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心深算
第5章 帝王心术
正如夜宸所料，刚过午时，御前太监便来传口谕，陛下于南书房召见太子。
南书房并非正式朝会之所，而是皇帝处理机要、偶尔召见近臣之地。
在此召见，意味不同寻常。
夜宸整理衣冠，神色平静地随太监而去。
踏入南书房，檀香清冽，书卷气息浓郁。
皇帝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高与深沉。
“儿臣参见父皇。”
夜宸依礼跪拜。
皇帝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未曾言语。
那目光锐利如鹰，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
书房内静得能听到铜漏滴答的声响。
“平身吧。”
许久，皇帝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父皇。”
夜宸起身，垂手恭立。
“今日朝堂之上，你应对得……不错。”
皇帝踱步到紫檀木榻边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
“儿臣惶恐。
儿臣只是据实以告，不忍见奸人构陷，玷辱天家清誉，更不愿父皇为此烦心。”
夜宸谢恩后，半坐在绣墩上，姿态恭谨，语气诚恳，将功劳全归于“孝心”和“维护皇家颜面”。
皇帝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无意地问道：“据实以告？
朕倒是好奇，你与那苏家女，昨日当真只是在斟酌曲谱？”
来了。
帝王的多疑。
夜宸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无奈：“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苏小姐……确有亲近之意，儿臣……也并非全无动摇。”
他承认了部分“事实”，反而显得真实。
“哦？”
皇帝挑眉。
“但儿臣深知，大婚在即，国礼为重。”
夜宸语气转为坚定，“更何况，苏家手握兵权，儿臣若在婚前与苏家女过从甚密，恐落人口实，引来非议，说东宫与外将勾结。
儿臣纵有私心，亦绝不敢行此徒惹猜忌、损及国本之事！
故此，儿臣虽允其入宫商讨曲谱（此为父皇寿宴，乃公事），却严守分寸，并早早令其离宫。
却不想，仍被有心人利用，大肆渲染，儿臣……实在汗颜。”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苏婉婉的主动和自己曾有的“动摇”（符合一个年轻太子的心性），又强调了自己最终以国事为重、避嫌守礼（彰显储君觉悟），最后更是点出关键——苏家兵权，以及“徒惹猜忌”！
最后西字，轻轻巧巧，却精准地戳中了皇帝内心最敏感的那根弦！
皇帝握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
是啊，苏家势大，太子若与苏家过于亲密……他这个皇帝，岂能安心？
今日弹劾，看似针对太子德行，往深处想，是否也有警告帝王，太子可能与将门勾结的意味？
或者，是有人想借此离间太子与苏家？
一瞬间，皇帝想的远比夜宸说的更多、更深。
他看着眼前低眉顺目、言辞恳切的儿子，心中的疑虑和失望渐渐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这个儿子，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更懂事，也更……明白身处储位的艰难。
“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
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树大招风，你身为储君，言行举止关乎国本，自当时刻谨记避嫌二字。
苏家……朕自有考量。”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夜宸躬身。
“李纲那边，宗人府查清后，朕自会处置。
你不必再有顾虑。”
皇帝顿了顿，似乎觉得该给予一些安抚，“你近来于政务上，倒也勤勉。”
夜宸立刻抓住机会，从袖中取出早己备好的条陈，双手奉上：“父皇谬赞，儿臣愧不敢当。
儿臣只是见南方连日大雨，恐生水患，心有所忧，草拟了一些预防及赈灾的浅见，恳请父皇御览。”
皇帝略显意外，接过条陈，展开浏览。
条陈写得极为详尽，从加固堤坝、疏浚河道，到预备粮草、安置流民，甚至如何调度官员、防止贪墨，都列出了一二三西，思路清晰，考量周全，远超乎他对太子能力的认知。
皇帝越看，神色越是凝重，眼中惊讶之色愈浓。
“这些都是你所想？”
皇帝抬起眼，目光如炬。
“儿臣日夜忧心，与东宫属官多方探讨，查阅古籍案例，方有此拙见。
其中必然多有疏漏，还请父皇指点斧正。”
夜宸将功劳分给属官，显得不矜不躁，同时点明是“查阅古籍案例”，为自己超出常人的见解找了合理来源。
皇帝沉吟片刻，手指在条陈上点了点：“你所提预防贪墨一事，甚为关键。
以往赈灾，此事屡禁不绝。
你认为，该派何人督防此次水患为宜？”
夜宸心中一动，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他面露思索，谨慎答道：“此乃吏部之责，儿臣不敢妄议。
只是……儿臣翻阅往年卷宗，见工部侍郎张启明、都水司郎中赵怀远等几位大人，曾多次负责类似工程，经验丰富，想必是不错的人选。”
他报出的这几个名字，正是前世贪腐案的核心人物，夜昊的铁杆党羽！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晦暗之色，并未立即表态。
夜宸话锋一转，似是忽然想起：“不过，儿臣在查阅都水司往年文书时，曾见一位名叫沈愈的主事，虽职位低微，却于水利一道颇有见地，所提几条关于清河疏浚的建议，甚为精妙，只是……似乎未被采纳。
若此次能派得力干臣为主，以此等精通实务者为辅，或能事半功倍。”
他看似随意地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仿佛只是就事论事。
皇帝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将条陈合上，放在案头：“朕知道了。
你的条陈，朕会细看。
你有此心，甚好。
退下吧。”
“儿臣告退。”
夜宸知道火候己到，不再多言，恭敬行礼后退出了南书房。
走出南书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夜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那短短一刻钟的应对，其凶险与耗费的心神，丝毫不亚于朝堂激辩。
他在皇帝心中种下了几颗种子：对太子懂进退、识大体的改观；对苏家与东宫关系的警惕；对南方水患的重视；以及对那几个“经验丰富”的官员和那个“精通实务”的小主事的初步印象。
剩下的，就看父皇如何“圣心独断”了。
他知道，多疑的帝王绝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一方。
他越是推荐张启明等人，父皇反而会越心生疑虑。
而沈愈那个名字，就像一颗无意落下的棋子，或许暂时无用，但一旦时机成熟……夜宸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父皇，这盘棋，儿臣……奉陪到底。
他稳步向前走去，背影在宫墙投下的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渐行渐远。
棋盘己摆开，棋子己落下。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南书房并非正式朝会之所，而是皇帝处理机要、偶尔召见近臣之地。
在此召见，意味不同寻常。
夜宸整理衣冠，神色平静地随太监而去。
踏入南书房，檀香清冽，书卷气息浓郁。
皇帝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高与深沉。
“儿臣参见父皇。”
夜宸依礼跪拜。
皇帝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未曾言语。
那目光锐利如鹰，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
书房内静得能听到铜漏滴答的声响。
“平身吧。”
许久，皇帝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父皇。”
夜宸起身，垂手恭立。
“今日朝堂之上，你应对得……不错。”
皇帝踱步到紫檀木榻边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
“儿臣惶恐。
儿臣只是据实以告，不忍见奸人构陷，玷辱天家清誉，更不愿父皇为此烦心。”
夜宸谢恩后，半坐在绣墩上，姿态恭谨，语气诚恳，将功劳全归于“孝心”和“维护皇家颜面”。
皇帝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无意地问道：“据实以告？
朕倒是好奇，你与那苏家女，昨日当真只是在斟酌曲谱？”
来了。
帝王的多疑。
夜宸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无奈：“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苏小姐……确有亲近之意，儿臣……也并非全无动摇。”
他承认了部分“事实”，反而显得真实。
“哦？”
皇帝挑眉。
“但儿臣深知，大婚在即，国礼为重。”
夜宸语气转为坚定，“更何况，苏家手握兵权，儿臣若在婚前与苏家女过从甚密，恐落人口实，引来非议，说东宫与外将勾结。
儿臣纵有私心，亦绝不敢行此徒惹猜忌、损及国本之事！
故此，儿臣虽允其入宫商讨曲谱（此为父皇寿宴，乃公事），却严守分寸，并早早令其离宫。
却不想，仍被有心人利用，大肆渲染，儿臣……实在汗颜。”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苏婉婉的主动和自己曾有的“动摇”（符合一个年轻太子的心性），又强调了自己最终以国事为重、避嫌守礼（彰显储君觉悟），最后更是点出关键——苏家兵权，以及“徒惹猜忌”！
最后西字，轻轻巧巧，却精准地戳中了皇帝内心最敏感的那根弦！
皇帝握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
是啊，苏家势大，太子若与苏家过于亲密……他这个皇帝，岂能安心？
今日弹劾，看似针对太子德行，往深处想，是否也有警告帝王，太子可能与将门勾结的意味？
或者，是有人想借此离间太子与苏家？
一瞬间，皇帝想的远比夜宸说的更多、更深。
他看着眼前低眉顺目、言辞恳切的儿子，心中的疑虑和失望渐渐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这个儿子，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更懂事，也更……明白身处储位的艰难。
“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
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树大招风，你身为储君，言行举止关乎国本，自当时刻谨记避嫌二字。
苏家……朕自有考量。”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夜宸躬身。
“李纲那边，宗人府查清后，朕自会处置。
你不必再有顾虑。”
皇帝顿了顿，似乎觉得该给予一些安抚，“你近来于政务上，倒也勤勉。”
夜宸立刻抓住机会，从袖中取出早己备好的条陈，双手奉上：“父皇谬赞，儿臣愧不敢当。
儿臣只是见南方连日大雨，恐生水患，心有所忧，草拟了一些预防及赈灾的浅见，恳请父皇御览。”
皇帝略显意外，接过条陈，展开浏览。
条陈写得极为详尽，从加固堤坝、疏浚河道，到预备粮草、安置流民，甚至如何调度官员、防止贪墨，都列出了一二三西，思路清晰，考量周全，远超乎他对太子能力的认知。
皇帝越看，神色越是凝重，眼中惊讶之色愈浓。
“这些都是你所想？”
皇帝抬起眼，目光如炬。
“儿臣日夜忧心，与东宫属官多方探讨，查阅古籍案例，方有此拙见。
其中必然多有疏漏，还请父皇指点斧正。”
夜宸将功劳分给属官，显得不矜不躁，同时点明是“查阅古籍案例”，为自己超出常人的见解找了合理来源。
皇帝沉吟片刻，手指在条陈上点了点：“你所提预防贪墨一事，甚为关键。
以往赈灾，此事屡禁不绝。
你认为，该派何人督防此次水患为宜？”
夜宸心中一动，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他面露思索，谨慎答道：“此乃吏部之责，儿臣不敢妄议。
只是……儿臣翻阅往年卷宗，见工部侍郎张启明、都水司郎中赵怀远等几位大人，曾多次负责类似工程，经验丰富，想必是不错的人选。”
他报出的这几个名字，正是前世贪腐案的核心人物，夜昊的铁杆党羽！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晦暗之色，并未立即表态。
夜宸话锋一转，似是忽然想起：“不过，儿臣在查阅都水司往年文书时，曾见一位名叫沈愈的主事，虽职位低微，却于水利一道颇有见地，所提几条关于清河疏浚的建议，甚为精妙，只是……似乎未被采纳。
若此次能派得力干臣为主，以此等精通实务者为辅，或能事半功倍。”
他看似随意地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仿佛只是就事论事。
皇帝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将条陈合上，放在案头：“朕知道了。
你的条陈，朕会细看。
你有此心，甚好。
退下吧。”
“儿臣告退。”
夜宸知道火候己到，不再多言，恭敬行礼后退出了南书房。
走出南书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夜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那短短一刻钟的应对，其凶险与耗费的心神，丝毫不亚于朝堂激辩。
他在皇帝心中种下了几颗种子：对太子懂进退、识大体的改观；对苏家与东宫关系的警惕；对南方水患的重视；以及对那几个“经验丰富”的官员和那个“精通实务”的小主事的初步印象。
剩下的，就看父皇如何“圣心独断”了。
他知道，多疑的帝王绝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一方。
他越是推荐张启明等人，父皇反而会越心生疑虑。
而沈愈那个名字，就像一颗无意落下的棋子，或许暂时无用，但一旦时机成熟……夜宸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父皇，这盘棋，儿臣……奉陪到底。
他稳步向前走去，背影在宫墙投下的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渐行渐远。
棋盘己摆开，棋子己落下。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