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晏厌
第5章 烬下棋
陈河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甚至未能激起多大的涟漪。
消息是次日清晨传来的。
亲卫回报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未能完成任务的惶恐。
人去楼空，陋室中只余一丝若有似无的异香，以及窗棂上半个模糊的、不属于陈河的泥脚印。
谢辞厌听完，只是摆了摆手，让人退下，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早己预料。
他甚至还有闲心命人换了帐中将尽的烛台，添了盏新茶。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冷硬的眉眼。
他端坐案后，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那份长长的死亡名单——王弼、刘隆、陈河……一个个名字被朱笔划去，触目惊心。
晏宁靠在榻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的寒意比肩上的伤口更刺骨。
她宁愿他暴怒，也好过这般深沉的、算计的平静。
“将军似乎…并不意外？”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因虚弱而微哑。
谢辞厌抬眸，隔着茶雾看她，唇角似笑非笑：“意外？
不过是印证了本将军的猜测。
对手很谨慎，也很…有效率。”
他呷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倒是殿下，似乎很失望？”
晏宁攥紧了袖口：“又一条人命没了，线索也断了，难道将军觉得这是好事？”
“断了？”
谢辞厌放下茶盏，发出清脆一声响，“未必。”
他起身，从那一箱箱卷宗里抽出一本极薄的册子——是内侍省低等杂役的轮值记录。
“陈河死了，证明他确实知道些什么，以至于有人非要灭他的口不可。”
谢辞厌将册子扔到晏宁榻边，“也证明，我们追查的方向，摸对了。”
“这是…看看夏日宴前后三个月，与陈河一同当值，尤其是同样负责库房搬运，且…在他之后也‘急病’或‘意外’身亡、失踪的人。”
谢辞厌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引导，“死人开不了口，但活人留下的记录可以。
对手能抹掉人，却未必能抹干净所有痕迹。”
晏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昨日大张旗鼓地查刘隆，又“不小心”漏出陈河的名字，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打草惊蛇。
他在用这种方式，逼迫那幕后之人继续出手灭口，从而在对方匆忙掩盖痕迹的过程中，暴露更多的关联和破绽！
他将人命当作试探的筹码，冷酷得令人发指。
晏宁心底发寒，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在一片混沌中最快撕开裂口的方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拿起那本册子，强忍伤痛和晕眩，飞速翻阅起来。
帐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谢辞厌不再说话，重新坐下，目光却并未离开她。
他看着晏宁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因专注而微蹙的眉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紧抿着，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瓷偶，可那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肯屈服的韧劲。
这种矛盾的特质，让他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
忽然，晏宁翻页的手指顿住了。
她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
“找到了…”她猛地抬头，眼底闪过锐光，“李西！
与陈河同班，负责搬运小型贡品。
记录显示，夏日宴后第十日，他因‘失足落井’身亡！”
又一个“意外”。
谢辞厌起身走过去，俯身看向她指尖点着的那个名字及其后简短的注记。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气息几乎将她笼罩。
“很好。”
他低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几行字，“继续。
看看还有谁。”
这种逼近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晏宁下意识地想向后缩，却被他无形的气势钉在原地。
她强迫自己忽略他的存在，指尖继续向下滑动。
“还有这个…王五，同一班次。
夏日宴后一个月，告假归乡，此后…再无记录。”
“归乡？”
谢辞厌冷笑，“恐怕是‘被’归乡了。”
他记下这个名字。
晏宁的指尖继续快速搜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肩伤也开始抗议般地抽痛。
但她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密密麻麻的记录中。
突然，她的指尖在一个名字上重重一顿。
“赵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也是同班。
他没有死，没有失踪…他升迁了。”
谢辞厌眸光一凛：“升迁？”
“是。
夏日宴后半年，他从一个库房杂役，竟调入了…御马监！”
晏宁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豁然开朗的激动，“一个毫无背景的杂役，调入御马监这等油水丰厚之处，这绝非寻常！”
御马监…那里不仅掌管宫禁马匹，还负责部分仪仗和…传递紧急文书！
谢辞厌眼底瞬间翻涌起黑色的浪潮。
他猛地首起身，脸上那种玩味的、冰冷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终于嗅到猎物踪迹般的锐利与嗜血。
“赵六…”他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真实的弧度，“看来，我们找到了一只…可能还活着的老鼠。”
他转身，大步走向帐外，声音冷厉而迅捷地吩咐下去：“立刻去查御马监所有人员名录，找一个叫赵六的，原内侍省杂役调任过去的。
要快，要隐秘！
找到后，不必惊动，十二时辰严密监视，我要知道他每日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哪怕他一天上几次茅房，都要报给我！”
亲卫领命，脚步声迅速远去。
谢辞厌回身，重新看向榻上的晏宁。
她因方才的专注和发现而双颊泛上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正微微喘息着，眼神却亮得惊人，与他对视时，没有丝毫退缩。
“殿下果然…‘有用’。”
他开口，语气莫测。
晏宁平复着呼吸，哑声道：“望将军记得承诺。”
“自然。”
谢辞厌走近，阴影再次将她覆盖。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上她滚烫的额头。
晏宁浑身一僵。
“不过在那之前，”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高热，眸色深沉，“殿下最好别先烧坏了脑子。
你的命，现在很贵。”
他收回手，扬声唤军医，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用最好的药，让她尽快退烧。”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回案后，目光落回那本记录着“赵六”名字的册子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陷入了沉思。
帐内药味重新弥漫开来。
晏宁看着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沉静侧影，心底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这场始于夏日宴的杀戮棋局，他们终于撬开了一丝缝隙。
而执棋的，从来都不止一方。
她闭上眼，将翻涌的心绪狠狠压下。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最后的真相。
死得悄无声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甚至未能激起多大的涟漪。
消息是次日清晨传来的。
亲卫回报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未能完成任务的惶恐。
人去楼空，陋室中只余一丝若有似无的异香，以及窗棂上半个模糊的、不属于陈河的泥脚印。
谢辞厌听完，只是摆了摆手，让人退下，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早己预料。
他甚至还有闲心命人换了帐中将尽的烛台，添了盏新茶。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冷硬的眉眼。
他端坐案后，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那份长长的死亡名单——王弼、刘隆、陈河……一个个名字被朱笔划去，触目惊心。
晏宁靠在榻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的寒意比肩上的伤口更刺骨。
她宁愿他暴怒，也好过这般深沉的、算计的平静。
“将军似乎…并不意外？”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因虚弱而微哑。
谢辞厌抬眸，隔着茶雾看她，唇角似笑非笑：“意外？
不过是印证了本将军的猜测。
对手很谨慎，也很…有效率。”
他呷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倒是殿下，似乎很失望？”
晏宁攥紧了袖口：“又一条人命没了，线索也断了，难道将军觉得这是好事？”
“断了？”
谢辞厌放下茶盏，发出清脆一声响，“未必。”
他起身，从那一箱箱卷宗里抽出一本极薄的册子——是内侍省低等杂役的轮值记录。
“陈河死了，证明他确实知道些什么，以至于有人非要灭他的口不可。”
谢辞厌将册子扔到晏宁榻边，“也证明，我们追查的方向，摸对了。”
“这是…看看夏日宴前后三个月，与陈河一同当值，尤其是同样负责库房搬运，且…在他之后也‘急病’或‘意外’身亡、失踪的人。”
谢辞厌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引导，“死人开不了口，但活人留下的记录可以。
对手能抹掉人，却未必能抹干净所有痕迹。”
晏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昨日大张旗鼓地查刘隆，又“不小心”漏出陈河的名字，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打草惊蛇。
他在用这种方式，逼迫那幕后之人继续出手灭口，从而在对方匆忙掩盖痕迹的过程中，暴露更多的关联和破绽！
他将人命当作试探的筹码，冷酷得令人发指。
晏宁心底发寒，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在一片混沌中最快撕开裂口的方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拿起那本册子，强忍伤痛和晕眩，飞速翻阅起来。
帐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谢辞厌不再说话，重新坐下，目光却并未离开她。
他看着晏宁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因专注而微蹙的眉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紧抿着，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瓷偶，可那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肯屈服的韧劲。
这种矛盾的特质，让他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
忽然，晏宁翻页的手指顿住了。
她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
“找到了…”她猛地抬头，眼底闪过锐光，“李西！
与陈河同班，负责搬运小型贡品。
记录显示，夏日宴后第十日，他因‘失足落井’身亡！”
又一个“意外”。
谢辞厌起身走过去，俯身看向她指尖点着的那个名字及其后简短的注记。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气息几乎将她笼罩。
“很好。”
他低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几行字，“继续。
看看还有谁。”
这种逼近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晏宁下意识地想向后缩，却被他无形的气势钉在原地。
她强迫自己忽略他的存在，指尖继续向下滑动。
“还有这个…王五，同一班次。
夏日宴后一个月，告假归乡，此后…再无记录。”
“归乡？”
谢辞厌冷笑，“恐怕是‘被’归乡了。”
他记下这个名字。
晏宁的指尖继续快速搜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肩伤也开始抗议般地抽痛。
但她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密密麻麻的记录中。
突然，她的指尖在一个名字上重重一顿。
“赵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也是同班。
他没有死，没有失踪…他升迁了。”
谢辞厌眸光一凛：“升迁？”
“是。
夏日宴后半年，他从一个库房杂役，竟调入了…御马监！”
晏宁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豁然开朗的激动，“一个毫无背景的杂役，调入御马监这等油水丰厚之处，这绝非寻常！”
御马监…那里不仅掌管宫禁马匹，还负责部分仪仗和…传递紧急文书！
谢辞厌眼底瞬间翻涌起黑色的浪潮。
他猛地首起身，脸上那种玩味的、冰冷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终于嗅到猎物踪迹般的锐利与嗜血。
“赵六…”他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真实的弧度，“看来，我们找到了一只…可能还活着的老鼠。”
他转身，大步走向帐外，声音冷厉而迅捷地吩咐下去：“立刻去查御马监所有人员名录，找一个叫赵六的，原内侍省杂役调任过去的。
要快，要隐秘！
找到后，不必惊动，十二时辰严密监视，我要知道他每日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哪怕他一天上几次茅房，都要报给我！”
亲卫领命，脚步声迅速远去。
谢辞厌回身，重新看向榻上的晏宁。
她因方才的专注和发现而双颊泛上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正微微喘息着，眼神却亮得惊人，与他对视时，没有丝毫退缩。
“殿下果然…‘有用’。”
他开口，语气莫测。
晏宁平复着呼吸，哑声道：“望将军记得承诺。”
“自然。”
谢辞厌走近，阴影再次将她覆盖。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上她滚烫的额头。
晏宁浑身一僵。
“不过在那之前，”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高热，眸色深沉，“殿下最好别先烧坏了脑子。
你的命，现在很贵。”
他收回手，扬声唤军医，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用最好的药，让她尽快退烧。”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回案后，目光落回那本记录着“赵六”名字的册子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陷入了沉思。
帐内药味重新弥漫开来。
晏宁看着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沉静侧影，心底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这场始于夏日宴的杀戮棋局，他们终于撬开了一丝缝隙。
而执棋的，从来都不止一方。
她闭上眼，将翻涌的心绪狠狠压下。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最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