，我无碍，不必挂心。”
春桃应了声“是”，脚步声渐渐远了。
宋寒却没再碰笔，他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
晨光正好，将前院的景象裁了大半进来。
红梅树下，沈惊寒正抬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侧脸被阳光照得柔和，连眉峰处那道浅疤都淡了些——那疤是去年围猎时，为了救宋昭留下的。
当时宋寒也在，他看着沈惊寒抱着受伤的宋昭，策马往营帐跑，自己只能远远跟在后面，连递一瓶金疮药的勇气都没有。
“世子，这梅花开得真好，不如折一枝送母亲？”
宋昭的声音飘过来，带着少年人的雀跃。
沈惊寒颔首，抬手折了一枝开得最艳的，指尖捏着梅枝，目光却扫过东跨院的方向。
宋寒心猛地一跳，像被人攥住了，他慌忙后退，将门关上，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连呼吸都乱了。
他知道沈惊寒不是在看他。
东跨院外的墙角种着几株腊梅，此刻也开得正好，沈惊寒许是在看那几株腊梅，许是在看别处，总之，不会是在看他这个“不必来凑趣”的病秧子。
宋寒缓了缓气，转身回到案前，终于将笔落在纸上。
墨汁晕开，先画了一根瘦长的梅枝，再添上几朵半开的花苞，只是那花瓣的颜色，他调了三次，都觉得太艳——不像他院外的腊梅，倒像前院沈惊寒手里的那枝红梅。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宋寒手一抖，墨滴落在纸上，晕出一个黑点，像颗泪。
“在画画？”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宋寒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沈惊寒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那枝红梅，肩上落了片雪花——不知何时，天又开始下雪了。
“世、世子……”宋寒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慌忙起身，膝盖撞到了案角，疼得他皱了皱眉，却不敢表露半分，“您怎么来了？”
沈惊寒走进来，将红梅放在案上，目光扫过那张画，笑道：“路过，听见你咳嗽，进来看看。
怎么画了腊梅，却用了红梅的色？”
宋寒的脸瞬间红了，他垂下眼，指尖绞着比甲的衣角：“一时调错了……无妨，”沈惊寒拿起那枝红梅，凑近鼻尖闻了闻，“这枝送你吧，比你院外的腊梅香些。”
宋寒抬头，撞进沈惊寒的眼睛里。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像含着星子，可宋寒知道，这星子从不是为他亮的。
就像去年上元节，沈惊寒替他拂雪，转头就对宋昭说“你弟弟身子弱，得仔细照看”；就像方才，他看东跨院的方向，或许只是在找宋昭藏在这里的弹弓。
“谢、谢谢世子。”
宋寒接过红梅，指尖碰到沈惊寒的指腹，那触感温热，却像烙铁一样，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红梅枝上的刺扎进他的掌心，疼得他指尖发麻，可他却舍不得松手。
沈惊寒没察觉他的异样，只是扫了眼案上的药碗，那碗药己经凉了，药渣沉在碗底，像极了宋寒压在心底的那些话。
“药凉了，让丫鬟再热一碗吧，”沈惊寒道，“你身子弱，别再冻着了。”
“嗯。”
宋寒低低应了声，不敢抬头。
沈惊寒又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问他风寒好些了没，夜里睡得安不安稳。
宋寒一一应着，声音轻得像羽毛，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会泄露心底的秘密。
首到前院传来戏班敲锣的声音，沈惊寒才起身：“我该回去了，宋昭还在等我。”
“好。”
宋寒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那抹紫色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只蝴蝶，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红梅，刺扎出的血珠渗出来，染红了一片花瓣。
他忽然想起方才沈惊寒的话——“这枝送你吧，比你院外的腊梅香些”。
可再香的红梅，也不是他的。
就像沈惊寒，再好，也从来不是他的。
宋寒回到案前，将那枝红梅插进案头的青瓷瓶里。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红梅上，也落在他方才画的那张纸上——纸上的梅枝瘦长，花苞半开，只是那朵被墨滴晕染的花，此刻看来，竟像极了一滴未干的泪。
他拿起笔，在纸的右下角，轻轻落下两个字：寒梅。
落笔时，窗外的雪又大了些，将前院的丝竹声盖了大半，只留下一片簌簌的落雪声，像极了他藏在心底，无人知晓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