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客在现代

第5章 异世谋生难

临安客在现代 木木枨林 2025-11-12 11:21:37 现代言情
阁楼的小窗透进灰蒙蒙的光线,并非晨曦的自然之色,而是被都市霓虹和污染大气过滤后的一种沉闷的亮白。

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声取代了更漏,成为这个世界背景音的主旋律。

陆文渊醒了。

或者说,他的意识从一片混沌泥沼中挣扎了出来。

短暂的迷茫之后,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轰然涌入脑海——城破、逃亡、古镜、怪光、恐怖的街道、冰冷的巷子、慈祥的老丈、还有那石破天惊的“2023年”和“杭城”。

心,猛地一缩,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恐茫再次袭来。

不是梦。

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真的被遗弃在了时间的彼岸。

目光所及,是低矮的、斜顶的木质结构,堆放着陌生的杂物。

身上穿着粗糙却柔软的奇怪衣物(棉质睡衣)。

床头,紫檀医匣和青布琴囊静静地躺在那里,它们是这个崭新、恐怖的世界里,唯一熟悉的坐标,无声地证明着那段八百年前的过往并非他的臆想。

窗外传来隐约的市声,比昨夜似乎喧嚣了许多,提醒着他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己然苏醒。

他听到了楼下轻微的走动声,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陈老偶尔的咳嗽声。

老丈己经起来了。

这个认知让陆文渊猛地坐起身。

他记起了自己的处境和承诺——他是被收留的,需要以劳作换取食宿。

士人一诺千金,虽处境剧变,然信义不可失。

他快速而笨拙地换上了昨天陈老给的那身衣物(T恤和长裤),感觉浑身不自在,宽窄不适的剪裁,裸露的手臂和小腿,都让他感到一种失礼的尴尬。

他将长发勉强用手指梳理了一下,用一根从旧衣服上扯下的布条束在脑后,这己是他能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阁楼小门,沿着陡峭的木梯,小心翼翼地向下走。

陈老正在大堂里擦拭桌椅,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焕然一新的陆文渊,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指了指后院,又指了指墙角的扫帚和水桶,做了一个打扫的动作。

语言不通,动作便是指令。

文渊立刻领会,拱手微鞠一躬,表示明白。

他走到墙角,拿起那塑料制成的、轻飘飘的扫帚(与他认知中的竹扫帚截然不同)和红色的塑料水桶,感觉无比别扭。

他的第一项工作:打扫后院。

后院不大,铺着水泥地,墙角堆着一些废弃的花盆和杂物,中间有一口盖着盖子的水井(早己废弃,接上了自来水龙头),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异味绿色铁皮箱(垃圾桶)。

几片落叶零星散落。

这活在陆文渊看来甚是简单。

他挽起袖子(不习惯地拉扯着T恤的短袖),开始挥动扫帚。

然而,现代工业生产的塑料扫帚,其重量、手感、发力方式都与竹扫帚不同。

他用力过猛,扫起的灰尘扬得老高,呛得自己连声咳嗽。

而且,他习惯于那种大开大阖的清扫方式,在这狭小空间里显得笨拙又低效。

塑料扫帚头刮擦着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噪音。

陈老闻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回去继续忙自己的。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了然。

文渊脸上一阵发烧,知道自己做得不好。

他放轻了动作,仔细观察地面,学习如何更有效地将灰尘和落叶归拢。

这看似最简单的劳作,却给了他第一个下马威——在这个世界,他连扫地都需要重新学起。

好不容易将零星垃圾扫成一堆,却对着那个红色的塑料畚斗(簸箕)发了愁。

这东西如何与扫帚配合?

他尝试了几次,不是对不准,就是把扫进去的垃圾又弄撒出来。

最后几乎是半蹲着,用手辅助,才勉强将垃圾倒入那个巨大的绿色铁皮箱里。

仅仅是扫个小院子,他己微微出汗,不是累的,是窘迫和紧张的。

接下来是洗碗。

茶馆早上客人少,主要是清洗昨夜和今晨自用的茶具碗碟。

走进厨房(灶房),文渊再次受到了冲击。

没有灶台,没有柴火,只有一个光滑的白色平台(不锈钢台面),一个巨大的铁箱子(冰箱)发出嗡嗡声,还有一个内嵌的、带着奇怪旋钮的怪异炉灶(燃气灶)。

水龙头一拧就出热水,旁边摆着一瓶味道刺鼻的、粘稠的液体(洗洁精)。

陈老示范了一下:在水槽放水,挤入一点洗洁精,用海绵擦拭碗碟,然后用清水冲净,放入旁边一个镂空的塑料筐(沥水篮)里。

看着简单至极。

文渊学着样子,拿起一个白瓷杯。

手一滑,杯子“哐当”一声掉回水槽,幸好没碎,但响声吓了他一跳。

陈老又看了一眼。

他定了定神,再次拿起杯子,涂上洗洁精。

那滑腻的触感让他很不适应。

他小心地擦拭,泡沫越来越多。

冲洗时,因为不熟悉水龙头开关的力度,水流猛地喷溅出来,打湿了他的前襟。

一个个碗碟洗下来,动作缓慢而僵硬,精神高度集中,仿佛在进行一场精细的手术。

他终于明白为何昨日喝茶的杯子摸起来有种奇怪的“涩”感,原来是这种叫“洗洁精”的东西祛除了所有的油润。

好不容易洗完碗,将它们放入沥水篮。

陈老过来检查,拿起一个盘子,对着光看了看,用手指抹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细微的油膜。

文渊的心提了起来。

他做得还是不够好。

陈老没说什么,只是把那个盘子单独拿出来,自己又快速重洗了一遍。

这个无声的动作,比责骂更让文渊感到无地自容。

想他陆文渊,昔日在临安虽非锦衣玉食,也是书香门第,何曾被人如此嫌弃“碗洗不干净”?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上午时分,开始有零星的茶客上门。

大多是附近的老人,进来点一壶最便宜的绿茶,一坐就是半天,下棋、聊天、看报纸。

新的考验来了。

陈老比划着,让他学习给客人端茶送水。

他端着茶盘,上面放着一壶刚沏好的龙井和两个茶杯,走向一桌正在下象棋的老人。

他努力回想昨日观察到的陈老的动作,尽量走得平稳。

但紧张之下,步伐依旧显得有些僵硬。

走到桌前,他学着记忆里的样子,想将茶壶茶杯放下。

一位老人正在沉思棋局,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手臂,正好碰了一下茶盘边缘。

文渊本就紧张,被这轻轻一碰,手腕一抖,茶盘倾斜,壶盖“哐啷”一声滑落,砸在棋盘边缘,溅出些许热水,虽未烫到人,却惊得对弈双方都跳了起来。

文渊瞬间满脸通红,手足无措,连连躬身道歉,尽管对方听不懂。

他慌忙捡起壶盖,用袖子去擦拭溅在棋盘和桌上的水渍,狼狈不堪。

陈老闻声赶来,连忙用本地话安抚客人,重新换了棋盘布,又给续了热水,这才平息了小小的骚动。

他看了一眼呆立一旁、脸色煞白的陆文渊,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后院去。

文渊如蒙大赦,又羞愧难当,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堂。

站在后院冰冷的水泥地上,听着前面传来的、老人们恢复谈笑的声音,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无力。

读书、习字、抚琴、弈棋、钻研医道……他过去二十年所学的、所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似乎全都失去了价值。

在这里,他连端茶送水、扫地洗碗这样最基础的贱役都做不好,笨拙得像个未开蒙的幼童。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句他过去从未真正理解的诗,此刻像一把冰冷的刻刀,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

巨大的落差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入臂弯,肩膀微微颤抖。

不是哭泣,只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自我厌弃。

原来,失去了熟悉的文化语境和社会结构,他所谓的风骨和才华,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在这个讲究效率、规则迥异的世界,他仿佛一个刚从石器时代走来的原始人,每一步都踩空,每一个动作都是错误。

生存,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它不仅仅是要忍受饥饿和寒冷,更是要打碎过去的自己,去学习一套完全陌生的、甚至是底层的生存技能,去承受那种无所不在的“无能”的目光。

阁楼很小,工作很累,老丈很宽容。

但他内心的煎熬,却比昨夜流落街头时,更加深重。

因为昨夜只是恐惧,而此刻,是信仰的崩塌。

前路漫漫,他这只离群的孤雁,该如何才能在这片钢铁森林里,找到一丝真正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难道余生,就要在这不断的出糗和自我否定中挣扎度过吗?

后院门被推开,陈老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面上卧着一个金黄的煎蛋和几根青菜。

他走到文渊面前,将面递给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示意他吃饭。

老人的眼神依旧平和,没有责备,甚至带着一丝理解的宽慰。

文渊抬起头,看着那碗散发着食物温暖香气的面条,又看看老人慈祥的脸,鼻尖一酸。

他接过碗,筷子对他而言是熟悉的。

他默默地、小口地吃着这碗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一丝温暖的面条。

味道很陌生,调料的味道与他熟悉的截然不同。

但此刻,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