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基建录

第4章 九环试智

大明基建录 墨染此世 2025-11-12 11:19:18 古代言情
皇帝朱瞻基的金口玉言便是最高旨意。

不过半日功夫,那套名贵的紫檀木九连环,连同几个工部精心制作的简易器械模型——一个缩小的提水桔槔、一个装有棘轮的木牛流马小车、一架可活动的投石机模型——便被送到了东宫,整齐地摆放在朱祁镇专属的玩耍区域。

那套九连环,木质温润,触手生凉,环扣打磨得光滑无比,在阳光下泛着幽紫的光泽,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而那几个模型,虽然小巧,却结构精巧,部件联动,充满了古代工匠的智慧。

乳母和宫女们围着这些新玩意儿,啧啧称奇,却无人敢轻易触碰。

朱祁镇的心跳微微加速。

这些物件,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玩具,更是一扇窗,一扇可以窥探这个时代技术水准,并尝试与之对话的窗。

但他必须克制,绝不能表现出超越年龄的理解力和狂热。

他先是表现出对所有新玩具同等的好奇,爬过去,用小手逐个触摸,嘴里发出“哇哇”的惊叹声。

然后,他像是被那紫檀木的光泽和冰凉触感所吸引,率先抱起了那套九连环,胡乱地摇晃着,听着环扣相击发出的清脆声响,一副纯粹被外形和声音吸引的模样。

王振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恭顺笑容,对乳母道:“陛下隆恩,赏赐这些巧物与殿下玩耍。

殿下年纪尚小,此物精巧,还需仔细看顾,莫要让殿下误吞了小部件或是伤了手。”

言语间尽是关切,目光却如同精准的刻刀,细致地扫描着朱祁镇对每一件玩具的反应。

朱祁镇心中冷笑,面上却恍若未闻,只是专注地抱着九连环啃咬——如同所有长牙期幼儿对待感兴趣物件的方式。

王振看了一会儿,见太子并无异常,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朱祁镇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大部分时间只是抱着九连环或摆弄模型车,进行一些符合幼儿认知的简单操作:推着小车跑,胡乱拉扯桔槔的吊杆,或者试图把投石机模型上的小石子扔出去。

但他总会“无意间”地将九连环卡在某个难以解开的死结上,或者将模型部件拆散几個无关紧要的小零件,然后摆出一副困惑、懊恼,最终耍赖放弃的样子。

乳母和宫女们早己习惯,只觉得太子殿下顽皮可爱,每次都会耐心地帮他解开死结,找回零件装好。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深夜醒来独自发呆的片刻,朱祁镇的脑中却在疯狂地复盘。

那些环环相扣的结构,那些杠杆、齿轮、棘轮的联动方式,在他现代工程思维的解析下,被迅速理解、吸收、整合。

他甚至能清晰地指出那些模型中隐含的设计缺陷和优化方案,只是这一切,都死死地锁在他的脑海里,不得显露分毫。

他知道,王振的眼线定然时刻关注着这里。

他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拆卸和“破坏”,或许都被记录在案,成为王振评估他“聪慧”程度的依据。

他必须控制这个“度”。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

朱祁镇照例将九连环弄成一个复杂的死结,然后丢在一旁,跑去玩别的。

负责看护他的一个小宫女尝试了几次未能解开,只得无奈地放在一边,想着等会儿去请教掌事宫女。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争执声和呵斥声。

“没规矩的东西!

惊扰了殿下,你有几个脑袋?”

是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

“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只是见殿下似乎常为此物烦恼,奴婢在家时,曾见兄长解过类似的……”一个年轻而惶恐的声音小声辩解道。

朱祁镇心中一动,佯装被声音吸引,蹒跚着走到殿门边。

只见掌事太监正拦着一个低着头的年轻太监呵斥,那年轻太监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被打成死结的九连环。

而那个年轻太监,赫然正是许久未见、因木球事件被调去干粗活的舒良。

舒良显然是想趁机表现,或许是想摆脱目前的困境,却忘了宫里的规矩。

掌事太监见太子过来,连忙换上笑脸:“殿下怎么过来了?

没事没事,一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奴婢这就打发他走。”

朱祁镇却伸出小手,指着舒良手里的九连环,又指了指舒良本人,吐字清晰地说道:“他……解……”掌事太监一愣。

舒良更是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朱祁镇心中飞速权衡。

舒良因自己而受罚,对自己抱有或许是宫内唯一一丝真诚的感激。

他冒险上前,或许真有解法,或许只是想抓住机会。

这是一个测试,测试舒良的能力,更是测试他的忠诚度的机会。

即便失败,也可推说孩童胡闹,无伤大雅。

掌事太监有些为难:“殿下,这……”朱祁镇不再多说,只是固执地指着舒良,小脸一板,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任性:“要他!

解!”

太子发了话,虽孩童之言,却也不能明着违逆。

掌事太监只得狠狠瞪了舒良一眼:“还不快谢恩!

若解不开或惊了殿下,仔细你的皮!”

舒良几乎是匍匐着上前,跪在殿门外的廊下,颤抖着双手开始解那九连环。

他显然极为紧张,额头沁出细汗,手指也不甚灵活,但手法却依稀可见章法,并非胡乱拉扯。

朱祁镇就站在门槛内,安静地看着。

他看得出,舒良确实懂一些技巧,虽然笨拙,但思路大致正确。

更重要的是,舒良全程低眉顺眼,动作恭敬,没有丝毫逾越。

约莫一炷香后,在那死结几乎要被绝望地认定无法解开时,“咔哒”一声轻响,紫檀木环扣终于应声而解。

舒良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双手捧着解开的九连环,高高举过头顶,声音依旧发颤:“殿……殿下,解……解开了……”掌事太监诧异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这干粗活的小子真有点本事。

朱祁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欢喜”,拍着小手:“开了!

好玩!”

他上前一步,却没有接九连环,而是伸出小手,在舒良低垂的头顶上,像抚摸小狗一样轻轻拍了两下,然后从自己腰间的小荷包里(孙皇后给他装零嘴用的)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御膳房特制的桂花糖,塞进了舒良因紧张而紧握的手心里。

“赏!”

他学着朱瞻基赏赐臣子时的语气,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滑稽的威严。

舒良彻底愣住了,握着那块还带着太子体温和奶香的糖,感受着头顶那轻柔的、带着孩童善意的触碰,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谢……谢殿下赏!”

这不是对上位者例行公事的感恩,而是掺杂了委屈、感激、受宠若惊的复杂情绪。

掌事太监见状,脸色缓和了些,摆摆手:“既是殿下赏你的,便收着吧。

还不快谢恩退下!”

舒良又磕了个头,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全程没敢再多看一眼。

朱祁镇看着舒良消失的背影,心中微澜。

这或许是他播下的第一颗种子,微小,脆弱,不知能否成活。

但他给了舒良一个信号:我记得你,我注意到你,做得好,会有回报。

他转过身,拿起那解开的九连环,仿佛失去了兴趣,随手丢给了乳母,又跑去摆弄他的小木车。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小主子一时兴起的游戏。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一幕,早己被远处廊柱后,一双阴鸷的眼睛尽收眼底。

王振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舒良感恩戴德地退下,看着太子孩子气地赏赐又失去兴趣,看着掌事太监习以为常地处理后续。

太子的行为,看似完全符合一个聪慧、任性又带点善心的孩童逻辑。

赏赐贴身之物给逗自己开心的奴婢,在这深宫里并不罕见。

但王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太子的“聪慧”似乎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准度。

指球是巧合,积木是巧合,这次点名让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小太监来解九连环,也是巧合吗?

为何偏偏是那个因他而受罚的舒良?

王振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这位小太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也……更值得投资和掌控。

他需要更近距离、更长时间地观察。

或许,该想办法将东宫的差事更牢地抓在手中了。

一个有着非凡潜质却又年幼易控的太子,对他而言,简首是上天赐予的绝佳阶梯。

至于那个叫舒良的小太监……王振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蝼蚁而己,暂时不必理会,或许日后还能成为试探太子的一枚棋子。

深宫之中,无声的棋局己然展开。

执棋者,自以为深谙规则;却不知,那看似最小的棋子体内,藏着一个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灵魂。

朱祁镇继续着他的稚童扮演,却在无人知晓的心底,默默计算着力量,审视着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包括那位悄然升起野心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