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方舟
第5章 重负之下
“龙宫”号的医疗区内，消毒水的气味暂时压过了海水的咸腥。
两名从“向阳红08”残骸上救回的幸存者——一位是年轻的地球物理学者郑晓，另一位是经验丰富的老轮机长周福海——在经过紧急抢救和保暖处理后，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依旧极度虚弱，处于昏睡与惊醒交替的状态。
陈星站在隔离观察舱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两张苍白的面孔。
郑晓在睡梦中不时抽搐，仿佛仍在与冰冷的海水搏斗；周福海则眉头紧锁，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psychologists（心理学专家）和医护人员在一旁轻声记录着数据。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阴影，己经清晰地笼罩了他们。
“他们能提供关于‘向阳红08’遇难前后的详细信息吗？”
李舰长不知何时来到陈星身边，声音低沉。
“短期内很难。”
陈星摇了摇头，“心理医生建议至少需要48小时的绝对静养和初步心理干预，才能尝试进行有意义的沟通。
而且……他们经历的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更可怕。”
他想起了那两名在他眼前被巨浪吞噬的身影，喉咙有些发紧。
李舰长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同样沉重。
“牺牲的两位同志……遗体搜寻工作？”
“己经停止了。
海况不允许，范围也太大。”
陈星的声音干涩，“按照条例，己记录在案，视为因公殉职。”
两位军官相对无言。
每一次失去，都是对这艘孤舰上所有人心理防线的冲击。
然而，现实的压力从不给人喘息之机。
一名后勤部门的少尉几乎是跑着冲了过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看到两位长官，猛地刹住脚步，敬礼：“报告舰长！
中校！
紧急情况！”
“讲。”
李舰长转身。
“是我们的淡水系统！
大型循环净化单元的主过滤膜组在冲击中受损，效率下降了百分之西十！
备用膜组库存……库存不足！”
少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技术团队尝试了所有方法，无法修复至额定功率！
而且，我们额外接纳了两名幸存者，虽然暂时用水量增加不大，但长期来看……”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淡水，生命线中的生命线，出了问题。
“能支撑多久？”
陈星立刻追问。
“在目前严格配给制度下，生态循环舱的冷凝水收集和少量海水淡化补充……最多……最多只能维持全舰当前人员20天的基本需求！”
少尉报出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20天！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瞬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李舰长没有任何犹豫，“所有部门主管，十分钟后第二简报室集合！”
十分钟后，第二简报室内气氛压抑。
各部门负责人面前的数据板上，都显示着那条急剧下滑、终点定格在“D20”的淡水储备曲线图。
“……情况就是这样。”
后勤主管做完了简要汇报，面色灰白地坐下。
“没有替代方案吗？”
一位负责生态循环的工程师不甘心地问，“小型淡化单元全功率运行呢？”
“杯水车薪！”
动力部门的负责人摇头，“那点产量还不够反应堆冷却循环补给的零头！
而且极度耗电，会挤占本就不富裕的能源配额。”
“修复呢？
材料学实验室能不能尝试复制或者修补过滤膜？”
有人看向张文远教授。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面色凝重：“理论上可以尝试，但我们缺少关键的原材料和制备环境。
这不是实验室级别能短时间内解决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
会议陷入了僵局。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沉重。
李舰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备用方案，都无法在20天内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沉默，等同于默认。
“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外部淡水补充源。”
陈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走到电子海图前。
海图上显示着他们当前大致的位置（基于灾难前的最后定位和惯性导航推算，存在较大误差），以及周边模糊的水深和地理信息（大部分数据可能因海平面上升而失效）。
“根据旧版海图和我们有限的传感器探测，”陈星的手指划过一片区域，“在我们东北方向，大约一百五十海里外，灾难前应该存在一个较大的岛屿。
如果它的主体山脉足够高，或许没有被完全淹没，有可能存在淡水资源（如山泉、积水盆地）。”
“一百五十海里……以我们现在的航速和状态，需要至少三十个小时。
而且沿途海况未知，那个岛屿是否还存在，是否存在淡水，都是未知数。”
航海长立刻提出了现实的困难。
“是冒险，但也是目前唯一有明确方向的选择。”
陈星看向李舰长，“坐以待毙，二十天后同样是绝路。
主动出击，至少有一线生机。”
李舰长沉吟着，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海图上那片模糊的区域。
这是一场赌博，赌注是全舰人的生命。
“技术部门，集中所有资源，优先保障导航和动力系统的修复，哪怕只是临时性的！
我们需要尽可能高的可靠性和速度！”
“通讯部门，继续尝试对外联络，同时加强对目标区域的扫描，寻找任何可能的陆地信号！”
“后勤部门，立刻制定更严格的淡水配给方案，从即日起，所有非必要用水全部停止！
优先保障医疗和反应堆冷却！”
“陈星，由你负责组建先遣侦察小组，制定详细的登陆勘察预案。
如果确定岛屿存在，你需要带人第一批上去，确认环境安全和资源情况。”
一条条命令清晰下达，将庞大的压力分解到每一个具体部门和个人肩上。
会议结束后，一种无形的、更加紧迫的压力笼罩了全舰。
广播里宣布了进一步的节水措施，淋浴间关闭，饮用水定量配发，每个人的水杯都变得格外珍贵。
一种资源匮乏带来的焦虑感开始悄然蔓延。
陈星立刻投入工作。
他从安保队和志愿者中挑选了五名体能、心理素质和野外生存技能俱佳的队员，开始紧急准备。
武器、通讯设备、水质检测工具、简易取水装置、防护服……每一件装备都需要在摇晃的舰船上仔细检查打包。
当他正在装备库清点物资时，一阵轻微的争吵声从外面的通道传来。
“……凭什么他们就能多领一瓶水？
就因为他们是刚来的？”
一个有些激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的研究员。
“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
那是给伤员的医疗配给！”
这是后勤军官严肃的回应。
“伤员？
谁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好起来？
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在渴死边缘！
我们应该优先保证健康人的生存，才能维持舰船运转！”
年轻人的话显得尖刻而缺乏同情心。
陈星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快步走出装备库，看到通道里，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男研究员正脸红脖子粗地跟一名后勤少尉争执，旁边还围着几个神色复杂、窃窃私语的人。
“怎么回事？”
陈星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后勤少尉立刻敬礼：“报告中校！
这位同志对淡水配给方案有异议！”
年轻研究员看到陈星，气势稍微弱了些，但还是梗着脖子道：“陈中校，我认为现在的分配方案不公平！
我们应该用更理性、更高效的方式来分配稀缺资源！
而不是……而不是什么？”
陈星打断他，目光如炬，“而不是救人？”
他上前一步，逼近那个年轻人，声音冷峻：“告诉我，什么是高效？
什么是理性？
抛弃伤员，抛弃弱者，就是高效？
就是理性？”
年轻人被他的气势慑住，一时语塞。
“你看看这艘船！”
陈星的声音提高，回荡在通道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为什么能从那种灾难里活下来？
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高效和理性！
是因为我们还记得自己是人！
还记得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同胞！”
他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每一个人：“‘龙宫’号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
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人民海军舰船！
只要还有一滴水，就要分给最需要的人！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希望！
这种动摇军心、破坏团结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清楚没有？！”
“清……清楚了……”年轻人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回到你的岗位去！”
陈星命令道。
人群默默地散开。
但陈星知道，这种资源匮乏带来的焦虑和内部矛盾，绝不会因为一次训话就彻底消失。
它像一颗种子，己经埋下，只会在未来的压力下悄然滋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转身回到装备库，继续清点物资。
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高斯步枪枪身，目光落在那一套套叠放整齐的救援装备上。
外部是狂暴的海洋和未知的危险，内部是逐渐增长的资源和心理压力。
“龙宫”号的航向己经改变，朝着东北方那片希望与风险并存的未知海域驶去。
而他，即将带领先遣队，第一个踏上那片可能存在的“陆地”，为这艘孤舰，也为所有人的未来，去寻找那一线至关重要的水源。
重负之下，唯有前行。
（第五章完）
两名从“向阳红08”残骸上救回的幸存者——一位是年轻的地球物理学者郑晓，另一位是经验丰富的老轮机长周福海——在经过紧急抢救和保暖处理后，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依旧极度虚弱，处于昏睡与惊醒交替的状态。
陈星站在隔离观察舱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两张苍白的面孔。
郑晓在睡梦中不时抽搐，仿佛仍在与冰冷的海水搏斗；周福海则眉头紧锁，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psychologists（心理学专家）和医护人员在一旁轻声记录着数据。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阴影，己经清晰地笼罩了他们。
“他们能提供关于‘向阳红08’遇难前后的详细信息吗？”
李舰长不知何时来到陈星身边，声音低沉。
“短期内很难。”
陈星摇了摇头，“心理医生建议至少需要48小时的绝对静养和初步心理干预，才能尝试进行有意义的沟通。
而且……他们经历的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更可怕。”
他想起了那两名在他眼前被巨浪吞噬的身影，喉咙有些发紧。
李舰长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同样沉重。
“牺牲的两位同志……遗体搜寻工作？”
“己经停止了。
海况不允许，范围也太大。”
陈星的声音干涩，“按照条例，己记录在案，视为因公殉职。”
两位军官相对无言。
每一次失去，都是对这艘孤舰上所有人心理防线的冲击。
然而，现实的压力从不给人喘息之机。
一名后勤部门的少尉几乎是跑着冲了过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看到两位长官，猛地刹住脚步，敬礼：“报告舰长！
中校！
紧急情况！”
“讲。”
李舰长转身。
“是我们的淡水系统！
大型循环净化单元的主过滤膜组在冲击中受损，效率下降了百分之西十！
备用膜组库存……库存不足！”
少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技术团队尝试了所有方法，无法修复至额定功率！
而且，我们额外接纳了两名幸存者，虽然暂时用水量增加不大，但长期来看……”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淡水，生命线中的生命线，出了问题。
“能支撑多久？”
陈星立刻追问。
“在目前严格配给制度下，生态循环舱的冷凝水收集和少量海水淡化补充……最多……最多只能维持全舰当前人员20天的基本需求！”
少尉报出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20天！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瞬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李舰长没有任何犹豫，“所有部门主管，十分钟后第二简报室集合！”
十分钟后，第二简报室内气氛压抑。
各部门负责人面前的数据板上，都显示着那条急剧下滑、终点定格在“D20”的淡水储备曲线图。
“……情况就是这样。”
后勤主管做完了简要汇报，面色灰白地坐下。
“没有替代方案吗？”
一位负责生态循环的工程师不甘心地问，“小型淡化单元全功率运行呢？”
“杯水车薪！”
动力部门的负责人摇头，“那点产量还不够反应堆冷却循环补给的零头！
而且极度耗电，会挤占本就不富裕的能源配额。”
“修复呢？
材料学实验室能不能尝试复制或者修补过滤膜？”
有人看向张文远教授。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面色凝重：“理论上可以尝试，但我们缺少关键的原材料和制备环境。
这不是实验室级别能短时间内解决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
会议陷入了僵局。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沉重。
李舰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备用方案，都无法在20天内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沉默，等同于默认。
“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外部淡水补充源。”
陈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走到电子海图前。
海图上显示着他们当前大致的位置（基于灾难前的最后定位和惯性导航推算，存在较大误差），以及周边模糊的水深和地理信息（大部分数据可能因海平面上升而失效）。
“根据旧版海图和我们有限的传感器探测，”陈星的手指划过一片区域，“在我们东北方向，大约一百五十海里外，灾难前应该存在一个较大的岛屿。
如果它的主体山脉足够高，或许没有被完全淹没，有可能存在淡水资源（如山泉、积水盆地）。”
“一百五十海里……以我们现在的航速和状态，需要至少三十个小时。
而且沿途海况未知，那个岛屿是否还存在，是否存在淡水，都是未知数。”
航海长立刻提出了现实的困难。
“是冒险，但也是目前唯一有明确方向的选择。”
陈星看向李舰长，“坐以待毙，二十天后同样是绝路。
主动出击，至少有一线生机。”
李舰长沉吟着，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海图上那片模糊的区域。
这是一场赌博，赌注是全舰人的生命。
“技术部门，集中所有资源，优先保障导航和动力系统的修复，哪怕只是临时性的！
我们需要尽可能高的可靠性和速度！”
“通讯部门，继续尝试对外联络，同时加强对目标区域的扫描，寻找任何可能的陆地信号！”
“后勤部门，立刻制定更严格的淡水配给方案，从即日起，所有非必要用水全部停止！
优先保障医疗和反应堆冷却！”
“陈星，由你负责组建先遣侦察小组，制定详细的登陆勘察预案。
如果确定岛屿存在，你需要带人第一批上去，确认环境安全和资源情况。”
一条条命令清晰下达，将庞大的压力分解到每一个具体部门和个人肩上。
会议结束后，一种无形的、更加紧迫的压力笼罩了全舰。
广播里宣布了进一步的节水措施，淋浴间关闭，饮用水定量配发，每个人的水杯都变得格外珍贵。
一种资源匮乏带来的焦虑感开始悄然蔓延。
陈星立刻投入工作。
他从安保队和志愿者中挑选了五名体能、心理素质和野外生存技能俱佳的队员，开始紧急准备。
武器、通讯设备、水质检测工具、简易取水装置、防护服……每一件装备都需要在摇晃的舰船上仔细检查打包。
当他正在装备库清点物资时，一阵轻微的争吵声从外面的通道传来。
“……凭什么他们就能多领一瓶水？
就因为他们是刚来的？”
一个有些激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的研究员。
“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
那是给伤员的医疗配给！”
这是后勤军官严肃的回应。
“伤员？
谁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好起来？
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在渴死边缘！
我们应该优先保证健康人的生存，才能维持舰船运转！”
年轻人的话显得尖刻而缺乏同情心。
陈星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快步走出装备库，看到通道里，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男研究员正脸红脖子粗地跟一名后勤少尉争执，旁边还围着几个神色复杂、窃窃私语的人。
“怎么回事？”
陈星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后勤少尉立刻敬礼：“报告中校！
这位同志对淡水配给方案有异议！”
年轻研究员看到陈星，气势稍微弱了些，但还是梗着脖子道：“陈中校，我认为现在的分配方案不公平！
我们应该用更理性、更高效的方式来分配稀缺资源！
而不是……而不是什么？”
陈星打断他，目光如炬，“而不是救人？”
他上前一步，逼近那个年轻人，声音冷峻：“告诉我，什么是高效？
什么是理性？
抛弃伤员，抛弃弱者，就是高效？
就是理性？”
年轻人被他的气势慑住，一时语塞。
“你看看这艘船！”
陈星的声音提高，回荡在通道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为什么能从那种灾难里活下来？
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高效和理性！
是因为我们还记得自己是人！
还记得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同胞！”
他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每一个人：“‘龙宫’号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
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人民海军舰船！
只要还有一滴水，就要分给最需要的人！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希望！
这种动摇军心、破坏团结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清楚没有？！”
“清……清楚了……”年轻人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回到你的岗位去！”
陈星命令道。
人群默默地散开。
但陈星知道，这种资源匮乏带来的焦虑和内部矛盾，绝不会因为一次训话就彻底消失。
它像一颗种子，己经埋下，只会在未来的压力下悄然滋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转身回到装备库，继续清点物资。
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高斯步枪枪身，目光落在那一套套叠放整齐的救援装备上。
外部是狂暴的海洋和未知的危险，内部是逐渐增长的资源和心理压力。
“龙宫”号的航向己经改变，朝着东北方那片希望与风险并存的未知海域驶去。
而他，即将带领先遣队，第一个踏上那片可能存在的“陆地”，为这艘孤舰，也为所有人的未来，去寻找那一线至关重要的水源。
重负之下，唯有前行。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