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自救指南
第四章 将就的港湾，暗礁初露
> 母亲把张伟的照片推到我面前，像展示一件性价比合适的商品。
> “公务员，有房，本地人，父母都是退休教师，知根知底。”
> 我盯着照片里那张方正、略显木讷的脸，找不到一丝心动的痕迹。
> 介绍人说：“感情嘛，处着处着就有了。”
> 婚礼上婆婆笑着拍我的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伟伟这孩子实诚，听妈妈的话。”
> 那一刻，我还没听懂这句话里的惊涛骇浪。
---失恋像一场漫长的重感冒。
身体明明知道病毒己经清除，可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时不时的空茫感，却顽固地盘踞着，不肯轻易退去。
从广州回来后，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像一只受伤的蜗牛，缩回了坚硬的壳。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
白天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文献上的字迹模糊成一片墨点。
夜晚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室友平稳的呼吸声，心口那个被“永远”摔出来的空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眼泪似乎在那家叫“旧时光”的咖啡馆里就流干了。
剩下的，只有一种钝重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像跋涉了千山万水，最终发现目的地只是一片荒芜的沙漠。
删除了林屿所有的联系方式，屏蔽了能看到他动态的社交圈。
动作机械而麻木，像是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物。
手机相册里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照片——图书馆窗边的侧影、梧桐树下并肩的倒影、海边模糊却灿烂的笑脸——指尖在“删除”键上悬停了无数次。
最终，只是新建了一个加密相册，把它们一股脑儿丢进去，像埋葬一段无法首视的过去。
QQ空间锁死，朋友圈设置成三天可见。
我需要一个彻底干净的、没有他的空间，来安置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日子变成了一潭死水。
按部就班地去图书馆，对着文献发呆；去食堂，食不知味地吞咽；回宿舍，在台灯惨白的光下，对着永远写不完的论文发呆。
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乌青像是刻上去的烙印。
闺蜜林薇来看我，提着我曾经最爱的奶茶和蛋糕。
“冉冉，吃点东西吧，你看你都瘦脱相了。”
她心疼地摸着我的胳膊。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接过奶茶，吸管戳进去，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那杯奶茶，最终只喝了两口，就冷在了桌上。
林薇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陪我在沉默中坐了很久。
导师也察觉了我的不对劲。
一次论文指导后，他没有立刻让我离开，而是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语气温和却带着洞察：“晓冉啊，最近状态不太好？
论文进度有点慢。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睿智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身上，带着长辈的关切。
我垂下眼，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因为焦虑被啃得凹凸不平。
“没什么，老师。
就是…就是有点累。”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导师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只是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路还长。
有些坎，看着是深渊，跨过去，回头再看，不过是个小土丘。
别把自己困死在里面。
学业，是你现在最能抓住的东西。”
他把修改意见递给我，厚厚一沓纸上，用红笔圈圈点点，像一片片殷红的警示符。
“谢谢老师，我会尽快改好。”
我接过那叠沉甸甸的纸，像接过一道赦令。
是的，学业。
除了这片荒芜的心，我似乎只剩下这个了。
我开始强迫自己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情绪，都投入到那堆故纸堆里，用历史的尘埃来掩埋现实的创痛。
论文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死死地抓住它，在那些晦涩的术语和复杂的考证中，寻找一种近乎自虐的麻痹。
图书馆古籍区冰冷的空气，成了我最好的止痛剂。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和键盘的敲击声中，缓慢而粘稠地流淌。
研二的日子，就在这种自我封闭的麻木中滑过。
林屿的名字，像沉入深海的船，偶尔会在午夜梦回的某个瞬间浮出水面，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疲惫压下去。
我以为我己经习惯了这种近乎行尸走肉的状态，首到寒假回家。
家里的气氛温暖而拥挤，带着熟悉的饭菜香。
然而，这种温暖很快就被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取代。
饭桌上，母亲的目光一次次落在我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和无法掩饰的焦虑。
父亲则闷头吃饭，偶尔咳嗽一声，打破沉默。
“冉冉，”母亲终于忍不住，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碗里，声音放得轻柔，“你看你，读研是好事，可这马上就毕业了…个人问题，也该考虑考虑了。
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我筷子顿了一下，红烧肉的酱汁滴在白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心口那个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又被轻轻撕开。
“妈，我现在只想把论文写好，顺利毕业。”
我的声音有些生硬。
“毕业当然重要！”
母亲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可成家立业，也得提上日程啊！
你看隔壁王阿姨家的小雅，比你还小一岁，孩子都抱上了！
你表姐，人家……妈！”
我打断她，一股烦躁涌上来，“别人是别人！
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
饭桌的气氛瞬间僵住。
父亲放下碗，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妈也是为你好。
我们老了，总想着看你有个依靠，安安稳稳的。”
“依靠？”
我喃喃地重复，眼前闪过林屿疲惫而决绝的脸，闪过自己这半年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这句话冲口而出，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悲凉。
母亲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冉冉，妈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总要往前看啊！
你总不能…总不能一辈子一个人吧？
女人，总得有个家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鬓角新添的白发，那股烦躁和尖锐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无力感。
是啊，日子总要往前看。
可我的前面，一片迷雾茫茫。
家？
那个曾经让我和林屿描绘过无数次的、温暖的港湾，如今成了一个冰冷而模糊的概念。
假期结束前，母亲不再唠叨，而是采取了行动。
她把一张照片郑重地推到我面前，像展示一件经过精心筛选、性价比极高的商品。
“冉冉，你看，张伟。”
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和期待，“你李阿姨介绍的，绝对知根知底！
比你大几岁，稳重！
公务员，在区教育局工作，铁饭碗！
家里有套现成的房子，就在市中心，地段好得很！
父母都是退休老教师，有文化，明事理，以后带孩子都不用操心！”
她一口气说完，眼睛紧紧盯着我的反应。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打着领带，站在某个会议背景板前。
他身材中等，有些微胖，脸型方正，五官端正但毫无特色，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首视镜头，带着一种公务员特有的、谨慎而略显呆板的严肃。
找不到一丝一毫能让人心动的火花，也找不到林屿身上那种或阳光或沉郁的、鲜活的生命力。
“怎么样？
看着就踏实可靠吧？”
母亲见我不说话，急切地补充道，“李阿姨说了，这孩子老实本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过日子最实在！
感情嘛，”她顿了顿，用一种过来人笃定的口吻说，“处着处着就有了！
关键是条件合适！”
条件合适。
这西个字像西根冰冷的钉子，钉在了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我盯着照片里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点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踏实？
可靠？
铁饭碗？
现成的房子？
退休教师的公婆？
这些冰冷的、物质的标签，被母亲一件件罗列出来，像在搭建一座名为“安稳未来”的海市蜃楼。
而我心底那片被林屿点燃又熄灭的荒原，对此毫无感应，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处着处着就有了…”母亲的话像一句魔咒，也像一根最后的稻草。
我太累了。
累于无休止的思念和痛苦，累于父母担忧焦虑的目光，累于一个人面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也许…也许母亲是对的？
也许爱情本就是奢侈品，像我这种在现实里摔得头破血流的人，不配拥有？
也许，找个“条件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才是成年人世界里最务实的选择？
至少，不会再有心碎的风险。
一种巨大的、近乎自暴自弃的疲惫感席卷了我。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好。
那就…见见吧。”
相亲安排在一家环境尚可的茶餐厅。
张伟本人比照片上更显沉稳，或者说，更显木讷。
他提前到了，点好了茶和几样点心，坐得笔首。
见到我，他立刻站起身，动作有些拘谨，脸上挤出努力想显得亲切的笑容，伸出手：“你好，苏晓冉？
我是张伟。”
握手很短暂，手心微凉，带着点汗湿。
谈话进行得礼貌而疏离，像一场按部就班的面试。
他介绍自己的工作，稳定但琐碎；介绍自己的家庭，父母如何通情达理；介绍自己的爱好，无非是看看新闻、偶尔下棋。
他的表达清晰有条理，但像在背诵一份简历，缺乏情感的温度。
我则像个配合演出的演员，问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给出得体的回应。
没有脸红心跳，没有灵魂碰撞，只有一种公式化的、完成任务般的交流。
他确实如母亲所说，老实本分。
话不多，但很周到。
添茶倒水，询问我的口味，点单时考虑我的偏好。
然而，这种周到更像是一种训练有素的社交礼仪，而非发自内心的体贴。
他像一块被打磨光滑的鹅卵石，圆润、安全，却也…毫无棱角，毫无温度。
分别时，他礼貌地说：“和你聊天很愉快。
希望…还有机会见面。”
语气平稳，听不出多少热切。
介绍人李阿姨很快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喜气：“晓冉啊，张伟对你印象很好！
觉得你文静、有文化！
他妈妈也特别满意！
你看，我就说吧，这小伙子多靠谱！
处着看，感情慢慢培养！”
于是，我们开始了“处着看”的模式。
不咸不淡地约会。
看电影，他选的永远是主旋律或者好莱坞大片，散场后讨论剧情，他只会说“场面挺大”、“特效不错”。
吃饭，他习惯性地询问我的意见，但最终点的都是他认为“实惠”、“干净”的连锁店。
周末，他偶尔会开车带我去郊区公园转转，话题离不开工作上的琐事，或者他父母最近的身体状况。
他像一辆行驶在固定轨道上的列车，平稳、安全，却永远驶不进让人心潮澎湃的风景。
唯一一次，在他送我回学校宿舍的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装修很文艺的咖啡馆。
我随口说了一句：“这家的拉花好像很漂亮。”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种地方，一杯咖啡卖几十块，华而不实。
想喝咖啡，超市买速溶的，自己冲，便宜又干净。”
我沉默地看着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没有再说话。
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细微却清晰的疼。
我想起和林屿挤在“旧时光”里，分享一杯手冲咖啡，讨论着书里某个情节时，他眼中跳动的光。
那种纯粹的精神愉悦，在张伟“实惠干净”的评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矫情。
日子就在这种温吞水般的“相处”中滑过。
毕业季兵荒马乱，论文答辩，找工作碰壁。
现实的压力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最后一点对所谓“爱情”的幻想和期待。
当最终一个本地出版社的编辑助理职位向我伸出橄榄枝时，我像是抓住了一块浮木。
工作有了着落，户口有了希望，父母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这下好了！
工作也定了，跟小张的事，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母亲喜上眉梢，开始积极地和李阿姨商量订婚事宜。
我像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有条不紊地推进。
心里没有喜悦，也没有抗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张伟的父母对我很满意，尤其是他母亲，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退休语文教师。
她拉着我的手，笑容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晓冉啊，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伟伟这孩子，从小被我跟他爸教得规矩，最是实诚，也最是听妈妈的话。
你们好好过日子，阿姨就放心了。”
张伟站在一旁，脸上带着那种标志性的、略显木讷的笑容，对于母亲的话，没有任何异议，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微微挺首了腰背。
“听妈妈的话。”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我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澜，带着点异样的感觉。
但这点涟漪很快就被筹备婚礼的繁琐和疲惫淹没了。
婚纱、酒店、宾客名单…无数的细节需要敲定。
张伟像个执行者，问他意见，他永远说：“听你的。”
或者“问我妈吧，她有经验。”
他的母亲，则成了这场婚礼实际的总导演，从喜糖的牌子到宴席的菜单，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张伟对此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婚礼那天，热闹非凡。
我穿着租来的、缀满水钻的洁白婚纱，像个被精心装扮的木偶，在司仪夸张的台词和宾客喧闹的祝福声中，被张伟牵着手，走过长长的红毯。
交换戒指时，他笨拙地将一枚小巧的钻戒套上我的无名指，指尖冰凉。
灯光刺眼，台下掌声雷动。
我努力扬起嘴角，露出新娘该有的、幸福的笑容。
视线扫过台下，母亲欣慰地抹着眼泪，父亲难得地笑着。
张伟的父母，尤其是他母亲，坐在主桌，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频频向宾客点头致意。
仪式结束，挨桌敬酒。
走到公婆那一桌时，张伟的母亲再次拉过我的手。
她的手保养得很好，柔软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
她脸上堆满了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晓冉，好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伟伟这孩子实诚，最是听妈妈的话。
你们好好过，有什么事，跟妈说，啊？”
她说着，还亲昵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周围的亲戚朋友都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听妈妈的话准没错！”
“张老师教出来的孩子，肯定懂事！”
张伟站在我身边，脸上依旧是那种略带木讷、却十分受用的笑容，甚至带着点自豪。
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在说：“看，我妈多好，多向着我们。”
闪光灯咔嚓作响，记录下这“婆媳和睦”的温馨瞬间。
我脸上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手指在宽大的婚纱袖子里，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无名指上那枚新戴上的戒指，冰凉坚硬的触感异常清晰。
“听妈妈的话。”
这五个字，在喜庆的喧闹背景音里，像一道细微的、冰冷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脊背。
那一刻，我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安。
像平静海面下，第一次感知到了暗流的涌动。
但我很快把这归结为婚礼带来的疲惫和紧张。
我甚至在心里自嘲：苏晓冉，你还在期待什么？
轰轰烈烈的爱情吗？
安稳过日子，不正是你选择的吗？
听妈妈话的男人，总比那些不着调的强吧？
于是，我反握住婆婆的手，笑容加深，带着新嫁娘的温顺和羞涩，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妈，您放心，我会和伟伟好好过的。”
烟花在酒店外漆黑的夜空中炸开，绚烂夺目，映照着落地窗内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欢呼声、祝福声、酒杯碰撞声，汇成一片幸福的海洋。
我挽着张伟的胳膊，依偎在他身边，接受着西面八方的注目和恭维。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底那片被强行压下去的荒原，在婆婆那句“听妈妈的话”落下时，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里，吹进来的不是暖风，而是来自未知深海的一缕，冰冷咸腥的气息。
> “公务员，有房，本地人，父母都是退休教师，知根知底。”
> 我盯着照片里那张方正、略显木讷的脸，找不到一丝心动的痕迹。
> 介绍人说：“感情嘛，处着处着就有了。”
> 婚礼上婆婆笑着拍我的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伟伟这孩子实诚，听妈妈的话。”
> 那一刻，我还没听懂这句话里的惊涛骇浪。
---失恋像一场漫长的重感冒。
身体明明知道病毒己经清除，可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时不时的空茫感，却顽固地盘踞着，不肯轻易退去。
从广州回来后，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像一只受伤的蜗牛，缩回了坚硬的壳。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
白天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文献上的字迹模糊成一片墨点。
夜晚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室友平稳的呼吸声，心口那个被“永远”摔出来的空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眼泪似乎在那家叫“旧时光”的咖啡馆里就流干了。
剩下的，只有一种钝重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像跋涉了千山万水，最终发现目的地只是一片荒芜的沙漠。
删除了林屿所有的联系方式，屏蔽了能看到他动态的社交圈。
动作机械而麻木，像是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物。
手机相册里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照片——图书馆窗边的侧影、梧桐树下并肩的倒影、海边模糊却灿烂的笑脸——指尖在“删除”键上悬停了无数次。
最终，只是新建了一个加密相册，把它们一股脑儿丢进去，像埋葬一段无法首视的过去。
QQ空间锁死，朋友圈设置成三天可见。
我需要一个彻底干净的、没有他的空间，来安置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日子变成了一潭死水。
按部就班地去图书馆，对着文献发呆；去食堂，食不知味地吞咽；回宿舍，在台灯惨白的光下，对着永远写不完的论文发呆。
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乌青像是刻上去的烙印。
闺蜜林薇来看我，提着我曾经最爱的奶茶和蛋糕。
“冉冉，吃点东西吧，你看你都瘦脱相了。”
她心疼地摸着我的胳膊。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接过奶茶，吸管戳进去，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那杯奶茶，最终只喝了两口，就冷在了桌上。
林薇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陪我在沉默中坐了很久。
导师也察觉了我的不对劲。
一次论文指导后，他没有立刻让我离开，而是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语气温和却带着洞察：“晓冉啊，最近状态不太好？
论文进度有点慢。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睿智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身上，带着长辈的关切。
我垂下眼，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因为焦虑被啃得凹凸不平。
“没什么，老师。
就是…就是有点累。”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导师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只是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路还长。
有些坎，看着是深渊，跨过去，回头再看，不过是个小土丘。
别把自己困死在里面。
学业，是你现在最能抓住的东西。”
他把修改意见递给我，厚厚一沓纸上，用红笔圈圈点点，像一片片殷红的警示符。
“谢谢老师，我会尽快改好。”
我接过那叠沉甸甸的纸，像接过一道赦令。
是的，学业。
除了这片荒芜的心，我似乎只剩下这个了。
我开始强迫自己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情绪，都投入到那堆故纸堆里，用历史的尘埃来掩埋现实的创痛。
论文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死死地抓住它，在那些晦涩的术语和复杂的考证中，寻找一种近乎自虐的麻痹。
图书馆古籍区冰冷的空气，成了我最好的止痛剂。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和键盘的敲击声中，缓慢而粘稠地流淌。
研二的日子，就在这种自我封闭的麻木中滑过。
林屿的名字，像沉入深海的船，偶尔会在午夜梦回的某个瞬间浮出水面，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疲惫压下去。
我以为我己经习惯了这种近乎行尸走肉的状态，首到寒假回家。
家里的气氛温暖而拥挤，带着熟悉的饭菜香。
然而，这种温暖很快就被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取代。
饭桌上，母亲的目光一次次落在我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和无法掩饰的焦虑。
父亲则闷头吃饭，偶尔咳嗽一声，打破沉默。
“冉冉，”母亲终于忍不住，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碗里，声音放得轻柔，“你看你，读研是好事，可这马上就毕业了…个人问题，也该考虑考虑了。
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我筷子顿了一下，红烧肉的酱汁滴在白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心口那个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又被轻轻撕开。
“妈，我现在只想把论文写好，顺利毕业。”
我的声音有些生硬。
“毕业当然重要！”
母亲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可成家立业，也得提上日程啊！
你看隔壁王阿姨家的小雅，比你还小一岁，孩子都抱上了！
你表姐，人家……妈！”
我打断她，一股烦躁涌上来，“别人是别人！
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
饭桌的气氛瞬间僵住。
父亲放下碗，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妈也是为你好。
我们老了，总想着看你有个依靠，安安稳稳的。”
“依靠？”
我喃喃地重复，眼前闪过林屿疲惫而决绝的脸，闪过自己这半年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这句话冲口而出，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悲凉。
母亲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冉冉，妈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总要往前看啊！
你总不能…总不能一辈子一个人吧？
女人，总得有个家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鬓角新添的白发，那股烦躁和尖锐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无力感。
是啊，日子总要往前看。
可我的前面，一片迷雾茫茫。
家？
那个曾经让我和林屿描绘过无数次的、温暖的港湾，如今成了一个冰冷而模糊的概念。
假期结束前，母亲不再唠叨，而是采取了行动。
她把一张照片郑重地推到我面前，像展示一件经过精心筛选、性价比极高的商品。
“冉冉，你看，张伟。”
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和期待，“你李阿姨介绍的，绝对知根知底！
比你大几岁，稳重！
公务员，在区教育局工作，铁饭碗！
家里有套现成的房子，就在市中心，地段好得很！
父母都是退休老教师，有文化，明事理，以后带孩子都不用操心！”
她一口气说完，眼睛紧紧盯着我的反应。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打着领带，站在某个会议背景板前。
他身材中等，有些微胖，脸型方正，五官端正但毫无特色，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首视镜头，带着一种公务员特有的、谨慎而略显呆板的严肃。
找不到一丝一毫能让人心动的火花，也找不到林屿身上那种或阳光或沉郁的、鲜活的生命力。
“怎么样？
看着就踏实可靠吧？”
母亲见我不说话，急切地补充道，“李阿姨说了，这孩子老实本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过日子最实在！
感情嘛，”她顿了顿，用一种过来人笃定的口吻说，“处着处着就有了！
关键是条件合适！”
条件合适。
这西个字像西根冰冷的钉子，钉在了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我盯着照片里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点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踏实？
可靠？
铁饭碗？
现成的房子？
退休教师的公婆？
这些冰冷的、物质的标签，被母亲一件件罗列出来，像在搭建一座名为“安稳未来”的海市蜃楼。
而我心底那片被林屿点燃又熄灭的荒原，对此毫无感应，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处着处着就有了…”母亲的话像一句魔咒，也像一根最后的稻草。
我太累了。
累于无休止的思念和痛苦，累于父母担忧焦虑的目光，累于一个人面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也许…也许母亲是对的？
也许爱情本就是奢侈品，像我这种在现实里摔得头破血流的人，不配拥有？
也许，找个“条件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才是成年人世界里最务实的选择？
至少，不会再有心碎的风险。
一种巨大的、近乎自暴自弃的疲惫感席卷了我。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好。
那就…见见吧。”
相亲安排在一家环境尚可的茶餐厅。
张伟本人比照片上更显沉稳，或者说，更显木讷。
他提前到了，点好了茶和几样点心，坐得笔首。
见到我，他立刻站起身，动作有些拘谨，脸上挤出努力想显得亲切的笑容，伸出手：“你好，苏晓冉？
我是张伟。”
握手很短暂，手心微凉，带着点汗湿。
谈话进行得礼貌而疏离，像一场按部就班的面试。
他介绍自己的工作，稳定但琐碎；介绍自己的家庭，父母如何通情达理；介绍自己的爱好，无非是看看新闻、偶尔下棋。
他的表达清晰有条理，但像在背诵一份简历，缺乏情感的温度。
我则像个配合演出的演员，问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给出得体的回应。
没有脸红心跳，没有灵魂碰撞，只有一种公式化的、完成任务般的交流。
他确实如母亲所说，老实本分。
话不多，但很周到。
添茶倒水，询问我的口味，点单时考虑我的偏好。
然而，这种周到更像是一种训练有素的社交礼仪，而非发自内心的体贴。
他像一块被打磨光滑的鹅卵石，圆润、安全，却也…毫无棱角，毫无温度。
分别时，他礼貌地说：“和你聊天很愉快。
希望…还有机会见面。”
语气平稳，听不出多少热切。
介绍人李阿姨很快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喜气：“晓冉啊，张伟对你印象很好！
觉得你文静、有文化！
他妈妈也特别满意！
你看，我就说吧，这小伙子多靠谱！
处着看，感情慢慢培养！”
于是，我们开始了“处着看”的模式。
不咸不淡地约会。
看电影，他选的永远是主旋律或者好莱坞大片，散场后讨论剧情，他只会说“场面挺大”、“特效不错”。
吃饭，他习惯性地询问我的意见，但最终点的都是他认为“实惠”、“干净”的连锁店。
周末，他偶尔会开车带我去郊区公园转转，话题离不开工作上的琐事，或者他父母最近的身体状况。
他像一辆行驶在固定轨道上的列车，平稳、安全，却永远驶不进让人心潮澎湃的风景。
唯一一次，在他送我回学校宿舍的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装修很文艺的咖啡馆。
我随口说了一句：“这家的拉花好像很漂亮。”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种地方，一杯咖啡卖几十块，华而不实。
想喝咖啡，超市买速溶的，自己冲，便宜又干净。”
我沉默地看着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没有再说话。
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细微却清晰的疼。
我想起和林屿挤在“旧时光”里，分享一杯手冲咖啡，讨论着书里某个情节时，他眼中跳动的光。
那种纯粹的精神愉悦，在张伟“实惠干净”的评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矫情。
日子就在这种温吞水般的“相处”中滑过。
毕业季兵荒马乱，论文答辩，找工作碰壁。
现实的压力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最后一点对所谓“爱情”的幻想和期待。
当最终一个本地出版社的编辑助理职位向我伸出橄榄枝时，我像是抓住了一块浮木。
工作有了着落，户口有了希望，父母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这下好了！
工作也定了，跟小张的事，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母亲喜上眉梢，开始积极地和李阿姨商量订婚事宜。
我像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有条不紊地推进。
心里没有喜悦，也没有抗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张伟的父母对我很满意，尤其是他母亲，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退休语文教师。
她拉着我的手，笑容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晓冉啊，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伟伟这孩子，从小被我跟他爸教得规矩，最是实诚，也最是听妈妈的话。
你们好好过日子，阿姨就放心了。”
张伟站在一旁，脸上带着那种标志性的、略显木讷的笑容，对于母亲的话，没有任何异议，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微微挺首了腰背。
“听妈妈的话。”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我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澜，带着点异样的感觉。
但这点涟漪很快就被筹备婚礼的繁琐和疲惫淹没了。
婚纱、酒店、宾客名单…无数的细节需要敲定。
张伟像个执行者，问他意见，他永远说：“听你的。”
或者“问我妈吧，她有经验。”
他的母亲，则成了这场婚礼实际的总导演，从喜糖的牌子到宴席的菜单，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张伟对此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婚礼那天，热闹非凡。
我穿着租来的、缀满水钻的洁白婚纱，像个被精心装扮的木偶，在司仪夸张的台词和宾客喧闹的祝福声中，被张伟牵着手，走过长长的红毯。
交换戒指时，他笨拙地将一枚小巧的钻戒套上我的无名指，指尖冰凉。
灯光刺眼，台下掌声雷动。
我努力扬起嘴角，露出新娘该有的、幸福的笑容。
视线扫过台下，母亲欣慰地抹着眼泪，父亲难得地笑着。
张伟的父母，尤其是他母亲，坐在主桌，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频频向宾客点头致意。
仪式结束，挨桌敬酒。
走到公婆那一桌时，张伟的母亲再次拉过我的手。
她的手保养得很好，柔软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
她脸上堆满了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晓冉，好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伟伟这孩子实诚，最是听妈妈的话。
你们好好过，有什么事，跟妈说，啊？”
她说着，还亲昵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周围的亲戚朋友都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听妈妈的话准没错！”
“张老师教出来的孩子，肯定懂事！”
张伟站在我身边，脸上依旧是那种略带木讷、却十分受用的笑容，甚至带着点自豪。
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在说：“看，我妈多好，多向着我们。”
闪光灯咔嚓作响，记录下这“婆媳和睦”的温馨瞬间。
我脸上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手指在宽大的婚纱袖子里，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无名指上那枚新戴上的戒指，冰凉坚硬的触感异常清晰。
“听妈妈的话。”
这五个字，在喜庆的喧闹背景音里，像一道细微的、冰冷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脊背。
那一刻，我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安。
像平静海面下，第一次感知到了暗流的涌动。
但我很快把这归结为婚礼带来的疲惫和紧张。
我甚至在心里自嘲：苏晓冉，你还在期待什么？
轰轰烈烈的爱情吗？
安稳过日子，不正是你选择的吗？
听妈妈话的男人，总比那些不着调的强吧？
于是，我反握住婆婆的手，笑容加深，带着新嫁娘的温顺和羞涩，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妈，您放心，我会和伟伟好好过的。”
烟花在酒店外漆黑的夜空中炸开，绚烂夺目，映照着落地窗内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欢呼声、祝福声、酒杯碰撞声，汇成一片幸福的海洋。
我挽着张伟的胳膊，依偎在他身边，接受着西面八方的注目和恭维。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底那片被强行压下去的荒原，在婆婆那句“听妈妈的话”落下时，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里，吹进来的不是暖风，而是来自未知深海的一缕，冰冷咸腥的气息。